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青春的童话

吴家驹兴冲冲地喊着“莫南”的名字冲进屋子里,没想到床上坐着倒背着手的赵丽丽。吴家驹满腹的喜悦顿时被冲掉了许多,他懒懒地说:“是你。”

赵丽丽不知是否听到他进门时喊的名字,反正一脸不高兴,问:“怎么,不欢迎?”

“无聊。”吴家驹敷衍了一句,看看她,问,“你来干什么?”

“这就是你几天没有见我的第一句话啊?像审问小偷!”赵丽丽边说,边把放在背后的手伸到前面来,“你看,我戴着怎么样?”

赵丽丽的手腕上戴着个鲜红的玉手镯。吴家驹一看就急得叫起来:“你……你怎么能够随便乱翻我的抽屉?没教养!”

赵丽丽没想到他会发这么大的脾气,愣了一下,接着噘起了嘴:“但是你说过,结婚以后要送我一个顶顶漂亮的手镯呢!”

吴家驹回答:“不是还没有结婚嘛。”

赵丽丽凑过身子,搂住他的脖子,在他脸上亲了一下,娇嗔道:“那你说个日子。”

吴家驹从她的臂膊中挣脱出脑袋,用手指捋了捋乱了的头发:“急什么?她不是没有走嘛。”

赵丽丽不甘心地拉他的手:“借口。她不是已经走了吗?”

吴家驹白了她一眼:“你这个人认识问题怎么这么肤浅啊?我是说,等她离开这个世界以后……”

赵丽丽又噘起了嘴,摸摸肚子:“等等等、我能等,可肚子里的这位不能等了。”

吴家驹皱皱眉头:“把他做了吧!你要同意,我就想办法尽快和莫南签离婚协议,你要不同意,随你的便。”

赵丽丽一听这话,马上软了三分,依偎在他的肩头说:“发什么火啊!只要能和你在一起,让我做什么都行。”

“那好。”吴家驹把手镯从她的手腕上撸下来,“这是她的东西,你最好不要动。”

赵丽丽看着他把手镯放回抽屉里,目光里满是嫉妒。吴家驹小心地将抽屉上了锁,回头看看赵丽丽,说:“这段时间,你克服一下,最好不要来这里找我。”

赵丽丽问为什么,见吴家驹虎着脸不回答,也就不敢再问了。她做梦也不会想到,眼前这个男人所担心的是她会在这间新房里撞上另一个女孩莫北。

其实,聪明一世的吴家驹也有被聪明误的时候。他满怀希望地等待着与莫北的再一次愉快的合作,而莫北从离开他的画室以后却连他的名字也很少记起。

莫北最关心的莫过于模拟考试成绩的公布了,因为那是姐姐带病替她考的。

下午时候,虎子气喘吁吁地跑来找她,告诉了她一个惊人的好消息:由于她模拟考试成绩突出,再加上平时的表现,学校决定保送她上大学!

“什么?!你别跟我开国际玩笑啊!”莫北有些不相信,一把抓住虎子追问。

“这种大事我啥时候跟你开过玩笑?千真万确,是猴王听校长说的。”

“万岁!我亲爱的姐姐万岁!”莫北忘乎所以的拉着虎子的手跳着欢呼起来,“这下谁也别追究我那几天没有好好复习了。我已经率先跨人大学的校门了!”

虎子提醒她:“别高兴得太早了,往下怎么办?你真上去?”

莫北的情绪顿时一落千丈:“是啊,那算我的水平吗?”沉吟片刻,才又打起了精神,说:“不管最终结果如何,我得好好感谢我的天才姐姐!可怜的她经受了牢狱之苦,我还没有见她变成什么样子呢。”

虎子又惊又喜:“大姐回来了?那你还磨蹭什么,还不赶快回家去,把这个好消息早点告诉她。”

莫北:“对,我先打个电话。”

莫北在传达室拨通了家里的电话,没有人接。她想等一等继续打,可不断有人路过,朝着她指指划划,弄得她怪不得劲的。于是,干脆骑自行车回家了。

这时间莫时之夫妇俩去了医院,他们发现莫南虽然情绪不错,但身体却明显有疲惫感,正想找胡克抽空给她仔细检查一下,莫南却意外地接到吴家驹的电话,约她谈点事情。

莫南正想和他了结这段姻缘,便同意了。不过,她不愿意当着家人的面谈这事情,便约他去了外面的一个咖啡厅。

面对着眼前散着淡淡苦涩的咖啡,他们沉默了一会儿。吴家驹清清嗓子,问了一句毫无意义的话:“你……你好吗?”

莫南也随口答了一句:“还好,过得挺开心。”

吴家驹又没有话了。尽管他出来的时候打了许多腹稿,但当他面对着曾经使他爱得死去活来而且现在依旧令他恋恋不舍的妻子时,还是无法讲出那句话来。他支吾着,用小勺不停地搅着咖啡。

莫南已经下了决心,她直爽地催促道:“约我出来肯定是有重要事的。这样吧,你不好开口,我先说吧。”

“不、不,应该我先说。莫南,我……我对不起你……”

莫南的脸色平静得如同白玉雕塑:“现在不是谁对不起谁的问题。协议是我起草的。”

“可是……”吴家驹终于鼓足勇气说道,“可是,我已经在上面签字了。”

莫南本来是期待着这个结果的。然而不知为什么,吴家驹的话还是仿佛在她心底扔下了一块石头,击得她隐隐作痛。于是默默地站起来,说:“那好,谢谢你。我们现在该说再见了吧?”

吴家驹也触电般地跟着站起,掏出一串钥匙:“这是新接的防盗门和家门的钥匙,你拿着。不管今后怎样,我们现在还是夫妻,我必须负起丈夫的职责。”

莫南没有去接,头也不回地走了。吴家驹久久地望着她的背影,心里无奈地发出哀叹:她走了,就这样连头都不回地走了!

再看看手里沉甸甸的钥匙,他心想要是让莫南接受,就只有求助于她的父母亲了。也是老天有眼,他回家路过医院门口的时候,竟然碰到了莫时之夫妇。他明白解释多了没有好处,便草草说了几句关心莫南的话,把钥匙塞给了莫时之。莫时之夫妇还没搞清怎么回事,他已经匆匆离开了。此时的莫时之心里只想着早一点见到胡克,也没有过多地琢磨。

吴加驹闷闷不乐地回到家中,发现赵丽丽竟然又坐在床上,不免有些心烦,说:“你怎么连招呼也不打就溜进来了?还监视着我的一举一动啊?”

赵丽丽委屈地嘟起了嘴:“你怎么这么小看人哪?我不是见你情绪有些不正常,担心你开车不小心会出事嘛!”

吴家驹心想:嘴够甜的,可连瞎话都不会编!想着,鼻子里哼了一声,说:“谢谢你的好心了。我还告诉你,我已经把签了字的离婚协议给莫南看了。”

“是吗?!”赵丽丽惊喜地叫起来,搂住吴家驹的脖子悄声说,“你这个人惰性太大,要不是我使了个小心眼,你也下不了决心呢。”

“你使了心眼?什么心眼?”

“实话告诉你,我根本就没有怀孕。”赵丽丽得意地说完,把嘴贴在吴家驹的脸上久久吻着。吴家驹猛地将她推开,大声问:“什么?你再说一遍!”

赵丽而没有注意他的情绪,笑得更开心了:“好你个家驹,不是一直说我智商低吗?这下可好,栽在我手里了吧?我再说一遍:我根本没有怀孕!”

“你?!”吴家驹气急败坏地抓住了她,推揉着,“你怎么敢开这么大的玩笑!”

赵丽丽也急了,挣扎着叫喊:“你小点劲行不行?都把我弄疼了!”

吴家驹没有理睬她,暴怒地骂她:“你太卑鄙了,竟然使用这种下流手段!”

赵丽丽极力想从他的手中挣脱出来,喘着粗气,脸色煞白:“随你怎么说。我没有那个研究生那么虚荣,我只是要我想得到的男人!只要能跟你在一起,我什么都做得出来!”

吴家驹冷静下来,松开了手,但目光冷竣可怕,一字一顿地说:“那你就试试吧。”

说完,他一摔门走了。赵丽丽歇斯底里地大哭起来,她不明白,那个病病秧秧看上去毫无激情的研究生到底有什么魔力,居然能让自己心爱的男人如此割舍不下。

莫北在家里等了好长时间,也不见爸爸妈妈和姐姐回来,急得坐也不是,站也不是。她本来就属于安静地呆半个小时就难受的人,哪受得了这种熬煎?

她想到台历上有好多熟人的电话号码,便一页页地翻起来。这样,前前后后拨了七、八个,有的通了,有的没人接,可惜没有一个知道他们去了哪里。

莫北有些不耐烦了。她想最大可能是去了医院的胡克大夫那里,可倒霉的是台历上偏偏就没有他的电话号码。她动了动脑筋,试着拨了一个号码,居然拨通了,而且没打错,就是胡克大夫上班的门诊部。然而惊喜是短暂的,就在她为自己的智慧得意的时候,对方告诉她,胡主任下午不上班,更可恶的是值班大夫说什么也不肯说出主任家里的电话号码。

莫北忿忿地压了电话,不甘心地又翻开了台历。这时,电话铃响了。她猜想应该是家人的电话了,迫不及待地拿起了话筒,谁知竟然是虎子打来的。

虎子在电话里告诉她,他已经和雪豹乐队的队长联系上了,对方答应和他联合,并且让他尽快见面商谈具体事宜。他催促莫北快点来,一同去谈判。莫北告诉他还没有见到姐姐,虎子想想,也就没有再催,反正让她知道这个好消息就行了。

莫北觉得虎子在关键时候挺够意思的,还想多说几句,一抬头看见爸爸妈妈陪着姐姐进了楼道,高兴得什么都忘了,对着话筒说了声“拜拜”,就挂了电话跑过去开门。她快步冲到楼道里,一把抱住莫南,激动得泪都流出来了:“姐,想死我了!”

莫南替她抹了抹泪珠,说:“我小妹怎么这么没出息?我这不是好好的吗?”

莫北更伤心了,哽咽着回答:“谁知道啊!我在家都等你们好几个小时了。”

欧阳心茹心疼地摸了摸她的后脑勺,说:“还哭呢,还不是你惹的麻烦?有话一会说,先让你姐进去啊!”

莫北接过姐姐的挎包,拉起她的臂膊:“姐,咱不理爸爸妈妈,到咱们温馨的小牢笼说悄悄话去。”说着,不容分说地拉着莫南进了她俩的卧室。

老两口哭笑不得。莫时之感慨万端:“这丫头,真是个新新人类,总叫你捉摸不透,卧室成了小牢笼,还加了个定语:温馨的!”

欧阳心茹说:“这叫逆向思维。”又提醒他:“我看小南的脸色不好看,是不是有什么事情?”

莫南经过这一、两天的折腾,再加上与吴家驹的见面,精神确实疲惫得很。但是,当妹妹将她一领进卧室,一股姐妹亲情的熟悉的气息扑面而来,她顿时兴奋了。

莫北看出了她的心情,得意地说:“姐,怎么样?这屋里是我精心策划布置的,和你出嫁前一模一样吧?”

莫南一边满意地点着头,一边在心里喊道:我的小妹,姐姐谢谢你了!

她的目光在写字台的上方停住了,那里端正地挂着母亲的照片,先是惊喜,走过去久久凝视着,渐渐眉头轻轻皱起来,看看身边的莫北。

莫北没有注意到姐姐的情绪变化,更加得意了:“姐,这是我特意挂在这儿的。”

莫南不动声色地问:“小妹,我记得,我离开那个家的时候,一时急得忘了把这张相片带出来,你怎么……是不是你去那个家了?”

莫北心里一惊,含糊回答说:“哦……这、这相片很重要?”

莫南追问:“那你是怎么进去的?”

莫北后悔自己办事考虑得不周全,引得姐姐生气,紧张得答不上话。

莫南的神情变得严肃:“这么说,你见过他?”

为了缓和气氛,莫北索性作出不以为然的样子,说:“姐,瞧你,我没有做错吧?”

莫南的身子微微抖起来,她艰难地摇摇头:“不,好妹妹,你没有错,没有!谢谢你,谢谢你为我所做的一切,我……”

她激动地伸手去摸像框,突然身体向前踉跄了一下,捂住了胸口。

莫北吓坏了,扑上去扶住她,哭喊着:“爸爸,快来,姐姐她……快来!”

莫时之夫妇听到喊声疯了一样撞门进来,欧阳心茹立刻拨通了急救中心的电话。

由于抢救及时,莫南暂时脱离了危险,但胡克严肃地告诉莫时之:莫南的症状很严重,是心力衰竭,恐怕没有多少日子了。

莫时之不愿意接受这个残酷的现实,抓住胡克的衣服,平时的学者风度全无:“拜托你想想办法!需要什么进口药我们去搞,我们一定能搞到,只求你救救我们小南!”

胡克拍拍他的肩膀,叹了口气:“你我之间还说这种话?我会尽一切力量的。可是,进口药也并不是万能的,它可以临时增强人的精力,控制眩晕的频率,但治不了本啊。根据小南目前的情况,恐怕吃什么药也很难控制住了,而且要有思想准备,她晕倒的间隔时间会越来越短,每次休克的时间也会拉长,三分、五分、十分……直到有一天……”

莫时之乞求地望着老朋友:“难道真的一点办法都没有了吗?”

胡克淡然一笑:“除非做大手术,选型移植心脏。但你知道它要求的条件有多么苛刻,首先是有血缘关系的心脏,而且成功率也很低。”

莫时之眼睛一亮:“说明还不是百分之百没希望。把我的心脏拿去好了,反正我……”

胡克摇摇头:“别急,老兄,我的话只说了一半。条件还不只这一个,选择心脏的条件还多着呢。你的心情我理解,可惜不行,一是你的血型不对;二是你太老了……”

莫时之不容他说下去:“别开玩笑,心脏还有老幼之分?”

胡克说:“这是实践中的经验。我们医院迄今只做过三例这样的手术,其中两例失败了,而且都是因为移植了老人的心脏。”

莫时之难过得无法再问了。这时,一位护士小姐走进来,说病人已经输完液,非要出院不可。胡克连忙领着莫时之去了急救病房。

莫南正倚在床头等待他们,见他们进来,马上就要翻身坐起来,吓得莫时之紧走几步上前扶住她,说:“小南,你急什么呀?刚才你妈妈还来电话问你想吃什么,她要亲手做好送过来呢。”

莫南苦笑着回答:“不,爸,我想回家吃。”

胡克用医生的口吻劝说她:“你现在的身体很虚弱,还需要住院观察。”

莫南知道能否回家的关键在于胡叔叔的态度,便央求他:“湖叔叔,您是专家,您最清楚我的病了。求求您,让我回家吧,我和爸爸妈妈能多呆一天是一天。”说着,眼眶里已经溢满了泪水。

胡克不忍面对那双泪汪汪的大眼睛,扭过头和莫时之交流了一下眼神。莫时之看看女儿,又低头想了想,无可奈何地与胡克商量了一会,只好采取了折中的办法:多拿些药回去,在家里输液。胡克还严肃地要求莫南保证卧床休息,莫南痛快地答应了。

胡克又认真地为她做了一次检查,才同意他们收拾东西回家了。莫时之考虑到女儿的身体情况,特意打了一辆宽敞的桑塔纳2000型出租车。

汽车驶出医院,天已经黑了。华灯初上,万家灯火把大街映得流光溢彩,也把一座座大厦装饰成充满神秘感的水晶宫。

莫南坐在车里,幸福地依偎在爸爸的肩头,喃喃地说:“爸,我小时候常常偎在妈妈的怀里睡觉,还没有像今天这样靠着您的肩头睡过呢。”

一句话说得莫时之眼眶潮湿,他抚摩着女儿的头,说:“这还不容易,今天就让你靠个够。”

莫南不说话了,只是把身子贴得更紧。莫时之明白女儿的心思,安慰她说:“小南,别想那么多。刚才我问了你胡叔叔,你的病还是很有希望的,国内外不少人做了移植手术。”

莫南苦笑:“爸,我知道。不过,我也知道这类手术成功率极小,也就是百万分之一。而且很昂贵。”

莫时之鼓励她:“别说百万分之一,就是千万、万万分之一,我们也决不放弃。”

莫南感到爸爸是用心喊出这话的,连忙搂住他,说:“爸爸,你别激动,我相信,我相信。咱们谈点别的可以吗?比如,小妹的高考准备得怎么样?”

莫时之正巴不得岔开有关心脏的敏感话题,立刻兴致勃勃地回答:“哈,我正想告诉你呢。这孩子运气好,我担心她考大学没有把握,想不到被学校保送了!”

莫南心里暗暗一惊。莫时之接着说:“你也没想到吧?还得归功于她前几天的模拟考试呢!不知道她为什么发挥得那么好,居然考了个全年级第二。按学校的新规定就保送了。”

莫南哭笑不得。后来她一直沉默着,总觉得自己做了什么亏心事。

回到家里以后,莫北高兴得不住气地给她说宽心话,当然,也忙不迭地将姐姐搀扶到温馨小牢笼里。莫南让她把卧室门关上后,小声问:“小妹,听爸爸说,你要当大学保送生了?有这回事吗?”

莫北说:“姐,我正要向你汇报呢。我不想当冒牌大学生,就没有和你商量,擅自做主到汪校长那里坦白交代了。”

莫南松了一口气:我猜我小妹也不会一错再错。又一想,急了,问:“校长说什么?”

莫北“嘻嘻”笑起来,故意轻松地说:“还好,挺通情达理,坦白从宽,只说要给记一过。”

莫南垂下了头:“怪我,一时昏了头,帮了你倒忙。那你以后打算怎么办?”

莫北一副无所谓的样子:“愁什么呀?大活人还能让尿憋死?今年改革高考制度,还有一次报考高等专科学校的机会,而且有艺术专业,正对我的路子。”

莫南点点头,又问:“这事爸爸妈妈知道吗?”

“他们跟你不一样,好容易听说本小姐不用考试就中了进士,乐晕头了,如果突然又知道是个假冒伪劣的,还不气晕过去?所以没敢告诉他们。”

莫南沉吟片刻,说:“纸包不住火,他们迟早会知道的。”

“时间长了,他们望女成凤的想法就会越来越淡漠。再说,我打算用自己的行动给他们一个惊喜。”莫北倒显得挺有主意。

莫南看她那眉飞色舞的样子,诚恳地告诫说:“你可不能再演模拟考试的闹剧了啊!”

莫北笑得脸上好像开了一朵花:“你放心,我和虎子商量好了,这个暑假里要完成一项伟大的计划,成败在此一举!当然,弄不好会失败得很惨。”

莫南鼓励她:“我相信你。小妹,只要有百分之一的希望,就要做百分之一千、一万、一万万的努力。”

莫北欢呼着鼓起掌来,接着反问:“姐,那你呢!”

莫南没想到妹妹在这儿等着她,感激地回答:“放心,姐向你学习,和你也一样。”

莫北乐了:“啊,姐什么时候变得这么谦虚了?小妹可不敢当。不过,有一点你还真得向我学习,那就是当个乐天派,天下没有让我发愁的事情。”

姐妹俩躲在小屋里聊个没完,直到爸爸提醒她们吃晚饭了,才相挽着进了餐厅。

也许是姐妹俩夜里聊得太晚了,第二天,欧阳心茹已经准备好早餐了,还听不见她们卧室里的动静。她不禁有些担心,问莫时之:“八点多了,怎么还不起?你去看看吧。”

莫时之想想,安慰道:“放心,有小北呢。”

欧阳心茹还是不踏实:“小北心傻,什么事也不装心里,怕她睡得太沉……”这时,卧室里的电话响起来,接着听到莫北接电话的声音,老两口才稍稍放心了。过了一会,莫北披头散发地跑出来,开了门,直奔楼下。欧阳心茹觉得奇怪,跟着急走几步,从阳台上向下望去,只见莫北在楼道口正和一个男孩子说话。欧阳心茹回头看看丈夫,莫时之也凑过去,可莫北已经和那男孩子进了楼里。

等到欧阳心茹返回餐厅,莫北也领着那个男孩子进来了,她居中介绍说:“这是我爸,我妈,这是我们班的同学,小名虎子。”

虎子站在门口,有些腼腆地问候:“伯父、伯母,你们好。”

欧阳心茹也礼貌地点点头。

莫北见虎子傻站在门口,招呼说:“进屋等着阿,我姐早起来了,正输液呢。我先去擦把脸。”

虎子听话地进了“温馨小牢笼”。莫北很快就洗完了脸,也急急忙忙回了自己的卧室。莫时之狐疑的目光一直追随着她的背影。欧阳心茹提醒他:“哎,你的胃不好,先吃吧。”莫时之吃饭的时候有点心不在焉,注意力总在那间卧室里。刚喝了一口粥,就听见里面的电视响起来,有一个流行歌手在唱着节奏明显的歌,似乎还有几个人在和着电视唱得很开心,其中一个竟然是莫南的声音。那声音很欢快,很激情,完全没有大病在身的感觉。

莫时之悄声问妻子:“这虎子来了以后,小南的情绪和昨天大不一样了。这也是你说的逆向思维?”

欧阳心茹其实也在注意里面的动静,她兴奋地告诉丈夫:“不管什么思维,只要小南有这种好的精神状态就求之不得了,干嘛那么钻牛角尖?”莫时之还要分辨什么,音乐的声音小了,莫南手提吊瓶走出来,脸上的喜悦之情还没有退去。欧阳心茹一惊,连忙上去接过瓶子:“输完了怎么也不吭一声?多危险哪!”

莫南笑着说:“我的病早把小妹培养成护士了。从扎到拔,业务熟练着呢。”

莫时之间:“他们在里面忙什么?”

莫南说:“老爸请放心,小妹懂事了,肯定在忙有意义的大事。您不是上午还有学术研讨会吗?快迟到了吧?”

莫时之无奈地站起来看看表:“好啊,这姐俩捏着套赶我走呢。”

莫时之走后,欧阳心茹也放心不下,听见小卧室里有嘀嘀咕咕的说笑声,借口招待小客人,泡了一杯茶就要端进去。莫南赶快接过,向妈妈做了个鬼脸,自己抢着端进去了。

她把茶水递给虎子,问:“两位即将冉冉升起的新星策划得怎么样了?”

莫北仿佛在宣读什么重要文件一样拿起了腔调:“本《青春美少年》演出队今日起正式注册上市了,其中吉他手二人,电子琴和架子鼓各一人,另外还有一名脱颖而出的优秀女歌手,她就是著名的莫北小姐!”

莫南又惊又喜:“不知羞!虎于,真是这样吗?”

虎子说:“差不多。不过,万事具备,只欠东风。现在最缺一首好歌,特青春的,打出我们青春美少年的品牌。”

莫南赞同地点着头:“对,这想法很对。一个新事物的出现,品牌十分重要。”

虎子说:“曲子倒有一个现成的,是我爸爸当年插队当知青时的一支曲子,特有味道。我弹弹,你们听听。”

说着,他取下莫北的吉他弹起来。

莫南认真地听着。这真是一支有独特魅力的曲子,从第一个乐句就紧紧抓住了人的心,渐渐地更加显示出它的震撼之处,激昂中饱含着坚强,深沉中鼓荡着青春活力。可以想见,略加修改重新填词肯定要比现在绝大多数青春歌曲优秀得多。

莫南听完,谈了自己的想法。虎子高兴得和莫北一击掌:“万岁!大姐认可我们就放心了。只是……没有人来作歌词。”

莫南马上自告奋勇:“让我来试试吧。”

莫北欢呼着跳起来:“姐,我们就等着你说这句话呢!虎子,再给我姐弹一遍。”

三个年轻人完全沉浸在乐曲中。他们并没有想到,这首曲子也深深打动了另外一个人的心,那就是欧阳心茹。如果说她刚开始是因为担心孩子们有什么猫腻才注意小卧室的话,而这时她的注意力已经发生了根本的转移,到虎子演奏第二遍时,她几乎想去问问这曲子是谁创作的,为什么如此感人?

音乐刚停,小屋的门就开了,姐妹俩手牵手朝着她走过来。莫北往妈妈身边一靠,不乏娇嗔地说:“妈,我们打算办个演出队。”

欧阳心茹感到有些突然:“办演出队?原来你们钻在牢笼里就商量这事?”

莫南靠到了欧阳心茹的另一边:一妈妈,我支持小妹的想法,这样才能证明她的价值。小妹这方面很有才能,就让她试试吧,要不然这么长的假期会憋坏她的。“

欧阳心茹望着两个女儿,说:“你们两个一唱一和,早密谋好了吧?办演出队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有什么准备吗?”

莫北:“主要凭我们的热情和实力!当然,我还有长远打算,等我上了大学,第一年的学费就靠这演出收人来缴。”

莫南在一旁敲边鼓:“瞧,小妹大大进步了,都有自力更生的意识了!”

欧阳心茹想想,说:“锻炼一下倒确有好处。这样吧,等你爸回来我们合计合计。”

莫北连连摆手:“哎呀,妈,您千万可不能告诉他。”

“为什么?”

莫北的手指在太阳穴上一点:“我爸是死脑筋,哪有您的思想解放啊!征求他的意见,还不等于死乞白赖拉一张反对票嘛?”

几个人都被她逗笑了。

从这个早晨开始,莫南便满怀激情地投入了这首歌词的创作之中。她从来没有这样激动过,浑身充满了难以抑制的热情,从明月高悬的夜晚到旭日升起的早晨,一刻也没有停止激情冲动的思考,即使在打吊针的时候也不例外。

一行行歌词从她的笔下流出来,又被她摇着头抹去。不知重复了多少次,终于写出了后来在这个城市使得无数听众久久传唱的那首歌的歌词《生命如歌》。

莫北和虎子当然也没有歇着,他俩四处奔波,筹集演出资金,组织伴舞人员,寻找演出场地……功夫不负有心人,当莫南数易其稿、将一首令他们赞不绝口的歌词交给他们时,似乎所有一切都已经准备停当了。

接下来便是夜以继日的排练,汗水伴着歌声和舞步浸透了排练大厅……

他们终于等来了首场演出。那个晚上,莫南没有去现场,这固然是因为她当时的身体状况不太好,更重要的原因是几个人的精神太紧张了,万一砸了怎么办?谁都没有勇气让她去感受现场。

莫南躺在自己的小屋里,电视开着,播着挺吸引人的节目,她却无法看进去,满脑子是对演出现场的猜测。

将近12点的时候,楼梯里响起了急促的脚步声。莫南立刻听出这是妹妹回来了。她一翻身坐起来,没等下了地,莫北已经气喘吁吁地闯进来了。也许是太累了,望着她大口喘着气说不出话来。

莫南紧张得要命,瞪着大眼不敢问她。莫北忽然扑上来抱住姐姐,大声欢呼:“万岁,大获全胜!整个一个爆满!”

莫南就等着这一刻,也忘记了这是深夜,和小妹抱在一起蹦着跳着欢呼起来。

莫时之夫妇刚刚有了一点睡意便被吵醒了。莫时之先是一惊,侧耳一听,是欢笑声,这才放心了,说:“这俩孩子,这两天不知怎么了,疯疯癫癫的。连小南也变了。”

欧阳心茹说:“杞人忧天。人都在变化嘛!你不是盼着小南快乐一些吗?”

莫时之感慨万端:“我原来设想的是让她们俩性格互补,让小北浸染一些小南的优点,没想到大的却先被小的影响了。真可谓潮流难以阻挡啊!”

欧阳心茹暗笑他竟然也发出这样的感慨,说:“你呀,喊了十几年的要注重孩子个性培养,实际上是个口头革命派。这回还总算有点进步了。”

这时,“温馨小牢笼”里传出了乱糟糟的磁带进退声,莫时之又紧张起来。欧阳心茹说了声“你呀”,起身去了那屋。敲开门,见姐妹俩正把耳朵贴在一个录音机嬉笑着,噪音就是从录音机里发出的。

欧阳心茹抱怨道:“大半夜的,搞什么鬼啊?”

莫北伸手把她拉过来:“什么搞鬼?我们在听我们演出的实况录音呢。太棒了,妈,你也来听听。”

欧阳认真听了听,效果很不好,乱糟糟的听不出个所以然,笑道:“就这录音水平也敢让我听?快睡觉吧。”

莫北的情绪一点也没有受影响,反而振振有辞地教训妈妈说:“您根本不懂什么叫一流的现场效果。告诉您,这才叫掌声雷动,这才叫欢呼震天!”

莫北确实没有打肿脸充胖子、编着瞎话让家里人高兴,她们的演出的确是成功极了,尽管门票价格不菲,仍然一连几个夜晚盛况不衰,偌大的体育场连过道里都站满了买不到票的歌迷。尤其是莫北一出场,顿时欢呼喝彩声从四周响起,特别是那一曲《生命如歌》,让追星族们痴迷得死去活来。

这一天,万头攒动的体育场里有一位特殊的观众,他就是吴家驹。他花了近十倍的价格用300元从票贩手里买到一张前排黑票,当然不会像追星族那样图个发泄盲目地去喝彩。当莫北出现在舞台上,观众中响起了震耳欲聋的欢呼声时,他不断地按动着相机的快门,仅仅用一分多钟就从各个角度拍了十几张,然后他收起相机又拿起了画笔……

第二天下午,莫北照例躲在家里拆看一封封歌迷们的来信。信太多了,她不得不动员莫南为她拆封。莫南乐得为妹妹做点事情,嘴里却故意作出委屈的样子:“哎呀,大明星,我这个堂堂的硕士研究生都快成你的秘书了。”

莫北开心得“咯咯”直笑:“活该!姐,求爱信还不少呢,应该让虎子看看。”

莫南一边拆信一边答道:“瞧你得意忘形的样儿!”

她又拿起一封信,目光突然凝固了:太熟悉了,这不是吴家驹的字吗?

莫北见姐姐发愣,将信拿过去拆开,里面装的是两幅为莫北演出画的舞台速写,寥寥数笔,线条洗练,而且画出了神韵。

“太棒了!”莫北不由赞叹出声来,这才看了看附在里面的信,脸色顿时变得尴尬起来,“他什么时候也成追星族了?他说,想画一幅青春旋律的作品,还想看演出,再加深一下印像,多一些感觉……”

莫南冷冷一笑:“他很有心计,这叫抛砖引玉。”

莫北不再说什么。然而那两幅画太诱人了,她总觉得吴家驹肯定能创作出惊世骇俗的作品来,于是,趁姐姐不注意,给他寄去了两张票。

莫北当然也不会忘记爸爸和妈妈。当他们在体育场演最后一场的那天上午,她把两张座位最好的票递到他们面前,滑稽地鞠了一躬,操着浓重南方口音的普通话说:“敬请二老在百忙中光临指导啦!”

欧阳心茹高兴地接过票,莫时之却讥讽道:“我们家的这颗新星连话的味儿都变了!”莫北不服气,反唇相讥:“爸,您别每天就抱着那几本老掉牙的哲学书,真该接受一些跨世纪的新思想了!”

“你居然也谈思想了?爸满耳朵听见你的话里只有一句:爱得死去活来!还思想呢!”

“没有思想也就是最实际的思想。怎么样,我的话满有哲学味道吧?爸,我求您了,指导指导,批评批评,我保证让你和妈妈得到一个最大的惊喜。”

莫时之固执地摇着头:“我不愿意受精神刺激。你们唱的那也叫歌吗?声嘶力竭地喊啊叫啊,像满台跳蚤一样蹦来蹦去……这就是当今的文化水准吗?别人我懒得去评价,像我们的女儿,连五线谱都不识,竟然也成了著名歌手,还是青春偶像。”

“时之!”欧阳心茹终于忍无可忍制止他说下去了,“孩子是好心好意请你去,瞧你这一通宏论。咱们应该给她去捧场嘛!”

莫时之这时才醒悟到自己的话太尖刻了,没有再说什么。不过,当莫南申请要去现场看演出时,他阻止了,并以照看她为由自己也留在了家里。

他实在是错过了一次重新认识小女儿的最好的机会,欧阳心茹却深深地感受到了。那是莫北在沸腾的掌声中出场以后,当掌声好不容易像潮水一样退去的时候,莫北在安静得没有一点声响的舞台上深情地对着几万人宣布:“今天是我们在这里的最后一场演出,我要把这首大家喜欢的歌献给赋予我们宝贵生命、火热青春和美丽爱情的最敬爱的爸爸和妈妈!”

顷刻间,台下的年轻人全都欢呼着站了起来。

欧阳心茹没有动,她被欢乐的海洋包围着,也被从未有过的激动包围着。她已经处于忘我的境界,所能做的只有含着热泪微笑。

在虎子的吉他伴奏下,莫北的歌声响起。欧阳心茹是噙着泪水听完的。她替自己顽固的丈夫惋惜,如果女儿还在什么地方演出,她无论如何也要强迫他来接受教育的。

莫时之留在家里的任务并不轻。他首先得安慰因为没有看成演出而郁郁寡欢的大女儿,还得为她输液。当一切都安顿停当后,客厅里的电话响起来。

电话是胡克打来的,他告诉莫时之,已经和国外一家权威医院联系上了,手术可以做,但需要一百万美元。

“一百万美元?!”莫时之被这个天文数字惊得目瞪口呆。

“这是最低的。他们答应从世界各地寻找合适的心脏。不过,我个人认为成功率很难说。也许,我们应该在国内想想办法,同样的手术,费用至少可以降到十分之一。”

“一百万人民币?好,我会想办法的,谢谢胡兄。”

莫时之放下话筒,脑子里马上开始琢磨如何凑足这一百万人民币,一抬头,发现莫南就在门旁一直在听着,她悲凉地一笑。

莫时之赶紧放下电话,安慰女儿:“小南啊,胡伯伯正在多方为你想办法,你一定要有信心啊!”

“爸,别安慰我了,我不希望你们再为我做无谓的牺牲了,我能活到今天,已经很知足了!”莫南把头顶在父亲的肩头上。

“孩子,别说傻话!”

“爸,我是认真的!如果你们再为我债台高筑,我宁可明天就去见我的妈妈!”莫南抬起头,神情庄重地望着父亲。父亲一把将女儿搂住:一孩子,答应爸爸,千万别办傻事!“

“那您也得答应我!”莫南坚持着。

莫时之无奈地叹了口气:“好,爸爸答应你!”

莫南伸出小拇指,郑重地伸到父亲眼皮底下:“教授,说话算话!”她看见父亲的那只苍老的手微微颤抖着勾住自己的这只纤细、柔弱的手指,心里酸楚地重复着:“算话!算活……”

这天晚上莫时之直到妻子看完小女儿演出回来后才回到自己的房间睡觉。听欧阳心茹说,演出非常成功,那些少男少女们把莫北围得水泄不通,要让她给他们签字,和他们一起合影……

“看样子,你对女儿的演出还挺满意的?”莫时之看出妻子的情绪特别好。

欧阳心茹一边脱了衣服,一边还在兴致勃勃地说:“何止是满意,是感动、激动!”

莫时之不屑地说:“爱乌及屋,这是人的本能!”

欧阳心茹说:“你也一样!你知道有一首风靡的歌叫《生命如歌》吗?”

莫时之摇头,看见妻子认真的样子,心里觉得有些好笑。

“孤陋寡闻了不是?你知道,它的歌词作者是谁吗?”欧阳心茹颇有些神秘。

莫时之一向对这些年轻人的通俗音乐不感兴趣,何况今天的心境又不太好,但他不愿意破坏妻子的兴致,只好默然处之,不肯再开口了。

谁知,欧阳心茹竟煞有介事地俯在他的耳边,追着说:“你猜猜看!”

“我没兴趣!”

“我说出来她的名字,你保证有兴趣!”

莫时之奇怪地看了对方一眼:“谁?”

“莫南!”

莫时之惊讶地问:“什么?你再说,遍!”

妻子这才把演唱会的宣传单拿出来给他看,他怎么也没想到,一个明知自己活不了几天的孩子竟会写出这样令人感动的歌词来,那字里行间流淌出来的是永不屈服的旋律,是对生命无限的向往和热爱。他流泪了,二十五年了,他第一次感到精神的力量给予女儿生命的坚强是多么值得做父母的去骄傲一辈子啊,这也是为人师表的他自叹不如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