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特种女性-落花时节又逢君

要想知道黎索芸附耳告诫朱允函的是哪家偈语,亲爱的读者,你必须首先了解黎索芸是哪路神仙。

不论是朱允函,还是郑君颖,刚一进入这个学校,第一眼看到黎索芸时,都不免有些小战栗。天!怎么又遇见了她!怪就怪在,这种战栗感的产生,倒不是因为自己有什么丑事的把柄握在她手里,恰恰相反:她的劣迹曾被自己发现过。

二十多年前,黎索芸刚以新大学生身份进人这所师范学院文学系,就成了学校中的名人。头一条,不用说,是她那出色的漂亮。她不仅有薛宝钗式的身材和脸庞,还有一种“十八岁少女”“女大学生”所没有的、无以名状的风韵。她那大眼睛在观看任何异性——无论是教师或同学时,眼珠的转动,瞳孔的闪光,都使对方感到某些不敢深想的东西。她的第二条出色处,在于她绝顶聪明,不仅轻松省力地就取得了别人需要下苦功才能得到的成绩,而且她多才多艺,写一手漂亮的文章,画一手闪着才气的油画。仙女!实在是仙女!

但是有一件事,使朱允函为她感到悲哀了。

那是毕业分配完毕之后、同学高校之前的最后一个夜晚。朱允函与郑君颖,一对就要做千里之别的恋人,相约做一次月下漫步。这样的路,青年情侣总是不嫌漫长的。他们不知不觉地已经走出城区,来到郊外。月光下的青纱帐,散发着淡远的芳香:小溪的流水,秋虫的低吟,奏出清幽质朴的旋律。这样的夜,多么适宜有思想的人漫谈人生、志趣、信念……

就是今天,这一对情侣也因特定的原因,相距一尺左右,而且谁也没有勇气碰碰对方的手。

不料,当他们感到疲乏,想走到那个农民看护庄稼用的、玉米秸搭成的小棚中休息一会儿时,却惊扰了一对鸳鸯正在做着的纯生理性游戏。

首先逃跑的那位同学,大约姓姜,是体育系的。他的全部财富就是那一米八三的身体、一身生铁一样的肌肉。接着跳到朱允函、郑君颖眼前的人,却是黎索芸!

黎索芸一看是朱、郑二人,开始吃了一惊,想想,又故作不介意地说:

“请原谅,我们给二位腾地方腾得晚了些……”

郑君颖的脸,羞得火辣辣,忙把头转向一边。朱允函气怒地说:

“你!做了这样的事,还要侮辱人!”

“怎么是侮辱人呢?难道我说的不正是你们要做的吗?”

“你!不要把别人看得和你一样!”

“那你们跑到这么远来干什么?研究国际问题还是国内问题?研究社会主义还是研究共产主义?”

“都研究!反正不像你!”

“我研究的问题,就深度上说也不低于你们……”

“你在研究什么!你……”

“我在研究个性解放!研究人性!”

“呸!你别再侮辱‘人’这个神圣的称号了!同时,我也为你感到惋惜……”

“我知道你这话的含义是什么!你是说,我黎索大芸小算个才女,美女;他姜二楞子算什么!依我看来,我们这爱情比你们俩或许还要高尚呢!你们俩的关系是靠什么建立的?无非是:一个是地委书记的女儿,一个是烈士的儿子。互相一看价码儿,政治上都过硬,都有前途,成了!这是爱情?据说爱了一年多,没拉过手,没接过吻,更没进行最高形式的接触。说你们有爱情,鬼才信!我跟姜二楞子,互相看中的是什么?都是对方自身的东西。他看中了我长得美,富于女性的魅力;我看中了他一身有力的肌肉,富有男性的刚健……”

天!这样思维清楚、表达有逻辑的才女,为什么竟然和最大的堕落行为联在一起?朱允函怎么也想不通。郑君颖拉了拉他说:

“咱们走吧……”

风闻黎索芸在“文革”中遇着双重不幸:一是受迫害受得可以,一是许多不雅事被揭得可以。

今天朱、郑二人进校了,这对她是一股寒流。这不仅在于这二位掌握着她当年的“过分浪漫史”,而且,她是了解这二位的能量的。他们是会把学生吸引过去的!

怎么办呢?她怀着一种“自己是乌鸦、别人最好是猪”的心理,盼望这两个当初的恋人久别重逢——像旷夫、怨女那样来一桩浪漫剧。这对她来说,不仅减去了敌人,又增加了同类。

今天,她在回校的路上,先是瞟见了神色不正常的郑君颖向陶然亭方向走去,后又遇见故作镇静的朱允函尾逐而来,这对她——一位出奇聪明的女人来说,还有猜不出的秘密吗?

于是,她在挪揄了朱允函几句之后,便附在他耳朵上说:

“这回你们可不能犯呆了!这种幽会,语言是无用的!也是多余的!——在我心里,这种镜头,是应该配上赞美诗的……嘻嘻……”

朱允函虽然讨厌这——恶习不改的——女人的话,但还是察觉了她并无伤害自己的意思。于是他想:不管她,我还是走我的路吧!

他放心地朝预定方向——陶然亭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