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青春的童话

星期一学校欢送毕业班的学生,莫南一整天都在宿舍里帮助其他几个人收拾行李。令她打心眼里佩服的是,阿敏竟然放弃了攻读研究生资格,跟随李军分配到了西藏。拿阿敏自己的话说,去寻找更有价值的人生。

尽管如此豪迈,但同宿舍的几个人仍然觉得可惜。

老二不甘心地劝她:“老大,这关系到人生命运的大事,你可千万不能草率,要三思而后行呀!现在向后转还来得及。”

“听说西藏那地方环境特恶劣,氧气才是内地的一半,高原上想炯米饭都炯不熟呢!”老三煞有介事地说。

老四说,阿敏到哪儿她都支持,就是去西藏她不赞成,那儿太危险了!闹不好,生命都难保。

莫南也跟着劝:“我佩服你,阿敏,不过……”

阿敏有些不耐烦了:“行了行了,你们都别劝了!我是老大,你们就别拦我了!明天咱们大家就要分别了,我呀,向大家说一句知心话……”她突然慷慨起来:“告诉你们吧,从决定和他走的那一时刻开始,我阿敏就没去计算生命的长短,我只注重生命的质量!你们别以为我是在慷慨陈词,其实,我内心真正钦佩的还是我的下铺……”

她用胳膊亲热地勾住了莫南。这让莫南十分意外:“你说的是我?”

阿敏真诚地望着大家:“没错!这四年里,我几乎每天晚上都能听到莫南和病魔作斗争的呼吸声,我打心眼里钦佩她,得了那么严重的心脏病还能取得那么辉煌的学业,这可是非一般人的毅力所能及的。还记得英教授的那堂讲座吗?还记得那句格言吗?精神的力量能够超越生命的极限!在莫南的精神世界里也有一座我要攀登的珠穆朗玛峰,你们明白吗?”

一番话说得众人心服口服。

莫南却一脸羞色:“阿敏,你这一说,我更觉得自惭形秽了!”

她们说着,眼看到了熄灯时间,到外面办事的老五突然兴奋地跑进来,她告诉大家一个好消息,今天校方开恩,毕业班宿舍楼不打熄灯铃了,晚上大家可以聊一夜了……“

大家正要欢呼,不迟不早,莫南的BP机响了起来。

阿敏调侃道:“学校不打,咱们宿舍可是照打不误,还特准时!”

大家开怀大笑起来。笑过,老五反而伤感起来:“可惜,以后再也听不到了!”

一句话,让大家沉默了许久。所有人的眼里都噙满了泪,像有一个无声的命令一样,纷纷拥到一起,抱头哭起来……

就在莫南依依不舍把同学们一个个送出校门的时候,吴家驹却获得了意外的惊喜:他在美术馆青年画展中展出的那幅名为《失恋》的油画被一个日本人以十万元的价钱买走了。组委会张主任说,《失恋》是这次画展卖价最高的一幅油画。

喜出望外的吴家驹说什么也要马上见到莫南,他连呼了她好几遍。

但莫南回呼他说,自己正在送同学,一会儿宿舍楼要上锁了,她恐怕今晚不能在学校住了。

沉浸在喜悦中的吴家驹迫不及待第二次造访了莫南的家。

巧的是,这一天刚好两个家长都不在家,而开门的又是莫南的妹妹莫北。

莫北说,明天她的学校有演出,她是回来取吉它的。她惊喜地管吴家驹叫“帅哥”,还说,“既然你来了,我就尽一下地主之谊吧。”

吴家驹问:“你姐呢!”

“她刚才来电话,要送一个到西藏的同学,让我先接待你!”她大大方方地请帅哥沙发上坐,趁机把他当成一观众,演奏了一首卡本特的《昨日重现》。

吴家驹尽量耐心地听她边弹边唱,但有些心不在焉。

莫北看出来了,一把将客人拽起来,要刺激他提提神:“走,我带你去参观我们家的一个禁区。”

“禁区?什么禁区?”果然,吴家驹兴趣盎然。

莫北指着一旁没有关严的大卧室的门说:“你看,平日里,我和姐姐都很少被批准进去。可今天我发现我妈妈没把门磕严,嘻嘻!”她推开大卧室的门,爽快地做了一个姿势:“请吧!”

大卧室里很敞亮,整齐、干净,布置得典雅、舒适,墙上的装饰、家具的摆放可见女主人的匠心独具,很有品味。。放眼一看,四壁几乎都挂着出自欧阳心茹的绘画作品。

“到底是女画家的家。”吴家驹很欣赏。

“别忘了,还有一位是哲学家,你别以为哲学家就没有情趣。”莫北补充道。

窗台上的花瓶里插着一簇白茉莉花。吴家驹走过去嗅了嗅:“好香啊!”

莫北介绍说:“这是我妈妈最喜欢的花,我爸就老给她买!”

“嗯,这大概就叫爱情的香味!”吴家驹很内行地点点头。

莫北不以为然:“啥香味?眼花茶的味道有什么两样?!”

吴家驹的兴奋点自然都在墙上的那些油画上,他一幅幅地欣赏着,赞不绝口:“到底是留过学的老教授,技巧掌握得如此完美无瑕……”

莫北在一旁撇了撇嘴:“要我看,太工细就会显得匠气太浓了。”

吴家驹不解:“小北,你是不是要求太苛刻了点儿?”

“不是苛刻,是对艺术的忠实。”莫北问,“帅哥,我真不明白你,你在广告公司干得好好的,为什么又要回到那个鸟笼里重新考研究生?”

吴家驹浅浅地一笑:“无可奉告。”

莫北诡秘地一笑:“你不告诉我,我也知道!为了我姐姐,对吗?”

“你真是个鬼精灵。”吴家驹不置可否。

莫北不无遗憾地说:“可你又为什么非要选择我妈妈做导师,你没看出来吗?这些画里面,只追求形式上的完美,却很难唤起人的激情。不像你的画,技巧相对粗糙一些,可能让人思考些什么,有时还挺有煽动性的!”

这一番与年龄不相称的评论令吴家驹惊讶不止,他直愣愣地望着对方。

“你干嘛这么看我,小心我姐姐回来吃醋的!”莫北“咯咯”地笑起来。

吴家驹忽然觉得这个长相酷似莫南的小家伙其性格、风度。思维方式竟与莫南如此不一样,一个稳重,一个活泼;一个忧郁美丽,一个开朗漂亮;一个少言寡语,一个滔滔不绝……他端详着她,眼里闪动着几分欣赏,诚恳地说:“莫北,你是个很坦诚的女孩子,你的话真让我耳目一新,我发现你和你姐姐竟是截然不同的两种类型的人。”

莫北摇头:“不是类型,是区别。我的学问不如她,可我的观念、感觉、对新事物捕捉的敏锐性和你们学院派的老学究恐怕有着天然的区别。”

吴家驹莞尔一笑:“我明白了,你指的是直觉,对吗?不管怎么说,能让一个外行人读懂我的画,真是莫大幸运!”

莫北不服气:“得了吧,虽然我不画画儿,可我懂音乐呀,音乐和绘画是相通的,所以,我不应当算外行。”

“你刚才那些话也敢和你母亲说吗?”吴家驹故意问。

莫北脱口而出:“就她?臭老九,自尊心太强!”

吴家驹笑了:“不过,我还是准备选择你母亲当我的导师。”

“为啥?你真媚俗,可惜了了!”莫北一副呲之以鼻的样子。

吴家驹自负地说:“我承认!为了取悦教授,进而觊觎她的女儿,媚俗能换来爱情的认可,何乐而不为呢?”

莫北叫了起来:“帅哥,你取悦欧阳老师不难,想取悦莫教授可就没那么容易了!”

吴家驹问她:“你父亲很厉害吗?”

“不仅厉害而且顽固。你要有充分的思想准备和坚定的决心把他说服了才行,上次……”莫北想起那一次杨光的遭遇,没有勇气再往下说了。

吴家驹刚要问什么,传来了开门声。

“听开门的感觉像是我姐姐回来了!”莫北赶紧拉吴家驹走出大卧室。

“莫北的感觉好极了!”吴家驹心里称赞她,并打心眼里欣赏她。莫南神情有些疲惫地走进来,发现眼前竟站着吴家驹,又惊又喜:“你怎么跑到我们家来了!”

吴家驹微微一笑:“听说学校放假了,只好到你们家找你了。你没回来,你妹妹给我上了一课。”

莫南不以为然:“她?又给你瞎白乎了吧?”

“哪里,哪里,我是受益匪浅哪!”

莫南知道没有什么要紧事,吴家驹是不会这样风风火火地跑来的。她当着妹妹的面尽量装出矜持的样子,用平淡口吻问吴家驹到底有什么事。吴家驹没等她问完,早已按耐不住地从衣兜里掏出一个存折,递给对方,并详细地告诉她那幅《失恋》的油画被日本人买走的前前后后。

莫北大呼起来:“帅哥,你这下成了富翁啦!”她一把夺过存折,打开一看,又是一惊。存折上面写着莫南的名字,存金是五万元整。她把存折摊在姐姐的眼前:“五万!姐,你也发财了!”

莫南不解地望着吴家驹,没有动。

吴家驹恳切地说:“莫南,我曾经答应过你,要给你经济补偿的,这只是百分之五十……”

莫南摇头:“不能,我不能要!”她把存折还给了吴家驹。

吴家驹不肯接,“你别误会,我只是在兑现当初的诺言……”

“你现在还很在意这些吗?”莫南不悦地打断。

“不不,我不是那个意思!”

“那是什么意思?!”

就在两人唇枪舌剑、互不相让的时候,在一旁看着好玩的莫北出了一个主意,建议他们俩一起用这笔钱做注册资金,合伙办一个广告公司。

这个建议两人都觉得可以考虑,,莫北好不得意。莫南只可惜家驹的研究生从此不好上了。吴家驹却认为鱼和熊掌不能兼得,这的确是上佳的建议。既然三个人中是二比一,莫南只好默认了。

这样的结果让吴家驹再一次喜出望外,他没想到莫南会那样痛快地同意与自己合办一个公司,这也就意味着一种心照不宣。他不愿意让这样的心照不宣在日后流产,于是斗了斗胆,故意大声宣布道:“不过,我也有一个建议……”

“什么?”莫北比她的姐姐着急。

吴家驹深情地看了莫北一眼:“把你姐姐嫁给我,我们马上结婚!”

这意外的建议让莫南顿时面红耳赤。她嗅怪地瞪了吴家驹一眼,连连摆手:“你疯了,开这样的玩笑?”

莫北却乐了,看着莫南一脸的难为情,咧嘴笑了起来:“你们要结婚?那我只好忍痛割爱了!”她一把抱住姐姐的胳膊。

莫南更加无地自容,干脆甩开莫北的手,转身跑了出去。

她习惯地跑到了老地方。

校园里的学生几乎都走光了,那湖边静悄悄的,也没了行人。微风习习,湖水掀起层层波纹。

莫南默默地坐在石凳上,凝视着眼前的景色,那昔日知心身影似乎又在眼前晃动——杨光滑稽、憨实的脸,那临别前哀伤的声音:“对不起,我不知道……”“莫南,别怪我,我是个懦夫……”

莫南的头深深地埋了下来,耳边忽然响起了另一个声音:“我到处找你……”她缓缓地抬起头,看见吴家驹正微笑地站在她的面前,无限深情地望着她。

莫南重又低下头,说:“你走吧,别再来找我!”

吴家驹没有走,他坐到她的身边,用手轻轻地揽住了她的腰:“莫南,我说过,为了你,我愿意做你需要的一切,包括让你继续读研究生,取得硕士甚至于博士学位。”

莫南难过地摇摇头:“家驹,我相信你。可你不知道,你并不真正了解我,你就把刚才的那段话当作戏言吧,我不会责怪你的,真的,因为,你我是不会有好结局的。”她说完,想从他的怀中挣扎出来,然而,这无力的挣扎只能让对方的手把她抱得更紧,更结实。久久,好像一辈子都不愿意再松开。

为了让莫南放心,吴家驹安慰道:“放心吧,你的一切,你妹妹都告诉我了……”

“她?她都告诉你什么了?”莫南有些意外。

“你的父亲、母亲,还有你的过去以及那个不情愿地永远离开了你的爱……”吴家驹缓缓地说。

莫南绝望地抬起脸:“既然你都知道了,还要来找我干什么?”

吴家驹真诚地望着她:“莫南,我不想骗你,也不想骗我自己,所以,我也不会给你任何保证,但有一点我愿意试一试,那就是与你共担爱情的风险!”

“风险?”莫南的心颤动了一下,她不再言语了,依旧轻轻地摇着头。

吴家驹抓住了她的手,紧紧地捏在自己的手里,不容置疑地说道:“莫南,我爱你!相信我,我不是一个懦夫!”

他没等两位德高望重的老教授去请他,自己便第三次上门了。只是,这一次,他直言不讳地宣称,是特来向莫南小姐正式求婚的。

莫时之同样把他请到了自己的书房里深谈,而把作为当事人的莫南女儿挡在了外面。

关键时刻显得格外懂事的莫北一直陪着姐姐。她知道姐姐爱听卡本特的歌,便特意找出VCD光盘,让这个外国俏女唱了一遍又一遍。

莫南坐在沙发上,默默地等待着,一脸愁容。

耐不住寂寞的莫北感慨道:“姐,你愁啥?这回,爸爸要是不同意,干脆,你们就给他来个生米煮成熟饭!”

莫南哭笑不得:“小妹,你小小的年龄那儿学来的这一套?”

“这还用学吗?和这样的帅哥过一辈子,换了我,死都乐意!”莫北由衷地说。

莫南凄然一笑,她觉得妹妹说得不无道理,可惜……她的心里真没底。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了。

书房里三人的谈话进入了实质性的问题。

莫时之肃然地望着吴家驹,不时地摇头。欧阳心茹显得有些不安,而吴家驹却一直带着执拗的神情。

屋外,卡本特的歌声被骤然放大,轰鸣声顺着门缝传了进来。莫时之脸上的表情随着放大的歌声显出几分激动。他心里明白,放大的音响不过是小女儿的恶作剧,大女儿既然一直没有阻止,便是对老爸的某种暗示。他看了一眼妻子,对年轻的画家肃然说道:“小吴啊,我现在是以一个男人而不是父亲的身份和你谈你和小南的事情。我明白,对于有些男人来说,爱情比生命更重要。但你要知道,把一场爱情变成非肉欲的情爱并不是一般男人能做到的,虽然你的勇气和表白令我感动,但我还是劝你,年轻人,不要一时的感情冲动和义气用事,要三思而后行啊!”

吴家驹固执地表示:“我想好了,如果真的有那么一天不幸会降临到莫南的身上,我也无怨无悔,不求天长地久,但求曾经拥有……”

“这是你们现代青年流行的通俗语言。读过柏拉图的《理想国》吗?”莫时之突然问。

吴家驹老老实实地回答道:“那是本哲学书,读起来太枯燥。我喜欢车尔尼雪夫斯基的《怎么办》,一对年轻的夫妻理想主义的爱情观。我想,大不了,我们也组成一个车式家庭,经受纯而又纯的爱情考验!”

莫时之吃惊:“你真这样认为?”

吴家驹郑重地点点头。

莫时之又看了一眼一直沉默不语的妻子,长长地叹了一口气:“那好,我们之间现在需要约法三章……”

欧阳心茹不知道丈夫这样说是改变了初衷,还是一种缓兵之计,于是她轻轻地叫了一声:“时之……”

莫时之没有回答,把目光转向了门外。

天色渐渐地暗了,那书房的门在莫南焦虑的等待中终于打开了。她用期待的眼神凝望着吴家驹从里面走了出来。

吴家驹径直走到了莫南的面前,勇敢地伸出有力的臂膀把心爱的姑娘拥进怀里:“亲爱的,走!我带你出去吃最好的宵夜!”

这突如其来的举动让莫南同样变得坚强起来,她坦然地当着父母的面挽起恋人的胳膊愉快地走了出去。

跟在后面的莫时之和欧阳心茹默默地望着吴家驹把大女儿带走的背影,百感交集。而留给小女儿的却是一片茫然和怅惘,像看不懂电影里的蒙太奇,一时在脑子里很难衔接起来。

但不管怎样,一对新人在新学期伊始、新公司开张后的一个月便迫不及待地办起了喜事。

他们的新房是两居室的平房。婚礼的前几天,由搬家公司负责把简单的家具搬了进来。吴家驹说,他要用最简单的家具布置出最不俗的新居来,让所有年轻人见了都会咋舌。

房间里很快就摆满了鲜花,墙的正中央贴着一个大大的喜字,里外屋的新家具是用天然色木料制成,如同两间考究的单人宿舍,分别摆放一张单人床、一排书架和写字台……

莫南从书架上抽出两本厚厚的精装名著,一本是柏拉图的《理想国》,一本是车尔尼雪夫斯基的《怎么办》。她凝视着封面,脸上露出一种难言不安。

吴家驹看见了,他把柏拉图的《理想国》拿过去,郑重地摆放在写字台上最显眼的地方,意味深长地对莫南微微一笑。莫南则把《怎么办》拿到自己的里屋,摆在写字台上,然后打开抽屉,取出那本已经发黄的年历,从后面翻过两页,在1997年7月1日上划下一条粗粗的红杠。

莫北携父母来新房参观,一眼就瞧见房间的奇怪布置,便把姐夫拉到一旁,不解地问:“喂,画家,你们玩的是哪种游戏?这哪儿是新房啊,简直就是两间单人宿舍嘛!不行,不行!”说着招呼搬运工:“来来,听我的指挥,把这张单人床往里抬,跟里面的合并在一起!”

吴家驹赶紧阻止:“二小姐,你不懂……”他向莫北耳语了一番。

莫北一听,大声叫嚷起来:“什么?什么车式家庭、柏拉图式的爱巢!这不是爱,这是一种扼杀!别忘了,这可是二十世纪九十年代!”

莫时之尴尬地把小女儿拉到一边,斥责道:“你小小的年龄懂啥?”

莫南始终没有说话。其实,她的心里比谁都尴尬。

他们的婚礼选择在举国欢庆香港回归的美好日子里举行。虽然没有请任何人参加婚礼,但还是收到了不少的贺卡、鲜花和礼物。

莫南在当天晚上的日记里感触颇深地写道:“我们终于有了自己的一个小家,家驹答应了父亲最苛刻的条件,不能同居,更不能生孩子,也不能做一切有碍我健康的举动……只为了我们超越生命的那一份幸福,他愿意和我一起在这里筑造一座柏拉图的爱巢……”

当她轻轻地合上日记本的时候,才真正地意识到,从今以后,她的生活将进入两人的世界了。

她环视着属于自己居住的里屋。洁白的月光透过窗户玻璃上的大红喜字映照在一对新人的结婚照上,也映照在墙上的石英钟上。时针在无声地移动着,一束束鲜花把安宁、醉人的芬芳铺洒在这对新人的身上,沁人心脾。

新郎变戏法一样将一只玲珑剔透的红玉手镯套在了新娘碧玉般洁白、纤细的右手腕上。新娘欢愉地把右胳膊高高抬起:“真好看!”又故意摇晃着,咧嘴傻笑着:“你看我戴着它傻不傻?”

新郎用欣赏的目光望着对方:“你这一笑,特像你妹妹!”

“你怎么想起送给我一只红手镯?”新娘轻轻地问。

看见新娘苍白的脸颊被红手镯映照得微微泛着红润,新郎高兴地抓住那只手:“莫南,你平常穿戴太素雅,有了它,更光彩照人了!”

新娘动情地拥进新郎的怀里。他们拥抱着,如痴如醉地亲吻着……

新郎渴望的目光痴迷地望着新娘美丽的面庞,终于按耐不住地把对方抱起,放在了床上。他犹豫了一下,伸出了微微颤抖的手,解开自己的衣扣……

新娘紧张地看着那双手,看着那渐渐坦露出来的健美的酮体,想起了不久前自己曾经见过的那个闭体,所不同的是,那时的他是模特,是一件“艺术品”,而如今已经完完全全地属于她了。她的呼吸急促起来,怯怯地望着对方……

激情澎湃的新郎不顾一切地把衣服往地上一扔,迫不及待地俯到新娘的身上,一边热烈地吻着对方,一边伸手去解对方的衣扣……

新娘本能地挣扎了一下,哀求地:“别,不能!你忘了父亲的约法三章……”她骇然地闭上了眼睛。

新郎愣住了,他看见了眼前的那张美丽的脸庞顷刻间变得然白而无血色,那本来就很纤弱的身躯激烈地起伏着,渐渐地呼吸似乎也变得困难了起来。他拼命地抑制自己,不无遗憾地立起身,英俊的脸痛苦地扭歪了,喃喃地说:“南,对不起……”

泪水从新娘的眼角淌了出来:“不,是我对不起你……”

吴家驹顽强地从情欲的世界中挣扎着解脱了出来。他向莫南歉意地笑笑:“别这么说,我已经幸福得快窒息了,再幸福下去,你我都会死掉了!”他弯下腰从地上拾起了衣服,很快地穿上,装出一副很轻松的样子说道,“时候不早了,好好休息吧!”

那宽阔的臂膀,挺直的腰身,让莫南如痴如醉。她想起了妹妹的一句话:“和这样的帅哥过一辈子,换了我,死都乐意……”

“晚安!”吴家驹说。

莫南酸楚的低下头:“家驹,你要愿意,就……别走了!”

吴家驹苦笑了一下,摇摇头,用双手重新捧起了新娘的脸:“南,我们自己也来个‘约法三章’吧!每天睡觉前我们都这样……”他在她的两只眼睛上分别吻了一下,“第一章……第二章……”又在她的双唇上长长地吻了一下:“第三章!好了,做个好梦……”然后匆匆走出里屋。

夜静悄悄的,万物在静谧的夏夜中沉睡了,连蝉声都消失了。

莫南躺在自己的床上,睁着大眼睛久久地望着顶棚。这一夜,她一直能听到外屋那辗转反侧的声音,脆弱的心变得沉甸甸星移斗转,他们的柏拉图式婚姻不幸被小妹言中了!青春像一团火,每天都在他们的心中燃烧着,却每天都被他们自己无情地浇灭了、扼杀了!在情欲和性欲中苦苦地挣扎着,有好几次只差一步便越过雷池,但吴家驹始终恪守了诺言,在情爱和性爱的诱惑中,毅然选择了生命之爱。

为了照顾莫南的身体,吴家驹仍然让她按照学校的作息时间每天晚上十点半准时休息。而每到这时候,夫妻俩都要举行二下“约法三章”的简单仪式——吴家驹在妻子的两只眼睛和双唇上热烈地亲吻着,然后难舍难分地互道晚安……

有时候,莫南实在过意不去,会在清晨的时候戴着红手镯,穿着睡服悄然地走到吴家驹的床前,轻轻地掀开毛巾被的一角……这时,对方就会激动地伸出双臂猛地将她抱住,紧紧地搂进怀里,直到石英钟的闹钟鸟鸣般响过三遍,两人才会起床。然后一个背书包走进研究生楼内,另一个开着切诺基,夹着黑包走进他们那家“佳艺广告公司”的大门里去。

渐渐地,在无数次苦苦挣扎过后,他们开始像履行公事一样履行着他们每晚的情爱——那就是KISS!仅此而已。这种情爱冲淡了刻骨铭心的欲望,把一切都变得越来越暗淡无光和索然无味了。

有一次,莫南不知是第几遍看《怎么办》了,竟忘了作息时间。吴家驹在一旁打趣道:“你看我像不像名著?怎么办?怎么办?”他打着哈欠指了指墙上的挂钟,在莫南的脸上轻轻地吻了一下,淡然离开。这让莫南难过了好几天,但又有苦难言。

她知道,他们之间的情感开始进入了淡季,生活自然也进入了淡季。听同伴说,新婚夫妇在一年后的新生活都会进入淡季的,这是规律。但她心里明白,他们的新生活还没有进入旺季便开始滑向了淡季。而这一切都因为本不该有的“约法三章”。而两人的世界里常常剩下莫南一个人在苦苦地等待着另外的一半。

在一个炎热的夏夜,莫南像往常一样做好饭摆放在餐桌上等待着丈夫的归来。然而,墙上的石英钟已经超过了十点,吴家驹仍然没有回来。

窗外的蟋蟀叫的很凶,像暴风雨前的警报。

果不其然,夜空中积压着厚厚的云层闪出了一道耀眼的电光,接着,雷声大作,瓢泼大雨自天而下。

雨点打在窗户的玻璃上,发出清脆的“哒哒”响。莫南不时朝窗外望去,雨水已经把院子浇成了一片汪洋。蓦地,两道强烈的光从不远处晃进了院墙,紧接着出现了那辆熟悉的切诺基车身。

莫南惊喜万分,拿起早已准备好的雨伞不顾一切地冲出屋。

吴家驹在打开车门的瞬间发现了娇弱的妻子,一边埋怨,一边钻进莫南的伞下,几乎是用胳膊把她夹回家的。

莫南没顾得擦去脸上的雨水,便慌忙端起餐桌上的菜,她那双端盘子的手不听话地颤抖着。吴家驹赶紧接过去,说:“还是我自己来吧!”

“你自己?我一直在空着肚子等你呢……”莫南委屈极了。

吴家驹只好连说对不起,不等把凉菜热了,便马马虎虎地吃完。他把碗筷往洗菜池里一扔,说了声:“明天再洗吧,今天我太累了!”说完,脱衣便躺了下来。

莫南哀怨地望着对方:“家驹……”

吴家驹意识到什么,挣扎地爬起来:“对不起,我忘了……”他上前拥抱妻子,欲吻。

莫南脸一偏,赌气扭身走进里屋,把门“砰”地一声,关住了。

站在外屋的吴家驹神经质地哆嗦了一下,然后“嗵”地一声,重重地倒在自己的床上。

窗外,雨仍在渐渐沥沥地下着,屋檐上的水柱流在地上,发出“咕嘟”“咕嘟”的水泡声。吴家驹烦躁地翻着身。

而此时躺在里屋床上的莫南神情同样不轻松。她将几乎没有生命迹像的苍白的脸冲着天花板,大眼睛一动不动地睁得很圆,目光很是复杂,几分孤单,几分委屈,还有几分内疚。从外屋隐约传来轻轻的响动,像几声男人沉闷地叹息声,她神经质般从床上坐了起来,侧耳听了听,除了雨声,没有了其他的声息。

她知道自己的行为可能又一次地伤害了他的自尊心,便忍不住冲着外屋大声说道:“家驹,对不起……”

外屋没有反应。

莫南终于放弃了矜持,走出里屋。然而,她愣住了,吴家驹的床上没有人,整个外屋空荡荡的。她意识到什么,不安地喊了一声:“家驹……”冲到房门口,用力拉开门。

一阵风夹着雨扑面而来,莫南倒退一步,紧紧抱住自己的双肩,眯住眼朝院外望去。透过夜幕和雨雾,她看清了一个人影站在院外,一动不动,仰面望天,迎着如梭的雨丝,发出粗重的喘息声。她惊呆了……

此时的吴家驹直直地立在雨中,从头到脚湿透了,仍一动不动地任雨水冲刷着,从他的嗓子眼里发出一种酣畅淋漓的喘息声。他干脆把嘴张得很大,不时地吞咽着天上的雨水,像要把整个世界都吞掉一样,心底默默地喊着:“下吧,下吧,使劲地下吧!”

一声凄厉的喊声夹杂着雷声一同传到了他的耳朵里:“家驹!”。

吴家驹愣了一下,没等他反应过来,一双纤弱的手从后面猛地抱住了他的腰。他的身子一颤,吃惊地喊:“莫南,你疯啦?!”

莫南依然紧紧地抱住丈夫,同样大声地喊:“你疯我就疯!”那凄苦的声音像干涸的土地盼望着甘泉令人心动。

吴家驹猛地转过身,捧起莫南的脸,那久违了的激情从心底重新喷射了出来,他使劲亲吻住她的双唇,任凭雨水的冲刷,久久不愿分开。

“家驹,只要你愿意,我什么都给你,给你……”莫南带着幸福的颤音喃喃地说道。

吴家驹忘情地抚摸着:“谢谢你,莫南,我爱你!”

“我也是……”

天边闪过一道刺眼的电光。吴家驹看见莫南手腕上的红色手镯在雨水和闪电中发光,伴随的是一张苍白而又忘我的脸。他终于从疯狂中惊醒,心疼地抹了抹对方脸上的雨水和泪水,弯腰猛地抱起莫南,飞跑回屋。

然而,就在他把莫南轻轻地放在自己的床边,两人习惯性地不约而同地向一旁让了让,又尴尬地对笑了一下,那笑意表白着一对难舍真情的爱人刚刚走出幻梦般的伊甸园又突然回到现实中的难言之隐。

转瞬间,莫南恢复了往日的矜持,她歉意地一笑,转身回到自己的里屋去换衣服,像往日一样把丈夫孤独地留在了外屋。

分割他们的那道门紧锁着用侧的一切激情顷刻间荡然无存了,吴家驹颓然地一屁股坐在了床沿上,双手抱住了头。

莫南很快地换上了干净衣服,心中的恐惧使她迟迟没有把那道门打开,而是用梳子不停地梳着淋湿的头发,一遍又一遍蓦地,从窗外传来了汽车发动机的声音。

莫南慌乱地跑到窗前,她看见切诺基在一阵吼叫后,离开了他们的院子,开进了黑沉沉的雨夜里。她手里的梳子倏然落地,迅速打开那道门冲了出去,手足无措地望着又一次变得空荡荡的外屋,泪如雨下……

一个从小身体不好却绝顶聪明让人宠惯了的女孩子从此常常以泪洗面。当独自一人在深夜里守着这个家的时候,她越来越觉得全身心的疲惫和虚弱。而这一切,她没有向父母透露一点点,他们来看过她几次,常常打电话来探问她的病情,她只是报喜不报忧,她觉得自己酿的苦酒应当自己来喝。

然而,两个善良的老人一直蒙在了鼓里。他们除了一次次祝福女儿平安、幸福外,恐怕没有更多的奢求了。随着时间的推移,他们的心态也渐渐地平和了。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也许就是从那一天起,吴家驹一天比一天晚回家了。他知道莫南好面子,是不会告诉父母的。其实,他不是不想回家,而是怕回家,那个曾经设想过一千次一万次温馨的家让他渐渐地感到了寒心。他开始加入了公司里年轻人们的行列,泡酒吧或侃大山。并像家庭不如意的有些男人那样很快便陷人了婚外情的泥坑。

那是一个初冬的夜晚,早已经过了那个该死的作息时间了。酒吧里几台音响一起放着节奏激荡的摇滚音乐。狂饮后的年轻人在音乐的节奏下进入舞池放荡不羁地狂舞。

吴家驹对跳舞不感兴趣,独自坐在吧台旁一杯一杯地饮着酒。已经喝得两眼朦胧了,他依旧把空杯往服务员眼前一推:一再来一杯!“

一只染着红指甲的女人的手按住了他的杯子:“吴总,您喝多了!”

吴家驹拨拉开那只手:“你管得着吗?”

“这酒太烈,来两杯干红吧,我陪您喝!”

吴家驹使劲睁了睁眼,只见眼前晃动着一个打扮时髦、服饰裸露的艳丽女子笑吟吟且关切的面容、他认出来了,这是新近刚刚招聘到公关部的一名得力的公关小姐。

吴家驹一字一字地问:“赵、丽、丽?你……怎、么、在、这、儿?”

赵丽丽嘻嘻一笑:“吴总,这话应当我来问您,这么晚了,您怎么跑到这儿来了?”

“废话!只、只许你来,就、就不许我来了?我不比你大几岁,我也一样年轻,年轻……”

赵丽丽的两眼热切地盯着他:“不但年轻,而且很酷!风度翩翩,您一来,我的眼里谁都装不下了!”

吴家驹从没有这样满足过,他放肆地哈哈大笑:“你真会说话!不愧是我的公关小姐!”

“吴总,我喜欢你这样!”对方动情地说。

于是,放纵地傻笑,喝交杯酒,后来破例地进了舞池跳贴面舞。和小青年一样蹦蹦迪。衣兜里的BP机响个不停,他充耳不闻。在朦胧的目光中,只有那张年轻、妩媚、渴望的笑魔,那抹得鲜红性感地颤动着的双唇。最终他再也抑制不住自己,抱住对方,把脸埋进那丰满的胸脯里,像孩子般呜呜地哭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