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青春的童话

忙碌了半个多月的演出队终于联系到一家叫伯乐音像公司给他们出CD盘。雪豹队长和公司的经纪人谈判了整整一个上午,才初步达成了出三十万盘、双方五五分成的协议。总投资三十万元,公司预付给他们的定金是十万元。

雪豹把两万元分别拍到莫北和虎子的面前:“收下!这是对方先付的十万元,除了其他支出和酬劳,余下的我们双方三七开!”

虎子刚要伸手,却被莫北拦住:一咱们不是预先说好吗?事成后,利益均分!“

雪豹“嘿嘿”一笑:“那不是打比方嘛!”

看见莫北直摇头,虎子把莫北拉到了一旁,劝道:“莫北,两万,够咱们俩上大学一年的费用了!再说,不是还有……”

莫北横了对方一眼:“你够,我不够!你们别忘了,为这首歌付出心血的还有另外一个人!”

雪豹听见,也觉得过意不去:“我明白了!你姐姐,对吧?”他向经纪人使了一下眼色。经纪人妥协了,“好了,好了,四六开,行了吧?”

莫北坚决地说:“不行,五五开。”

“什么,你们也要五五分成?”雪豹叫起来。

“对,一分也不能少!”莫北一步不让。双方僵持了好一会儿,最后雪豹只好一咬牙:“好吧,五五就五五!余下的半年后付清!”

莫北一瞪眼:“半年?不行!录完音就付,一天不能拖!”

雪豹不可思议地望着她。他记得,眼前的这位高中毕业生一个月前恐怕连一百块钱是多少都没认真数过。

“我的姑奶奶,你是不是太过分了点儿?我和人家的合同都签了!”

“那我不管,有的是地方找我们,干嘛非在一棵树上吊死?”莫北说着,转身就要走。

雪豹气了:“瞧瞧,这种女孩子,一捧红,德行就全出来了!”

“这叫一阔脸就变!”经纪人附和着,把两万元揣进虎子的兜里,“虎子,好好劝劝她!”。

憨憨的虎子懵怔了好一会儿才追出去。他骑上自行车在街道上狂蹬了好一阵才追上莫北,不满地望着对方讽刺道:“莫北,真看不出来,你刚才说话的那口气真像个商人!”

莫北戴着墨镜,骑得飞快,她头也不回地反唇相讥道:“你才看出来啊!”

虎子左右看了看周围人来车行的路口,不放心地摸了一下鼓鼓的衣兜,语气缓了缓,说:“莫北,咱们打车吧!”

“为啥?”莫北依然我行我素。

“打车安全些!”

“我喜欢骑车!”

“我看你是喜欢抛头露面!”虎子也气了。

“你忌妒啦?”莫北把头一偏,嘴角固执地抿了抿。她看见马路边摆着快餐盒饭的小摊,便把长长的腿伸下来,用一只脚支在马路沿上,使劲揉了揉肚子,“我饿了!”

虎子只好下车,指指不远的麦当劳快餐店,提议道:“去麦当劳吧!”

莫北想了想,把目光偏向一旁:“算了,咱们就凑合着吃点盒饭算了!”

虎子一把拉住她,奇怪而又忿忿地说:“你今天怎么啦?人说,越有钱的人越小气,果不其然,算了,算了,今天算我请客行不行?!”

莫北的喉咙一连咽了好几口唾沫,终于抵挡不住诱惑,点了点头……

不想,刚一进麦当劳,莫北就被几个歌迷认出来了,跑过来非要求她签字。

虎子只好大包大揽,一手端一盘放得满满的麦当劳食品,上了楼。

楼上要清静许多,虎子挑了个靠窗户的座位坐下,等了好一会儿,仍不见莫北上来,便不耐烦地又下了楼。他愣住了,原来那个热闹的地方根本不见莫北的踪影。疑惑间,他看见莫北戴着墨镜与一个经理打扮的男子肩并肩有说有笑地走出里间的一个办公室,像老朋友一样握了握手。

虎子心里一阵不舒服,他把莫北领到那个座位上,看着她津津有味地吃着,自己却不动,久久地注视着对方。

莫北好生奇怪:“虎子,吃啊!看什么?”

虎子终于忍不住一声叹息:“莫北,你变了!”

“哦?变什么样了?”

“俗!”虎子毫不客气。

莫北把一根薯条送到嘴边又抽了下来,愕然:“你说什么?”

“对不起,我,我想说……”

“你想说,我现在怎么满脑子变得都是钱,对吗?”

“我不明白……”

“那我告诉你,你说对了,别说是现在,这些日子就是作梦我都想着钱,如果有人肯给,让我站在那个过街桥上向人们乞讨我都肯!”莫北伤感地说。“”为什么?“虎子问。

“为了我姐姐!”

“你姐姐?”

莫北的眼泪在眼圈里打转:“你知道吗?我姐姐已经没有多少日子了!这几天夜里,我老听到姐姐痛苦的呻吟声,为了不让我听到,她把被头都咬破了,”她拿出一团布絮,埂咽着:“虎子,你看,这是今天上午她上厕所的时候我发现的。”

虎子震惊了,他接过那团布絮,难过地在手里揉了又揉,问:“难道就一点儿办法都没有了吗?”

莫北说:“我姐姐患的是先天性心脏病。听妈妈说,医生正在想办法,为她寻找合适的心脏,进行移植手术,可能会有一丝希望,可你知道这种手术要多少钱吗?”

“多少?”

“至少一百万!”

虎子倒抽一口气:“啊……”他恍然而愧疚地望着莫北:“怪不得……莫北,真对不起……”

雪豹队长的动作真快,一星期后,命名为《生命如歌》的CD盘便在伯乐音像公司小礼堂举行了现场发行仪式。舞台上人D盘的封面投影在白色屏幕上,清晰地映出莫北那少女般天真的笑容,上面写着几个字:《生命如歌》。

记者们早已围在了台前。被邀请的嘉宾里大都是年轻人,莫北和虎子自然把她们“新新人类”的成员和“花果山”的“猴子”们都请了来。

莫南没有请她的同学,一来他们大多数都在外地,二来,那两天她的身体状况很糟糕,感冒、发烧,还在打点滴。听说要搞现场发行仪式,她挣扎着说什么也要去。莫时之拗不过女儿,只好和妻子商量一起带她去,他们想在最后的日子尽量成全她的愿望。

当幕布徐徐拉开,伯乐音像公司的老总宣布发行仪式开始的时候,父亲和继母拉着虚弱的莫南才姗姗来迟地走进会场。

莫北看见,矫健地跳下舞台,拉住莫南,朝舞台上走去。

敏感的记者立刻拥了过去,手中的镁光灯在姐妹俩的左右不停地闪动。全场响起了热烈的掌声。

莫北拉着姐姐的手和虎子款款地走到台前,她拿起麦克风,向人们深深地鞠一躬,满含深情地说道:“我想告诉大家的是,这张歌曲辑倾注最多的应当是我的姐姐莫南,她患有严重的心脏病,但她能面对病魔,用她的才华,她的爱心,甚至用整个生命去创作出这么美好的歌来!凡是喜欢这首歌的人都应当永远地感激她!”

全场的人都激动地站了起来。莫时之和欧阳心茹也在人群中使劲地鼓着掌,这一次,他们是为两个女儿一齐喝彩的。

掌声中,最激动的当数姐妹俩,莫北高兴地笑着,紧紧地抱住了姐姐。摹地,她觉得莫南的全身在激烈地颤抖,嗓子里发出一声难以抑制的痛苦的呻吟,肩膀一歪,重重地靠在了她的身上,但又拼命地挣扎着,不让自己的身子倒下。

莫北紧张地侧眼一看,莫南的眼睛微闭着,呼吸十分急促,便惊慌地问道:“姐,你怎么了?”

莫南艰难地喘了喘气,轻声说:“头有点晕,别动!小妹,抱紧我,别让人看出来……对,就这样!我马上就会好,会好的……”

莫北的泪涌了出来,她努力克制着,一直坚持到幕布徐徐地落下……

当莫南被送回家的时候,脸色苍白,嘴唇发紫,已经处在了半休克状态。

莫时之忙把胡克呼到了家。胡克为病人重新扎上了吊针,一直等莫南病情稳定后才敢离开。

莫时之很后悔自己没有坚持原则反而把莫南带到那么激情沸腾的会场去,他守在女儿的床边,关切地望着她。

“爸,我没事!”莫南安慰父亲。

“没事儿,没事儿!你知道你胡伯伯是怎么把我痛骂一顿的吗?”父亲学着胡克气汹汹的样子说道:“‘老兄,你是怎么搞的?脑子里都长草了吗?!”’莫南被逗乐了。她发现自父亲听了年轻人的几首歌以后,竟也变得活泼和幽默了许多。

《生命如歌》CD盘的发行意想不到的火。现场签字竟排起了长队。莫北热情地为购买者签字留念,把手都签酸了,疼得好几天吃饭拿不住筷子。

很快,第一笔酬金下发。雪豹队长把两张支票分别递给莫北和虎子:“这是你们俩的第一笔酬金,加上原来的订金,齐了,都拿上!”

莫北拿起一看,支票上的数字竟然是八万,便疑惑地摇了摇头:“雪豹哥,你算错了吧?没这么多!”

雪豹队长说:“还有你姐姐呢!”

“说好的,五五开里面包括我姐姐的。”莫北又推了回去。

雪豹想了一下,真诚地说:“莫小姐,虎子都跟我说了,就算我借给你的还不行吗?”

莫北很感动,她突然调皮地一笑:“借的不要,要算赞助的还差不多!”

雪豹笑了:“你可够狠的!”

虎子在一旁也乐了。他一直陪着莫北骑车到她家的单元门口,然后掏出自己那份酬金递给莫北:“我说把咱俩的酬金开在一块儿,雪豹非给分开。莫北,都拿上吧,杯水车薪,有一点儿算一点儿。”

莫北不要:“好不容易挣来,还是留着你上学用吧!”。

“救不了大姐,我宁可不上学。”

“不行!学要上,姐姐也要救,我们两不误。”莫北把这两天心里的盘算向虎子—一和盘托出:“你没看我这两天老在抛头露面吗?银行、公司、合资企业、慈善机构,挨个儿跑呗!对了,明天咱自己跟伯乐音像买一千盘带子,拿它当诱饵!”

虎子问她有希望没有。莫北觉得希望倒是有一些,可人家都是口头上答应,实际行动上没有,她又不能老催着对方。就说那个麦当劳的孔经理吧,人挺好的,就是做不了主,还得研究研究。“唉,可惜,我只是个新秀,还是自己封的,要是个范小萱、张慧妹就好了,哪怕是欢乐总动员里常露面的摹仿秀也行啊……”

虎子自告奋勇地拍了拍胸脯:“明天开始,我跟你一起跑。”

莫北看了他一眼:“你?拉倒吧?有你在,我更什么都跑不来了!”

虎子傻傻的,不懂。

莫北拍拍对方的小平头,咯咯直乐:“这还不明白吗?”

虎子担心地告诉她,他是怕她到时候吃亏。莫北倒挺自负的:“哼,到时候不定谁吃谁的亏呢!”

一连几天,莫南都躺在床上打吊针,无聊的时候就叠幸运星。她的脸色憔悴了许多,晚上睡不着的时候,莫北就会忍住困和她聊一会儿天。莫南说话的口吻很平淡,常常掰着手指算计着:“小妹,我已经叠了400颗幸运星了。我算了一下,一天叠八十颗,十天就是八百颗,一百天就是八千颗,我想……差不多能叠够一万颗了。小妹,我走的时候,你让它们都跟我走,我要带它们一起去见我母亲……”

莫北听着,好像有一样东西堵到了嗓子眼上,她不愿意让它们老堵在那里,就把存折往莫南面前一递,她要用它增强一下姐姐的信心:“姐,我不想听,我要让你看一样好东西!”

莫南一看,果然很高兴:“八万?小妹,你真行!”

莫北激动地说:“应当说咱们姐儿俩真行!姐,这里面有一半是你作歌词的报酬!”

莫南摇了摇头,她根本就不相信。不管妹妹怎样解释,她心里明白得很,因为她曾经发过几篇被誉为当代大学生的力作,稿费不过一千字四十块,偶尔写几首诗,一经刊登,也不过二十行值半百。“就这首歌词,恐怕两个零都挂不上!”

莫北自有她的道理:“那可不能这么算,灯泡才一两重,爱迪生发明多大价值啊?伦勃朗的油画顶多一米见方,真到了咱手里,一千个一万个心脏也有了!”

莫南苦笑道:“那我不成了世界上心眼最多的人了吗!”

莫北兴致勃勃地说:“心眼多了,心不就大了嘛,总比缺心眼的人强!”

“小妹,你越来越能说了,我劝你今后报志愿的时候第一志愿还是报公共关系学好了。”莫南把存折递还给妹妹:“拿着吧,等你上了你的理想大学时候用,让爸、妈也高兴高兴!小妹,你比姐有出息,上学都能自力更生,不像姐,一辈子靠父母……”

“姐,你说反了,我比你可差远了!起码,我考大学靠的就不是自己的力量,以后还能有啥大出息呀!”

莫南把手指压在嘴唇上:“嘘,小声点,小心让爸、妈听到!”

她们想起前不久模拟考那场不光彩的偷桃换李的事情,不禁都羞惭地乐了起来。

莫北指着存折上的数字,发誓:“姐,你看着,我一定要让这后面在一个月内添上一个零,再加上虎子的、雪豹的,伯乐老总的还有‘多情种’贾曼、丑丫、猴王等等,等等,包括……”

莫南敏感地问:“包括什么?”

莫北掩饰道:“包括……许许多多朋友的!姐,等有了钱,你就可以动手术了,咱们什么都好办了!”

“傻小妹,说你傻,你还真傻,即便有了钱,医院也不可能在短时间内找到合适的心脏。胡克医生说了,概率太低了!”莫南摇着头。

“低不等于零吧?”莫北反问道。

莫南欣慰地刮了一下妹妹的鼻子:“有你这句话,姐知足了!”

不管莫南知不知足,莫北每天像疯了一样跑各个银行,求人家帮着贷些款。人家一看她,一个高中生,哪儿肯贷哪。莫北只好和虎子驮着CD盘央求酒吧、酒店、公司老总、大款们甚至公子哥们,只要他们肯买盘,只要他们肯赞助,就有奶便是娘。每次莫北进酒店,虎子都要默默地等在外面。只要见不地道的款爷送莫北出来,又拉进一辆高级轿车,那么用不了多久,莫北的BP机就会响起来。这样,她就可以借故下车了。如果时候晚了,虎子会守在离她家不远的电话亭里,一直见到她骑着她那辆24的小红车走进单元门后,才会舒一口气。然后走进电话亭,塞进一个电话卡,拨打电话:“请呼1280148,祝你晚安……”

如此这般,每当莫北疲惫不堪地走上楼的时候,身上的BP机就会响起来月p数不清的“祝你晚安”能让她联想到姐姐叠的每一颗幸运星,全身心都充满了希望。

一个下雨的夜晚,都十一点钟了,她才轻手轻脚地回到家,身上都淋湿了,还没来得及擦SP机又响了——“辛苦了,祝你晚安……”莫北感动地一笑,不解地望着窗外,心里纳闷:“他是怎么知道我刚进门的?”

蓦地,她发现,从楼下雨道旁的电话亭里走出一个黑影,那黑影路过路灯下,映出了那熟悉的身影——虎子略显单薄的瘦瘦的身材,那雨丝斜砍在他的肩膀上,像一支支锋利的剑,使他难受地缩了缩脖子。看到这里,莫北的泪水无声地涌了出来,在心里无声地说道:“谢谢你,虎子!”

这时候,书房的灯还亮着,父亲和母亲还没有睡,他们已经放弃了很多的社会活动,每天坐在电脑前进行网上联络,希望在大女儿最后的日子里能够创造奇迹,能够真的寻找到合适的心脏,寻找到新的生的希望。

至于莫北的心思,他们知道得并不多。在他们的眼里,她毕竟还只是个孩子,是个梦想多于现实的现代青少年。既然已经高考完了,就让她痛痛快快去演出吧,等待发榜,等待命运的安排。不过,只要她回来晚了,做母亲的不会忘了给她端上一碗热面条,做上一顿夜宵。

莫北走进小卧室,看见莫南侧身睡着,原来的书架上和桌子上堆满了幸运星。她的眼睛又潮湿了。她打开衣柜,从里面拿出睡衣准备就寝。从另外一张床上传来姐姐虚弱的声音:“小妹,别跑了!没用的!”

她没有动,只是咬了咬牙回答道:“你别管了!”然而,不听话的眼泪却吧嗒、吧嗒地滴在睡衣上。她真想钻进姐姐的被窝,抱住她说:“咱们俩换吧,你都要读研究生了,可我恐怕连大学也考不上,在爸爸、妈妈的眼里,我没你有用!”但她什么也没做,什么也没说,她要做最后的努力。尽管这种努力的前景是那样的迷茫。

还有几天,高考就要发榜了,莫北决定到保险公司再去碰碰运气,虎子告诉她,没戏。医疗保险要半年后才生效,而且还得身体没有这种特殊病症的。

“要不,咱们一不做二不休,像模拟考那样,再来它一次偷梁换柱,怎么样?”虎子提议道。

莫北笑了:“虎子,你比我还敢想了。可惜,就是以我的名义上保险也得等半年,可我姐姐……”

“实在不行,我们另想辙吧!”

“你还有什么辙?”

虎子一时想不出来。莫北说,她也是。

就在他俩一筹莫展的时候,莫北意外地收到了吴家驹的呼叫。她犹豫了一下,决定瞒着所有的人去见一见她从前的那个姐夫。

吴家驹是在佳艺广告公司总经理室的里屋接见莫北的,并亲自为她沏了一杯碧螺春茶。莫北开玩笑说,让她喝这种茶简直是一种浪费。吴家驹却小心翼翼地问到了她姐姐的病情。

“我相……”

莫北打断他:“别,我知道你想说什么。我姐姐的脾气你还不了解吗?她从不轻易接受别人的帮助,更不让我来找你,我是下了好大的决心才来这儿的!”

她一边喝茶,一边欣赏墙上的画,上面挂着十几幅近乎裸体的年轻女子素描,画架上还放着几幅用线条勾勒的草图和半成品。

吴家驹跟在她旁边,两眼不时地瞟着她那张漂亮的脸,谦恭地问:“怎么样?”

莫北点头:“嗯,这茶味儿不错。”

“那画呢?”

“要我说实话吗?”

“说”

莫北直言不讳:“千篇一律,没有一点灵气。”

吴家驹尴尬地笑笑,突然拿起一支蘸满颜料的笔,挥动着往每一幅画上打上大大的叉子。这举动把莫北搞蒙了:“你干吗?好好的画……”

“这画好吗?千篇一律。小北,我也实话告诉你,自从你姐姐走后,不知怎么,我的绘画灵感全都消失了,一点儿也找不到了,唉……”吴家驹颓丧地坐到沙发上。

莫北说:“你不是另有所爱,找到了新的精神寄托了吗?”

“你千万别再提了,她说她受不了我这忽冷忽热的态度,早跑了!”

“姐夫,哦,现在应当叫你吴总了!”莫北同情地坐到他的身旁。

吴家驹苦笑道:“如果你愿意,还像以前那么叫我。”

“那我还叫你帅哥吧!你不是请我专程来品茶、看画、唉声叹气的吧?有话你就直说吧!再拐一个弯,我立马就走!”

“别别,小北,我请你来是想请你帮个忙的!”吴家驹赶紧拦她。

“什么忙,说吧!”莫北倒也爽快。

吴家驹这才告诉她,原来买走他那幅《失恋》油画的日本人最近又跟他约了一幅画,希望要一张以夏景为背景的美丽、纯情少女的画像,以表达中国姑娘的青春魅力,画名曰《青春》。可他画了那么多,把他认识的最漂亮的姑娘都找来了,别说对方不满意,就连他自己也不满意。那日本人开诚布公地表示,只喜欢《失恋》中的那个女孩形象……

听到这里,莫北聪明地眨眨眼:“我明白了,你是想找我代替我姐姐,对吗?”

吴家驹点头:“你们姐妹俩虽然性格不同,但我相信在你的身上能找到同样的感觉。”

“那可不一定。”

“其实,论青春魅力,你比你姐姐还更胜一筹!”

“说吧,多少报酬?”莫北也不客气地把手一伸。

吴家驹顿了顿,心想:到底是新潮青年啊,便示意地把两个食指一交叉。

莫北高兴地问:“又是十万?”

吴家驹补充道:“美元。”

“十万美元?!”莫北的眼睛都瞪圆了。

吴家驹点头:“成功了,你我五五分成,怎么样?”

“是不是还是裸体画?”莫北激动得脸都红了。“

“不全是。”

“我……考虑考虑!”

“我只给你五天时间!考虑好了,到我家里去,我等你!”

莫北不乐意了:“为什么要去你家?‘”

吴家驹说:“那儿清静,没有人干扰!”

这一夜,莫北失眠了。

月光透过窗子,照在莫北的脸上,勾勒出那柔美的面容,她瞪着大眼思考着,不停地翻着身子。

从莫南的床上传来痛楚的呻吟声,莫北不敢动了,她紧张地下了床,悄然走到姐姐的床边,侧脸贴近对方的胸口,想听到从那里发出的微弱的心跳声。耳边却嗡嗡地响起了吴家驹白天的一句话“成功了,你我五五分成,怎么样?”

莫北在心里暗暗地算了一下:“十万美元,一半就是五万,折合人民币就是四十多万,五天……为什么不干?干!”她下了决心,心里放松多了。

忽然,枕边的BP机震动起来,在幽暗中发出蜂鸣声。莫北拿到窗前,借着月光看见一行汉字:“吴家驹先生。明早七时准时到我家来,我等你!”她在心里骂了一句:“妈的,这么早!”便躺到自己的床上,长长地打了个哈欠,渐渐地人睡了。

当窗上的玻璃渐渐发白的时候,莫北艰难地睁了一下眼。她眯着眼皮看了看表,突然“呀”了一声,一骨碌爬了起来。

这一声把莫南也吵醒了,她偏过头,看见妹妹慌里慌张地穿上红格上衣,牛仔裤,连脸都不洗就跑出了门。她发现对面凌乱的床上还丢着的那个BP机,便使劲喊了声:“小妹……”莫北却早已没了踪影。

当红红的太阳在林立的楼群间闪出半个脸的时候,莫北骑着她那红色24车冲进了那个小院。她看见窗前立着一架落地风扇,吴家驹站在风扇边正等着她。

“迟到五分钟,下不为例!”吴家驹警告说。

莫北带着迟疑的脚步走进了这个曾经是姐姐试图要营造幸福的爱巢,她环视了一下房间——屋里收拾得很干净,窗纱是新挂上的,质地很高雅,雪白中带着点点粉色,靠窗子的地方摆着一盆青竹和一盆盛开的粉红色杜鹃花,和窗纱浑然一体,把这一角打扮得格外清新、幽雅。窗外的风扇被打开了,窗纱随之飘逸起来,发出轻微地“沙沙”响。

“哦,到底是搞美术设计的,这一角的风景快赶上五星级宾馆了。”莫北言不由衷地说道。

吴家驹从衣柜里拿出一块与窗纱同样质地的纱绸,在莫北身上比划一下,让她靠在窗旁,又认真地看了看,然后故意用淡淡的语调说了声:“阳光很好,脱吧!”

莫北有些犹豫:“就披这块纱?”

吴家驹走到门前,把握锁关好,点了点头:“对,只按这块纱!哦,还有……”他拿出那只红手镯,戴在莫北那只年轻的还略显稚嫩的右手上。

莫北认出这只红手镯正是姐姐的那一只,正要脱下,吴家驹赶紧向她解释说,他没有别的意思,只是从色彩和光学的角度考虑构图的层次和画面的活力。

“帅哥,我能向你提一个要求吗?”莫北捏了捏红手镯,突然问。

“当然!”

莫北说:“万一有一天我姐姐真的走了,我希望你能把这只红手镯重新戴在她的手上。”

吴家驹有些为难:“这个要求太过分了吧?”。“一点儿也不!如果她就那样走了,你不难过吗……”

“那还用问吗?”

“所以,我要你让她在临走前的最后一刻时能再看到它,这也是对她灵魂的一点安慰。”莫北恳切地望着他。

吴家驹笑了:“没想到自称是新新人类的现代意识中还有这么传统的情结。”

莫北反驳他:“这不是传统,是人的天性。别看我姐姐表面恨你,可我有时能从她的眼神里看出她还在念着你!”

吴家驹的眼圈有点红,他把头转了过去,喃喃地告诉说,他也常念着她,可两人毕竟已经分开了,不好再有什么表示了。

莫北坚持道:“不管怎样,人的灵魂里不能没有爱,帅哥,我算求你了!”

“可是……爱有许多表达形式,不一定非要……”

“这就是其中的一种啊,答应我!”莫北的话音显得格外执拗。

吴家驹没有从正面回答莫北的请求,而是用画家特有的明眸凝视对方:“莫北,我从你的眼睛里读懂了什么是清纯,诺,就像一汪没有污染的水。我一定要用这支画笔把它完美的表达出来……”

莫北打断道:“你别打岔!我可没有你恭维的那么清纯,清纯是什么?是无知!你知道我在学校的外号叫什么吗……”

“什么?”

“‘鬼子六’!”莫北把红手镯撸了下来,“你要不答应我,我就不戴它!”

吴家驹无奈地叹了口气:“好、好吧,鬼子六,我答应你!”

莫北让他指天发誓。

“放心吧,我答应你的事情决不会食言!”吴家驹郑重地举了一下手,然后打开画夹,开始调色。不知怎么,经过一番对簿公堂似的对话后,他的心里很不是滋味。拿颜料盒的手有些发抖,一不小心掉在了地上,挺狼狈。

莫北上前帮忙拣了起来,有些过意不去:“我是不是有点强人所难了?”

吴家驹坦白地说:“说实话,一提到你姐姐,我心里就难受、就后悔……”

“后悔不该和她离婚?”莫北问。

吴家驹摇头:“不,是后悔不该跟她结婚。”

莫北说:“帅哥,别难过!我告诉你,耶稣在星期五被钉在十字架上的时候,那是全世界最糟糕的一天,可三天后就是复活节了。看来,人要是遇到不幸和痛苦的时候,只要耐心地等三天,就一定会云开雾散的,也能得到一个好的结果!”

吴家驹惊讶地望着眼前这个刚刚高中毕业的女孩,真有些刮目相看了:“你已经让我云开雾散了!你呀,应当到北方大学替你的父亲讲一堂哲学课。”

莫北“咯咯”乐了:“我有那么伟大吗?其实?耶稣的故事可都是我爸爸告诉我的!”

“啊——你的结果总让人感到意外!”吴家驹也开心地笑了。他觉得每次和莫北在一起都有一种新鲜感,让人忘掉一切烦恼。

时间不知不觉地过去了。一上午找不到莫北,让虎子十分不安,他一直在家属区溜达,不时地朝莫北家的十八楼眺望。他终于忍不住了,骑上自行车到那个电话亭里给莫北打了个传呼莫北床上的BP机响了,莫南没有麻烦别人,而是自己爬起来去取,顺便活动活动筋骨,因为她感觉今天的身体状况好了许多。她看见传呼是虎子打来的——“虎子先生。你现在哪里?请回话……”

莫南奇怪,小妹不和虎子在一起,自己会跑哪儿去呢?她下意识地又按了一下BP机,显示屏上显出了另一条信息:“吴家驹先生。明早七时准时到我家来,我等你!”

莫南大吃一惊,想起早上莫北慌里慌张离开家的样子,顿生疑团:“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呢?”她越想越不对劲,眉宇也越锁越紧。琢磨了一会儿,便支撑着打开衣柜,从里面拿出一条浅蓝色连衣裙。她向继母谎称小妹在下面等自己一起到那个小家里去取一些衣物回来,并瞒过了她的眼睛,摇摇晃晃地到楼下打上了一辆红色的士。

当出租车驶到那个熟悉的院落外的时候,莫南犹豫了。她和司机约了一下,让他稍等她一下,她回去拿点东西就马上出来。司机答应了,把车子靠一边等候着。院于里静悄悄的,只有风扇的转轮发出蜂鸣般的“呜呜”声。

莫北靠在窗旁,裸露的身体只斜披了一块长长的白纱,被窗外的风扇吹起,拂动的白纱将丰满、挺拔的乳峰吹得时隐时现,又刚好遮住了少女最隐蔽的地方。加之红花绿叶的衬托,右腕上那闪闪发光的红手镯,诱人的人体线条美妙绝伦,一眼望去,那青春的气息扑面而来。

吴家驹微微眯着双眼,手中的画笔已经在画纸上勾勒出韵味不凡的轮廓来。他不时地用满意的目光鼓励着对方,也鼓励着自己,他的心充满了自信。大概是因为太投入的缘故,他们两人谁也没有注意到院子里传来的脚步声,谁也没有想到莫南会在这个时候出现在他们的面前。

莫南最先发现的是窗前那个转个不停的电风扇,她断定这屋里面肯定有人。她好奇地走过去,鼓起勇气从挎包里掏出那申新钥匙,轻轻地打开了防盗门和家门。然而,就在她推开门的一刹那,她惊呆了——眼前的一切让她无法相信——床上扔着的红格上衣和牛仔裤,妹妹一身裸露的躯体……

莫北同样大吃一惊,她下意识地伸手拉住窗纱遮住自己的身体,慌乱地叫了声:“姐……”

而潜心作画的画家却一时没有反应过来:“你……”

莫南苍白的脸涨得通红,她愤怒地冲到莫北面前,举起手对着那张同样羞红的脸狠狠地扇了下去:“啪!”

莫北无言地捂住了脸。

吴家驹赶紧上前拦住:“莫南,你听我解释!你……别那么小心眼儿好不好!”

莫南的眼睛里充满了耻辱,她激烈地喘着气,把脸转向吴家驹,咬牙切齿地道:“你这个无耻之徒!”话音刚落,她觉得胸口一阵疼痛,顿有一种天塌地陷之感。她慌忙捂住了胸口,踉踉跄跄地朝门外跑去。“

“姐!”莫北欲追,伸手去抓床上的衣裤。吴家驹一双健壮的手臂从她的身后突然紧紧地抱住了她。

“莫北,别去,她已经上车走了!”

莫北挣扎着,眼睁睁地看见那辆红色的出租车开走了。可身后的那双手依然紧紧地抱着她,丝毫不肯松开。

“莫北,你听我说……”

莫北大声喊:“你现在说什么好听的话我都听不见!混蛋!放开手,不然我喊人了!”

吴家驹把脸俯在她耳边,说:“好吧!不过,你要答应我,把这幅画完成了再走!”

“你再不放开,我就咬断你的手指!”莫北威胁道,把嘴张得老大。

吴家驹依旧不肯放手,他知道,只要手一松,他所有的努力,一切的一切都将化为泡影。他下意识地回头看了一下那张刚刚画出人物轮廓,深深地叹了口气:“这样吧,只要你答应留下,十万美金全部属于你!”

莫北迟疑了一下,担心地望着院外。

“放心吧,据我的经验,她一时半会儿不会有事的!”吴家驹安慰道。

莫北扭脸看了对方一眼,声音很弱:“你刚才说什么!”

“莫北,我说,只要你答应留下,十万美金全部属于你!”

“真的吗?”莫北又问了一句。

吴家驹苦笑了一下:“我们可以立字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