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光静静地洒在地上,清风掠过,漂浮的薄云随之散去,夜空显得格外晴朗。能和姐姐紧挨着躺在一张床上,莫北感到了难得的幸福。屋子里静静的,对面那座男生宿舍楼的灯光顽固地亮着,仿佛在窥视这姐俩的一举一动。
莫北的身子又向姐姐依偎着靠近了一些,悄悄说:“姐,看见了吗?那个亮灯的窗户就是虎子他们那帮猴子的窝。肯定是看完足球,兴奋得睡不着呢!”
莫南乐了:“怎么叫人家猴子?你给起的外号吧?”
莫北挤了挤姐姐:“我可没有那个雅兴,是他们自己给自己的宿舍起了个花果山的名字。你说,住在花果山里的还不是一帮患多动症的猴子?只有虎子是例外。”
“人不大,倒没少长偏心眼!”莫南把嘴附在她耳边小声说。
“姐,你说什么呀!”莫北娇嗔地用肩膀扛了扛姐姐。
莫南抓住了她的手,轻轻摸着,问道:“小妹,你手上怎么裂口子了?”莫北幸福地眯上眼睛,回答道:“我在做一件非常有意义的事情。姐,我告诉了你,你可得在爸爸妈妈跟前替我保密啊!这几天我根本没有复习功课,一直在一家餐馆打工。”
“为什么?惨到这份儿上了!”
“我是为了虎子。我心里清楚,我考上的希望可以说很小很小,但希望虎子能考上。因为我觉得他有才气,又肯学习,希望是大大的。我得助人为乐一下,赞助他第一年的学费。”
莫南忍不住笑了:“真会找借口,还见义勇为呢!他知道吗?”
“不知道。知道了就没意思了。”
“还差多少?”
“三千。
“三千?这么大一笔钱,你得挣到什么时候去?”
“我会尽我的力量去挣的。而且,我也相信我能够感动上帝的。”莫北回答,她的声音里充满了与她年龄不相符合的成熟。
莫南还能说什么呢?她心里一热,紧紧地将妹妹揽在怀里。
莫北撒娇地哼出声来:“姐,你都勒得我喘不过气了!长这么大,还是第一次让你这么搂着,太幸福了!”
对面男生宿舍的灯光还亮着。那光亮照过来,落在莫北的脸上已经变得很朦胧,但青春少女动人的轮廓依然清晰可辨。莫南久久望着妹妹,心里涌出无限的爱意,不禁感叹道:“我也是,大幸福了!”
在充满温情的静寂中,莫北忽然想起了什么,说:“姐,咱俩光顾浪漫,忘了头等大事:你还没有吃药呢!”
莫南沉吟片刻,没有动:“不吃了。我现在感觉非常好,不愿意破坏这种心境。”
莫北也没有勉强她,乖巧地抽出一只手摸摸姐姐的脸:“对,这才叫高质量的生活。我敢保证,明天早上你一觉醒来,比现在的感觉还要好!”
到底年轻,再加上折腾了一个晚上,莫北很快就打起了酣畅的小呼噜。然而莫南却无法入睡。她温情地望着妹妹甜美的样子,想了好久。她从心眼里感激身边的小妹,是她的青春活力感染了她,使她下决心要抬回被吴家驹撕碎了的尊严,用新的热情去寻求短暂生命的真正价值。
第二天早晨,莫南梳洗完毕,莫北才揉着眼睛爬起来。莫南对她说起打呼噜的事情,莫北死不认账,还嬉皮笑脸地反问:“空口无凭,栽赃陷害。你说,我打的呼噜是什么音色?是大提琴还是小提琴?C调还是D调?”
莫南不跟她贫嘴,说要出去找工作。莫北见姐姐心情如此好,又惊又喜,连胜也顾不上洗,一溜烟跑去把虎子叫过来,交给他个任务,让他陪姐姐去。
莫南连忙推辞:“小妹,你这兴师动众的,干什么呀!”
莫北却根本不理睬她,只是像下命令似的对虎子说:“我姐一个人出去办事,太问了,你的任务是逗她乐。知道吗?”
虎子答应得非常痛快。莫南也不再勉强,她明白这是妹妹担心她的身体有什么差池,这个平时调皮捣蛋的小家伙还真够心细的。
姐姐走后,莫北草草地洗了一把脸,跑到传达室给爸爸妈妈打了个电话。电话里她让二位家长放心,姐姐在我这里。同时,还再三叮嘱不要把莫南的情况告诉吴家驹。莫时之问为什么,莫北咬牙切齿地说:“便宜他了!让他满世界找去,磨破嘴皮,磨烂鞋底,受够罪我才解恨呢!”
放下电话,莫北还觉得不解气,想了想,骑上那辆已经半旧的小红车直奔姐姐的新房。到了门口,她发现屋门从里面插着,便不管三七二十一擂起了门。
正在做梦的吴家驹被惊醒了,睡眼惺松地穿着睡衣开了门,还没看清眼前是谁,脸上已经结结实实地挨了一巴掌。他被打得一阵发懵,捂着脸叫起来:“你——”
“我打你了,怎么了?”莫北双眼圆睁瞪着他。
吴家驹的火气顿时无影无踪,自我解嘲地说:“好,打吧打吧,谁让我摊上这么厉害的一个小姨子呢!”、莫北再次举起手,但没有打下去:“少耍贫嘴,我这是为我姐姐报仇!”
吴家驹得意地笑起来:“我明白了,你姐姐一定在你那儿,对吧?瞧我,真是智者千虑必有一失,我把整个城市都找遍了,怎么就单单忘了你那里?谢谢你,谢谢你!”
他连连作揖,搞得莫北哭笑不得,“哼”了一声就要走开。吴家驹叫住了她。
“急什么,我想跟你谈谈我的检讨。还没有吃早点吧?等一下,咱们找个地方边吃边聊,好不好?”
莫北本来想拒绝他,转念一想,他不是口口声声要检讨吗?听听他狗嘴里能吐出什么像牙来,那也是蛮有趣的呀!再说,不知为什么,这家伙说出的话总怪怪的,听听也无妨。
吴家驹眨眨眼,看出了她的动摇,便不由分说地拦了一辆的士将她拉到一个咖啡馆里,叫了两杯咖啡和几片面包,一边吃着,一边脸对脸聊起来。吴家驹先做了一番痛心疾首的检讨后,见莫北的脸色有所缓和,话题巧妙地一转,满面愁容地诉起了苦:“我承认,我应负很大的责任,可是,你知道我一直过着怎样的日子吗?我们本来就是一种柏拉图式的婚姻,婚后双方的感情自然也就越来越淡漠。那种滋味怎么说呢?有一比,好比不爱喝咖啡的人喝了一杯苦咖啡,闻着香,喝下去从里到外都是苦,这才后悔了。等到醒悟了准备放糖时,杯中已经所剩无几了。”
莫北依旧余怒未息:“怎么,难道这事还怪我姐姐?”
吴家驹连忙解释:“不不,我绝没有那个意思,我要强调的是当初我们俩对爱情婚姻的理解都太理想化了,从某种意义上讲,还不如一个不到17岁的女孩。”
“17岁女孩?你说谁?”
吴家驹苦笑了一下:“我记着这个女孩在帮我们收拾新家时说的那句话:”这不是爱,是一种扼杀,别忘了,这是二十世纪九十年代!“‘莫北恍然:”我?!“
吴家驹一副无奈的样子,叹了口气:“正应了你的话,我已经被整整扼杀了两年了。”莫北语塞,抱歉地陪着他苦笑:“可对我姐姐来说,生命实在是太宝贵了。”
吴家驹感慨万端:“我不否认,所以我才选择了忍受。然而一时疏忽就铸成了大错,她太敏感了,而且自尊心非常强,不会原谅我。”
说完,他把莫南亲手写的《离婚协议书》拿给莫北看,说:“看看她的口吻吧!看完你或许能够帮我劝劝她呢。”
莫北看都没看就连连摇头:“看来你还是不了解我姐姐,一旦伤透了心,她绝不会再回头。姐夫,我暂且还这样称呼你吴家驹打断了她的话:”既然叫得那么勉强,还不如像以前那样,叫我帅哥吧。“
莫北不无嘲讽地:“自我感觉挺良好的嘛。该不是周围不止一个女孩子吧?”
吴家驹不置可否地捐了一小口咖啡,说:“你呀……谢谢你能理解我的苦衷。和你说话,心里很舒坦,恨不得把肚子里的苦水都倒出来。你们姐妹相比,我更喜欢你的性格,你开朗、大方。真诚、单纯,更可贵的是思维不拘一格,浑身充满了青春活力,是个很有魅力的女孩子……”
莫北警告他:“你不会是见了女孩子都说这一套吧?”
吴家驹拍拍胸口:“我发誓,这些话是发自内心的。”
莫北被夸得有些飘飘然了,但还装出不以为然的样子:“本小姐不但外表无可挑剔,智商也是超一流的,任何花言巧语都骗不了!”
吴家驹谦恭地说:“你这话未免太残酷了吧?我哪敢有这种奢望呢?只不过实事求是地评价一下你罢了。这两年,我通过和你们这个年龄段的人接触,自己的认识也有了一定的进步,认识到只有向你们新新人类看齐,努力填平代沟,才能做到思想前卫。”
莫北高兴了:“喝,帅哥大有前途!凭你的认识,再加上才气,一定会大有作为!”
吴家驹受宠若惊:“看来我已经得到了优秀女孩子的认可,已经有了向同行炫耀的资本了。小妹,你以后如果有什么事,只管来找我,我会不遗余力地帮你的。”
莫北脑子里一亮,一个念头闪出来,问:“这话算数?”
吴家驹说:“放心,我是个男人。”
莫北不再犹豫:“那好,我现在就请你帮一个忙。”
吴家驹十分痛快地一摆手:“说吧。”
莫北说:“这几天能不能给我找到一个工作?当然,条件嘛,是挣钱又多又快!”
吴家驹笑了:“这条件够苛刻的,不是开玩笑吧?”
莫北板起了面孔:“谁跟你开玩笑?是不是办不到,找个借口搪塞我?”
吴家驹说:“哪敢?直说,你要多少钱?”
莫北的脸色还没有放晴:“谁要你的钱?我是打工挣钱。你要是为难就算了,我另想办法。”说完,起身就要走。
吴家驹叫住她:“哎,哎,新新人类的脾气够大的。我想起一件工作,对你挺合适,既收入高又不费力气,就怕你不愿意。”
莫北回答:“只要不是三陪,干什么都成啊!”
吴家驹想想说:“那你跟我去一趟吧。”
三拐两拐,吴家驹将莫北带进了美院的大门。因为有妈妈的那一层关系,莫北一向认为这是个很神圣的地方,所以,心里不免多了几分兴奋。直到进入一间画室,当她亲眼看到十几个青年学生围在两个几乎赤裸着身体的女模特作画的时候,兴奋之中才又多了些紧张。
吴家驹看着她问:“这里怎么样?”
莫北并不看他,目光一直没有离开那两个模特:“感觉不错,很有艺术殿堂的味道。”吴家驹点头:“的确是新新人类新思想,你的第一反应就和你姐姐大相径庭。”
正当莫北新奇地看看这个,望望那个,一位看上去颇有艺术气质的中年人朝他们走了过来。莫北以为要赶他们出去,却不料那男子笑眯眯地走向吴家驹,并把他领到离她较远的地方,问。“这个女孩子是新来的?”吴家驹笑得同样灿烂:“主任,怎么样?”
那个主任的目光又在莫北的身上停留了一会,满意地点点头:“小吴,你很有眼力,这是我在美院任教的十几年中见到的条件最好的一个。你一定要想办法留住她。酬金上可以给她最高标准。”
吴家驹说:“我会尽全力的。”
吴家驹已经把莫北的脾性摸了个八九不离十,于是回到她的身边,故意敲边鼓:“小妹,那两个模特的形象吓着你了吧?”
莫北嘴一撇:“有什么好吓的?人家那才叫为艺术而献身呢!”
吴家驹大加赞扬:“真不愧是新一代青年!不过,好多人嘴上可以这么说,一轮到自己,就打退堂鼓了你是不是也划归这一类!”
莫北生气了:“帅哥,别绕来绕去好不好?告诉你,让我做模特,我同意!”
吴家驹想不到这么简单就把莫北的火激起来了,心中暗暗得意。他顺着莫北的思路对她的条件着实夸奖了一番,然后给她开出了每小时二百元的最高酬金。莫北对如此高的收人感到吃惊,想到三天时间就能挣回虎子第一年的学费,她很痛快地答应了。
吴家驹想把这个好消息马上告诉主任,莫北却一反平时乐天派的样子,十分严肃地对他说:“别忙,我还有一个要求,你必须做到。”
吴家驹有些惊讶,问:“什么事,这么严肃?”
莫北说:“我来这里当模特的事情要绝对保密,不能告诉任何人!”
吴家驹深深呼出一口气:“我以为什么大不了的事情,原来就为了这!放心,我又不是傻子,更不是扯闲话的街头大妈!再说,咱俩什么关系啊?你要求的事情我有义务有责任百分之百地完成!”
莫北不禁又被他的话逗乐了。
吴家驹向主任汇报后,通知莫北明天上午就开始工作。莫北听了一怔,叫起来:“明天?太急了吧?不行不行,明天我们学校还要进行模拟考试,而且考三天呢。”
吴家驹犯了难:“怎么这么不巧?三天以后美院的学生也要期末考试,这是他们本学期最后的写生机会。你能不能想个两全其美的办法?”
莫北左右为难了,紧抿着小嘴不做声。吴家驹在旁边不停地讲这个机会多么不容易,过了这村没这店,讲得她心里怪痒痒的。沉吟了好一会,咬咬牙,她点头同意了。
贾曼和丑丫她们几个真够姐们儿的,莫北一天没上课,她们统一口径骗老师,说她生了急病去医院了,来不及请假,让她们代向老师说明。
下午,莫北一进宿舍,几个人就围上来打听究竟,让她也要够意思,老老实实地交代。莫北想到没有什么可隐瞒的,便说:“找了个甜活儿。可明天就得去。”
几个好朋友惋惜地“呀”了一声。莫北不高兴了:“‘呀’管什么用啊?你们倒是替我想一个两全其美的主意呀!”
丑丫嘴噘得老高:“你是出名的鬼子六,连你都一筹莫展,我们更没办法了!”
贾曼也想不出好办法,仰起脑袋望着外面走神,无意中,她看见莫南回来了,不禁灵机一动:“哎,鬼子六,你姐那智商多高啊,让她想想办法。”
莫北眼珠一转,高兴得抱住了贾曼的肩膀:“你怎么不早说啊!我有了,多情种,你得帮个忙……”说着,把嘴附在贾曼的耳朵边,小声地讲了几句,贾曼听得直点头。两人刚合计好,莫南拖着疲惫的身子进来了。莫北迎上去扶着姐姐坐到自己的床上,问:“姐,工作的事跑得怎么样?”
莫南无力地摇摇头:“恐怕在短时间内不会有什么结果。”
大伙都沉默了。贾曼看看莫南,开口了:“大姐,凭你的水平,我有办法让那些有眼无珠的经理们睁开眼。很简单,你得改变一下发型。”
莫南不同意,认为那是表面的东西,说明不了人的真正价值。然而,经不住几个中学生起哄,还是让她们给按到椅子上剪短了头发。
贾曼又进一步施展了自己的手段,等头发做完后,一个年轻的酷似莫北的中学生出现在大家的面前。
连丑丫她们都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了,羡慕地注视着莫南,一个劲赞叹:“天哪,整个一个克隆出来的莫北!‘多情种’,什么时候学得这两手?”
不知什么时候,莫北已经把大毛她们几个也叫回来了。几个人围在宿舍门口,你一言我一语夸个不停,都说姐俩活脱脱一对双胞胎。
莫北顺势搂住姐姐,仰头对大家说:“是吗?那我也可以冒充名牌大学的高才生了!”贾曼得意洋洋地提出了建议:“既然大家夸我的手艺,我倒有个合理化建议。学校里不是有不少老师看不起咱们班吗?咱们这回争口气,长长脸,让大姐替鬼子六考一回,夺个年级头名,好不好?”
宿舍里的几个人都是莫北的铁杆“同谋”,异口同声地欢呼起来:“好,太刺激了!”莫南没想到贾曼会出这样的主意,更不知道这是预谋好的,慌忙摆手:“不行,不行,考试可不是闹着玩的。再说,我参加高考也是六年前的事,如今忘得差不多了。”
众人有烘托气氛的重任在身,哪里肯罢休,七嘴八舌地劝莫南为她们这个后进班做一件好事,一是可以让老师刮目相看,二是检验一下贾曼的美容手艺是否已经炉火纯青到了以假乱真的程度。
莫北深知姐姐此时的顾虑,就撒娇地晃着姐姐膀子说:“姐,试一试吧。反正这不是正式考试,只是一次模拟考试,说明不了什么问题。”
“真是模拟考试?”莫南还是犹豫。
莫北抓住机会信誓旦旦地说:“我要是说假话就是小狗!姐,你难道不知道我顶腻歪模拟考试吗?没完没了的千篇一律的真烦人。姐,你就行行好,替小妹考一回吧!要不,我真的跟你生气了,以后再也不理你了!”
看着莫北那个赖样儿,莫南心软了,没有再坚持反对。
莫北瞅准机会,得意地站到人们的中间,一挥手:“我姐是世界上最富有同情心的人了!走,咱们下去走走,看看别的班的人能不能分清楚谁南谁北!”
贾曼的手艺还真行,莫南从校园到学生食堂走了一圈,愣是有不少人把她认成莫北。最有意思的是打饭的时候,因为要打姐妹两份饭,年轻的大师傅还跟她开玩笑,说莫北你要保持好身材,小心吃多了当不成服装模特。
但到了晚上,当莫北给姐姐递过去水和药片的时候,才看见莫南脸上隐隐浮现着不安。莫北小声问:“姐,是不是有点紧张?”
莫南把药喝下去,安慰她:“你还不了解姐姐?我怕的事情很多,就是不怕考试。”
莫北调皮地一翘眉毛:“咱俩正相反,我是怕的东西很少,偏偏就怕考试。”
莫南心疼地望着妹妹,突然问:“小妹,你得老实对姐坦白,明天是不是又要为虎子挣钱去?”
莫北点了点头,又将一小瓶药递给姐姐,说:“这药特管用,是虎子跑了好多地方才买到的。明天考试,带上吧。”
莫南看了看瓶子上的说明,把它放在了床头。莫北看着姐姐,蓦地感到喉咙哽咽了,把脸伏在莫南的肩头问:“姐,我知道你身体不好,还让你替我去……我是不是太自私了?”
莫南轻轻摸着妹妹的秀发,叹息道:“傻小妹,哪来的那么多鬼心眼!”
这次模拟考试一共三门:语文、政治和外语。三份卷子的题对莫南来说并不难,而且是分三天考的,使她有充分休息时间,身体上也没出多大问题。
关键是她第一次做这种近乎不光明正大的事情,精神紧张得受不了。尤其是第一天,当监考老师威严的目光从每个人扫过停留在她的脸上时,她都想缴械投降了,心里默默叨念着:小妹啊,这可不能怪我了,还没有答题就被人家查出来,还不如早一点退出考场。
所幸的是那位老师并没有看出什么破绽,瞅了她一会,又把目光移向了别处。然而危险并未就此远离,之后的九十分钟里,老师的目光不断落在她这里,仿佛时时刻刻注意着她的一举一动。本来莫南只用了不到一小时就答完题了,因为害怕露出马脚,一直等到铃响才离开了考场。
吃午饭的时候她刚想把自己的担心讲给贾曼她们,贾曼倒主动开口了:“大姐,你发现今天的监考老师有什么特点吗?”
“是有特点。特别严。”
贾曼放声大笑:“是严,不过看对谁了。好家伙,那眼睛真贼啊,盯着我不放。我以为他发现了我什么,再一看,盯你的时间也够长的。这下我就放心了:原来这位正像六班男生所说的,是属蜜蜂的,专挑漂亮的‘叮’呢!”
莫南听了虽然不大舒服,心里的紧张倒也消除了不少。
第二天考政治真的出了点麻烦。她刚坐下,有人就拍了一下她的肩膀:“莫北,算我运气好,挨着你,劳驾多关照了。”
莫南一抬头,坐在她旁边的是一个梳着短发、戴着眼镜的同学,由于衣着打扮没有性别特色,嗓子也比较粗,她没有看清是男同学还是女同学。正不知如何回答,那位同学望着她直发愣,说:“几天不见,你怎么变样了?”
莫南的脸立刻红了,连忙把头低下。幸亏铃响了。
经过两天的惊吓,莫南紧绷的神经也放松了一些,谁知稍不留神第三天考英语时差点出了大问题。问题是作完题后检查时发现的。她认真地从头到尾检查了一遍答卷,没有查出什么问题。但顺着试题向上看去,吓出了一身冷汗:由于习惯,姓名一栏竟然填写了“莫南”!幸亏及时纠正了,要不然这样交上去不露馅才怪呢!
三天考下来,莫南松了口气,耳旁却到处都是中学生们的感慨声。莫北她们宿舍的当然也不例外。丑丫哭丧着脸直抱怨出题的老师心太黑,把她们这些二等公民往死里整;贾曼也不见了漂亮女生的风采,平时昂着的头也耷拉下来了。大毛来得更干脆,连标准答案看都不看,仰面倒在床上发出悲呜:“累死我了!要不是我爸我妈逼我,我才不会冲击什么高考的鬼门关呢!”在一片叫“难”声中,莫南觉得很奇怪:这题怎么能算得上难呢?自己唬住自己了吧?贾曼一语道破了要害:“大姐,敢情按你的水平不难了,可我们劳苦大众呢?你算一算吧,我们几个中莫北就算是教授、博士生了!”
她的话立刻博得一片赞同声。
贾曼是个阴得快也晴得快的人,众人的喝彩使她一扫脸上的愁云,得意地向大家宣布说:“只要一落榜我就找工作。你们注意了没有?满大街都是酒店招聘广告,那上面的条件也太低了,去哪一家也是我随便挑的事情。”
丑丫忙说:“咱可是说好的,谁也离不开谁,到时候得把我搭上!”
众人哄笑起来,笑她没出息。丑丫也不生气,推推这个揉揉那个说她们缺少起码的人道主义精神。大家更乐了,嘻嘻哈哈闹作一团。莫南想想也是,每人有每人的特点,莫北的这些朋友们虽说成绩不怎么样,活得照样有滋有味的,考不好发一阵牢骚,然后照吃照玩照闹腾不误。相比之下,自己倒是够累的。
闹腾到天快黑了,近视眼“九百”看看莫南,问:“哎,鬼子六这几天忙什么呢?”
大伙一下子把目光都集中在莫南身上。莫南说:“你们问我,我问谁?这鬼丫头,天都快黑了,还不回来!”
还是贾曼眼尖,朝窗外一看,叫起来:“说到曹操,曹操就到。瞧鬼子六走路那个得意劲,咱们得审审她!”
大伙又把目光伸向窗外。果然,莫北得意得很,挎着小包哼着流行小调朝宿舍走来。她刚推开门,贾曼就堵在她面前,问:“老实交代,这三天到哪儿找乐去了?好你个鬼子六,忍心把我们甩在考场里受煎熬!”
莫北故作神秘地一努嘴:“保密!”说完,她径直走到姐姐身边,问:“考得不错吧?能不能上专科线?”
莫南自信地回答:“瞧你那点出息!怎么也得上本科线吧!”
莫北一怔,接着抱住莫南欢呼起来:“姐姐万岁!万万岁!”
大伙也忘了审问鬼子六的事情,一拥而上,将莫南举起来,要往空中扔。莫北一下子急了,扯着嗓子骂道:“你们神经了?快放下,我姐有心脏病!”
大伙连忙照她的话做了,将莫南轻轻放下来,丑丫还连连道歉。
贾曼又把矛头指向了莫北:“好啊,鬼子六,转移斗争方向,差点让你悄悄溜了,赶快交代,是不是大获全胜?”
莫北从挎包里猛地抽出一叠钞票,举起来晃了晃,说:“本人不幸发了点小财,咱们分别之前,出一点血,请大家到酒楼撮一顿,怎么样?”
宿舍里顿时响起一片欢呼声,这个说去“麦当劳”,那个说去“肯得基”,还有的要去“全聚德”。
莫北挥挥手,大声说:“一群馋猫!别光记着吃啊,你们得替我好好感谢我姐的救驾之恩呢!”
莫南一直注意着妹妹的一举一动。她敏感地发现莫北的眼睛有化妆的痕迹,疑惑地问:“小妹,到哪儿打工去了?怎么会有这么多钱?”
莫北避开她的目光,掩饰地回答:“姐,你还信不过小妹?反正我不会偷摸拐骗。”
莫南还不放心,正要再问几句,一个高个子男生推门进来,通知她们晚上在操场开联欢会。姑娘们又是一阵震耳欲聋的欢呼,竟然把鬼子六请客的事情也抛在脑后了。
这个夜晚,学校的操场成了毕业班宣泄感情的场所。操场的中央燃起了两堆篝火,二百多名中学生围着篝火忘情地唱啊跳啊,唱到动情处,泪流满面的也大有人在。男生们则大开酒戒,嫌饮料缺少男子气,一个个握起了啤酒瓶,更有逞英雄的还时不时抿两口二锅头。
狂欢中还穿插着水平不低的文艺表演,由虎子背着吉他和其他四个男生组成临时乐队,又弹又唱,还挺有那么点明星的意思。
莫北在场子里疯了一阵,气喘吁吁地回到姐姐身边坐下来,问:“感受如何?”
莫南此时已被中学生们的无拘无束的激情所深深感染,脆弱的心脏也不由自主地随着那青春的节拍跳动起来,她感慨万端地回答妹妹:“太棒了,这才是活力!”
莫北得意忘形:“别看我们宿舍只有六大毛,很快就会变成一块二了!”
莫南不解:“什么六毛、一块二?少拿你们的黑话蒙我。”
莫北“咯咯”地笑起来:“别给我们戴帽子啊!这叫无法战胜的魅力。一个人俘虏一个花果山的猴子回来,六大毛不就成一块二了吗?”
莫南这才明白了,笑着骂妹妹脸皮太厚。莫北也不在乎,反而说姐姐还需要经历一场“五四”运动,姐妹俩玩笑开得很热闹。
莫北为了证明自己的观点,指着一对对翩翩起舞的男女生说:“看见了吧,刚才通知我们的那个高个子就是花果山的猴王,特棒!我们的班长,最有希望上名牌大学,可在我们面前也特谦虚;还有那个挺块儿的,像不像杨晨?一物降一物,再帅也怕我们MIS罗西,你瞧,见了MIS罗西跟老鼠见了猫似的,那哆哆嗦嗦的样子才好玩呢。”
她的目光又落在独自一人默默坐着的丑丫身上,多少有些收敛了:“只有我们丑丫困难点儿,那怪猴子们有眼无珠、猴目寸光。我得提醒着他们点。”
这时,“猴王”正好跳舞路过这里,发现她指指划划的,便放开舞伴向着周围的同学大声鼓动说:“我提议,现在请藏在角落里的莫北小姐主唱、著名吉他手虎子伴奏兼伴唱,来一首《同桌的你》怎么样?”
众人立刻停住了舞步,站在原地长时间地鼓掌。
这突如其来的掌声竟然将平时落落大方的莫北搞得有些紧张了,迟疑着不肯走到场子中间。“猴王”当然不会轻饶她,在他的鼓动下,一帮男生有节奏地齐声喊起来:“叫你唱,你就唱,扭扭捏捏不像样……”
贾曼她们几个女生也急了,扯着嗓子喊:“鬼子六,怕什么?战无不胜!”
莫北终于走到了操场中央,和虎子商量了几句,转向大家深深地鞠了一躬:“同学们,伙伴们,在这即将离别的日子,更觉得得彼此难舍难分。为此,我想和大家一起唱一首歌,那就是《友谊地久天长》。”
虎子的手娴熟地拨动了琴弦,莫北的目光里饱含着深情,和着伴奏声唱起来。她唱得声情并茂,渐渐感染了在场的人,不断有人加入到演唱之中,队伍越来越大,歌声越来越洪亮,整个操场笼罩在一种借别的情绪中。
莫南不知为什么觉得鼻子直发酸,她被这些比自己小几岁的中学生的真情感动得直想掉泪,同时也清晰地记起第一次听到这首歌出自爸爸妈妈嘴里的情形。她突然强烈地想念起他们来,自己悄然离开家,他们还不知着急到什么程度呢!
深深的内疚炙烤着她的心,使她渴望着能够听到爸爸妈妈的声音,哪怕是一句话都行。那时,她会迫不及待地向他们报一声平安。
仿佛有心灵感应,BP机响了,竟然正是爸爸妈妈打来的。莫南没有片刻犹豫,站起身直奔传达室,在那里回了个电话。听到女儿的声音,再加上莫南告诉他们莫北模拟考试考得不错,其兴奋之情自然不用说了。
打完电话,莫南心里踏实了许多。回到联欢场中,想把这事告诉莫北,却满场子也找不见她的影子。再看乐队里也少了虎子,心想,总是这傻丫头向虎子邀功去了。
她没有分析错,此时,莫北正和虎子在操场边的树影里说悄悄话。莫北最关心的是虎子考音乐学院的事,当她听他说考得不错,比他还高兴,立刻将装在信封里的那叠钞票取出来递过去:“给你,三千!”
虎子拿着信封吃惊地问:“这么多?从哪弄的?”
莫北心里满是自豪:“什么叫‘从哪弄的’?打工挣的呗。告诉你,这是本小姐三天劳动的工钱!”
虎子睑上的喜悦渐渐消失了,目光怀疑地问:“在哪儿打工一天能挣一千块?”
莫北不以为然地调皮地晃动着脑袋:“这是秘密,还不止一千呢!”
虎子的两眼蓦地瞪圆,逼视着莫北,追问道:“别跟我打马虎眼!眼睛看着我,跟我说,你到底干什么去了?”
莫北这才看出了虎子目光里的怀疑,愣了片刻,问:“你认为我干什么去了?”
虎子没有回答,但目光没有离开莫北的眼睛。莫北的脑子里突然被委屈占据了,她反而显得格外冷静,声音颤抖地低着嗓子问:“我要是不愿意回答你呢?”
虎子固执地把钱还回莫北手中,身子慢慢扭向一边,说:“这钱我本来就不该要,那样我就更不能要了!”
莫北的热泪夺眶而出,一下子把钱甩在地上,指着虎子的鼻子大叫:“爱要不要!我才是天下第一号傻瓜呢!”
虎子意识到事情闹大了,他想冷静地谈一谈,可等他转过身,莫北已经跑出好远了。
他知道莫北的性格,此时追也没有用,再说还有那么多同学,众目睽睽之下不便重新上演电影上那种追呀追的镜头。只好叹了口气,捡起那个信封,拿在手里久久思考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