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丽丽>>我的眼泪不会掉下来
愚昧的爱情
又有好长时间没有去秋花那里了。那天晚上,我不知道为什么,心里面就是堵得慌,只觉得好多话都憋在肚子里,不说出来真的要憋死了。我本来可以找
一些同事聊聊,但同事之间是不可以说一些真话的,一些客套话或者一些玩笑话倒可以。但我那天就想说说心里的话,想讲讲家里面的事,想听听乡音,普通话再好听,粤语再动听,都不如家乡话听着心里面舒服。乡音能够给我一种他乡遇故人、久别逢知己的喜悦。所以那天,我又遏制不住冲动,就又去了秋花那里,根本不在乎了她和她老公的冷眼和冷脸,也不在乎了老乡们给我出的我没法解决的难题。我几乎是一路小跑着到了秋花的家。
这一次,奇怪的是,秋花脸上的笑容灿灿的,秋花的老公,看到我,也是非常地热情。我只觉得,到了他们家里,就到了温暖里。那件发生在我和他们之间的不愉快的事情,好象根本没有发生过。我心里面非常地感动,直觉得还是老乡好,还是老乡亲。
秋花家里面有好几个老乡,见了面也都很亲热。到底是老乡嘛,那芥蒂到底是很容易消除的。我还发现有一个陌生的三十多岁的男人,秋花介绍说是她哥哥,刚从家里来到深海。秋花的哥哥到底是老跑江湖的,一听说我就是王楚楚,马上就对我奉承起来,说早就知道我的大名了。我虽然对这些奉承话,并不是很在乎,但也并不讨厌。有哪一个女孩子讨厌奉承话呢?我就问他怎么会知道我的名字呢?他说:“咱们老乡之中,就你一个坐写字楼的,怎么不知道你的大名呢?咱们就这么多老乡,谁不知道谁呀?我这次来找工作,老乡可要帮帮忙呀。”
我吸取了以前的教训,一听说又是叫帮忙找工作,就赶紧态度很好,满腔热情地敷衍道:“好。好。我帮你问一下。我帮你问一下我们经理。我们经理对我挺好的,挺看重的。”说到这里,我怕他们瞎怀疑我与经理之间,有着不正常的男女关系,就赶紧加了一句:“我们经理是个女的。不过,别看她是个女的,挺有权的。我帮你问问。但不敢有任何保证。看看你个人的运气了。你也知道的,男的不好找工的,而且象你这样的条件,差的工作,你肯定不会做的。”我这一席话没说完,秋花一家人对我更加热情,我却有些受庞若惊了,因为我清楚我帮不了他们这个忙。但又不敢明说,特别是现在。
接着秋花的哥哥,讲起了另一个老乡,一个十七岁的女孩子,先是在一家工厂打工,打了半年工,失踪了。这个女孩子的娘,眼睛都差不多哭瞎了,人也成了半个疯子了,天天哭,天天哭,一见人就哭,要是见谁从深海回去,或者听说谁从深海回去,就赶紧去人家家里打听情况,一听说没有人知道她女儿的下落,就哭得晕过去。这个女孩子只有这个老娘,爹爹早就去了,还有一个未成年的弟弟,她娘为了她的事,成了半个疯子。以前虽然穷,但还有一个家,但现在,搞得家不象个家。
秋花的哥说:“半个月之前,家里面收到了她一封信,她留下了一个夜总会的地址。她娘接到她的信,哭是不哭了,但整天担心得睡不成觉,白天也干不成活,庄稼地也都荒芜了,她娘担心她闺女学坏。听说我要来,天天缠着我要跟着我来。我能让她来吗?我敢带她来吗?我估计这闺女十有八九没干什么好事。她不写信,我估计就是因为怕家里面的人知道她在干不好的事,怕家里人找她。这事挺不好办的。她那么大了,就是找到她了,你能把她捆回来吗?而且说不定,她被妓头给看得紧,不敢出来也出不来了。这样的话,我去也是挺危险的,说不定被妓头给打一顿都没准。但要是不管呢,又说不过去,不管咋说,还有些沾亲带故,这事不能不管。而且我答应过她娘。她娘也挺可怜的,辛辛苦苦把两个孩子拉扯大了,闺女也不争气。说也奇怪了,这闺女在家里多老实呀,来到深海,怎么就变坏了呢?也难怪家里人说,深海规矩不好,女孩子来到这里要学坏的。这闺女肯定在打工的时候认识了坏人,听了人家的花言巧语。”
我亲眼看到过不少的活生生的悲剧的上演,也听说过不少现实中的悲剧,面对着这些悲剧,早已不再那么冲动,那么易动感情了,但听了这个故事,我还是不能不心动。
我急急地问秋花的哥哥,什么时候去找那个女孩子。他说明天一大早就去,说她娘还在等消息呢,说不定又是几天没合眼,得赶紧给她那个苦命的老娘回话呢。
第二天一吃过晚饭,我连宿舍都没有回,就小跑着去了秋花家。我前脚进秋花家的门,秋花的哥哥后脚进来了。我一边庆幸自己赶得及时,一边急急地问他情况办得怎么样了。他说,他自己都没有想到,竟然很顺利地找到了那个女孩子所在的夜总会。
也是凑巧,他正在问路呢,不经意地看到了那个女孩子,她正一个人走着路。他刚开始还不敢叫她,她变了样,打扮得就象一个妓女,但她老样子还没变。他就追了上去,叫了她的名字。她回过头来,一看到是他,撒腿就跑。他就追呀,光怕她跑丢了。一边追,一边说,是她娘叫他来的,她就停了步。刚开始她不肯讲,只说在那里陪客人吃吃喝喝跳跳舞,不干什么坏事的。
“我就不信。”秋花的哥哥说:“哪里有那么便宜的事?我也不是没有见过世面,我一听她的口气,一看她那个样子,就知道她肯定对我隐瞒了什么,我就诈她。到底还是小孩子,几诈几不诈就诈出来了。她说她现在跟一个男人住在一起,她也知道这个男的已经结过婚,有了孩子,但她说这个男的对她好。”
秋花说:“你怎么不同她讲讲她家里面的情况呀?”
秋花的哥哥说,同她讲了,说到她娘挂念她挂念得把好好的一个家,都给挂念散了时,她就哭了。问她想不想家,她说想。问她想不想她娘,她说不想。问她为啥,她说她小时候她娘老是打她。问她回家不回家,她说死也不回。
“你看,这小孩子真不知道好歹。”秋花的哥哥感叹道,“她小的时候,她娘怕没爹的孩子容易学坏,对她们姐弟要求严些,那也是为她好呀,她竟然记仇了。说她娘不疼她。这话听着真让人心寒。她和她弟就是她娘的命根根呀。为了他们两个,她娘也没有嫁人。现在好了,好不容易把两个孩子拉扯大了,日子应该好过一些了,谁知道她娘的日子,比他们两个小的时候,还难过。她在这里恨着她娘,她娘在家里为了她,眼都哭瞎了。你说说,她娘怎么就那么命苦呀!”
秋花说:“你怎么不同她讲讲,家里面没有一分钱哪?出来这么长了,刚开始还寄些钱回家,现在连一分钱也不寄了。”
秋花的哥哥说:“我同她讲了呀,她说她挣的钱,都交给了那个男的。”
我说:“你怎么不告诉她,那个男的是在骗她,是在利用她为他挣钱呀?”
秋花的哥哥说:“我同她什么都讲了,我把情况都分析给她听。她就是不听,她认定那个男的对她好。我叫她跟着我回来,许诺她包吃包住还包找工作,她就是不跟着我。我叫她回家去看看她娘,我对她说,她娘想她想得不成人样了,但她就是不说回家,只是一个劲地哭,看得出,她也是想家的,但她就是不说回家,你说咋办呢?我总不能把她捆回来吧?而且说实话,我心里面挺怕的,也不敢同她说得太长,我怕那个男的看到了或者知道了,叫人揍我一顿。在人家的窝里,说挨就挨了。”
秋花说:“那怎么办?叫她娘带几个人过来找她吧。你也别去了。假如那个男的把你打个残废或者半死,人又没有救回来,你说你这个冤屈到哪里喊?”
秋花的哥哥说:“我也真的不知道咋跟她娘交待。她娘要是知道了闺女走这一条路,不气死在深海才怪呢。我估计她肯定也卖身,不会不卖身的,她说她不卖身,那是不可能的。”
我听了这样的一个活生生的故事,不仅难过、悲哀、担心、焦虑、愤怒,而且出了一身的冷汗。这世间有着多少的险恶呀,有些险恶张着牙舞着爪,你一眼就能看穿,你要是不能逃开它,也就算了,但要是有一线希望,你还可以逃离它,这样的险恶多多少少要好对付得多。但有些险恶就不同了,它是糖衣炮弹,是披着羊皮的狼,是笑里藏刀,真的是防不胜防呀。有时候我们就是可以愚蠢到,人家把我们卖了,我们还喜滋滋地帮别人数着卖我们的钱呢。这个小女孩子太嫩了,而世间又有着太多的阴毒和险恶,她不幸成为阴毒和险恶的牺牲品。想想她的处境、她娘的处境、她家里的处境,我就不知道,那阴毒和险恶怎么就忍心对付她这样的一个手无寸铁的女孩子?!
这阴毒是如何的阴毒!那险恶又是如何地险恶呀!
想想我也置身在这样的一个处处、时时充满着诱惑和陷阱的世界里,我不禁地打了个寒颤,我是多么地势单力薄呀,我是多么地希望有人能够保护我呀,我是多么地希望有一个避风港呀。想想以前生活在父母的庇护下,那是何等的幸福,却认为不自由,现在可是自由了,却不得不一个人承担所有的风霜雨雪,不得不一个人支撑起头顶的那片天,不得不一个人面对各种各样的人和各种各样的事,我只觉得自己的智慧不够,自己的力量不够,我多么渴望自己是那孙悟空,能够一眼看穿做怪的妖精,也是多么地渴望自己能够作一个江湖上所向披靡的、坏人一听到我的名字、就闻风丧胆的一代女侠呀。
走在回家的路上时,我差不多吓破了胆。我真的害怕有人在路上怎么样我。抢钱,我倒不怕,我怕的是身体的伤害和心灵的伤害。
后来我就基本上不去秋花家了。并不是完全因为没有帮她哥哥找到工作,不好意思见他们,主要的是,我一看到她的家,就想起那个女孩子的遭遇,而她的遭遇又是那么地让我胆颤心惊。而且不管她后来有没有意识到那个男的在骗她,不管她后来有没有离开那个男的,不管她后来有没有从良开始新的人生,也不管她的娘到底怎么样了,我都不忍心接着看这个真实故事的继续上演,我没有勇气看。不管怎么样的结局,它都已经是最最悲惨的故事。
这个故事并不是发生在一个悲惨的世界里,这个故事发生在一个非常现代化的都市里,一个蒸蒸向荣的城市里,但它的悲惨,对我来说,却比那悲惨世界里面的悲惨故事还要悲惨,我可以看完一部《悲惨世界》,却不忍心接着看这个发生在我身边的悲惨故事。
记得在谈到爱情时,张经理说,要胆子大一些步子快一些,还要眼睛瞪大一些,现在想想,不免有些疑问,人们说,爱情是瞎的,如果你的眼睛瞪得大大的,看得一清二楚,还能找到爱情吗?
这个小老乡,为了追求所谓的爱情,付出了那么惨重的付价,值得吗?爱情诚可贵,但她所付出的代价,价更高呀。而且她真的得到了所谓的爱情了吗?当然在她的眼里,她得到了所谓的爱情,但是,事实上,她得到了爱情了吗?爱情究竟是什么呢?是不是所有的爱情,都要付出沉重的付价呢?
我听说前几天,我们工厂有一个女工,在下班回出租屋的路上,把孩子小产了,而这女工早已同那孩子的父亲,结束了所谓的爱情和同居关系。庆幸的是,这孩子没机会来到人世间,否则的话,那后果真的不堪设想。既然不堪设想,我也就宁愿偷懒不去设想。
说实话,这两个活生生的别人的爱情的教训,真的让我没有勇气探索爱的真谛。
我也真的想帮助那些个在探寻爱情的路上,迷失了方向的,与我一样年轻的年轻人,但又不知道怎么样帮他们。而且我自己也不知道,到底什么是真的爱情?到底怎么样才能得到真的爱情?是要“瞎猫撞到死老鼠”任其自然?还是努力争取,耍一些手段和花招?我真的不知道。我也需要这方面的教育和帮助。
在没有了父母的管教,没有了舆论约束的情况下,年轻人究竟应该怎么样走这条爱情之路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