茹尔萱刚要走到教工宿舍楼前的时候,见一个穿着雪白西装的男人刚刚从高知楼里出来,上了一辆出租汽车,车子开走了。
茹尔萱推开边教授的门时,见边教授正凄然地坐在沙发上抽烟,神态沮丧极了。
茹尔萱走过去坐在他身边,一口气把常克隆的下流行为以及她的拒绝讲了一遍。
边教授有一点儿激动了,他愤愤地说:
“为什么一个女学生稍稍有一点儿容貌、一点儿才气,就有这么多人打她的主意!这些人也真是自不量力,无非就是有那么一点儿钱嘛!”
“你这话里好像……”
“刚才那个巩岳生来过了!他竟然要我向你转达他的非分之想……”
边教授说着,可怜巴巴地望着茹尔萱。
茹尔萱为了给边教授的精神压力加码儿,故作惊喜地说:
“呀!他有这个意思?那他为什么不自己谈!”
“怎么,你也有另外的想法?”
“天大的好事嘛!百万富侨毕竟是个诱人的形象……”
边教授的神态越发可怜了,身体也好像蜷缩了许多。
茹尔萱果真对巩岳生有什么好感么?
倘若巩岳生是标准式的年轻富侨——家世清白、身无劣迹、为人正派、性情温厚,茹尔萱很可能认为她遇到了意外幸福。她虽然是自认为高居于平民层之上的女大学生;但在精神境界的某些角落里仍然隐匿着与凡俗女人无异的意识,觅夫贵在对方的政治上、品性上具有较高的保险系数。巩岳生拖着一条偷渡犯的尾巴,且又有诸多野性,这样的人自然没有被茹尔萱视为如意对象。
为了刺激边教授,她故作动心之状,边教授的心里又不能平衡了。年老而孤独,使他恐惧于失去任何一个精神支柱。
茹尔萱吻了吻边教授的脸。
此时的边教授又进入神魂颠倒境界,他像将一件珍宝失而复得似的,那么贪婪、亢奋是空前的。
“老头儿……”茹尔萱大胆地说,“你信么——我今天敢住在你这里……”
“唔……唔……”
“你有这个勇气么?”
“我当然也不是一般的迂腐之辈……”
“不过,我还是决定把这种美妙镜头留到以后……留到你确实把我留校的事办妥那一天……”
心急火燎的边教授发誓说:
“我也请你放心!此事必办!明天!”
茹尔萱将嘴附在他耳朵上小声说:“那好……明天晚上我将和你一起庆祝此事,而且以特殊方法……”
说完,茹尔萱挣脱了他,笑嘻嘻地说:
“为了明天,我们今夜就可以做个好梦了,再见!”
她说完,做了个鬼脸儿,开门走了。
边教授不知他现在陷入的梦境是美梦还是恶梦,这一夜他失眠了。
第二天上午,有人敲门。他奔过去开门一看,见来者是沈杏村。
沈杏村从边教授的急切而继之又索然的神态中便揣测出了一切。
“边老,我是来为我的朋友茹尔萱说情的,”沈杏村精明地说,“你要快些帮她把留校的事落实呀!如果拖得时间太久,人们的嘴可就难以抵挡了……唉,这些人说话真难听!”
“你听到了什么?”
“不用理睬那些人!他们说出的话还能好听!”
“你到底听到了些什么?”
沈杏村做出很气愤的样子,“揭发”了一些人的污言秽语。据她说,有人已经发现了边教授和茹尔萱的暧昧关系,并做了种种可怕的猜测。有人断言边教授一定会力争使他的“小情妇”茹尔萱留校的……
“不要理睬这些!就当是什么也没听见!”沈杏村作出义愤填膺的样子说,“而且我认为,假如您真的喜欢茹尔萱,并且真的有了什么非同一般的关系,就更应该为她做些事!否则。你就更对不起她了……”
羞愧、恐惧转化为愤怒,边教授吼了起来:“无稽之谈!我和茹尔萱有什么特殊关系?没有!一点儿也没有!”
沈杏村窃喜了,因为她的目的恰恰是撩拨起边教授的迁执和清高之情。
“您也不用遮掩,”她再一次强调说,“我现在什么都不关心,只关心我朋友茹尔萱的前途!你只要把她的事办成,我就认为您这个人有情有义,确实分得清远近亲疏……”
沈杏村越这样说,边教授越懊恼,他不得不再一次辩驳:
“你不要这样损害我的人格!事实可以作证!”
事实是什么呢?只能是边教授撤回对茹尔萱的惠助意愿。
沈杏村的目的已经达到,又说了些无关紧要的话便走了。
晚饭后,茹尔萱特意修饰一番,穿上了一件颇为艳丽的连衣裙,急匆匆、兴冲冲来到了边教授宿舍。
边教授不禁讪讪一笑,又继续掩饰了。他坐在沙发上吸着烟,极力作出胸有成竹、另有决策的样子说:
“坐,坐,现在我正想和你以空前严肃的态度来研究一下你的前途问题……”
茹尔萱有一种不祥的预感。
“我认真地考虑过了,我们为什么要乞求?”边教授大义凛然地说,“你的学术功底,以及你的才气,本来就是第一流的嘛!这是事实,谁能否认?唔,我出于对你前途的真正尊重,我决心玉成你走一条真正属于你的道路……”
边教授说得如此神圣庄严,茹尔萱不知他到底要摊出什么绝妙方案。
“说呀!”她催促着。
“我决定从现在起正式接收你为我在学术上的私淑弟子!此后你的每一篇论文都由我来命题,写成之后由我来修改、定稿,并负责推荐到杂志社或出版部门去……”
“哟!你怎么说到岔路上去啦?我要听的是我的留校问题。”
“不必争一日之短长嘛!”
“什么?难道我就糊里糊涂地被打发到郊区的那个中学去?”
“那里倒也安静,便于做学问……”
茹尔萱像是被马蜂蜇了几下,被蛇咬了几口,她猛地挣脱了边教授的抚摸,起身跳出了几步。像看一个陌生人那样盯着边教授,一派茫然之态。
“怎么?”她的牙齿打着战,“你戏弄我?”
“你要理解我的肺腑之情嘛!我是出于对你的珍惜,才这……”
“不要说了!”
茹尔萱本想说几句愤慨之言,但当她认真地观察了边教授的神态之后,她只能怪自己糊涂。似这样一个在实际上很可怜、很卑怯的老头子,她居然曾经乞灵于他!
回到她的宿舍之后,她无论如何也不能入睡。现在,摆在她面前的路是什么呢?无非就是到那个郊区中学去当一名萎琐不堪的教师,这和她四年来的美梦是何等不谐调!
躺在床上,胡乱地打开枕边的袖珍收音机。收音机中播出的本市新闻一条条、一款款,她听而不闻。因为她的心里长满了杂草,像个荒丘。
但是,仍然有一条消息刺激了她,这条消息在她心里铺开了一片光明。
消息中说:由于“爱国华侨”巩岳生有意在本市进行巨额投资,玉成家乡建设,市政府将授与他“本市荣誉公民”称号。
茹尔萱很看重这条消息!
巩岳生获此称号,这就证明他那条“偷渡犯”的尾巴已经不存在了,政治保险系数已经十足,变成了标准式的华侨。也就是说,他的通身都放射出了夺目光彩。
茹尔萱仿佛又看到自己的眼前出现了一条五光十色之路,郊区中学那灰暗的世界有可能不再是她的必然归宿!
这一夜,她似睡似醒,梦是杂乱的、怪诞的。
第二天上午,班里要开什么会,她因为头疼而请了假。在宿舍中,她闷坐着、胡乱地想这儿想那儿。
门“当”的一声被踢开了,闯进来的是侯蛮蛮。侯蛮蛮几步冲到茹尔萱面前,虎着脸说:“姐们儿你对我够意思!你在常克隆那小子面前很有一股子骨气,满对得起我!我这人知恩必报,今天就是来跟你叙交情的!你的事砸了锅,都是沈杏村那东西搞的鬼。她为的是把你打发得远远的,让巩岳生收心……这东西也是恶有恶报——巩岳生已经正经八百地声明跟她吹了!”
据她介绍说:沈杏村被巩岳生正式通知“分手”之后,也曾想大闹一场。她的意思是把巩岳生和她之间发生的事抖落出去,借以往巩岳生的脸上抹黑,要挟巩岳生。不想巩岳生现在正走运,他的投资对象之一就是这所大学的校办工厂。该厂厂长又是由学校教务处副主任兼任的,这位副主任已同意追究沈杏村在一年前和那位美国留学生的关系,这就会使沈杏村自顾不暇。可惜,她现在还蒙在鼓里。
“我顶瞧不起卖朋友的主儿!”侯蛮蛮愤愤地评论著沈杏村,她用手整理着茹尔萱的头发,亲见地说,“到现在我也不瞒你,巩岳生那小子‘瞄’上你啦!你若有意,我替你跑腿儿递信儿!”
“瞧你,我……”
“别粘糊!粘糊办不成事儿!这可是你的生死关头呀!”
茹尔萱索性不再拘泥,她猛地站起身,一跺脚说:
“我也用不着再犯酸!这事儿,我应了!”
“痛快!痛快!你本该是痛快人……不过,这回得由我给你当师傅,抽个时间我要好好排练排练你。对巩岳生那小子的脾气、心路,我比你摸得清!”
茹尔萱不以为然地一笑,她绝不认为她在处理这种事上会比侯蛮蛮更笨拙。
茹尔萱问侯蛮蛮:“你跟常克隆的关系还能维持下去吗?”
“妈的,我都跟他到了这地步,哪儿还能退身?不过,哼,这小子欠我半斤,我就亏他五两,我才不干赔本儿的事……你看着吧,我也要划拉个小白脸过过瘾……”
茹尔萱对侯蛮蛮这种层次人物的事不甚感兴趣,她心里想的是巩岳生。
“蛮蛮……”她脸上泛起了红晕,“巩岳生这个人……文化素质怎么样?”
“你还别说,这小子在外面混了几年,还真地镀了一层墨水儿。大庭广众面前讲起话来,文明词儿也是一套一套的。时不时地还放几个洋屁,把台下的人唬得一愣一愣的……”
茹尔萱在心中暗暗勾勒巩岳生的形象,她是很看重文墨光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