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人们的印象中,非洲这片古老的大陆总是跟沙漠、干旱、贫穷和荒蛮连在一起的。谁也不曾注意这片大陆800万年以前就成为人类的发祥地,6000多年前就成为世界古文明最早的发祥地之一。
正是这片人类发祥地、世界古文明发祥地之一的黑非洲,艾滋病恣肆横流的现状引起了人们的注意,最早的HIV病毒来自非洲的论点也引起了全世界的关注。
HIV和AIDS发现20年之后的2000年,世界艾滋病研究专家汇集在伦敦,召开学术会议,首次就艾滋病病毒何时开始且如何传染给人类的问题进行了深入探讨。
与会专家一致认为:HIV是从非洲一种黑猩猩身上传染到人体内的。
长期以来,科学家们对HIV究竟来自何处,如何传染给人类等问题追根溯源,穷追不舍。后来科学家们发现非洲猴携带的一种病毒与HIV非常相近,且第二种艾滋病病毒(HIV-2)确实在非洲存在。科学家们对HIV-2的DNA分析显示,它非常近似于一种猿身上的病毒;而这种猿的地理分布也与HIV-2感染者的人群分布非常匹配。猴子们不受病毒感染,但人类由于数百万年的进化却肯定会屈服于HIV-2,抵挡不了HIV-2的侵袭,虽然它比HIV-1病毒的毒性小些,后者正在中非和北美猖獗,在20世纪80年代中期开始了它在欧洲和亚洲的致命远游。在HIV-1和绿长尾黑颚猴身上发现的病毒都与HIV-1有明显的相似。科学家们又对所有病毒用超级计算机进行分析发现,人类和猴子身上的病毒都指明它们最先的祖先都源于这种绿猴。
猴子身上的HIV怎么会嫁移到人类身上的呢?
这是一个谜。
在首先发现艾滋病的美国,很久一段时间,人们都认为同性恋是AIDS罪恶之源。没有同性恋的存在,就没有艾滋病的存在,而如今却闹出来个非洲猴子是艾滋病罪恶之源,这怎么可能呢?
1985年4月,在亚特兰大由CDC组织的第一届国际艾滋病会议上,一位美国女记者曾当着众人的面问扎伊尔艾滋病专家卡皮塔·比拉·明兰古医生:
“请您告诉我,医生,非洲人真的与猴子做爱吗?”
卡皮塔一愣:“太太,我不知道你在胡说些什么?”继而震怒道,“我们非洲人不干那事!我只知道你们西方人在拍女人与狗做爱的电影呢!”
两种观念的碰撞,实质是两种文明的碰撞。
西方文明的貌似天真与非洲后殖民意识的敏感在对待艾滋病的问题上都人为地走过很长一段时间的弯路。
由于西方人认为艾滋病只限于同性恋,这就造成了对艾滋病研究方向的干扰与进度的迟缓。而在非洲,几十年甚至几个世纪的殖民统治与剥削歪曲了人们对艾滋病源于非洲的证据的态度,一些人甚至认为是西方科学家故意将AIDS源头嫁祸于非洲,艾滋病问题好像给非洲增加了更多更新的耻辱。结果是全然不顾事实,否认了艾滋病在非洲的存在,肯尼亚总统丹尼尔·阿普·莫伊甚至说:“非洲的艾滋病报告是一种新的仇恨运动”,甚至取消任何报道艾滋病的外国记者的护照并将其驱逐出境。
避开种族、政治等因素,究竟猴类身上的病毒怎样跳到人类身上的呢?专家的推测,至少有三种可能的方法使猴类身上的病毒跑到人类身上寄居、发展乃至最终酿成弥天大祸。
第一种可能是,猴子是许多传统非洲社会的重要食物来源,当人类侵犯它们的林间栖息地时,绿猴改变了它们独特的进食习惯,去垃圾、食品仓库甚至人的住居里寻找食物。此时在任何一种情况下,一小滴几乎无人注意到的猴血,可能会触到人手上因疏忽而致的伤口,于是病毒便跳了进去。
第二种可能是,一些人类学家报告说,在非洲大裂谷湖区生活的一些人——今天是非洲艾滋病发病率最高的人群——愿意用猴血注射他们的生殖器、大腿和后背,他们认为这样做能增加性快感。随着灌注猴血针头的进出,病毒钻进了人的血液之中。
第三种可能是,美国制药业背后的大量绿猴交易。在二战之后兴旺起来的这种行业为病毒从动物跳向人类提供了无穷的机会。
医学家们认定HIV最早源于这片贫穷的黑色大陆,社会学家认为人们对财富的贪婪追求,造成了黑色大陆祸水横流的恶果。
从扎伊尔和坦桑尼亚延伸而来的南北方向的重要公路、铁路在赞比亚交汇,这里主要的工业是黄铜业。世界卫生组织收到的艾滋病案例报告有一半来自这里的铜矿采集区。向东,高速公路驶向马拉维——非洲的艾滋病和HIV感染率最高的国家。在这里无论城市或者乡村,平均感染率大约为30%。来自马拉维乡村的移民长期在南非的金矿和宝石矿工作,据估计返回马拉维的一般矿工对HIV呈阳性,他们把HIV带回去,传染给国内的妇女,而这些妇女在他们的性伴侣返回南非以后可能会不再保持忠诚,因此又将HIV接力棒一样无终止地传递下去。
于是,祸水便这样无遮无拦地泛滥开去。
柴成全不知道艾滋病为何物,不知道非洲离中国有多远,不知道艾滋病与非洲的关系,他更不知道几年之后自己的生命会因他在非洲做建筑工人时的一两次不检点而宣告结束。
柴成全知道的是非洲穷,但非洲好挣钱,特别是像他这样一个没有多少文化也没多少头脑的建筑工。
他许久都忘记不了,那一年秋天阴雨连绵,工地歇工,单位几乎发不出工资来,老婆和孩子也刚从农村迁来城市,吃喝拉撒啥都要钱,他兜里攥了又攥的一叠子钱一天天薄了下去,倘若再有半个月不开薪水,灯油耗尽,一家人那又该怎么办呢?
回到家中柴成全闷得心慌,一双眼枯枯地望着淅淅沥沥的檐水,兀自发傻发呆。
妻子满芸说:“全子,我听隔壁刘大姐说,公司在挑选一批人出国,你去找经理说说,看行不行?”
柴成全乜斜了老婆一眼,半晌才冒出声来:“出国?我看就别做美梦了吧!就我这点墨水儿,就我这个模样,出门都难,别说出国了!”
满芸仍不死心:“说是去非洲,那地儿也穷,没准你能行。”
“再穷人家好歹也是国外呀!洋婆子打哈哈叽哩哇啦我啥都说不出来也听不懂,出国干得了啥?”
“老公,你砌砖走墙不是一把好手吗?建筑公司出国肯定是搞建筑,泥瓦匠不跟砖瓦打交道还能干啥?”
柴成全眼睛里有了些许光彩:“就算是搞修建吧,处长科长组长,谁都有七姨八舅子,还轮得着我?”
越说老婆越兴奋:“现在是出国揽活儿,总得有几个干活儿的吧?像你这样整天颠着屁股干活的,咱公司有几个?你去找经理说说,我看准行!再说呆着也是呆着,死马当做活马医,不成?”
正在这时候,隔壁刘大姐撑着雨伞跑过来喊道:“老柴,张科长来电话,让我告诉你叫你去公司一下!”
“什么时候?”
“马上呗,快点,我可通知你了的啊!”
满芸把一柄破伞递到他手上:“快去!老天爷有眼,八成是这事儿!”
柴成全憨了半晌,不敢相信又不敢不信,他也记不起当初是怎么兴冲冲一头撞进经理室的。
经理郑重告诉他,公司决定他出国援非,而且担任泥工班的班长,进度要快,活儿也要干得漂亮,不能砸了公司的饭碗。
“想来想去,泥工班我想到了你。”经理不紧不慢地说,“人实在,也能干,身体也棒,成全啊,活儿干好了,留下来多干两年,这可是个脱贫致富的好机会呀!”
听了经理几句话,柴成全这个硬汉子只得把眼泪水往肚里灌。
柴成全回到家中,搂着老婆半宿睡不着觉,两口子躺在被窝里谋算着未来,好像眼面前就是金山一座,甚至将来存些钱把女儿弄出国读书的事儿也反反复复嘀咕了几遍。
谁说天上不会掉馅饼?柴成全两口子就碰上了这么一回。
“非洲?非洲离咱这儿有多远?”满芸问。
“远着呐!又坐飞机又坐轮船,好歹也得万儿八千里!”柴成全见妻子眼里兴奋中搀杂着一些忧郁,又逗妻子道,“怕我不回来了?”
“不回来是不可能的,我是怕你这一旦有钱——”
“变坏是吧?你放心,咱知道挣钱不容易,再说非洲都是黑人,要变坏也难呀!”
满芸对自己的丈夫虽说不是青梅竹马,还算得上摸根摸底的,兜里有几个钱,心里就有点花,却只花在嘴上。结婚几年来,有她守在身边,也没出过拈花惹草的心烦事儿。可眼下一去万里,心里不免有些担心。不过担心归担心,男人不出去挣点钱回来可不行,这个家死活还得撑着呀!
柴成全揩去满芸眼角的泪花,说:“我知道你一个人在家带孩子也难,可有什么办法呢?好在只有两三年时间,挣了钱咱就回来,到那时候咱们再闹闹热热地过日子。”
“只要你有那颗心,呆多长时间咱也不在乎。去了非洲那边,注意身体,注意安全,听说黑人蛮着啦!好端端去,好端端回来就是。”
就这样,柴成全踏上了非洲之旅。
柴成全走了之后,满芸仿佛变了个人。她把对丈夫的思念和对未来的期盼都溶进起早贪黑和摸爬滚打之中。为了糊口,为了孩子的学费,她经营了一个小菜摊,每天天不见亮就去收购各种蔬菜,然后再进行一番整理和清洗,摆在自己的小菜摊上叫卖,一斤菜有时也能赚上一毛两毛,一个月下来有三五百的收入,日子过得也算充实。
虽没有掐着指头算日子,但去非洲一晃三年,她心里是再清楚不过的了。三年里本来有
两次休假,但夫妻俩远隔重洋一合计,回一趟家得耗去一万多块,一万多块是什么概念满芸也明白,那不等于她不吃不喝守两三年菜摊吗?干脆干完了再回家吧,于是柴成全在非洲一干就是三年!
柴成全终于回国了,一家三口的幸福生活也接踵而至。
有了钱以后第一件大事当属买房子,原来三口挤在不足十平方米的空间里,学习、休息、炒菜、吃饭都在一间黑不溜秋的屋子里进行,现在也该鸟枪换炮了。然后再添置家具,然后再给妻儿买几身合体且又够档次的衣服,然后再改善生活……
“别瞎花了吧!”满芸对丈夫说,“去银行存点儿钱,万一有个什么大事小事,也用不着犯急啊!”
“满芸,你跟我这么多年了,也没捞过什么好吃的好穿的,咱有了点钱,还能不花在你母子俩身上?”
丈夫的话暖着满芸的身子骨,就是凭这句话,她满芸30多岁的人也没白活:“成全,你的心意咱还不知道?不存点钱,万一碰上个大病小灾的,那又该咋办呀?”
柴成全不以为然,“事儿别尽往坏里想,我这水牯牛的身体,棒棒都打不倒呢!”
柴成全怕妻子不放心,把余下的六七万块钱全给了她让她存起来:“满芸,我就不信,钱放到银行里还能生蛋!”
很长一段时间里,柴成全一家都是完完全全沉浸在美梦里度过的,再也用不着吃了上顿愁下顿了,更何况手心里攥着一大把钱,六七万对一个普通家庭来说已经不是一个小数字了,上半辈子挣都挣不来的钱,下半辈子凑合着也够花了。
又过了些时间,柴成全感觉自己浑身乏力,不舒服,开始以为是感冒,胡乱吃了些药也就好了。又过了些日子,柴成全觉得头痛脑热,敏感部位还出现不少“湿疹”,以为是痱子,擦了些爽身粉了事。
“成全,明儿个去医院好好看看病,行不?”满芸关切地说。
柴成全满不在乎:“没什么大不了的事儿,吃几粒康泰克,打几针青霉素就行拉!”
柴成全的病反反复复折腾了些日子,也不见彻底好转,公司又在议论新年一过劳务出口的事,满芸有些急了:“去大医院仔细检查检查,病好了,开年后再去挣点儿钱回来,有个十多万搁在银行,风吹雨打咱也不怕了。”
这天,柴成全在妻子的“挟持”下来到了市第一医院,特地找了个专家门诊诊治。医生看了看病状,问了问情况,随手扯了张化验单:“去化验吧!”
抽了血,柴成全在过道椅子上坐着等候,好一阵不见化验结果出来。满芸去问,医生注视着满芸:“什么名字?”
“柴成全。”
“柴成全?”
“对,是柴成全。化验单出来了没有?”
一个护士老远在喊:“喂喂!你站到门外去,快站到门外去!”
满芸极不自在地回道:“我这是在门外呀!”
另一个医生模样的人好像在吼她:“站远点儿!叫你站远点儿!”
满芸一下子被惹火了:“你们是啥态度?我找你们的领导去!”
还没等满芸去找领导,领导就带领一帮人来了:“谁是柴成全的家属?”
“我。”满芸被那阵势吓住了,“医生,咱成全究竟得了啥病?”
那位医生脸色很沉重:“说不清楚,反正他回不去了,得转院进一步确诊。他人呢?”
满芸指了指:“在那儿呢!医生他到底得了什么病呀?”
一帮白大褂没谁理她,带走了柴成全,把他直接送上了停在门诊大楼外的救护车,满芸眼睁睁看着救护车绝尘而去。
门诊大楼炸开了锅,在场许多人从未见过眼前这种景象!一刹那好像病人成了囚犯,医生成了干警,救护车成了囚车。这究竟是咋回事?谁也无法告诉满芸一个满意的答复。在众人如刺般的目光下,满芸头重脚轻,快要瘫倒了,朦胧中她似乎听到了一个陌生的字眼:
“艾——滋——病!”
艾滋病是啥?满芸不仅不懂,而且从未听说过。但她从众人异样的目光中似乎能够读得出来,艾滋病好像是比麻风病更令人恐惧的一种传染病,要不,包括医生护士在内的那么多人为什么一提到艾滋病就惊恐万状呢?
满芸当然不相信丈夫得了这样可怕的顽症!怎么可能?怎么可能呢?幸福生活才刚刚开了个头啊!
从回国那一时刻起,柴成全就把那一页(说白了是那一夜)人生履历翻了过去。不再翻它,不再想它,让它在心底永远死亡!
但是当他躺在省防疫中心的病床上被告之自己的血检呈阳性、有可能感染上艾滋病时,他不得不用自己颤抖着的心颤抖着的手去翻那一页早已泛黄的风流史。
为承揽一桩水电站建筑工程,柴成全作为劳务出口的一员来到非洲肯尼亚的艾戈山,艾戈山像一匹绿色的骏马,奔腾在肯尼亚西方省与乌干达的交界处。山中有一处名叫坦莱姆的瀑布,虽然没有维多利亚瀑布那样雄伟壮阔,也没有汤普逊瀑布那样险峻诡奇,但它的水利资源却是独具魅力的,在这儿建一座中型电站是肯尼亚人民很多年来的愿望。
柴成全和他的伙伴们住进了一个叫做姆布尤的乡村居民点中,库尤河奔腾咆哮着在脚边流淌,每当柴成全听见库尤河的涛声,看见库尤河的姿影,他便想起了家乡的那条小河。青山,碧水,绿树,所不同的是妻儿的音容笑貌,只能储存在自己甜蜜的记忆之中。
一切都还算顺利,水电站的建设速度也很快,一年下来,基础工程已经完工。年终总结会上,柴成全的工组受到了上级的表彰,公司决定放假五天,让工人们尽情领略领略黑色大陆的风土人情。
于是,柴成全和他的伙伴们乘着大轿车从西方省省会卡卡姆出发,驱车50多公里,进入尼亚扎省。在当地卢奥语中,“尼亚扎”的意思就是湖,而这个湖正是非洲第一大淡水湖——维多利亚湖。
维多利亚湖位于东非高原,在肯尼亚、乌干达、坦桑尼亚的交界处,赤道线横贯北部,由凹陷盆地形成这个面积6.9万平方公里的世界第二大淡水湖。维多利亚湖有着大海一样的胸襟与气魄,平静时像一块镶嵌在非洲大地上的蓝宝石;风起云涌时,雪浪排空,惊涛澎湃,犹如亿万面“达姆达姆”的非洲鼓在擂动。非洲人称它为“尼亚萨”,据说此湖是1858年英国探险家斯派克寻找尼罗河源头时发现的,发现者给它加上了当年英国女王的冠冕,取名叫“维多利亚湖”。维多利亚湖不仅是人类起源发祥地之一,还因为它流行过一种名叫“朱莉安娜”的“苗条病”而闻名于世。
据说“苗条病”最先起源于维多利亚湖上的一座渔村,1984年12月扩散到整个地区,成为当地报纸的一大新闻。这种“苗条病”刚开始出现时,被冠以一个美丽的名字:朱莉安娜病。据说当地的妇女与乌干达商人进行易货贸易,用性服务交换有朱莉安娜图案的漂亮布料。数日之后,这些妇女便染上严重的腹泻,不久便衰竭而死。第二年,该地区主要的城镇布科巴的医院中发现了异常情况,数十名男女患者同一天到达医院,全都或直接或通过自己的丈夫从该城的一名酒吧女郎那里染上了“朱莉安娜”病。这种病无法医治,令当地医生十分头疼,老百姓闻之胆寒,畏之如虎。究竟是什么疾病令人们恐惧万分呢?直到1985年初CDC才证实,“朱莉安娜病”正是艾滋病!维多利亚湖周遭,是它的源头和流行地区。
柴成全和他的伙伴们来到尼亚扎省省会基苏木,住进了位于卡维戈多港岸边的一家普通酒店。这里费用不贵,欣赏维多利亚湖的万顷波涛却是很好的地方。基苏木既是肯尼亚的渔业中心,又是肯尼亚的第三大城市,赤道纪念碑就在不远处公路一侧的山坡上。这是一个设计质朴简洁的木结构物件,碑身是一个彩色的地球仪浮雕,旁边写着一行小字:赤道在东经34度48分处穿过该地。赤道碑身后是一片枝叶繁盛的松树林,碧水、蓝天、青松,映衬着纪念碑的庄严与肃穆。白天玩够了,夜色垂临,徜徉在异国他乡的都市风光中,柴成全有些醉了。在基苏木城,到处都是美丽的凤凰木,凤凰木掩映下的商摊店铺变化着梦幻般的色彩。这里虽然没有中国都市的繁华和气派,但在远离家国的游子眼中,依然有一种燃烧血液的温馨和吞噬灵肉的躁狂。
在旅行社导游姆亚扎的带领下,柴成全来到基苏木市的红灯区。迷离的灯光、嚎叫般的音乐使他不能自已。他走进一家夜总会,要了一杯咖啡。他也不明白自己到这地方来干啥。听音乐?他听不懂;跳舞?他更不会。这时一位衣着裸露的黑人姑娘扭着屁股走了过来,她说了些什么他也没有听懂。但那火一般热烈的眼神他却能读懂。于是他不由自主地随她上了楼,进了房间,之后颠鸾倒凤的疯狂让柴成全在一夜风流之后付出了生命的代价。
“怎么可能呢?绝不可能!”躺在病床上的柴成全至今都不敢相信也不愿相信,正是那一夜维多利亚湖畔的风流,把他推上了死亡的平台。而这以前,无论谁都不会相信像柴成全这样老实巴交的汉子会与风流韵事沾上边儿。
“输过血吗?”医生问他。
他努力搜索着记忆库存,出国期间他没受过伤呀!甚至医院都没进过。偶尔有点感冒,也是到卫生室找几片药吃吃而已。于是,他摇了摇头。
“在国外有过异性接触吗?”医生当然不相信柴成全这样的人有同性恋的。
柴成全不愿承认事实,只好摇头作答。
“回国以后呢?”
柴成全急了:“我是结过婚的人,跟老婆还不行?”
“让你爱人也来检查检查,还有孩子。”医生冷冰冰地说,那口气似乎是命令,“坐我们救护车去!”
不幸中的万幸,妻儿血检都呈阴性。
满芸哭着问道:“医生,这病能治好吗?”
医生取下眼镜,呵了口气,擦了擦镜片叹道:“很难说呀!现在还没有先例。”
“这么说,他的病——”满芸眼前飘过一道不祥的阴影。
医生安慰道:“住下来再说吧!不过你们也得有个思想准备,住院挺花钱的。”
满芸心里似乎有了一线生机:“没关系,只要能治好他的病,花多少钱都没关系!”满芸心想,折子上不是还有六七万块钱吗?她不相信那么一大堆钱还治不好丈夫的病!
柴成全知道自己是AIDS患者之后的前一段时间里,他对生命和未来还是充满着希望,但他从医生护士乃至传染病区的小工杂役的恐惧程度上感觉到AIDS是一种后果特别可怕的灾难,他的信心开始动摇。他想到过一死了之,但他抛得开自己却抛不下老婆孩子。
夜已很深了,整个医院静悄悄笼罩在一片黑暗之中。柴成全住的病房与其他传染病房是隔开的,此时此刻陪伴他的只有浓浓夜色与形单影只的满芸。
柴成全躺在病床上,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天花板,泪花在眼眸子上闪着清冷的光泽。近些天来,他很多时间都是这样一动不动地盯着天花板,偏偏岁月在天花板上面留下的那些痕迹,有的像维多利亚湖水,有的像基苏木欲燃的凤凰木,而这一切又最能刺痛他的神经。他一动不动地盯着天花板上那些似曾相识的印记,仿佛要把什么东西看穿一样。
满芸躺在床边简易沙发上打了个盹儿,醒来看见柴成全还是那样痴痴地望着天花板,于是她理了理被子,安慰道:“成全,你睡一会儿吧!”
柴成全神经质般吼了起来:“别碰这被子,万一你也给染上了咱家就彻底毁了!”
满芸说:“怎么会呢?我不是检查过没有吗?”
柴成全声音有些嘶哑:“我叫你别碰就别碰!你看人家医生,给我发药也戴个胶皮手套,离得远远的,我不信你就传染不上!”
“你回国那段时间,我们吃喝拉撒住在一起,还同过房呢,怎么没传染上?”
当柴成全听到“同房”二字时,肌肉不由自主地抽搐起来,眼前飘过一丝阴影。他已经暗自反省和回忆过千百遍了,自己究竟在什么时间什么地点染上那病的?医生说如果没有输过血那就肯定是生活不检点。在国外,柴成全“生活不检点”就那么一次呀!更何况同行的工友大都去过那些地方,人家为什么没染上这病,偏偏就他柴成全一个人给染上了呢?!许多天来,他甚至回忆搜索在卡维戈多湾酒店一夜风流的每一个细节,那位黑姑娘性欲旺盛,自己已整整两年没干那事儿了,心里憋得慌,平常干起活儿来不怎么觉得,可一静下来,特别是一进那种地方,血液一下子给点燃了,想自持也自持不了,于是便有了那疯狂的一夜,于是便有了他一生的悔恨……
尽管柴成全对自己在维多利亚湖畔一夜风流有着无穷无尽的悔恨,但他还是不愿相信正是自己惟一的一次“风流”给自己染上病的。正如妻子说过的那样,他回国之后的一段时间里,久别胜新婚,跟妻子“风流”且“疯狂”了多少个夜晚?怎么妻子就没染上呢?在柴成全脑子里,要么不是那事儿染上病的,要么妻子已经染上了那病,二者必居其一。
“满芸,咱这病怕没法治了,我们还是回家里呆着吧!留几个钱给孩子读书也好!”
“不行不行!我给你说过多少遍了,花些钱咱今后拼死拼活能挣得回来,大不了把房子卖了,我再去借些钱呗!”
“反正用的就是那么些药,咱带回去吃不就得了,在这地方呆着心烦,还不如回家住心情愉快些。再说孩子也有个照看,省得你两头跑,又花许多冤枉钱!”
满芸知道自己无论如何也拗不过柴成全的,也只好作些让步:“那你回去后,不要再干重活好吗?”
柴成全苦笑了一下:“你看我这骨瘦如柴的模样儿,还能干得了重活吗?”
“好吧,咱们回去时多带点药也行!我明天就去办出院手续?”
柴成全摇了摇头:“不,明天你再找医生做一次血检!”
“都检查过两次了,两次都没有,还检查什么呀?”
“对,这是第三次。如果三次血检你都没有染上这东西,我也就放心了。”
在丈夫的催促下满芸第三次做了血检,血检结果呈阴性,没有染上HIV。
住院许多天来,柴成全脸上第一次露出了笑容。
回到家中之后,柴成全的病情相对平静了一段时间。
满芸看见丈夫瘦削的脸上又开始有了红晕,她几乎看到了希望:“成全,一定要按时吃药哪!吃完了我再进城里一趟,能早一天治好就是咱家的福啊!”
望着妻子脸上天真的笑容,柴成全心中比刀绞还难受,因为他最明白自己的病情不过是回光返照而已,但他不愿意刺伤妻子的心。不过对柴成全来说,最不愿意刺伤妻子的心的一件事就是承认自己的一夜风流而导致一失足成千古恨!他早已决定,把那桩刻骨铭心的丑事与自己肮脏的身体一起带进坟墓。
一次,满芸从医院取药回家,突然问柴成全:“成全,你在国外同其他女人接触过没有?”
柴成全非常警惕:“你这是什么意思?咱施工队连烧火做饭的伙夫和打针的卫生员都是男的呀!”
“我说是外国女人。”
“咱一个小工人,外国女人还能瞧得上咱?满芸,我说你别开玩笑了好吧!”柴成全极力回避。
“可医生说这种病主要靠性和血液传播,你既没输过血又没干过那事儿,怎么会沾上这病的?”
“如果是性传播,我不早就传染给你了吗?”柴成全感到妻子对这事儿有一些疑虑,又说:“没准是哪一次吃药打针给染上的。哎!反正就是这样子了,还追根问底干吗?有些事儿,你就是追问到阎王爷那儿,也问不清楚呀!”
这话算是说对了,柴成全临死之前都没有把事实真相跟满芸说明白。
柴成全生命的旅程终于到站了。那天一早,柴成全似乎预感到了什么,他精神特别好,让妻子把他用过的东西全部集中起来,甚至包括他坐过的小凳用过的饭碗:“满芸,我得走了,这些东西全部烧掉,埋掉,不要心疼一点儿钱了,生命才是最宝贵的!我走了后,你一定再嫁,找一个比我更实在的人最好,不过你还得跟他再作一次血检,让人家放心,我在九泉之下也好放心!”
满芸满眼泪花点了点头,在丈夫咽下最后一口气时,看见了丈夫枯槁的眼眶边溢出了一滴硕大的泪珠。是怨恨自己?满芸不愿多想,也不愿去探个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