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青春的童话

新学期刚开学报到,莫北就迫不及待地要搬到学校里去住,有姐姐的榜样在先,她也拒绝家里的人送她。

学校的大门口挂着大标语:“欢迎新同学”。新生大多数是由家长陪着送来。莫北背着行李一个人一路小跑,兴冲冲进了校门。她习惯地在人群中找了找,想找出几个熟悉的面孔,可惜,一个也没有。班里没考上重点的同学虽然也不少,但报这样全日制的中学并不多。她想起虎子,这会儿大概正走进他梦寐以求的艺术校园了吧?因为自己考得不理想,自从接到通知书后,便很少和他联系。现在想起来,有些后悔,觉得自己该不是小题大作了?

有人喊她:“莫北!”

这声音太熟悉了。她猛地回过头,大吃一惊,竟然是虎子!她愣愣地问:“虎子?!你怎么也……”

虎子同样背着行李,笑容里有几分不自然:“是意外还是惊喜?”

莫北皱了一下眉头:“我只想知道为什么?”

虎子说:“对不起,我事先没敢告诉你。我婶婶不让我考艺校,跑到区教育局把我的志愿改了!”

“不光是这个理由吧?”莫北的目光有些咄咄逼人。

虎子坦诚地望着她:“我喜欢和你在一起!”

莫北的脸红了:“谢谢你,虎子,只是有些可惜了……”

“不可惜,还有机会。我都想好了,这几年想办法勤工俭学,高中毕业后争取直接上艺术学院!”虎子的脸上现出深思熟虑的样子。

“这倒也是个好主意!”莫北很高兴,也很欣赏虎子的诚实。

其实,虎子只向莫北诚实了一半。他没有告诉对方,自己在头一天就已经来学校一趟了。

为了提高升学率,这个学校和别的学校一样,事先根据考试分数分了快慢班,单数快班,双数慢班。虎子看见公布的名单上莫北分在高一二班,竟找到教导主任,主动地把自己从快班调到了二班。这些他自然不敢告诉莫北了。

单纯的莫北没想那么多,因为有了虎子能继续和自己在一个班,这的确给她带来莫大的惊喜。以后的日子,她还欣喜地发现,自己竟然也成了“山中无老虎,猴子称大王”的应验者。她的学习成绩在这个慢班中并不算差,而且还是一宿舍六个人中的佼佼者。以至,慢慢习惯了报喜不报忧,甚至到了周末也找各种托词不回家,依然热衷于她的艺术爱好。这让父母不知所以然。

已经是大四毕业生的莫南全身心地把精力投入到作学问上,她接连在校刊上发表了好几篇有影响的论文后,在同学之间开始有了传闻:校方因为人才难得,已经有意要保送她继续读研究生了。

这个传闻也到了莫时之教授的耳朵里。他特意向自己的助手周大新要来新近出版的一本校刊,上面头版头条正是女儿莫南的一篇力作《‘死亡’的艺术表现》。当父亲的有些得意忘形,一边欣喜地翻阅着,一边告诉助手:“这可是她发表的第三篇艺术论文了。”

周大新告诉了他一个更让人高兴的消息:“您知道吗?连美国一家学术期刊也看重了她这篇文章!”

“真的吗?我这丫头什么都不肯跟我说。”莫时之问。

“不是不肯说,是想给你一个大惊喜!”

莫时之脸上放着光:“是吗?!”

一个戴黑边茶色眼镜的中年教授迎面走来,他正是中文系的戴主任,也是莫时之的老同事。他热烈地握住莫时之的手:“莫先生,我刚看了令女的文章,精辟!真是后生可畏啊!”

莫时之谦逊中带着几分自豪:“戴主任,这可是你们中文系老师精心培养的结果。”

“哪里,哪里,还是您老教育有方啊!要不是她的身体不大好,我真有心……”戴主任突然停顿了下来,尴尬地笑了笑,敷衍地说了句:“咱们以后再谈,以后再谈!”又匆匆走了。

莫时之疑惑地目送着戴主任的背影,问周大新:“他什么意思?”

周大新年轻,又是他的助手,自然什么也不想瞒他,便把他从各种渠道上听说的消息都端了出来:“莫教授,您听说了吧?校领导本来想保送您家大小姐继续读研究生的,可戴主任他投了反对票,说是怕两年下来白培养了!”

莫时之的脸上陡然罩上了一层阴云。他没再问什么,而是急急忙忙赶回家中。家里没有人,他又直奔莫南的卧室。

莫南的床头墙上不知什么时候挂了一张香港回归的倒计时图上面写着:“倒计时……还剩215天……”那“倒记时”三个字在莫时之的眼里格外刺眼。他从莫南的枕下抽出那本已经很显旧的年历,轻轻地翻开。

他知道,莫南每天都很认真的在每一个日期上画着圆圈,而现在,展示在他眼前的没有画上圆圈的只剩下最后三页。莫时之的心微微颤抖着,缓缓地捻过最后三页,他看见了最后一页上是当年自己的题字:“女儿莫南十八岁生日在即,望:珍惜每一天!父……”他记起那一年女儿许下心愿后突然晕倒的情景,还有胡克医生最后的结论:“二十五岁……她最多能活到二十五岁……”这无情的断言始终阴影般笼罩在他的心头,使人一直都不肯相信却又不能不信。几年过去了,他不情愿地看到事情时有发生——莫南越来越频繁地晕倒,而昏迷的时间也越来越长,从原来的几秒钟到后来的十几秒,几十秒、一分、两分……不知道的人以为是她的体质不好,但作为父亲,他心里却真切地感到胡克那可怕的预言的日益临近。现在,离那个不祥的日子只剩下三年时间了。

莫时之的眼睛潮湿了,他把年历塞回枕下,转身匆匆走出去。他不甘心,他要为女儿的命运抗争。于是他拿起了电话,拨通了一个熟悉的号码:“……是心茹吗?你今天不是要到医院给小南开药吗?什么时候去……下午?不不,现在就去!对,我也去……别问了,一小时后你到医院门口等我!”

欧阳心茹如期赴约。她知道,丈夫不到火急火燎的时候不会给她打这样的电话。当她听完丈夫的陈述,同样也表述了自己的担忧,两人一拍即合,便一起去找胡克医生。

这时的胡克已经提升为副院长了,他惊奇地望着莫时之夫妇,说:“你们来得真巧!刚才还接到你们北大校长的电话,问起莫南的病情……”

莫时之紧张起来:“你怎么说的?”

胡克说:“我说,患者好久没来复查了!”

莫时之松了口气:“这就好,这就好!”

胡克问:“到底怎么回事?”

莫时之喃喃地告诉他:“没什么,老毛病,新问题,学校要保送莫南念研究生,可担心她的身体坚持不下来。”

胡克沉吟:“是这样……”

“胡兄,你现在也算咱们国家屈指可数的心脏病专家了。我今天来,是想问你,你相信不相信奇迹能发生?”哲学教授望着当医生的老朋友,眼睛里充满了期待。

这样的眼神对医生来说似乎已经司空见惯了,但面对如同手足般的好友去谈一个自小看着长大的孩子要用任何宽慰的语言去表达都是多余的。他难言地看了对方一眼,尔后,沉重地摇了摇头。

“可我相信!世界上任何事物都不是一成不变的!”莫时之坚持着。

胡克苦笑了一下:“莫兄,我们现在讲的是科学,不是哲学!”

“科学也是在不断发展的。二十年过去了,我天天在盼,盼有一天这世上能研制出一种特效药可以治好我孩子的病,可你的回答,太让我失望了!”莫时之激愤地喊起来,“你说,你们,你们心脏病医生都是干什么吃的?!”

一直在一旁不说话的欧阳心茹不安地拽了拽丈夫袖子,小声劝道:“时之,别激动,有话好好说!”

胡克宽厚地一笑:“莫兄,我理解你的心情。可咱们国家的经济条件你又不是不知道,全国专业研究药物的大学一共只有两所,一些药物试验设备和医疗器械都还很落后……”

莫时之没再听进去。他说,既然国内不行。就把脑筋动到国外去,总之,要他想一切办法。胡克想起不久前看见药学报上刊登了加拿大有一家医药研究所研制出一种新型的心脏药剂,每天坚持睡前吃,能够缓解心脏萎缩进度,但并非莫时之指望的那种特效药。

莫时之又重新燃起了一线希望。

胡克摆手说:“不怕你生气,概率很低。也许最后结果仍然只有我所断定的两、三年的时间了,何况,价格又非常昂贵!”

“概率低不等于没有希望,对吗?”不等对方回答,莫时之便激动地要回家去准备钱:“你说吧,要多少?我们好回去准备!”

胡克由衷地笑了笑:“我服你了!这样吧,先拿一万美元,我给你办!”

莫时之吃一惊:“一万……美元?”不安地看了一眼妻子。

欧阳心茹却胸有成竹地安慰他:“放心吧,只要有百分之一的希望,我们就要做百分之百的努力!”她的镇静和果断让两个男人钦佩得五体投地。

其实,欧阳心茹的底气都在她父亲留给她的一幅藏画上。她一回到家就把它翻出来准备拍卖掉。但莫时之不愿意。

“都什么时候了,还跟我分彼此吗?”善良的继母为了表达对女儿的爱,始终坚持着。莫时之要她把家里的国库券、存折,零星债券都找出来,但最后也只凑够了五万元。没办法,只好同意动用那幅藏画,但他不同意拍卖,主张先当在当铺,以后再想办法赎回来。

欧阳心茹答应了。他们决定,就当三年,截止日期就在2000年的1月1日,莫南二十五岁生日的那一天。

“只要莫南活过这个世纪,我们就宣布胡克的断言破产,莫南的奇迹出现!”欧阳心茹激动地对丈夫说。

“对,对,我讲课的时候就说过,精神能超越生命的界定,创造常人无法估量的奇迹!心茹,我们一定要不惜一切代价让奇迹在我们的女儿身上出现,一定!”老两口激动地抱在了一起。

就在这时,周大新给他们打来电话,给他们带来了一个更大的惊喜。戴主任亲自点名,要做莫南的研究生导师。

莫时之一时摸不着头脑,问助手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周大新在电话里告诉他,让他去问问莫南的主治医生吧。

莫时之心里一阵嘀咕。让妻子找来胡克的电话要当下问个清楚。

欧阳心茹微笑地阻止了:“算了,别打了!”

莫时之泛动起猜疑的目光:“你们……到底是怎么回事?”

欧阳心茹向丈夫坦白道:“那天,胡克私下跟我讲,他准备为莫南破一次做人的惯例,你明白了吗?”

莫时之吃惊不小,他知道,和胡克昔日同窗、朋友多年,深知他是一个最坚持原则的人,想不到现在他竟然也……

欧阳心茹捂住丈夫欲言又止的嘴:“你说过要不惜一切代价的!”

莫时之老泪纵横,又一次紧紧地抱住妻子。

这一切,莫南莫北一无所知。尤其是莫南,在她被确定留校继续读书的时候,便在日记本里为自己的未来描绘了一幅灿烂的图画。当然,病魔的困扰也时时提醒她,要想有个美好的未来,必须战胜先天不足。所以,当继母把从国外寄来的昂贵的药品送到她手里,并千嘱咐万叮咛地要她按时服用时,她认真做到了。

除了对父母的感激,她不愿再给他们的心灵增添任何的思想负担。当她的身心感到疲惫的时候,更多的是愿意走到她的老地方,扶着那个墓碑,默默地眺望着远方,敞开心扉,娓娓独语:“杨光,两年了,光阴如梭,这里却依旧,我也依旧,你呢?你走得那么匆忙,连个地址也没有留下,我只好借伟人的一角之地和你说说话……”

寒假很快又到来了。

莫北在姐姐的纵容下得以继续参加少年宫艺术班的活动。莫南因为吃进口药,病情暂时得以控制,但胡克提醒,这只是维持,不是根治,千万不要掉以轻心。

大学毕业班在寒假期间是最忙的。莫南同宿舍的人虽然几乎家都在外地,但没有一个人去订票,他们按照以往毕业班的惯例,提前半年就开始到外面为择业而奔波,所以,这个寒假恐怕谁也不肯回家了。只有被一起保送读研究生的莫南和阿敏无所事事。

阿敏说,她已经厌烦读中文系了,如果能和其他同学那样找到好的职业,她宁可放弃读研究生。于是,她拉上莫南背着学校也到人才交流中心去碰碰运气。

转了一圈,让她们怎么也没想到的是,用人单位除了看她们的专业成绩外,似乎还很关心其他的技能:会开车吗?乐感如何?计算机操作水平如何?英语几级?有什么业余爱好等等。

她们两个除了英语不错以外,其他全不沾边。跑了一上午两个名牌大学的毕业生竟然毫无所获,还眼睁睁地看着一个合资企业集团的白领位置被一个会开车的小伙子抢走。一打听,那个人才是个中专生。

回到宿舍,她们发现同宿舍的几个人也都没有找到工作。

阿敏的自尊心受到了极大的打击。她说,不管将来如何,她决心在这个假期拿到驾驶证再说。为了凑够三千元的学车费,她又拉上同宿舍的其他五位一起出去到饭馆打工。跑了好几家,不是人员已满,就是她们嫌工钱太低。傍晚时分,就在她们近乎绝望的时候,一家名叫“新潮流大酒店”的老板竟出乎意料地雇佣了这六位除了莫南和阿敏外都是貌不惊人的女大学生来当普通服务员,月薪也不低,每人两千。

阿敏带头一口答应了。

四十岁的老板娘打扮得花枝招展,竟别出新裁地提出要求,要她们第二天上班的时候都带上校徽。

荣誉感极强的姑娘们拒绝了这个要求,差一点把到手的差事又黄了。经过协商,老板只好妥协了。

第二天一早,莫南给家里打了电话,谎称在学校图书馆查阅资料。然后带上药品和其他五个人一起去酒店了。

上午九点,新潮流大酒店自动卷帘店门徐徐升起。大酒店门旁立着一块新广告牌,上面醒目地写着:“提高本店品位:全部由名牌女大学生为您竭诚服务!”窗台上摆着音响,扩音喇叭播放着最流行的音乐:《泰坦尼克号》主题曲。

莫南和阿敏画淡妆,穿着紧身红色旗袍,站在大门旁,有些羞答答地向来客点头致意,这更增添了她们的几分魅力。

近午,不少人围到广告牌前观看,很快便义无返顾地走进了酒店。

莫南和阿敏高兴地向来客礼貌地频频点头致意:“欢迎光临!”

宾客边走边议论:“这两妞长得真不错!”“真的假的?如今的冒牌货太多,在我的印像中,名牌女大学生大都长得貌不惊人,甚者不乏驴头马面,哪儿来的这等身段这等容貌?”“看里面那几个,倒是困难了点儿!”“我倒觉得她们的气质还不错,到底和社会上的女孩子不一样,一眼就看出来了!”“好哇,那咱们就来享受享受女大学生的高品位服务吧!”

跑堂的老二、老三、老四、老五同样也很快就进入了状态,穿着红色旗袍,围着白色围裙,提茶具,举菜盘,托碗筷、饮料等穿梭在各个餐桌间。转眼间,宾客如云,十几张餐桌都占满了。几间雅座也宣布客满。

老板和老板娘看见,乐得合不上嘴。看见老五倒好茶水,老板娘亲自上桌开票,把茶壶扭了个方向,教老五说:“记住,茶壶嘴不能对着客人!”老五诚惶诚恐直点头:“记住了。”

莫南站在门口,开始还觉得新鲜,没多一会儿,便觉得腰酸背痛起来。想捶背又不敢,对来人还得忍住疼点头鞠躬,阿敏看在眼里直心疼,却爱莫能助,只能鼓励她“坚持,坚持就是胜利!”

这时,一个泊头粉面的男子走进来。

老板娘献媚地凑到他跟前嗲声嗲气地问:“这位先生,要点啥?”

那男子望着满脸脂粉的老板娘,不悦地质问:“喂,你是个大学生吗?”

老板娘不好意思地说:“不是,今天顾客多,我只是来帮忙的!”

那男子不客气地挥挥手:“不是大学生就请靠边,你们店可是承诺全部由女大学生服务的!”

老板娘挺尴尬,忍气吞声地说:“好好,我给你叫一个来!”她招呼阿敏:“阿敏,过来开票。”

阿敏犹豫了一下,走过来接过老板娘手里的票夹,不放心回头望了一眼莫南,对老板娘说:“老板娘,莫南一个人在大门口招呼可不行!”

老板娘嘴一撇:“怎么不行?你们六个里面就她是一枝花了!”

阿敏说:“她身体不好,一个人怕顶不下来!”

老板娘从鼻子里一哼:“哼,顶不下来就别干!”

莫南听见,身子挺了挺,直直地站在大门口,但她的脸色掩饰不住苍白和疲惫。

老板娘走过来,满脸堆笑地问:“莫南小姐,感觉怎么样啊?”

莫南强打精神,望着老板娘:“还可以!”

老板娘凑到莫南身边,用耳语鼓励她:“姑娘,好好干,干好了,我给你一个人加薪!”

“不不,我不要!”莫南不安地说。

“傻姑娘!”老板娘呵呵一笑,探出头,朝街外看。她看见周围的几家饭馆、酒店此时此刻竟冷冷清清、门可罗雀。尤其是正对面的“天外天”大饭店走出了两个主管,站在大门外,双手还插在胸前,一脸的焦躁不安,把忌妒和无奈的目光投向“新潮流大酒店”的那个广告牌上。

看到这儿,老板娘得意地一笑,心里说:“哼,我的这着棋真他妈的走对了!”

六个大学生里面干活最吃力的恐怕要数老二了。她个头最矮,负责收桌上的碗筷送到厨房里去洗涮。一会儿就得抱一大摞,跑来跑去,忙得不可开交。

阿敏看不过去,前去帮忙:“老二,别逞能,日子还长呢,悠着点儿干。一次拿不了,分两次,小心摔烂了!”

她俩一人抱一大摞,走近洗碗池旁,那儿有一个高高瘦瘦的男青年洗碗工,腰系一块蓝围裙,低着头一个劲儿地洗,手脚有些笨拙,连滴淌的汗都顾不上擦。阿敏从他的背影就断定出此人一定也是个大学生。她故意把一摞碗筷堆在他的身旁。

对方头也不抬,闷声闷气地说了声:“谢谢!”

“这么多,我帮你洗吧!”

“不用了,谢谢!”对方客气地抬起头。

两个人四只眼一对,都怔住了:“是你……”

“李军?”“姚丽敏!”

老二问:“你们认识啊?”

李军说:“一个庙里的和尚。”

阿敏纠正:“我们可是尼姑。”

三个人哈哈大笑起来。

阿敏补充道:“他是咱们学校法律系的,也是毕业班的,还是我们高中的同学呢!”

老二说:“看来,你们俩还真有缘。”

“什么缘?打工缘!”阿敏不以为然。

正聊着,老四忽然慌慌张张地跑进来:“老大,莫南晕过去了!”

莫南终于扛不住近十个小时的站立和频频的鞠躬晕倒在门旁。她是用背使劲靠在门柱上晕倒的。幸亏老四路过发现,扶住了她。她醒过来的时候老板并没有要炒她的鱿鱼,但她自己很识趣“,主动提出来不干了,她怕带累大家。为这,阿敏答应给老板娘第二天再从另外的毕业班找几个女生来顶替。

尽管大家都很累,可第二天一大早又都出发了。

宿舍里又空了,莫南孤寂地靠在床校上,很是伤心。她发现自己除了读书,恐怕别的什么也做不好。她本想回家看看,身子疼得一点儿也不想动,竟然结结实实地连打了两个喷嚏。事后,她向妹妹开玩笑,说那个喷嚏是为她打的,因为那一天,一向活泼乱跳的莫北也病了,蔫蔫地躺了一上午。百无聊赖,她只能老老实实地任母亲调遣,一声不响地听母亲唠叨。莫北说,那一天她身上哪儿都难受,心里更难受,还特想姐姐,因为她想起,自她懂事时就看见姐姐经常病倒在床上,又一次次顽强地抗争着熬了过来。她对母亲说:“我真佩服姐姐,这二十年是怎么熬过来的。”

母亲说:“你现在明白也不晚,以后得多向你姐姐学习,要有毅力,好好读书才行。”

莫北不愿意听这些老生常谈,正愁这一天怎么在床上熬过去,班里的几个同学来看她了。

欧阳心茹热情地把大家让进卧室。七八个男孩女孩手举鲜花、水果,七嘴八舌涌了进来:“莫北,我们来看你来了!”

莫北惊喜:“虎子,贾曼,丑丫,猴王,MISS罗西……你们怎么都来了?谢谢,谢谢!哎,你们怎么知道我家的?”

一个叫贾曼的漂亮女生把站在后面的虎子往人群外一推:“虎子说,他闭着眼都能找到你们家!”

虎子腼腆地笑笑不说话。他今天很个别,头上戴着的一顶时髦的白色黑斑条的皮帽引起了莫北的好奇。她想了想,突然问:“虎子,你戴的是雪豹的帽子吧?”

虎子点头,依然腼腆地笑笑。

也许是一种直觉在作怪,欧阳心茹把注意的目光同样落在了这个憨实的男孩身上,好一会儿,才退出拥挤的房间。

看见家长走出去,几个男孩、女孩活跃了许多。

贾曼拿起桌上姐妹俩的合影,一个劲地夸莫南长得漂亮。

一个其貌不扬外号叫丑丫的女生笑她是“多情种”,见到漂亮的就爱激动。丑丫喜欢莫南书架上的世界名著,觉得书的主人肯定特有学问,几个男生则被墙上莫南画的油画吸引住,误以为她是美院的学生呢。

莫北自豪地说:“美院?她才不稀罕呢!人家已经被保送在北方大学攻读文学硕士研究生了!”

一片惊叹声中,莫北头上像罩上了光环一样,眼神格外明亮起来,病也好了许多。

“我姐呀,整个一个才女、美女加……”要不是母亲送药进来,莫北恐怕会一直大侃特侃下去。

虎子想告诉莫北些什么,却总找不到机会。他不爱说话,站在人群里,不声不响地注视着莫北,也不跟大伙儿大惊小怪地叫唤,临告辞的时候,悄悄地把那顶黑白的皮帽放在书架上……

待莫北吃完药,忽然发现了那顶皮帽:“皮帽?!”她愣了愣,跳下床,穿上衣服,拿起帽子,摇摇晃晃就往外跑。

欧阳心茹赶紧追:“小北,你病还没好呢!于什么去呀?”

“有同学拉下帽子了,我给他送去!”莫北头也不回,执意要下楼。

这时候,同学们已经出了楼门,各自找到自己的自行车,纷纷上车了。

虎子故意骑在最后,不管别人怎么叫唤他,脚下速度依然很慢。忽然,他摸了一下脑袋,大声说了句:“哎呀,我的帽子拉在她家了,你们先走一步吧!”

这种小把戏是他在来的路上就想好的,为的只是能返回去和莫北单独说两句话,他要告诉她一个很重要的消息。

可惜,当他掉转车把的时候,传来莫北气喘嘘嘘的喊声:“虎子,帽子!”

虎子失望地摇了一下头,硬着头皮骑到莫北面前:“嗨,你怎么跑出来了?”

莫北莫名其妙:“给你送帽子呀!怎么啦?”

虎子心虚地回头看了一下众人骑远的背影,接过帽子在手里转了一圈:“我是故意把它拉在你们家的!”

“啊?为啥?”

“我有话跟你说,可当着他们的面又不好意思……”

莫北笑嘻嘻地说:“八路的,狡猾狡猾地!那你就现在说吧!”

“说了你别伤心!”虎子伤心地低下头:“不会的。”

虎子喃喃地说:“‘雪豹’……‘雪豹’今天解散了!”

“什么?”莫北震惊了。

虎子指着皮帽说:“这是他们队长送给我做纪念的!”

话没说完,莫北的泪水就流了下来。

虎子慌忙用皮帽去擦对方的脸庐音也哽咽起来:“别,你别哭呀!”

莫北一把抓过皮帽使劲抽对方:“你骗人,我不信!不信虎子知道莫北最喜欢的就是雪豹乐队,可没想到她会这样伤心,便站在那里纹丝不动任由对方发泄。

此时,他们俩谁也没注意,在单元门口,正站着欧阳心茹。她默默地目睹眼前的一切,目光从惊讶、不解渐渐变得猜疑、忧心忡忡起来。

这一天莫南并没有急着回家,她有些不甘心,反问自己:“难道我真的除了读书就什么也干不成了吗?”

当天色擦黑,打工的五个人个个都是捶胸揉背、筋疲力尽地走回宿舍。一推开门,全都愣住了——房间里一派温馨:地扫得干干净净,每个人的床铺都铺开了被褥,每个床前都摆放着一个暖壶和一个洗脚盆,盆里的水还冒着热气……

阿敏惊呼起来:“天哪!准是莫南干得好事!”

老五把鞋一脱,两只脚伸到热乎乎的水里,惬意地喃喃自语:“真舒服呀!太舒服了!”

大家纷纷把脚伸到盆里泡脚,有的还打开暖壶添热水,痛快得直哈气。直到大家都舒舒服服地钻进被窝里,莫南仍没有露面。

一屋的人困极了,很快就进入了梦乡。不知过了有多久,圆圆的月亮在云层里穿来穿去,把大地映照得时明时暗的时候,莫南才轻轻地推开门,悄然走进来,坐到自己的床上,心满意足地环视着睡像各异的姐妹们。她抬头朝上铺一看,愣了。

上铺是空的。

她下意识地走到窗前,目光朝远处搜寻。很快地就捕捉到了目标——在不远的甬道旁,一棵梧桐树下,有一对身影亲密地交谈着。她看出,那一对人影正是阿敏和李军。这种闪电式的感情交流常常会发生在毕业班的男女生之间,有很多是因为毕业分配迫在眉睫所驱动。但莫南相信阿敏不是这样的人,难道未来的李律师想有什么图谋吗?不,不会的。虽然只有短短的一天的相处,但莫南对李军的印像很好。她相信阿敏的眼光一向不错。“但愿……”莫南心里默默地为他们祝福。

她想起了另一个人,立刻从自己的枕下翻出了那本日历,提前在第二天的日期上重重地画了一个蓝圈。明天是他的忌日,这也是她为什么不着急回家的一个重要原因,她要到那个老地方,和他好好地聊一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