挂着“云里望月”匾额的包房里。
汪海为答谢金戈摆了一桌酒席。
说是答谢金戈,其实是找个借口聚一聚。金戈已全仓介入了顺达股份。大盘一路盘跌,顺达股份却走势坚挺,一路推升。每天有大把的银子进账,金戈和汪海自然高兴。
同是高兴,两人却各有一番滋味。
汪海是打算做完这一张票就金盆洗手了。不能心存侥幸。这次不出问题并不能确保下次不出问题。此时未出问题并不能保证彼时不出问题。
汪海从小科员做起。几十年一步一步晋升为主管业务的副局长。除了他的能力之外,和他的小心谨慎不无关系,凡事都三思而行。并作出最坏的打算。为此,他为自己设计了两种应急方案。一是平安出境,退休后以探亲为由到加拿大和儿子团聚。儿子以投资移民的资格获得了加拿大的居民身份,他去了花点钱办个绿卡当不成问题。二是非正常出走。所谓非正常出走。就是事情已然败露之后的行动。他是省管干部。真的要对他动手立案,还需要一个请示批准的过程,他就利用这个时间差。取道香港或澳门直飞加拿大。他早已办好了港澳通行证和私人护照,要想脚底抹油也很便当。他在省里经营了这么多年,方方面面的关系还是有一些的,有个什么风吹草动,事先不会一点征兆也不知道。他现在考虑的是两个问题:一是顺达股份获利后怎么确保金戈不打折扣地全部兑现承诺。这可不是一笔小数目,几千万啊,难保他从兜里往外掏钱的时候不会心疼;二是这笔钱到手后如何顺利地转移出境。稳妥的办法就是找一家可以信赖的公司,通过它在海外的业务。把这笔钱存到该公司境外的账户,再由儿子分批提走。找一家这样的公司不难,只要有利益关系,他们一旦这样做了,就承当了相应的责任,不会去坏事!至于第一个问题的解决。就是要把金戈的胃口吊起来,让他确信更大的鱼还在下一网,他就不会把这一网的小鱼扣住不放了。所以吃饭前,汪海已向金戈悄悄作了暗示,告诉他这张票出来后还有更好的票。
金戈果然上钩了,顿时两眼放光,他的贪欲就像小孩子在吹的一只肥皂泡儿,越大越不嫌大。兴奋之余,他仍有一份怨恨,觉得汪海要价太高!原来几次说是五五分成。因为他隐瞒了实际投入,实际上的分成比例连三七都不到。这回投入的两千万可是没打任何埋伏!不能这么便宜了这老东西。所以那天他找到熊三,已经作出了周密计划,让老东西自觉自愿地把吃到嘴里的肥肉吐出一份来!
转台的正中是一条龙船,里面摆着冰镇的龙虾刺身。船首的那只虾头还活着,一碰长长的根须,一对如绿豆一样凸出的眼睛还会转动:龙船的四周,有清蒸石斑鱼,姜葱肉蟹、红烧牛蛙等几样广式菜肴。
丽丽用手指碰碰龙虾的的根须,然后很夸张地发出一声声惊叫。小雨则很淑女地坐在金戈的旁边,用叉子剔着蟹肉。
汪海不胜酒力,两杯贵州茅台下肚脸已经成了猪肝色,他又端起面前的酒杯,因为亢奋,那两只本来就有些浮肿的眼睛又眯成了一道缝儿,目光也如同两柱手电筒的光一样在每个人的脸上搜寻闪烁:“来,来来,小金子啊,谢谢你摆平了这个案子。今日只是略表谢意,等我和丽丽正式办事的时候,还要好好地请请你们。”他又望了一眼小雨,“不过,你老弟办事的时候,也不要忘了请我们喝一杯喜酒噢。”
丽丽一把抢过了汪海的酒杯:“你血脂高,就少喝一点嘛!”然后抱住他的胳膊,撒娇说,“老公,刚才金大律师说你的手机号不好,四八四八,死吧死吧,换一个嘛,你要死了我可怎么办?”
汪海哈哈一笑:“我就不信这个邪。照这么说,用五八五八号码的人都能发财?笑谈!我们共产党人是彻底的唯物主义者嘛!”
“我们共产党人?”丽丽学着汪海的腔调,夸张地张大双眼。像观赏稀有动物一样望着汪海,故意用手摸了摸他的额头。“老公,你没有发烧吧?”
“怎么?难道我不是共产党人吗?”汪海拨开丽丽的手,“共产党人难道就是苦行僧,就不讲物质享受了吗?嘁,笑话!
想我老汉。几十年兢兢业业,直接或间接为国家创造了多少财富?拿到手的报酬不过九牛一毛嘛!你看那些私企老板,啊。因为政策好,从几万甚至几千元起步,不用几年的工夫,就变成了身价几千万甚至几亿的大阔佬。财富积累的速度惊人啊!凭什么?如果我有同样的政策环境,如果这些年我不是辛辛苦苦为共产党干,老汉我也不见得比他们笨吧!“
金戈因为刚吃了一片龙虾刺身,被绿芥末呛得直流眼泪,他用湿毛巾擦着眼,奉迎说:“您肯定比他们强。”
“那是自然。”汪海当仁不让,他用短粗的手指一下一下敲打着桌面,以此加重自己说话的分量,“从这个意义上说。
我们这些老家伙在不违背大原则的前提下,适当地考虑一下晚年的生活,该不为过吧?啊!,,他这样说,一方面是自己的真实想法,一方面也是说给金戈听,让金戈不起任何疑心。
丽丽端起酒杯举到汪海面前,说:“老公,你早这样想就好了,没听过一段顺口溜吗:辛辛苦苦四十年,只讲奉献不讲钱,退休工资两条烟,勒紧裤带度晚年!来,为你的觉醒我干一杯,你干一口。”汪海并未举杯,而是频频点头发起感慨:“这民间的口头文学,真是精辟,精辟呀!”忽然他又像想起了什么,转过脸问丽丽:“如果我的晚年要勒紧裤腰带。你还心甘情愿地做汪太太吗?”
“又瞎想。”丽丽在汪海的腮上拍了拍,一仰脖,干掉了杯中酒。
金戈见汪海有些认真了,怕顺着这个话题把气氛搞糟。
就拽回话头说:“汪局长,有些事信则有,不信则无。不过。咱们老人家当初也挺在意的,中央警卫团为什么代号为八三四一?据说就是香山的一个道士提议的。老人家正好就活了八十三岁,从遵义会议算起,在位四十一年。你说,神不神?再有,你看毛主席第一次接见红卫兵的阵势。那整个儿一个八卦图啊,他左边是贺龙,右边是林彪,左龙右虎…。。。”
“怎么是虎啊,左龙右彪嘛!”丽丽打断了金戈的话。
“三虎出一彪,彪能吃虎,彪比虎还厉害呀!”金戈白一眼丽丽,继续说,“他后边坐的是谢富治、杨成武,文治武功,前边是汪东兴,东兴开道啊,那都是有讲究的!”
“野史,野史,不足为凭,不足为凭!”汪海连连摆手。
“怎么是野史?您可以查查当年的报纸啊!”
“即便如此,也不过是巧合,巧合嘛!”汪海挺直身子摆出一副作报告的架势,“如果相信这一套,那我们整天求签拜佛就行了,还要什么奋斗?要知道,从来没有什么救世主。也不靠神仙皇帝,要创造人类的幸福,全靠我们自己嘛!”
“就是领导干部,讲出的话有水平。”金戈顺水推舟。汪海自鸣得意地嘿嘿一笑。
丽丽一撇嘴:“什么有水平,全都是套话。老公。你想听听老百姓是怎么形容你们这些当官的说套话吗?”
大凡男女的情感历程,一般分为三个阶段。最初为孔雀开屏阶段,只把自己的优势或者美丽向对方展示。说话也会投其所好,净拣好听的说,像抻面一样,劲要用得恰到好处。
不然面条就抻断了;其次为真情袒露阶段,这时男女之间已经有了肌肤之亲,说话不再遮遮掩掩,因为他们的关系基本确定,如同重新捏过的泥人,已你中有我,我中有你了;第三就是夫唱妇随或妇唱夫随阶段,无论对与不对。两人中占主导的一方为领唱,而另一方则心甘情愿地随声附和。不再挑剔领唱者的音色是否圆润,音域是否宽广了。丽丽和汪海的关系,就已处于第二阶段。所以,丽丽一方面很真心地关切着汪海,同时也很真实地表达着自己的一些看法。
“噢。说来听听!”
汪海望着丽丽,目光中既有情欲也有欣赏。丽丽初中毕业,又没有正经职业,汪海屈身以就,除了她年轻漂亮之外。
很重要的一条就是丽丽爽直的性格。妻子虽华贵雍容,两个人的情欲之河却永远是波澜不兴。结婚二十年了。彼此还互称同志,感情如同一壶温暾水,既无三九严冬的寒冷,也无七月流火的热情。是丽丽使他意识到。自己这种经历的男人。原本是一堆受潮的柴。需要用温情的火将它烘干。用激情的火把它点燃、烧旺。妻子那里感受不到的率真,在单位就更是难得寻觅了。他是常务副局长,手握实权,八面威风。除了局长之外,听到的大都是奉迎之声,听得多了,他也觉得厌烦。
丽丽喝了一口酒,故意冲金戈说:“金大律师,别瞪我呀!
我老公嘛,说错了他也不会介意的,对吧老公?“汪海频频点头:”但说无妨,但说无妨。“
昕着!丽丽清了清喉咙,伸出手示意在坐的人注意——讲话没有不重要的;鼓掌没有不热烈的;领导没有不重视的;看望没有不亲切的:接见没有不亲自的;进展没有不顺利的:完成没有不圆满的;成就没有不巨大的:工作没有不扎实的;效率没有不显著的;决议没有不通过的;人心没有不振奋的:班子没有不团结的;群众没有不满意的。
汪海听得哈哈大笑。金戈见汪海情绪没有受影响,便放了心,矜持地笑着说,汪局,您要愿意听,我这还有新段子呢。
算是对丽丽小姐的完善和补充吧:设计没有不合理的;技术没有不先进的:论证没有不专家的;检测没有不严格的:运行没有不可靠的;系统没有不安全的:特色没有不中国的;失误总是难免的。
汪海拍着手说:“好,好,犀利、尖锐,一针见血嘛!我看。
这些民间的口头文学还是很深刻的嘛!警示我们要对那种华而不实的作风很好地反省一下啊!你说是不是,小金子!,,金戈未及答话,“铃铃铃!”小雨的手机突然响了,她忙站起身道了一声对不起。转身走出包间。
汪海望着小雨出了门。拿起一根牙签剔着牙。眼睛眯成一条缝问金戈:“这小妞儿是不是外面还有人呢?我看她有些魂不守舍,你老弟可不要周郎妙计安天下,赔了夫人又折兵啊。”
金戈不屑地摇摇头。斜睨着那双欧式的眼睛“哼”了一声。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跟我玩儿,她还嫩点!”
正专心致志地啃着一只牛蛙腿的丽丽听见了金戈的后一句话。嗲声嗲气地问:“金大律师。你还嫌小雨嫩?你们男人不都爱老牛吃嫩草吗?”
汪海转身捏了一把丽丽的大腿:“你不是在影射我吧?老汉我牛是老了。可牙口还行嘛!”
“行,行,你厉害着呢!”丽丽放声大笑。
小雨回来了。她俯过身小声对金戈说:“我哥来的电话,问凤凰科技连跌五天了,是怎么回事?”
金戈在她耳边小声说:“不是和你说过好几次了吗?这是庄家震仓洗盘,拉升在即,告诉你哥千万要沉住气!”
汪海举起手中的酒杯:“说什么悄悄话呢?来,来来。罚酒一杯!罚酒一杯!”
丽丽夺过汪海的酒杯,嘴一撇,一副小鸟依人的样子:“老公,你少喝点嘛!来,这杯酒我替你罚金大律师。”她扭过头,瞅了瞅小雨那光洁滑润的脖颈,“不过,你也要给我买一串像小雨那样的项链,吐火女神,好浪漫呦!”
“好,好。没问题,没问题!”汪海拍拍丽丽的肩头,说:“只要你不怕被火烧着。我就给你买,买十串都行。啊,哈哈哈!”
“说话算数?”丽丽望着汪海。却把酒杯向金戈示意了一下,一饮而尽。
金戈让服务员斟满酒,举起酒杯也一仰脖儿,喝干了。然‘后杯底朝天对丽丽说:“认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