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学期很快就过去,难熬的寒假来临了。莫南没敢把自己交男朋友的事情告诉父母,更不敢在妹妹面前有一点流露。别看莫北年纪小,可人小鬼大,懂不懂得的事情爱掺和不说,还常常好奇地刨根问底。为了能有机会和杨光见面,莫南找了各种理由往学校跑,一直到新的学期开始,他们几乎每天都要找时间在一起说说话。不过,每天晚上上图书馆的老习惯莫南仍旧不肯变。只是这种老习惯已经有好几次被杨光打来的寻呼破坏了。
不知不觉中又到了春暖花开的季节。
这一天傍晚,莫南挎黄色书包走进图书馆,BP机又响起来了。她习惯地从自己的衣兜里掏出来。上面清晰地显现出几个熟悉的汉字:“我在老地方等你,赖皮狗……”
莫南忍俊不禁地一笑,返身走出图书馆。
晚霞把一抹余晖抹在了天边,将柔和的光洒在湖面上。莫南像往日一样匆匆走过湖边,拾级而上。只见石凳旁,杨光早早就候在那里,一见恋人的倩影,他便迫不及待地站起来,激动地向莫南迎了过去,张开双臂将对方紧紧地拥抱在怀里。
莫南又惊又喜,羞怯地垂下眼帘。
杨光勇敢地俯在她的耳边,热切而又喃喃地说道:“莫南,我要吻你,不长,就一生!”
莫南惊慌地睁开眼,极度紧张地望着对方的脸,喘气声骤然急促起来,心脏激烈地跳动着。她下意识躲避着,把双唇移到一旁。蓦地,天边的夕阳在她的眼中晃动起来,愈来愈激烈。她骇然闭上眼,呻吟般说了一声:“别……”便瘫软在杨光的身上。
“莫南!你怎么啦?”杨光惊呼起来,用手轻轻地拍打着那张苍白的脸。
好一会儿莫南才缓缓地睁开眼睛,挣扎地立起身,不好意思地掩饰道:“没、没什么,我,我心里太紧张了……”
杨光怜爱地望着她,笑了:“你的心好脆弱呀!”
莫南的心又一次怦然跳动,眼睛里顷刻间蒙上了一层阴云,伤感地望着对方说:“你说得不错,我的心是很脆弱,不,不止脆弱,而且不堪一击!杨光,也许……也许我们犯了一个不该犯的错误……”
“什么?”
莫南哽咽起来:“你我本不该认识!”她的眼泪在眼圈里打转,用手捂住了嘴,悲凉地说了一声:“再见!”转身欲跑。
这一顿莫名其妙的话把杨光说懵了,他一把拽住莫南,用力卡住她的双臂,笑眉笑眼地瞪着她:“哈,我说错什么了吗?我发现你不但心理脆弱,而且心眼很小,对吗?”
“不错,小时候医生就已经诊断出我的左心室先天狭窄……”莫南的声音很小。
杨光调侃道:“光是左心室?那右心室呢!”
“也好不到哪儿去!”
看见对方有些不耐烦,杨光乐了:“好极了!”
“好极了?你是什么意思?”
“忘了?还是考我哪?今天是什么日子?”
“4月回日。”
“确切地说,今天是愚人节。你真不愧是学文的,蒙人也很讲究艺术性嘛!”杨光笑嘻嘻地说。
莫南目瞪口呆地望着他。正不知该说什么好,衣兜里的BP机响了。她掏出来看了一下,惊叫起来:“槽糕,今天是我妹妹的生日,爸爸呼我,叫我早点回去!”
“我拿车带你!”
不,不用了,再……“
“记住,永远也不要跟我说‘再见’这两字!”杨光捂住她的嘴。
天色已晚,莫教授家忙成一团了。确切地说,真正忙的人要数欧阳心茹了。她系着围裙在厨房做饭炒菜,把一条煎好的鱼放在锅里炖上,然后往餐桌上摆着几道凉菜和一盘生日蛋糕。
莫北在一旁人模人样地给妈妈打了一会下手,很快就溜出来看电视了。莫时之则焦急地在客厅里踱步,嘴里不停地嘟哝:“奇怪,呼了这么多遍,怎么到现在也不回?”小女儿过生日,他心里却担心着大女儿。
欧阳心茹走来劝他:“别着急,她不会有啥事。要不,你再呼她一遍!”莫时之只好又去打电话。
看见丈夫急赤白脸的样子,欧阳心茹也不放心地走到窗前,向外张望。只有莫北一个人没事一样地靠在沙发上看电视。好像今天的电视专门是为她播放的一样,电视画面中的女主持人始终冲着她甜甜地微笑。到了观众点歌的时段,莫北的精神为之一振,立起身,目不转睛地盯着画面。
女主持人对着她又一笑,悠悠地说道:“莫北同学请注意,今天是你的14岁生日,你的同桌好友虎子和玉玲、珊珊等15位同窗好友特为你点拨一首你喜爱的歌:《朋友》,真心地祝福你生日快乐…”
莫北不敢相信这竟是真的,她又眨眼睛又掀耳朵的,等到音乐响起,屏幕上打出“莫北生日快乐”几个字后,她的眼睛已经模糊了。
“这些年/一个人/风也过/雨也走/有过泪/有过错……真爱过/才会懂,会寂寞侩回首/有梦/有你/心中……”这是莫北喜爱的歌手周华健的名作。那清新、激越,充满深沉友情和爱恋的歌声令莫北感动得直抹眼泪,她不停地喃喃道:“虎子,你真够朋友!”
杨光到底还是说服了莫南,用自行车把她送回了家。他把车停在单元门口。
“谢谢!再……”莫南跳下车后,便匆匆地告别。杨光又捂住对方的嘴:“记住,永远不要说这两个字!”
莫南执拗地说:“不,我就要说,再见,再见,再见!”她挣开对方的手,头也不回走进单元门。
杨光冲着她的背影发誓一样大声喊:“反正我不说,永远不说!”
莫南低着头往里走,她听到了他对她的誓言,满足而幸福之中又夹杂着隐隐的不安。
而这一幕恰恰都被站在窗前的欧阳心茹看到,虽然楼层高,他们说的话听不见,但他们之间的表情她看得真真切切,心里不由地一怔。她回头看了看丈夫,想叫,又忍住了。
当听到敲门声的时候,莫时之迫不及待亲自跑去开门。只见大女儿手捧一束三色玫瑰花走进来,匆匆喊了声:“爸!”,竟一改往常的矜持,喜笑颜开地跑到莫北面前,大声嚷嚷着:“小妹,生日快乐!”
莫北从沙发上跳起来,高兴地接过花:“太美了,谢谢姐姐!”做父亲的不高兴了,他不依不饶地追在莫南的身后质问:“小南,你干什么去了?怎么这么晚才回来?没听到我呼你吗?”
莫南想了想,摆出一副不以为然地样子,搪塞道:“我去图书馆查资料去了,BP机不敢开。”
“撒谎!你们宿舍、图书馆,我都托人问了,你根本就不在!”莫时之气了。
“咯咯咯……”莫南眯着眼,反而笑得很开心。
“你怎么……还笑?!”
莫北在一旁也跟着笑了起来,她指着父亲又指着同样有些莫名其妙的母亲大声说:“爸爸没文化,今天是愚人节!”
老两口真有些哭笑不得了。
莫北拉住母亲的胳膊,撒娇:“妈,您怎么偏偏是这一天生下我呢?怪不得我比姐姐傻!以后,我学习上再有什么差错,请各位多包涵!”
欧阳心茹拍了一下小女儿的头:“你还傻?我看你是精过头了,就是不把心思往正经地方用!想借机给自己开脱呀,没门儿!”
莫北又“咯咯”地乐了:“妈,我跟您说着玩儿呢!”
欧阳心茹一时反应不过来:“你说什么?”
“您又忘了,今天是愚人节!听话音要反着听。”
“什么愚人节,你们这是专门愚弄老一辈!”莫时之有些不悦。
“算了,如今的年轻人,就爱玩儿西方的那些鬼名堂!”欧阳心茹一向在家里扮演中立的角色。她看出来,孩子们今天特别高兴,尤其是莫南,难得有这样的好心情。就在大家说说笑笑的时候,莫南的BP机响了。她刚掏出来,却被莫北好奇地抢去:“我看看,你们同学跟你开啥玩笑?”
莫南慌了,赶紧伸手去夺:“小北!”
莫北机灵地一边闪躲着,一边按BP机的按键,大声念着上面的汉字:“明早我在老地方等你!赖皮狗。”
莫南的脸“腾”地红了。她不安地望了望众人,众人也莫名其妙望着她。只有莫北穷追不舍地问:“姐,谁是赖皮狗啊?”
莫南的脸更红了,她喃喃地搪塞着,宣称是同学在开玩笑。那掩盖不住的羞涩和不安自然没有逃过欧阳心茹的眼睛。
晚饭后,欧阳心茹思考再三还是把心里的担心告诉了丈夫。她说,她发现莫南的性格变得开朗多了,而在开朗的下面却掩盖不住一种惶惑,这种惶惑是情窦初开的少女固有的。
“时之,莫南好像在谈恋爱。”
莫时之不相信。
“别忘了,她已经到了谈恋爱的年龄了,我有一种直觉……”
莫时之淡然一笑:“是吗?你们女人哪,对这种事情总那么敏感。没事儿,莫南虽然性格孤僻了些,可她比莫北听话得多。四年不谈恋爱,我们和她可是有约定的!”
“感情可不是约定限制了的,别不当一回事,那可是要命的事哪!”欧阳心茹坚持着,这多多少少也引起了莫时之的警觉。他们商量了一晚上,最后决定再观察一段时间后再说,如果欧阳心茹的直觉果真灵验,一定要坚决制止。
而这一切对莫南来说同样很棘手。她知道,她陷人爱情旋涡里已经很深很深了,恐怕这一生一世都难以自拔。可她也知道,想得到父亲的通融恐怕很难很难。她没有把心中的苦楚告诉杨光,因为她害怕,害怕有一天真的会跟他说“再见。”
时光一天天过去。莫南的恋爱秘密已经成了同宿舍人的热点话题。终于有一天,全宿舍的其他五个人在阿敏的带动下,向莫南进行情感讨檄。
她们看到莫南在整理床铺的时候不慎从枕下露出了那一叠洗印好的照片,便一窝蜂地冲过去,在阿敏一个眼色的支使下,戴深度眼镜的老四、娇小的老五、高高胖胖的老二、黑黑瘦瘦的老三便把她围得水泄不通。
阿敏抽出其中放大的那一张照片说:“我看过大学生摄影展览,喏,就这张,得了一等奖!”
于是,一阵喷喷赞叹过后是一阵“审讯”和一阵“老实交待”,把好面子的莫南搞得无地自容,逃之夭夭。
湖边的那个石凳几乎成了莫南的专座。每天早晨雷打不动地坐在那里晨读,常到湖边的人甚至把那里当成了一景。
杨光觉得,和莫南交往的时间越长他的心里反而越加不安。他常常从女友双眸中读出难言的忧郁。问她有什么心事,她只是酸楚地摇摇头。
他不知道他的初恋将面临的考验和常人会有多么不同。好几天,这个一向爽直、乐观、喜欢调侃的男孩失眠了。他开始在自己的身上找原因,却怎么也摸不着头脑,只好虚心地向好友韩星讨教。韩星也真有两下,几下就把他点拨得心明眼亮的。
又一个清晨,莫南像往日那样坐在石凳上,低头看书。隐约听到一声熟悉的照相机快门响动的声音,她故意连头也不抬。
杨光只好惴惴不安地坐到她的身旁:“莫南……”
莫南眼睛仍没有离开书本:“有事吗?”
半天没有得到回答。她奇怪地抬起眼,发现对方的眼睛肿肿的,吃了一惊,“你怎么啦?眼睛那么肿?”
“昨晚一夜没睡。”杨光喃喃地说。
“干什么了?”
“看书。”
“看什么书?”
杨光眨了眨肿眼泡子:“都是韩星的主意,他说,身心脆弱的女孩子关键的时候喜欢软绵绵的语言,要我改变一下说话方式,别那么赖了巴几的。所以,我一夜就突击攻读了五本琼瑶的小说,还背诵了好几段以便于应急用,可一见到你,就什么都忘了!”
莫南终于忍不住“扑”一下笑出声。
杨光也很快恢复了常态,高兴地说:“你给个笑脸,我全身心都灿烂了!”他又举起了相机。
“慢,有胶卷吗?”莫南调皮地用手一挡。
“都装在这里面了,一辈子不掏出来了!”杨光真诚地指着自己的心口。
莫南感动地望着他,故意问:“这也是琼瑶的话吗!”
“不,是杨氏语录!”他伸出臂膀,将她一把揽住。
莫南把头靠在杨光的肩上,深深地埋了进去,轻轻地说:“你真赖!”
幸福笼罩了一对年轻人的心扉,世界的一切都成了虚幻,只有对方和那对真爱的眼睛才是最真实的。
他们相拥着走到墓碑旁,拥抱着,如痴如醉地亲吻着,久久不愿分开。
爱是忘我的。因为有了杨光,莫南常常忘了自己的病痛,也常常忘掉对未来的恐惧。直到湖畔又飘起了雪花的时候,她和杨光都感到,这一生一世恐怕谁也无法离开谁了。然而生命的阳光没有时时都偏爱着莫南。那先天不足的病体在她忘我的情爱中开始一天天衰弱下去。
以后的日子,每当莫南因为白天兴奋过度,夜间心动过速而彻夜难眠的时候,就会辗转不已,痛苦地捂住胸口,然后再挣扎地爬起来,借着月光悄悄地大把大把吃着药片,当她就着水仰起脖吞下的一刹那,泪水涌出了眼眶。每到这时,她的思绪便会骤然回到现实中,恐惧和病痛一并加倍地惩罚着她。
那一年,莫南二年级,杨光四年级,是毕业班的学生。
在莫南朦胧的意识中,开始感到自己的身体状况在一步步向亲生的母亲靠拢。但她并不甘心于此,有一天,她独自一人来找父亲的好友、她的主治医生胡克。
当莫南突然出现在他面前的时候,胡克医生吃了一惊:“小南?你不舒服吗?”
莫南摇了一下头,强装笑颜地说:“不,我只是想请你检查一下!”
“好好,你躺下,我给你看看!”胡克一边扶着她躺下,一边观察着对方苍白的面容。姑娘瘦多了,目光有些游离,想说什么却欲言又止。
胡克仔细看着B超机荧屏上的心脏图像,询问道:“你是不是最近太疲劳了?我听你爸说,你每天看书要看得很晚,我建议你不要超过学校正常的熄灯时间……”
“我最近连书也看不下去了。”莫南老老实实地说。
“哦?为什么?”
“胡伯伯,我想请教您一件事!”
“什么事?你说吧!”
莫南犹豫了一下,说:“有个男孩子喜欢我,我该怎么办?”
胡克意外地看了她,马上就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事,为难地笑了笑:“这……哦,我忘了,你马上就快过二十一周岁了吧?”
“谢谢您,您记我年龄记得这么清楚。”莫南感动地笑了。
“你的生日特殊嘛,一年一度的头一天,对吗?不过……你刚才提的问题还是应当去问你的父母才对。”
“我想,我父母的态度恐怕很大程度取决于您的意见吧?”莫南狡黠地眨眨眼。
“那可不见得。当年我反对你母亲怀孕,可他们根本就不听我的话!要是听我的,你不就惨了吗?”
莫南又笑了,她发现自己在这个父亲的老友面前要比在父亲面前无拘无束得多。于是她坐起来一边整理衣服一边和这个可信赖的老前辈用朋友般的口吻聊了起来。聊到后来,她突然话锋一转,问:“胡伯伯,您能告诉我,我母亲的死和谈恋爱、结婚、生孩子有关系吗?”
“有影响。不过,她那天的死纯属意外。”
“诱因是什么?”莫南紧追不舍。
“是外界压力造成的猝死……”
“猝死?什么样的压力?”
“你父亲没有告诉过你吗?”胡克疑惑地反问。
莫南伤感地摇摇头:“从没有。我一提起母亲,他就很痛苦,从来不肯让我问下去!”
胡克慈爱地望着她,安慰道:“我是你父亲多年的朋友,我了解他,他不告诉你是有他的苦衷。不过,我相信,他会在适当的时候告诉你。”
“如果有一天我也突然猝死了怎么办?”
“你又瞎想了,我向你保证,你不会。”
“真的吗?”
胡克微笑地拍了拍莫南的肩。他已经明白了,这个姑娘这次来的目的绝非只是看病。他必须在心理上给她开一些药方,让她不要有思想负担,但也不要掉以轻心。他把她送到门口,一再嘱咐道:“姑娘,听我说,要学会控制自己的情绪,调节学习和休息的时间。另外,实在睡不着觉的时候,可以适当地吃点安定,但不要吃多了!”
“我记住了。”莫南感激地点点头。她觉得这一次没有白来,心绪像被熨斗熨了一遍似的平稳了许多。
然而,胡克并不这样认为,他看见莫南走远的身影,仿佛有个惊叹号戳在自己的心中。这是个危险信号,让他忐忑不安。他思忖了片刻,还是决定把这个事情告诉莫时之。
从医院回来后,莫南觉得再也不能对杨光隐瞒自己的病情了,但每每站在他面前,感受到他眼睛里的极具穿透力的热情,话到嘴边又不知怎么说才好了。一种隐隐的担忧依然包裹着她那颗脆弱的心。在一个晚霞布满半边天的傍晚,他们又一次相拥而坐的时候,她终于咬咬牙,绷着面孔发问了:“杨光,如果有一天我突然死了,你会怎么办?”
“那我就自杀!”杨光不加思索地脱口而出。
“真的吗?”
“真的。
莫南凄凉地笑了一下:“杨光,你要是真爱我,就不能自杀!我希望你能像从前一样快乐地活着……”
“你死了,我活着还能快乐吗?”杨光不以为然地从鼻子里“哼”了一声。
“就当你根本不认识我一样。”莫南说。
杨光用手指刮了一下莫南鼻子,抗议道:“学文的,你也太不讲‘理’了!”
“我说的是真心话。”莫南始终低着头,声音有些颤抖。
“痴人说梦!好了,我们不说梦,我们来谈现实一些的问题。”杨光想改变话题,希望能谈一些轻松的话题,因为他的生活中很难容得下貌似沉重实际却是无病呻吟的谈话。这也许就是他的性格使然,而这个一向敢于承受许许多多艰难困苦又乐观向上的男孩却做梦也没有意识到莫南所谈的并非玩笑。
“莫南,我想报考研究生。”他用征求的目光看着对方,希望能引起对方的兴趣。果然,莫南抬起头认真地问他,打算研究古代宫廷建筑,还是现代摩天大厦?
“都不是。”杨光摇摇头,“电影学院有个教授看了大学生摄影展后找到我,希望我能改行师从于他。”
“你是说,你要改学摄影?”莫南有些惊讶。
“嗯,他觉得我的感觉很有张力。还告诉我,春节期间,在美术馆要举办一届全国青年摄影展览,要我拿出几张力作,争取展出,不得奖也没关系,到时候他就有理由直接要我这个学生了。”
“太好了,我支持你!”莫南很高兴。
这时BP机响了起来,两个人不约而同看自己的呼机。
“是我的。”莫南示意道。
杨光探过身去。BP机上的汉显文字清晰地映入了他的眼帘:“今晚带上你的男朋友一起回家,我有话跟他谈,切切!父。”
莫南脸色骤然变了,不安地望着杨光。
“到底是怎么回事!”杨光问,目光中不见了以往的调侃。
莫南意识到一场严竣的考验就要来临了。她想把去医院的事告诉杨光,然后……一想到然后,话到嘴边又溜了。不过,她还是把保留了近两年的秘密——自己的父亲是谁告诉了对方,这已经使杨光惊讶不已了。
就在他们为要不要一起去和莫时之谈谈的事争执不下的时候,做父亲的也在家里坐立不安。自从接到胡克的电话,他才服了妻子的直觉。
今天是周末,他和妻子精心准备了一下,决定同那个男孩子长谈一次。
天都黑了,仍不见莫南回来。他没有再呼她,因为他明白,这种事催急了会适得其反。他点燃一根又一根烟,焦灼地等待女儿的归来。
眼见烟灰缸里的烟头堆了多半缸,欧阳心茹一把夺过丈夫手里的烟,埋怨道:“你看你,这么沉不住气。你的女儿你还不了解吗?她一定会回来的!”
这种时候,最省心的倒是平日最不省心的小女儿,莫北一个人躲在卧室里听她的流行音乐。乐得今天没有人进来监督她做作业。
终于,莫时之听到开门的钥匙声。
莫时之不等门打开,就把门从里面拽开。只见莫南挎着书包一个人低头走进来。
“怎么就你一个人?”莫时之问。
莫南不吭声,闷闷地走进卧室里,把书包往桌上一扔,一头扑到枕头上,把戴着耳机的莫北吓了一跳。她摘下耳机,盯着一动不动趴在床上的莫南,开玩笑地问道:“姐,怎么啦?是不是失恋了?”
莫南的身子颤抖了一下,从枕下发出“呜呜”的抽泣声。
跟在后面进来的父亲赶紧呵斥道:“小北!”他挥了一下手,示意莫北出去。
莫北知趣地退出房间,而后又悄悄地把门留了一条缝,朝里探头探脑地窥视了两眼。
莫时之坐到床边,摸着莫南的头,尽可能用温和的语调说道:“小南,这么大的事,为什么不告诉爸爸?”
“我不是不想告诉,是不敢。”莫南硬咽着抬起头。
“你怕什么?”
“怕爸爸说我违约,不同意。”
“那你就应该把他叫来,我们好好谈谈。”
莫南坐起来,抹着泪水,说:“他要来,是我不让他来的……”她猛地抱住父亲的脖子,央求道:“爸,我知道我的身体不好,可我也会像妈妈爱你那样爱他的!爸,您就成全我们吧!”
父亲无言以答。他是在琢磨这场谈话的分寸,说重了显然会给女儿致命的打击;可说轻了,显然又起不到应有的作用。很少有年轻人在热恋的时候能听进去别人的劝告,甚至包括自己的长辈的告诫。所以,在这之前,莫时之才决定和那个闯入女儿生活的小伙子谈谈,希望能得到对方的理解和配合,让女儿所剩不多的生命旅程不要像胡克预想的那样出现意外。可现在,他的第一步如意算盘没有实现。面对仍不知情的女儿的苦苦央求,做父亲的心一阵阵隐隐作疼。
就在莫时之不知该怎么回答才好的时候,客厅传来敲门声,紧接着,又传来莫南再熟悉不过的声音:“这是莫南的家吗?”
莫南大吃一惊,“腾”地站起来,她和父亲不约而同匆匆走到客厅。
机灵的莫北最先站在了门口,她并没有让客人立刻进屋,而是忽闪着大眼睛上下打量着对方,问:“你是谁?”
来人正是杨光,他滑稽地一笑:“我是她同学。”
莫北恍然,叫了起来:“哦,我知道了,你姓赖……对吧?”
杨光不置可否地挤了一下眼:“看来,我的这个名字知名度挺高!”
莫南走过去,惊疑的神色中夹杂着责怪:“你……你怎么来了?”
杨光显然看见了莫南身后的莫时之,显得有些拘泥,说:“对不起,莫南,我觉得我还是应该来……”他礼貌地向莫时之深深地鞠了一躬,“莫教授,应您之邀,我来了!”
莫时之微笑地握住对方的手,心里一下子就喜欢上了这个年轻人,尽管他已经打定的主意不会改变,但语气还是不由地温和许多:“你是莫南的朋友,还是叫我伯父的好。”
“是,伯父!”
看见这种情景,莫南的眼里闪出一线希望,紧张的心情放松了许多。
欧阳心茹是个聪明的女人,她不失时机地端来了一杯茶,让杨光坐在沙发上。莫时之却向她使了个眼色,并亲切地拍了拍杨光的肩,邀请杨光到自己的书房里去谈。这样郑重其事的邀请又让莫南刚刚放松的心情变得紧张起来。
这时的杨光已经恢复了常态,他爽快地点了点头,随莫时之和欧阳心茹走进书房,在门口又回头冲着莫南傻笑了一下。
“他真逗!姐,我投赞成票!”莫北一把拉住莫南的胳膊,大眼睛冲着杨光的背影眨了眨,眼神中那几分稚气几分新奇让莫南不安的心里渗透出几分安慰。
她抓住妹妹的手,感激地笑了笑,但仍旧没有赶走那份紧张和不安。
莫北打开电视,想转移一下姐姐的注意力。莫南哪里有心思看,对所有的频道都视而不见,连莫北说什么话也听不进去。很长时间,她都无言坐在沙发上,目不转睛地盯着书房的那扇紧闭的门。那扇门平日里她是可以随便进去的,可现在,就像把她隔到了另一个世界,听不见,摸不着。她在心里默默地祈祷,杨光能用他灵活应变的幽默和热忱征服父亲。
莫北在姐姐身边陪了一会儿,觉得索然无趣,便躲进小卧室,弹她的吉它去了。
随着时间的推移,书房里的空气渐渐地变得有些凝重起来。
杨光听完莫时之对莫南病情的介绍开始并不以为然,他固执而真诚地望着老教授,说:“伯父,您说的莫南都跟我说过,她有严重的心脏病,校方为了照顾她,连体育课都免了,对吗?”
莫时之看了妻子一眼,在对方的眼神中同样读到了一种无奈。这种无奈提示他不能不把保存了近二十年的谜底抛向这个固执的年轻人了。于是,他叹了口气,认真地问:“你知道她的心脏病有多严重吗?”
杨光茫然摇头。
莫时之示意妻子,让她把一个唯一锁住的书桌抽屉打开,从中拿出一张发黄的诊断书,递给年轻人。莫时之说:“我希望你看了以后能永远保密。”
“我保证!”杨光接过诊断书看了看,愕然地抬起脸。他万万没有想到,生命的大门对他所爱的姑娘那样无情和吝啬。按医生的预测,只有三、四年的光阴了,他不相信,绝不愿意在这样残酷的事实面前低头,于是他只能拼命地摇头。
“开始我们做父母的也不相信,但不管你信与不信,它都是无法变更的残酷事实。”莫时之说。
“莫教授,我能做些什么吗?”
“你所能做的就是离开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