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青春的童话

这一切对于莫南来说无疑如雪上加霜。当她又一次被送进医院的时候,脸白如纸,双唇紫得可怕,人已经处在了半昏迷状态了。

胡克医生使出了最后的杀手钢才把她从死亡的边缘上拉了回来。但他痛心地告诉莫时之:“莫兄,你要做好思想准备,这一次,她恐怕很难出院了!”

莫时之伤心之至,他知道老同学已经尽了最大的努力了,而他已经没有丝毫的理由再去谴责一个医生的能力了,他瞒珊地走到女儿的床边,伤心地拉住她那纤弱的手,一筹莫展地望着她那毫无生气的脸,要不是妻子在一旁提醒,他会忍不住失声痛哭起来。

“爸……”莫南用虚弱的声音叫着他。

欧阳心茹不忍心再看下去,把脸背了过去。

莫时之振作起精神,安慰女儿:“好了,没事了。这回,你要听胡伯伯的话,在医院多住几天,不能自己乱跑了!”

莫南听话地点点头。面对伤心欲绝的哲学家的父亲,她的心里却似乎多了几分宿命论。她不想当父母的面再多说些什么了。命运已经这样安排了她,她只有服从。这也许是一个生命即将结束时的真实感受吧?

看到血压、心率都相对稳定后,胡克决定把莫南最后的日子安排在特护病房。

父亲回学校讲课去了,欧阳心茹留下陪床。她把削好的水果用小勺一勺一勺地挖出,送进莫南的嘴里,又慈爱地摸了摸她的额头:“孩子,你要吃好、休息好才能有精神啊!”

莫南感动地点点头。她看见继母因为熬夜眼圈都发青了,便劝她也回去休息。

“我已经呼小北了,等她来替我,我就走!”欧阳心茹看了一下表,茫然地望了一下窗外,喃喃地自语道:“这孩子,这两天不知上哪儿疯去了,每天半夜才回家!”

莫南伤心地闭上眼睛,沉默不语。她知道,妹妹是不大可能来看她了。她打了她,有生以来第一次,也是最后的一次。这两天,她一闭上眼,脑海里就会出现妹妹那惊愕、委屈的目光。事情发生得太突然了,她至今也没有理出头绪来。

“你怎么了?哪儿难受吗?”欧阳心茹担心地问。

“我没事,想睡!”莫南半闭着眼,搪塞道。

继母为她掖了一下毛巾被,提着暖壶出去打水去了。

一个人影问了进来。是虎子。他提着一兜子水果和食品蹑手蹑脚走到莫南的床前,轻轻地叫了声:“大姐!”

莫南猛地睁开眼。当看清来人时,真是又惊又喜:“虎子?!”

虎子不安地搓着手:“大姐,我、我是代表莫北来看望你的。”

莫南苦笑了一下:“她是我小妹,还用你代表吗?”

“大姐,你误会莫北了,她……”虎子慌忙解释,把莫北的计划,与吴家驹的协议,事情的前后经过都—一道出。

莫南半天没说出话来,好一会儿,她才愧疚地对虎子说:“虎子,是我不好,我心眼小,你赶紧呼她,告诉她,多少钱咱们也不画了……还有,让她赶紧来看我,就说,我想她,真的非常非常想她……”

“哎,我这就去打!”虎子的眼里也溢满了泪花,他高兴地答应着,兴冲冲地跑出去给莫北打了个电话。回来的时候恰好在病房的门口碰上了打水回来的欧阳心茹。

欧阳心茹欢喜地打量着眼前这个憨实的男孩子,用温和的语气说:“我认得你!吉它手虎子,对吗?”

虎子腼腆地点了点头,他激动地告诉欧阳心茹和莫南:“阿姨,大姐!我和莫北联系上了,她正在学校领通知书,我和她都被录取了!”

“真的吗?哪个学校?”欧阳心茹激动得直抹眼泪。

虎子有些支吾道:“我,我忘了问了。”

莫南不安地看了一眼虎子。

虎子赶紧向欧阳心茹建议:“阿姨,去打个电话给伯父吧,报个喜讯!”

“对对,我这就去打!”欧阳心茹高兴得不能自己,于是,把照看莫南的任务暂时委托给了虎子,便匆匆地出去打电话。

看到欧阳心茹走出去了,莫南赶紧问虎子:“虎子,蒙别人行,蒙我可不行,我可是当事人哪。听小妹说,她自己已经向校方坦白交待了那次摸拟考作弊的事情,学校因为这事差一点取消了她下一年考试的资格。你说她今年录取了,怎么可能?”

“大姐,我们俩真的都考上了。”虎子俯身告诉莫南,“实话告诉你,给莫北录制《生命如歌》的那家音像公司老总觉得莫北是个人才,就这样被取消录取资格,太可惜了,就把她推荐给刚刚成立的东方影视艺术专科学校,莫北是破格录取的!”

莫南非常高兴:“太好了!小妹她总算如愿以偿了。”

虎子却有些担心:“你说,伯父、伯母会同意吗?”

莫南想了想,忧伤而自信地说:“我知道,我的心脏已经衰弱到了极点,生命和我没几天缘了,我要用最后的日子来说服他们。我想,一定能说服的……”

“什么最后的日子!大姐,你千万别那样想,莫北和我从来就没那样想!”虎子不让她说下去,他告诉莫南,莫北在电话里让他转告姐姐,她马上就来看她。

莫南使劲点头,眼眶里噙满热泪,连连感叹道:“小妹她比我强,比我强……”

当收到虎子的传呼时,莫北的心情比拿到录取通知书还要高兴,竟兴高彩烈地原地蹦了好几蹦。她骑着车飞快地在马路上奔跑,脸颊红扑扑的,整个思绪都沉浸在亢奋、激动和向往中。一路上,她在心里打了好几个腹稿,见到姐姐第一句话说什么?“姐,原谅我!”不,应当说:“姐,你一定能好起来,一定!”不不,我要在她的耳边一千遍一万遍地喊:“我想你,爱你,永远!”……

莫北想着,念着,在心里偷偷乐着,骑着红色的24车在人群中穿梭着,如同一道跳跃的亮色,格外耀眼。前方亮起了红灯,同时也向过往的车辆、行人亮起了一道鲜明的生死线,然而,沉浸在各种遐想中的莫北却看也没看一眼就冲了过去……

路中央的交警大吃一惊,高喊起来:“喂……”

一切都已经晚了!一声尖利的刹车声把一场悲剧带给了这个美丽、清纯、人见人爱的少女……

天色渐渐地发暗了,欧阳心茹一直站在病房的窗前朝外张望。她看见医院的大门口人来人往,却始终没有看见小女儿的身影。

莫南安慰她:“妈,您别着急,小妹马上就会来的!”

虎子看了看表,也忍不住走到窗前。

蓦地,一辆救护车鸣叫着风驰电掣般冲进医院大门,停在门诊楼门前。几个医务人员抬着担架跑了出来,很快将车上的伤员抬进去……

欧阳心茹木然地望着,眼睛里忽然闪动出焦虑的目光。

就在这时,病房的门“砰”地被人撞开。胡克匆匆地走进来,他一把拉住欧阳心茹,说了声:“欧阳,你快跟我来!”

“出什么事了?”欧阳心茹心里一惊,匆匆跟了出去。

莫时之是听到妻子报告的喜讯后从学校匆匆赶到医院的。可他怎么也没想到,只是转瞬间,喜讯变成了噩耗,就像坠人了谷底深渊般,让他的眼前一片绝望。

抢救室门上的红灯一闪一闪地发光,格外刺人眼目。莫时之和虎子扶住悲痛欲绝的欧阳心茹坐在了外面的长条椅上。莫时之拼命地控制自己,安慰着妻子:“心茹,心茹,小北不会有事的,不会的……”

而此时的虎子却也实实在在成了一个小痴呆,望着红灯,不停地喃喃自语:“这不可能!不可能……”

只一门之隔的抢救室里,医护人员在手术台前紧张地抢救着。主刀的是高高大大的外科宋大夫,作为心脏外科的胡克只在一旁观察着。他的脸色青里透白,两眼一刻也不离心脏监视器上的显示屏,那上面分分秒秒都显示着莫北在与死神搏击的轨迹……

这场车祸,莫北伤在了头上。

手术即将结束,宋大夫的目光越来越失望了,他悄然地对一旁的胡克说:“她的脑部伤得很重,生还的希望非常渺茫,赶快通知家属准备后事吧!”

尽管胡克有一千个不愿意,一万个不愿意,但他还是在老朋友面前把事情如实地说了。

欧阳心茹没听完便晕了过去。

虎子一把抱住她,悲枪地喊道:“阿姨!”

就在这时,又一个意外发生了。一个护士急匆匆跑出来,对胡克说:“醒了,她醒了!”

开始大家都没有反应过来,直到胡克意外地“啊”了一声,才听明白了这个惊喜的消息。胡克赶紧扶莫时之夫妇跌跌撞撞地走进去。

虎子没有这个资格,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抢救室的门在自己的眼前“砰”地关住,把他一个人留在了外面,也把他和莫北隔开了。他“扑通”一声跪在了门前,泪流满面地呜咽道:“莫北,你要坚强,一定要挺住啊!”

在门的里面,莫北静静地躺在床上,头上扎着的纱布,又被鲜红的血染红一大片。她闭着眼睛,似乎听到了虎子的呼唤声,微微地蹙起了双眉。

欧阳心茹抱住女儿的脸,急切地呼唤:“孩子,你醒醒!醒醒啊,我是妈妈呀,你睁开眼看看妈妈……”

莫时之扶住妻子,把全部的企盼都投入在了女儿的那张脸上,他看见女儿的脸一点血色也没有,双眉依然紧蹙着,不肯松开,便俯下身一遍一遍地对她说:“孩子,你平时可从来没有皱眉头的习惯啊,今天怎么啦?怎么啦?”他颤抖着伸出二只手,在女儿的双眉上轻轻地抚了一抚。

莫北的眼睛终于缓缓地睁开了,两个老人喜极而泣。

宋大夫却说:“她这是回光近照!”

莫北两眼茫然地望着父母,双唇颤动着,想要说什么。

欧阳心茹赶紧俯下身,把耳朵贴在女儿的嘴边。她听到女儿艰难地从嗓子里发出了细微的声音:“正好,把我的心脏给姐姐吧……”

母亲的泪水泉涌般滴在女儿的脸上……

莫北那茫然的目光留恋地环视了一下四周,又重新合上了。

显示屏上的轨迹不规则地跳动着,发出越来越微弱的“答答”的声响……

宋大夫翻开莫北的眼皮,沉重地摇了一下头:“最多还能坚持三十分钟!”

一旁的胡克看了一眼莫时之夫妇,果断地宣布道:“打开2号抢救室,准备第二套手术!”

直到胡克医生扶着悲痛欲绝的欧阳心茹走进特护病房后,莫南才知道了刚刚发生的一切。她哭喊着扑倒在继母的脚下:“妈妈,我不要!不要……”她又转向胡克,“胡伯伯,让我去死吧!除了心脏,我可以把所有的器官都捐献给妹妹,只要她能活下来!”

欧阳心茹流着泪抚摸着莫南的头,硬咽道:“孩子,你妹妹说了,把她的心脏移植在你的身上,只要你的心在跳,就是她的心在跳……”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了。在医生的办公室里,胡克把一张手术单郑重地递到老同学的面前:“莫兄,此时此刻,你必须坚强,再坚强些!经过我们多方检查,莫北的各项数据与她姐姐的完全符合……这是孩子的遗愿,也是最后的一线机遇了莫时之的手激烈地颤抖着,拿起了笔,却怎么也落不下去。

胡克感慨地说道:“莫兄,你是个哲学家,是个辩证唯物主义者,你忘了,莫南的母亲是怎样奋力救下孩子的吗……你忘了,你向学生们讲的那场大地震中那个年轻夫妇的故事了吗……你忘了,你一生所信奉的超越人类生命的坚强支柱是什么了吗眼泪模糊了莫时之的双眼,心中升起至死不渝的坚强信念,那是一个母亲对另一个母亲的承诺,那是人类共同的爱心——”……把她的心放在你的身上,只要你活着,就等于她活着……“

当那支颤抖的笔终于落在白纸上,写下三个字——“莫时之”的时候,抢救室里的心脏监视器显示屏上的轨迹忽然跳了两跳,拉成一条直线,发出一声长音……

顷刻间,走廊里回响起母亲撕心裂肺的哭喊声:“孩子!我的孩子——”

两个护士推着一辆载着莫南的手术车飞快地奔向2号抢救室,与此同时,从1号抢救室里推出载着莫北的手术车也拐进了2号抢救室……

如当年莫南与母亲的手术床摆放着的位置一样,摆放着姐妹俩。

胡克把一双强劲的手臂伸进消毒水桶中,他觉得每一根血管都在“怦怦”地跳荡,整个心都震得像敲鼓一样响。他命令自己,一定要冷静,要沉着,要仔细,要果断,要成功……

他迈着坚定步伐走到了无影灯下:“开始吧!”

整整一夜,在2号抢救室外,莫时之和欧阳心茹相互鼓励着,相互依偎地靠在长椅上,一条毛毯合盖在他们的身上。周围静极了,可他们的心却一刻也没有平静过。胡克心细,派了一个护士专门守在他们的身边,有一段时间还为欧阳心茹输了一些葡萄糖液,使他们在这长长的长夜里没自己倒下。

抢救室的门时不时地被打开,时而走出护士,时而走进医生。每当门一打开,老两口就会像触电一样从椅子上站起身,但他们企盼的胡克的身影始终没有出现。

东方终于露出了一抹鱼肚白,那扇门又一次被推开了。胡克迈着蹒跚着步子,拖着筋疲力尽的身子走了出来。

莫时之“腾”地站了起来,两眼期待地望着对方。只见胡克缓缓地摘下口罩,脸上露出了满意的微笑。还有什么能比得上这样的笑容更让莫时之的心里感到温暖和灿烂的吗?没有语言,只有心与心的对话。莫时之冲了过去,两个老朋友激动万分地抱在了一起——用苍老的双手用力地相互拍打着对方的肩背,泪水从莫时之的眼睛里无声地淌了下来……

站在一旁的欧阳心茹双手捂住了脸,抽泣着,不能自己。

当太阳升起的时候,接受了长达十二小时手术的莫南终于被推出了抢救室,转进了观察室。因为她还没有完全度过危险期,莫时之夫妇决定寸步不离地守护在女儿的身旁。胡克告诉他们,正常的情况下,中午时分,甚至更早一些莫南就会醒过来,到那时,他才能松第一口气。

这一夜,还有一个人度过了不眠之夜。

当大地接受第一缕阳光的时候,站在画架前的吴家驹依然含着泪,一动不动。他呆呆地望着窗前莫北曾站过的地方,眼前的世界被泪水模糊了,那美丽、青春活泼的倩影不断地出现在那里,微笑地望着他。心中的无限悲痛让他不时地拿起画笔,又不时地放下……

仅仅一天一夜,对于所有的知情人来说,都恍如隔世,让情感的世界经受了一场史无前例的暴风雨洗礼,谁都一时无法接受这样残酷的现实,但谁都要正视这样残酷的现实。

又是十二个小时过去了。当天色又一次发暗的时候,胡克的第一口气并没有松下来。

莫南一直静静地躺在观察室的床上,久久没有醒来。

这样的结果对于胡克来说的确始料不及,他同样左右不离莫南的床边,不时掰开莫南的眼皮观察着。三个人神色越来越焦躁不安起来,并不时地看着手表。

“胡兄,你不是说,她中午就会醒来吗?怎么到现在还没动静呢?”莫时之不停地问。

胡兄无奈地摇了摇头:“再等等,等等……”

天色完全黑了下来。有一个护士走进来,奇怪地问:“你们怎么不开灯啊?”她顺手打开灯。在日光灯的照耀下,莫南的脸显得更加苍白。

还是欧阳心茹心细,她第一个看见莫南的睫毛微微地动了一下,这大概是一天一夜以来在莫南的脸上显现出来的唯一的生命迹象了。这一轻微的变化让父母激动不已。莫时之赶紧伏上前叫道:“小南!小南……”

莫南的眉间颤动了一下,在昏迷中痛苦地咿语:“小妹,你别走,别走!”

看到这种情形,胡克心情反而越来越焦灼起来,他在床边不停地踱步:“她的思想压力太大了,如果再醒不过来,手术有可能前功尽弃!”

“啊,那怎么办?”欧阳心茹伸出双手紧张地抱住莫南的脸颊:“孩子,你醒醒,醒醒啊……”

就在这时,从窗外突然传来了一曲深情、激荡的吉它声,那首熟悉的旋律透过纱窗飘了进来。

“我听出来了,这是她们常唱的《生命如歌》!”欧阳心茹激动地跑到窗前,猛地推开纱窗。她真真切切地看到了虎子那削瘦的身影立在离窗户不远的一棵大树下,默默地弹奏着、弹奏着像有一股神奇的力量在召唤似的,莫南的眼帘缓缓地掀了起来。

看到莫南终于醒过来了,胡克长长地出了一口气。

莫南看见了头发已经变成雪白的父亲和脸颊深陷的继母,激动地喊了声:“爸爸!妈妈……”她伸出纤弱的手,一手握住父亲,一手握住继母,目光四处在寻找着,“小妹她……”

话音未落,两个老人早已泣不成声。

“她……走了。”莫时之颤抖地说。

欧阳心茹哽咽地安慰她:“不,你妹妹她没走,我在你的眼睛里看到她了!”

泪水从莫南眼角泪泪地淌了下来。

胡克观察了一会儿监视器,满意地对莫时之说道:“好了,你们别太难过了,这样对术后的恢复不利。莫兄,你知道吗?这是我作得最完美的一次手术了!”

一连十几天吴家驹都把自己锁在家中,谁来的电话也不接。在这十几天里,他都在心里和画中的这个可爱的小姑娘对话,他几乎是用自己的全部生命在描绘着另一个已经远远离去的生命,手中的笔就是灵魂深处情感的告白。当他“讲”完最后一句“话”的时候,满含深情地在画的右下角写上了《青春》两个字,然后长长舒了一口气,转过身,抡起胳膊将手中的笔朝窗外使劲地扔去。回过身又凝神望着画面,泪水“刷”地涌了出来……

这些天,莫南的身体恢复得很快,她常常在父母的陪同下到医院的后花园散步,并开始和一些恢复期的病人一起做!“播体操。

一个黄昏,虎子突然来向她告别,说是想回老家去找他的母亲。

“你不上学啦!”莫南吃惊地问。

虎子痛苦地告诉她,他想放弃,因为他已经找不到一点儿艺术感觉了。

“你不能这样……”莫南拦他,“虎子……”

虎子却头也不回地走了。晚上,他蹬上了西去的列车。

车窗外的灯光越来越稀少了,虎子抱着吉它,忧伤地靠坐在窗前,望着窗外满目苍凉的山野,听着车轮隆隆地作响,心中有说不出的留恋和哀伤。

蓦地,喇叭里响起了播音小姐亲切的声音:“旅客同志们,现在是好歌点播时间……一位小姐代表她的妹妹莫北小姐为陈虎先生点播一首他最喜爱的歌曲:《生命如歌》,希望陈虎先生能振作精神,勇敢地向命运挑战……”

旋即,那熟悉的旋律、熟悉的歌声从喇叭里传了出来,回荡在整个车厢里,那是莫北的声音,是生命的回旋——“生命是条无名的河,是深是浅我都过……生命是心在歌唱,生命是爱在呼唤,声声呼唤你,也声声呼唤我……”

整个车厢都静了下来,虽然人们并不知道歌者已经远行,但那不屈不挠的歌声、青春的甜美和活力深深地打动了每个人。

虎子泪如雨下,在歌声结束的时候,他站了起来,把手伸到行李架上,取下了一包简单的提包。在列车停靠在一个小站台的时候,他一手提包,一手抱着吉它,走下了车,又很快地蹬上了从另一个方向开来的一列火车……

一个多月过去了,这在人世间的历史长河中不过是弹指一挥间,然而,对莫南来说,这是一段新生命的漫长跋涉的旅程。

当胡克看到B超的显示屏上,有一颗心脏的造影在有力地勃动着的时候,抑制不住阵阵兴奋,对他的老朋友说:“多年轻有力的心脏啊!莫兄,明天你女儿就可以出院了!”

出院的这一天,父亲和继母一起来接莫南。对于老人的千叮咛万嘱咐,莫南均报以调皮的一笑。

胡克拍了拍她的肩膀,不无感慨地说:“小鬼,和你妹妹的神态都一样了。”莫南愣了一下,心里腾升起一个古怪却是计划已久的念头。她趁父母下去办理出院手续的当儿,打开床头柜,从里面拿出一个书包。这是小妹的书包,是她在临动手术的那一天一直不肯让继母抱走的莫北的遗物。她的手颤抖着,迅速拿出莫北的高中毕业证、身份证和一封被影视艺术专科学校录取的通知书。然后在床上匆匆留下了一张纸条,上面写着:“亲爱的爸爸、妈妈:原谅我的不辞而别,请不要找我,我会好好地照顾自己的。”她趁护士不在,一个人偷偷下了楼,并打了一辆出租车溜出医院大门,直奔墓园。

在墓园的门口,她买了一束百合花,向管理员交涉了一下,便走了进去。

经过一处处林立的墓碑,莫南的眼泪又止不住地流了下来。蓦地,她吃惊地发现,在妹妹的墓碑前有个熟悉的身影正在跪着敬献花环。

这个人便是吴家驹。

墓碑上镶着莫北的照片——一张娇美、清纯的笑脸。照片的旁边刻着她的生卒年月日:1980年4月1日——1999年8月18日,享年19岁……

吴家驹凝视着莫北的照片,带着悲痛的声音喃喃地诉说着:“……19岁,一个美丽、清纯、充满活力的花季年龄,就这样不辞而别了……小北,你是我最欣赏、最喜爱的女孩儿,你的每一颦每一笑都已经深深地嵌进我的心里,我在完成那幅画的每一分每一秒都能感受到你的呼吸,你的笑语,你的歌声,你一切的一切……”他又从衣兜里掏出那只红手镯,举到墓碑前,不安地问:“小北,我答应过你,一定要在你姐姐临走前把它重新戴在她的手上。可如今,走的不是她,却是你,我现在该怎么办?”

也许在这世间,真的会有一种心灵的默契和感应吧。吴家驹用他虔诚的心又一次听到了昔日莫北的笑声:“咯咯……帅哥,你把它戴在姐姐的手上也等于戴在了我的手上……”他下意识地朝周围环视了一下。

莫南看到,赶紧转过身,悻悻然地离开了那里。临走,她托看墓人把她的百合花送在妹妹的墓前。

莫时之夫妇怎么也没想到莫南会突然出走。他们看到那张纸条后立即匆匆地赶回了家。

看见小卧室里一片凌乱,老两口立刻断定,女儿一定回来过。

“这是怎么回事?她要干什么?”妻子茫然问丈夫。丈夫回报她的是茫然的摇头。他越想越有些忿忿然:“这孩子不是在开国际玩笑吧?”

傍晚,吴家驹突然来访,夫妇俩断定一定是被他接走了,正要埋怨,吴家驹却不好意思地告诉他们,他听说今天莫南出院,就开车到医院去帮忙接她,可医生说,她已经出院回家了,所以……

二老顿时有些懵了。

吴家驹小心翼翼地问:“我能进去看看她吗?”

欧阳心茹这才把纸条递给他,难过地说:“她走了!我们还以为……”

“什么?”吴家驹仔细看了一下纸条,同样难以理解地问,“这是怎么回事?”

莫时之说:“谁知道你们现在的年轻人是怎么回事,思维方式总让人摸不着头脑,连我这个讲哲学的都找不到这里面的辩证法来!”

吴家驹知道,这正是安慰二老的最有利时机,也是他悔过自心的最好表达方式,他向他们发誓,不管付出多大代价也要把莫南找回来。

莫南把从家里带出的日用品装进了一个大挎包里,然后背上它走进了曾经让她魂牵梦绕的地铁站。她在虎子曾经弹吉它的地方逗留了片刻,那清新的吉它声仿佛又响在了耳边。她在报摊前买了几份报纸,靠在大理石柱前翻阅着,用笔在招聘广告上画了几个圈……

新的生命给了她一个新的世界,也给了她一个新感觉,她要带着妹妹的夙愿、妹妹的意志、妹妹的青春活力开始崭新的生活,她要让所有的人都感觉到妹妹还活着。她开始乐此不疲地奔波在每个人才交流的摊位前,奔波在公司、酒店中,但遭到的大都是摇头和拒绝。

这期间,身上的BP机不停地响着,除了父母的,大多是吴家驹的传呼。

将近傍晚时分,莫南打开最后一张报纸,上面的一栏广告立刻吸引了她——“五星级安特大酒店,招聘服务员数名,学历高中以上,年龄22岁以下,身高1米70者优先……”她决定再去试一试,便马不停蹄地直奔那个地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