第八章 比毒还毒的毒-艾滋病离我们有多远

她叫汤美丽。

凡是见过汤美丽的人都说汤美丽其人比汤美丽其名还要美丽得多。那身段,那面孔,那肤色,甚至一颦一笑的绰约丰姿让人实实在在地理解了一回何为美丽,美丽为何物。

汤美丽1981年出生于一个普通工人家庭,父母亲都是老三届返城的知识青年。因为

回城晚,找到工作更晚,于是结婚也晚。结婚之后,碰巧赶上计划生育,夫妻俩便只生育了一个女儿。孩子属于难产,剖腹产生下来时,护士说她又白又胖,比一般婴儿还要美丽漂亮。于是奶奶跟孩子父母商量:“我看就给孩子取名叫美丽吧!反正女孩子都喜欢美,名字越叫越美丽,咱孙女儿也越长越美丽。”

汤美丽还真应验了奶奶的话,越长越美丽,越大越美丽,到初中时,汤美丽便成了市第二中学的“校花”。妈妈年轻时曾是红卫兵宣传队的成员,也许是遗传原因,也许是耳濡目染,汤美丽身上也有许多文艺细胞,唱歌跳舞,样样都会。从小学到中学,汤美丽都是学校文艺骨干,曾参加过省“桃李杯”少儿舞蹈比赛,还拿过少年组的第二名。

初中第二年快要结束时,家庭突然发生变故,爸爸因车祸而死,不久奶奶也因为失去儿子过分悲痛而告别人世,家里空荡荡的只剩下妈妈和她了。

妈妈也伤心了好一阵子,而且还抱了两个多月的药罐。待身体好转,重新面对生活时,妈妈才发现,她那柔弱的肩头无论如何也承担不起家庭的重担的。

妈妈的工资低,而且单位效益不好,可怜巴巴的几百块钱还常常拖前拽后压着几个月不发,母女俩的生活也就成了问题。汤美丽在学校是个很爱面子的人,家庭的变故使原本捉襟见肘的经济状况又发生了变化。零食不能吃了,衣服不能买了,有时参加学校区里市里文艺演出时,其他孩子兜里总是揣着糖果和钱什么的,而她的兜里却空空如也。有时同学们给她,她不仅不接受,反而认为同学们故意让她难堪,她发誓要靠自己的力量去赢得同学的青睐。

什么是她自己的力量?汤美丽不明白。她只知道母亲自父亲车祸去世以后一直病病歪歪的,要想母亲在经济上有什么较大的作为,那是极不现实的事。但是除了母亲,家里只有她了,能依靠自己的力量来改变现状吗?她很想试一试。

初中毕业了,她的成绩在班上只能算中等,但她的嗓子和她的舞姿却和她的人一样美丽,因此几家高中都希望她能去他们学校读书,她也幻想着读完高中再考一所艺术学院深造,将来当个歌星、影星什么的,既拿脸又挣大钱,那是一件多么令人羡慕的事呀!

可是家里越来越艰难的经济状况使她无法再读下去了。她妈妈工作的塑料厂拖了几年再也拖不下去了,上级主管部门市二轻局一纸文件,发8000块钱买断工龄走人了事。到手的8000块钱虽说是一个不小的数字,但那却是未来几年、几十年母女俩相依为命的最后一道防线啊!更何况她生病时还东拼西凑借了2000块钱,外债还清已经剩下不多了,实在挤不出钱来让女儿读书。于是,母亲让女儿暂时辍学在家,待她重新找到工作以后,再让女儿继续读书。

上学读书的梦破碎以后,汤美丽一夜之间仿佛成熟多了,脸上常挂着的笑容也多了一层阴云。有人说汤美丽随着年龄的增长、身材增高,越来越成熟漂亮了。于是母亲耳边常有人嘀咕:“让你女儿去当演员吧,那活儿能挣大钱呢!“

“演方呢演圆(员),咱汤家祖坟上没栽那棵弯弯柏树!”

母亲也知道女儿在艺术上有一定的天赋,但自己两手空空,家屋荡荡,哪儿有钱让她去拜师学艺?哪儿有钱让她去闯荡江湖?

一天,汤美丽对母亲说:“妈,我去考模特儿培训班吧。”

“你还小啊!在T型台上扭来扭去,那毕竟是大人们干的事儿。再说,妈哪有钱让你去参加培训?”

“人家培训不要钱,虽说我才16岁,但我都一米六六了,哪一点不跟大孩子一样?”

妈妈叹了口气:“哎!你要去你就去吧,学了找个活儿干干也是一理。”

就这样,汤美丽走进了“四方”模特儿培训班。

天上绝没有掉下来的馅饼,培训班不收费是真的,但几天培训下来,却让学员到各大酒店餐厅窜场走猫步捞钱也是真的,学员们挣的钱一个子儿不落地落进了老板口袋里,更是千真万确之事。老板算得精,自己花钱雇一两个二三流模特儿当教师,囫囵吞枣教几下之后,学员们便成了他的无价劳力,成了他的挣钱机器!

汤美丽却管不了那么许多,反正自己在家呆着也是要吃要喝的,好在这儿也不是她的长留之地,走一步看一步吧。艺术之梦在她的心中从来都没有熄灭过。再说走走猫步窜窜场,对她实现心中的梦想也是有帮助的啊!

一天晚上窜场下来,老板悄悄塞给她一个信封:“美丽,这是你的酬金。只有你一个人有,其他学员一律没有,千万不要说出去!”

像电影里地下工作者接头送密信一样,汤美丽的心跳得很厉害,她赶紧把那个信封塞进口袋里,怕别人看见,这毕竟是老板对她一个人的特殊恩赐呀!

回到家里,汤美丽把信封交给了母亲,母亲打开一看,整整300块钱!母亲问:“美丽,哪来的这么多钱?”

“老板发的。”

“不是说不发薪水吗?”

汤美丽被母亲的问话塞住了,她也不明白老板为什么要给她一个人发钱。

妈妈望着女儿那双美丽又忧郁的大眼睛,似乎明白了许多:“这钱既然是薪水就用不着还他了,‘四方’那儿你也别去了。”

汤美丽一惊:“为什么?”

“就这么办吧,以后你会明白的。”

离开“四方”,无所事事的汤美丽自由自在了几个月,朋友介绍她到一家夜总会去试唱,没想到一试便成功,夜总会老板让她边学边唱,也发给一些补贴,汤美丽当然求之不得。

汤美丽的嗓子好,但唱技一般,没多少特色,咬音吐字、一颦一笑都爱模仿邓丽君,而且模仿得八九不离十,于是来这儿消费的客人们点歌时都直呼她:“邓丽君,再来一首《何日君再来》!”“邓丽君,再唱一遍《酒醉的探戈》!”

“小邓丽君”之名大大提升了娱乐城的知名度,望着门口接踵而至的客人,老板眉开眼笑合不拢嘴。老板姓易,名叫易中林,由于人胖,朋友们叫他“胖哥”;因为名片上一连印了好几个“总”,一般人或手下人又叫他“易总”。开始有人叫他“易总”他不习惯,后来有人不叫他“易总”他不习惯。据算命先生说,易总易总,这名儿不好。为啥不好?算命先生收了这个钱,当然就得消那个灾:“易乃容易的易,变易的易,总者与肿同音,老板您虽然有福气,但却容易变肿,且越来越肿,总是不好的呀!”自那以后,即便是有下边的人不称他“易总”,他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予追究。

“易总,今晚上我有一桌客人,吃过饭后专门来听邓丽君唱,没问题吧?”

易总粲然一笑:“哪里有啥问题,人不是在我手心里捏着的吗?你尽管带客人来就是了。”

包场的人越来越多,花花绿绿的钞票也就大把大把地流进了易老板的口袋里。

汤美丽有了一些钱了,收拾打扮得更如出水芙蓉一般,惹醉了客人的心,耀亮了老板的眼。夜里,易老板睡不着觉了。这臭丫头是棵摇钱树,得把握住她。对!得加薪。加薪?能加多少?台下那一双双如狼似虎的眼睛里,谁他妈的没有十万八万的?不不,还是另想妙法吧!辗转反侧,易老板控制汤美丽的妙法终于想出来了:他决定寻找机会占有她!

自那以后,易老板的眼里除了金钱开始有了火,汤美丽也感觉到了那火有些邪乎,不过人家又没有表露什么,自己何必自我作践呢!

岂料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就在易老板还没有下手时,有人率先下手了。

那天晚上来了两个客人,扔给易老板一沓子钱:“叫邓丽君陪陪茶吧!”

陪茶不是陪酒,更何况手里那沓钞票那么沉,那么重,易老板当然爽快地答应了。

汤美丽来到两位客人桌前,落座,奉茶,一切很正常。

喝了几口茶后,一位掏出一沓子钱塞到汤美丽手中:“咱们老板是歌舞团的,聘你去主唱,月薪加提成,怎么样?”

汤美丽揣摩着钱和话的分量:“我想想——”

“不用想了,就这么定吧!”另一位客人粗鲁地打断了汤美丽的话,“你本来就是咱们老板的人,这叫完璧归赵吧?!”

汤美丽本想不答应,但手中的钱沉甸甸的难以放下,而且两个客人眼中的凶光,足以使她望而生畏。再一想到易老板色迷迷的眼神也在想打她的主意,狼口虎口,总有一口,既然叫歌舞团,总应该是个正经八百的艺术单位吧?如今挖人才不择手段,却也是不争的事实。去就去吧,弄不好再跳槽不就得啦!

那天晚上娱乐城的演出一结束,汤美丽便钻进了早已等候在街边的小车里。

转弯抹角到了歌舞团驻地,这是一排贫民窟一样的平房,起首的一间门口挂了一个牌子,上写“河南大地歌舞团”几个大字。汤美丽钻出小车,心就寒了半截:“你们这也叫歌舞团?”

“歌舞团嘛就是歌舞团嘛,你来了挣钱,咱们修高楼大厦不就行了啦!”屋子里走出一个人,汤美丽一看吓了一跳,原来此人正是“四方”模特培训班的张老板。

张老板喜形于色地邀请汤美丽屋里坐:“呵!一年多时间不见了,都快成明星了!咱落难了,你也不来看看。”

张老板原来是一家建筑公司的老板,市歌舞团一名舞蹈演员傍上了他,他就搞了个“四方”模特儿培训班。没多久,那个演员把他的钱悉数卷走,建筑公司垮了,培训班也成了短命鬼。不过张老板从失败的阴影中体会到一个道理,搞建筑赚钱,搞演出也赚钱呀!于是他又抓了几万块钱,借了河南一个草台班子的旗帜,打出了“河南大地歌舞团”的牌子,搞一些劲歌艳舞,在城市周边地区演出,挣了一些钱。一天晚上张老板请文化稽查队的头头吃饭,酒足饭饱之后,那名头头指名要到汤美丽那家娱乐城听“邓丽君”唱歌,张老板这才知道原来被人称为“小邓丽君”的歌手正是当年拿了他300块钱就走人的汤美丽!那以后,他就筹划着有朝一日收回汤美丽作为他的“压团之宝”,如今大功告成,他当然乐不可支。

汤美丽进了大地歌舞团,犹如进了一个大染缸,里面什么人都有,什么事都干。酗酒、打架、赌博、偷情等这里比比皆是,惟独艺术,在这里不过是装潢门面的东西。久而久之,在歌舞团里谈艺术成了笑柄。“艺术家为的是钱,咱这里也为的是钱,哪样能来钱咱们就上哪样,谈那么多艺术干啥?”

汤美丽开始也试着想方设法逃出去,跑了两次被抓回来,抓回来不免一顿皮肉之苦。打害怕了,她也就不逃不想了;在染缸里混的时间长了,她也就习以为常了。仅一年多时间,汤美丽便学会了吸烟、酗酒、打牌。嗓子也不吊了,腿也不压了,有人对她说:“美丽啊,吊什么嗓子压什么腿哟,你吃你那张脸蛋一辈子也吃不完!”这话虽说绝对了一点,但也是事实。每当汤美丽出场时,台下总会有一阵怪叫、欢呼之声,这种刺耳的怪叫与欢呼,刺激着汤美丽的虚荣。

一天晚上演出下来,她发现张老板呵欠连天,卷着纸卷往香烟里抖着什么:“张总,你在吸毒?!”

“什么吸毒不吸毒的,难听死了,不就是抽一两口四号么?”

汤美丽睁大了眼睛:“四号?什么四号?”

张老板把他刚抖完粉状物的一支香烟递到汤美丽面前:“这玩意儿解馋,你来一口吧?”

“不是毒品吧?”汤美丽天真地问。

“什么毒品?要说毒品,香烟也是毒品呀!你抽那么多干吗?尼古丁不是没把你毒死?”

汤美丽接过烟卷猛抽了几口,这东西真比香烟还来劲呢!于是她又抽了几口,眼里开始飘飘忽忽起来,张老板趁势将汤美丽压在身下……

汤美丽染上毒品之后,算是真正彻底地堕落了。

毒品不比香烟,没有经济支持是无论如何不行的。为了满足自己对毒品的要求,汤美丽拼命地挣钱;为了拼命敛财,她开始了从歌星到脱星的人生道路。

1998年3月下旬的一天晚上,“大地歌舞团”的连场劲歌艳舞又开始了。

头一两场观众较少,熟悉门道的人都明白头一两场时间早,只有劲歌,没有艳舞,刺激不够,所以观众较少。但到了夜间10点之后,观众开始多了起来。到了11点,几乎是座无虚席。一过12点,精彩的节目终于最后亮相。

只见汤美丽与几个浓妆女子开始跳上舞台,一边扭着屁股一边哼着谁也没有听明白的曲子,灯光忽闪着时明时暗。扭唱了几分钟之后,观众开始怪叫,开始大喊:“上艳舞!上艳舞!”

汤美丽和她的几个舞伴开始在变幻的灯光下、躁狂的乐声里剥去上衣,褪去裙裤,并伴以下流动作——

就在这时,观众中突然传出一声声怒喝:“不准动!我们是警察!”

面对七八支黑洞洞的枪口,台上台下的人谁也不敢乱动一步。台后的张老板跑到出台口吼道:“干什么的!干什么的!干——”

第三个“干什么的”尚未出口,冰凉的手铐首先铐住了他挥动的双手。

便衣警察旋即命令汤美丽等舞女:“快穿上衣服,后台集中!”

之后,张老板被判刑,汤美丽等人被劳教。

在劳教所里,汤美丽为了早日出来,基本上还是听说听叫的,没添什么大麻烦,加之她在所里组织犯人业余演出积极能干,两年劳教一满,她就出来了,重新卷进社会的浪潮之中。

出狱后她曾找过她母亲,听邻居说,母亲走投无路时,再度嫁人去了山西。至于山西什么地点,邻居也就一问三不知了。

失去了母亲,没有了家,汤美丽像一朵飘萍一样四处流浪。期间也有一些昔日娱乐城听歌的捧场者给她介绍歌厅,让她重展歌喉,她摇了摇头:“都成烟锅巴嗓门了,咱不去凑那个热闹。”

歌不唱了,但汤美丽昔日的风韵还在,虽然肤色白皙变成了僵黄,但那脸盘儿依旧,身段儿依旧,一丝难得的笑容里虽然平添了许多悲凉与忧伤,但迷人的情态依旧。一句话,虽然经历了一次又一次磨难和打击,汤美丽依旧是汤美丽!

汤美丽正是凭着自己的本钱,重新进入社会的。重入社会不久,便又被社会所接纳,屁股后面跟了一长串各有心事各怀鬼胎的追慕者。一长串追慕者中,有个名叫贺红伟的小伙子。贺红伟经营一家不大不小的电脑店,钱也有几个,他对汤美丽说他是某大学电脑专业的高材生,毕业后拒绝了所有前来聘他的公司和单位的邀请,自立门户,做起了电脑生意。

与贺红伟接触了一段时间,汤美丽认定自己可以将终生托付给贺红伟了,于是便与贺红伟住到了一起。

贺红伟也真心爱过汤美丽一段时间。那段时间里,他们出双入对,颇为生意场上的朋友所称道。早先,贺红伟也风闻过汤美丽的一些传闻,但认为“错了就改,改了就是好同志”。有一天,贺红伟发现一些烧残了的锡箔纸,他问汤美丽:“丽丽,这是什么东西?”

“香烟盒里都有这种纸啊!”汤美丽平静中透露出极力掩饰的微妙神态。

贺红伟捕捉到汤美丽这一微妙神态:“锡箔纸怎么能当烟抽?丽丽,你该不是在——”

汤美丽有些慌了:“没有没有,以前吸过,现在早戒了。”

“戒了就好,那玩意儿可是沾不得的哟!”

那以后,汤美丽真还努力克制了一段时间。她怕失去他。失去了他,她的生活又将失去支柱,又将无家可归。

两个多月之后,她还真的失去了他。失去他的原因不是她吸毒,而是贺红伟与人合伙虚开增值税发票,其他案子发了,他也就被牵连了出来。贺红伟因此被判刑,他的电脑店也被清理退赔。贺红伟入狱后,汤美丽又成了一个行踪不定的漂泊者。

汤美丽似乎把现实看透了,她认为她的遭遇是生活在欺骗她。既然生活欺骗了她,她也要欺骗生活。这就是汤美丽极度苦闷彷徨时寻找到的一个逻辑。

正是这种荒唐可笑的逻辑,促使汤美丽在非正常的人生道路上走得更远,最终跌入罪恶的深渊。

汤美丽又开始吸毒了,没有了较为稳定的经济来源,她只有靠出卖色相来筹措毒资。

开始汤美丽只坐“素”台,卖笑不卖身,凭她那一张漂亮的脸,即使吃“素”不吃“荤”,也能捞不少钱,想跟她缠绵的冤大头多得是。但后来由于毒瘾经常发作,强颜欢笑挣来的钱不够她抽了,她便下了水,开始吃“荤”不吃“素”,疯狂地出卖自己的身体。

毒品与卖淫,都是摧残青春与生命的利器。当两种利器一起夹击汤美丽时,美丽的花朵已经不再美丽,甚至有些“零落成泥辗作尘”的悲凉况味。

她开始消瘦,开始浮肿,那双美丽的大眼睛已不再波光莹莹,以前红红的嘴唇,现在必须用唇膏来夸张与渲染;以前丰满的胸脯,现在必须用泡沫塑料来填充垫衬。不然的话,她那两片唇像两片肉摊上惨白的肉片,她的饱满的胸如今只能是一马平川。当然,受到疯狂摧残的,便是她早熟而未熟的思想与精神……

因为卖淫,汤美丽再次被收容审查。

询问她的是一个女警官:“叫什么名字?”

汤美丽眼睛抬也不抬地回答:“陈小莉。”

“多大年龄?”

“24岁。”

“哪里人?”

“贵州。”

“身份证?”

“丢了。”

“没有身份证,怎么能证明你是陈小莉?怎么能证明你是贵州人呢?”

汤美丽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样子:“反正我是崔永元拿话筒——实话实说。信不信由你。”

“啪——”地一声,桌旁正在作记录的男警官,一击桌子站了起来:“你老实点!少油腔滑调。”

汤美丽乜了男警官一眼:“瞧你那德性,我油腔滑调又怎么啦?爹妈生就这副腔调!”

男警官拳头捏出了水:“你——!”

“我怎么啦?我不信你还敢动老娘一指头?我找你们头儿告你调戏妇女。”

女警官实在听不下去了,“刷”地一下子站了起来:“汤美丽!你不要以为胡编个名字就认不出你了,‘二进宫’的人咱们这儿都有底儿!”

汤美丽一听叫自己的名字,骨架子就散成了一团:“既然你们都知道了还问……还问……还问什么呀?”

男干警重新打开记录本:“你要明白,这是在审讯你。”

汤美丽呵欠连天:“审讯不审讯都一样,你们爱怎么着就怎么着吧!”

说着说着,汤美丽就瘫倒在地上,浑身发抖,鼻涕长流,而且脑袋撞到墙角,还出了血。

女警官立即吩咐男干警:“她毒瘾发作,快去叫医生!”

警医来了,大家七手八脚把汤美丽抬到医务室,进行急救处理。处理完毕,一警医说:“她体质太弱了,应该考虑给她输血。”

女警官吩咐警医说:“你作好输血准备,我马上向局长汇报。”

输血者首先要验血,汤美丽的血检呈阳性,警医大吃一惊,立即向值班警官作了汇报。层层汇报,不到半个小时,局里在家的领导都知道了这事儿。

马上派警车送汤美丽去省防疫中心进行再次血检,血检结果还是呈阳性!汤美丽的的确确是一个艾滋病病毒携带者!因为汤美丽是一个卖淫者,她的艾滋病病毒有可能通过性行为传染给第三者、第四者,甚至更多!

情况十万火急!市局马上向省厅汇报。省厅指示,全力抢救汤美丽,尽力查找与汤美丽有过性关系的人,绝不能给艾滋病病毒留任何隐患!

经过省人民医院、省防疫中心和市戒毒中心联合会诊、抢救,汤美丽昏迷了一天过后终于清醒了过来。

女警官带她去洗了澡,换了一身衣服,又给她送来了可口的饭菜。女警官的态度使汤美丽很受感动,她主动跟女警官拉起了家常。女警官因势利导地问汤美丽:“你是什么时候染上毒瘾的?”

汤美丽想了想:“有三四年了吧。”

“开始是吸,什么时候又用针扎了呢?”

“不长,”汤美丽努力回忆,“有半年多一点吧,那时候我很苦闷,身体也差,小剂量海洛因已经起不了多少作用了,一些朋友就让我用针扎。”汤美丽见女警官一边问一边用笔记,有些不理解,“这些事儿你们也想知道吗?”

女警官点了点头:“你跟贺红伟住在一起的时候,还没有使用过针头吧?”

汤美丽摇了摇头:“没有。我跟他在一起的时候,连吸毒都不敢啊,更别说针扎了。”

女警官又问:“你同你的那些朋友共用一支针管吗?”

汤美丽睁大了眸子:“是啊,这重要吗?”

“当然重要,你能说出他们的名字和他们的家住哪里吗?”

“我好好想一下,晚上给你写出来,行不?”

女警官显得很兴奋:“好!好好!我等着你!”

公安局根据汤美丽提供的名单,找到了那些吸毒者并对他们进行强制性血检,四个人中有三个血检呈阳性。后来女警官又让汤美丽回忆她开始用针管扎毒以后,跟哪些人发生过性关系。汤美丽又回忆了几个常来往的嫖客,那几个嫖客被进行了强制性血检,其中只有一人呈阳性。

女警官的工作越来越引起汤美丽的怀疑:“报告警官,我究竟出了啥事?”

女警官脸色很凝重:“实话告诉你吧,你得病了,是传染病!”

“什么病?我医好了的呀!”汤美丽以为女警官说的是她曾经得过的性病,忙解释说。

“明天你得住院治疗,到了医院你什么都知道了。”

当天下午,汤美丽就被警车送进了省人民医院住院部传染科。

汤美丽住进了传染病房之后不久,便知道自己感染上了艾滋病病毒。

“不可能!”汤美丽不相信医生护士的话,“我怎么可能感染艾滋病呢?”

医生护士耐心地告诉她艾滋病的传播途径主要通过性、血液和母婴,因为卖淫与吸毒这两种方式她都具备,被感染艾滋病病毒已是百分之百的事了,而且两次血检都呈阳性,铁板

钉钉的事用不着怀疑。

汤美丽当然知道,从世界范围讲,卖淫者是传播HIV的高危人群。

从中国已发现的AIDS患者看,有三分之二是经过性传播感染HIV的!更为可怕的是,在从事卖淫这一高危人群中,她们对性病对艾滋病的无知足以令人咋舌,有的人拒绝采取任何预防措施,甚至有的人扬言要以此报复社会!

有关部门对青岛15名卖淫女作过社会调查,15人都认为从事这一行业,即使认真预防,患病的可能性也很大;如果是患有性病,有10人表示会在治好后再从事这一“工作”;其中有2人表示会在治疗过程中同时接客,1人表示不查不治疗,而且会以此报复男人!

在上海的被调查者中,有68.2%的人表示,假如自己感染上艾滋病,不会将实情告诉别人;9.1%的人表示,感染艾滋病后会继续接客!13.6%的人表示,如果自己感染上了艾滋病,会把艾滋病有意传染给他人,“反正自己已经这样了,不如多死几个。”

在性活动中,用安全套是预防艾滋病的主要方式之一。但据调查显示,高危人群中,只有19.2%的人坚持每次都用安全套。

在上海这个东方大都市里,从事性交易的女性对艾滋病的认识并不全面。其中认为性交会传播艾滋病的占71.7%,认为口交会传播的占46.1%,认为输血会传播的占72.7%,认为接吻会传播的占47.4%,还有7.1%的人认为握手会传播艾滋病,28.6%的人认为蚊子叮咬也会传播艾滋病,有11.7%的人表示自己什么都不知道!

相对经济发达开放程度较大的地区而言,贫穷落后的偏远地区出来从事此一“工作”的卖淫女,她们对性病艾滋病的认识就更不容乐观了。她们接客几乎都不用安全套,除非客人自带。原因很简单,那得花钱!买一支安全套3—5元,贵的甚至还要花几十元,成本太高,她们不愿意加大“投入”。因此,最后一道闸门敞开了,性病、艾滋病便如一群脱缰之马在卖淫、嫖娼这一高危人群中肆意蔓延。

调查研究者认为:对这一高危人群进行艾滋病防治教育势在必行!如果不做好艾滋病的预防工作,卖淫女就可能成为艾滋病传播的中介,因为与他们发生性行为的可能是一个群体!

汤美丽虽然出生于城市,也受过中等教育,但由于她对人生的厌倦而采取的放纵自己及时行乐的生活原则,所学的那一丁点儿知识早已付诸流水。知识与精神的空白,只能用自己的青春和生命来填充。

当经济失去依托之后,汤美丽走向了堕落;当生命失去依托之后,汤美丽又将走向何方呢?

“我很痛恨我的过去,也很痛恨那些致使我走上今天这样绝路的人!我不愿意再去回忆我何时何地为什么走上人生毁灭之路的,我现在最想表达的一个愿望是:我想活下去!毕竟我还年轻,再过十几天就是我20岁生日,也许我活不到那一天了,我是多么多么想活到那一天啊!不!我想活到30岁生日,50岁生日,80岁生日,但是不可能了,永远不可能了!假如我能活到那一天,我会洁身自好,我会戒掉毒瘾,我会重新站起来,像一个正常人那样普普通通地活下去!医生,你说我还有救吗?”

面对汤美丽的自白与询问,医生只好安慰她:“艾滋病的确是个十恶不赦的魔鬼,你应该勇敢地和它搏斗到底!你想一下,假如你在一个荒原上遇到一群恶狼,你是与它们战死,还是干脆让它们吃掉?你应该明白,面对任何死亡,只有与之抗争,才有一线生机啊!”

汤美丽终于开始后悔了,但是晚了。

汤美丽也曾鼓足勇气天真地问医生:“我能够战胜艾滋病吗?”

医生笑了笑:“目前对你来说,这是别无选择的事呀!”

“医生,我还能活多久呢?”汤美丽干涩的眼中涌出了泪水,“我刚满20岁呀!”

医生无可奈何地双手一摊:“不好说,只要能活着,你就好好地活吧。”

游戏人生的汤美丽被人生游戏,她绝望了。

夜幕再次降临,传染病房静悄悄的,极度的宁静使汤美丽的心不寒而栗。为了驱赶黑暗与恐惧,她轻声唱起了她以前最爱唱的邓丽君的名曲《襟裳峡》——

海边掀起浪涛,

激荡了我的心。

记得就在海边,

我们留下爱的吻。

那样美,又温馨。

如今只有我一个人,默默地在追寻,

追寻那段美丽欢乐时光,那段美丽的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