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雷电在头顶聚集-右边一步是地狱

从武夷山回来,许非同听小雨说,已见过辛怡,并带辛怡去求签拜过佛,辛怡手气好,抓了一个上上大吉的签。对看相算命这一套,许非同从来不信,认为那不过是人在命运面前的一种规避和逃遁。但人家小雨是好心,自己不便说什么;再者。听说两个人谈得还算平和,心里悬的一块石头算是落了地。于是,连着几天他没有走出画室一步,为了心无旁骛。还关了手机,拔掉了电话线,除了煮包方便面充饥,就是整理画稿,拍照片。

撰写自序。

画册编好了,许非同如释重负。

望着桌上那一摞整整齐齐的稿件。他本已龟裂的心田如同降了一场春雨,变得润泽、潮湿。开始孕育生机。他端详着《许非同画集》那几个气韵生动、笔力雄健的行书,渐渐地在脑海中叠印出了如下画面:飘着墨香的精制画册;朋友同仁热情的祝贺;报纸上刊发消息;记者伸着话筒采访……

在美院读书时,许非同是高材生,那时的朱丹与许非同相比,简直就是丑小鸭与白天鹅。朱丹也知道许非同看不起他,特别是许非同和他暗恋多年的辛怡好上后,两个人的关系就愈发疏淡,上个月,久不联系的朱丹突然登门造访,送来了两张个人画展的请柬,请许非同夫妇务必届时光临指导。

朱丹走了以后,许非同烦躁得一夜未眠。搞艺术并非勤奋就行,还需要天赋与灵气。以他对朱丹的了解,他的画拘泥并匠气,偏偏就是这么个连造型能力都很差的电影院美工。

也成了中国美术家协会会员,并举办了个人画展,难道真是世无英雄,遂使竖子成名?

画展许非同自然是不会去看的,朱丹送请柬来也不过是想羞辱他一番。可是晚上看电视,许非同还是无意间看到了朱丹在摄像机前春风得意的神态。当时许非同就想。总有一天,他会让混入缪斯圣殿的低劣之作在真正的艺术佳品面前黯然无光。

许非同有些激动地赶到红蜻蜓文化发展公司时。石羽已在办公室里恭候多时。他翻了翻许非同的画稿,似乎很内行地评点几句后,就叫来出版部的一位小姐,让她安排下厂制版。随后,又从抽屉里拿出一份合同书让许非同签字。合同条款许非同早已熟知,他大概齐扫了一眼。就在乙方处签上了自己的名字。

许非同起身要走,他想尽快把画册将要出版的消息告诉小雨。他知道,除了自己,最关注这件事的恐怕就是小雨了。

石羽见状双手一按,做了一个留人的手势。

“许先生,你我也算得上是朋友了,有些事情恕我直言相告。”

许非同有些不解地望着对方:“有什么话直说无妨!‘,”最近几天,嫂夫人……“石羽用手把两侧稀疏的长发向头部的中央空地上拢了拢,欲言又止,似乎是在挑选合适的字眼,稍停,才接着说,”工作中有些神不守舍。前天,竞多交了两万多的税金。你也知道我对她本来是很信任的。可是。她要是……“

许非同心头一震,有一种不祥的预感。

“唉,直说了吧,她要是总出差错,公司要考虑调换一下她的岗位,你老兄也知道,会计病休,财务上就她一个人顶着,这可是个关键岗位,马虎不得哟!我和她谈了两次也不见效果,你老兄整天和她生活在一起,了不了解她最近是怎么了?”

“石总,您的意思我明白了。”许非同站起身。长吁一口气,掩饰着自己内心的焦虑,“我会和她好好谈一谈,让她珍惜这一份工作。请您放心!”

走出红蜻蜓文化公司那座漂亮的四层小楼时,许非同的好心情已经荡然无存了,凭他对辛怡的了解,他知道如果妻子已经到了无心工作的地步,肯定是在股市上又遭重创了。

她是一个要强的人,以前在工作上从来无可挑剔,只是炒股以后才时而出一点差错,但像现在这样重大的失误还从来没有过。他有些惊恐,仿佛那个已然走远的厄运突然又龇牙咧「觜地挡在了自己面前。九月的北京,本是秋高气爽的宜人时节,许非同却感到一阵阵寒意,乌云与闪电似乎也正在他的头顶上聚集。

一进家门,许非同的预感就被辛怡那张阴沉的脸证实了。

“电话也不开,手机也不接,这几天你死到哪儿去了?”辛怡显得更憔悴了,她面色如土,两个眼圈又青又黑,而且浮肿得厉害,像是几天没有睡觉。

因感冒休假的彤彤在屋里喊了一句:“又吵,又吵,再吵我就回学校了。”许非同见女儿在屋里。就压低了声音说:“我不是跟你说了吗?这几天我在画室整理画册。”

辛怡跟了一句:“天都快塌了。你还有心整理画册?”

许非同不以为然:“大不了叉赔了点钱嘛?别那么夸大其辞!”

“我夸大其辞?”辛怡腾地从沙发上站起来,嘴里忽然冒出了李商隐的一句诗。“你是‘商女不知亡国恨。隔江犹唱后庭花’。”

许非同摆摆手:“这是哪儿接哪儿啊。根本扯不到一起嘛!”

“还吵!还吵!”彤彤在屋问里喊着。“你们就不能坐在一起好好说吗?贝贝,到姐姐房间里来,不听他们吵!”

趴在地上望着男女主人的贝贝噌一声蹿起,循着彤彤的声音跑走。接着啪一声,彤彤把自己房间的门关了。

彤彤没有弟弟,贝贝来到这个家以后,彤彤一直就把它当做弟弟看待。说起来,彤彤是一个极有爱心的孩子。十岁那年,她曾养过一对鹦鹉,分别给它们命名为大眼儿和小眼儿。

刚刚买来时。两只小鹦鹉刚刚会叫,还飞不高。因为铁丝编成的鸟笼太小,彤彤怕它们伸展不开,便想在房间里放养。两只小东西倒也乖巧,从不乱飞,只围着笼子转;一到晚上,便会自觉地站在笼子上面准备睡觉。渐渐地,它们的羽翼丰满了,大眼儿较为勇猛,时常上蹿下跳,并跃跃欲试地飞一飞,小眼儿胆子小。总是老老实实跟在大眼儿身后,满世界闲逛。后来许非同封了阳台。就放它们到阳台上,谁知道第二天早晨许非同和辛怡还未起床,便被彤彤的哭声吵醒,原来大眼儿因馋嘴而误食了散落在地上的水泥渣胀死了。彤彤难过地把大眼儿埋在了楼下的花池里,并立了一根小木棍权且做碑。有一个礼拜,她少言寡语,只是一有时间就仔细地打扫阳台,怕小眼儿成了大眼第二。小眼儿只消沉了一天,不吃不喝,很快又常态如初。它已经和一家人混熟了,每到晚上,一会飞到辛怡的头上。一会飞到许非同的肩上。不过,只要彤彤一声召唤。它便会径直飞到她的手上。小眼儿一点也不怕人,它会瞪着一双圆溜溜的小眼睛看电视,会跳到许非同的手上来争食,甚至在主人吃饭时,从容地飞到饭桌上来东叼西啄。一次小眼儿飞到碗边上没站稳。一失足掉进汤里,彤彤捞它出来,拿了一块布一边为它擦抹一边埋怨:看看你,这么不小心,幸亏汤凉了。要是热的烫坏了你怎么办?小眼儿最喜欢待的地方是矿泉壶的盖子上。起初许非同和辛怡不明白是为什么,还是女儿心细,她发现是因为那里经常放着几个水杯,而杯子里叉常常留有喝剩的水。小眼儿站在杯子口上,能像杂技演员一样。探进半个身子够水喝。每天彤彤一放学,小眼儿就会飞到她的肩上,啄啄她的耳朵,咬咬她的衣领,每每这时,女儿就高兴得不行,轻轻拍拍小眼儿说,来。跟我去做作业。

可是有一天,放了学的彤彤没有受到小眼儿隆重而亲热的迎接。她找遍了卧室、阳台、卫生间、厨房和所有的柜子,也没有找着小眼儿。彤彤不死心,又点燃蜡烛,把所有的缝隙都照了一遍,依然没有。彤彤绝望了,在房间里来回转悠,嘴里念叨着:小眼儿,求求你,快出来吧!辛怡突然在阳台上发现,小眼儿常待的一根横杠的后面,因为洋灰的脱落,露出了一个洞,看来,小眼儿是从这里钻出去了。彤彤听辛怡说它有可能落在楼下的草丛里,便急急忙忙点燃了一只蜡烛举着跑下楼。

于是,在沉沉的夜色中,一个亮点忽高忽低,时远时近,几乎照遍了楼下所有的灌木与草丛……

第二天,电梯门口贴出了彤彤写的《寻鸟启事》:我家走失鹦鹉一只,它的身子主要呈黄色,腹部和翅膀有些绿色,尾巴和嘴的两边因为洗不着而有些脏。它很馋,苹果、梨等一些有甜味的东西都吃。最爱吃的是哈密瓜,但不爱吃蚂蚱,也喜欢咬纸。凡有将其捉住或提供线索者,请与4门401号彤彤联系。若将此鸟送回,必有重谢。

《寻鸟启事》贴出去了,小眼儿仍音讯杳无。彤彤料定小眼儿凶多吉少,便在大眼儿的坟旁又堆起了一个坟头,还含泪写了一篇墓志铭:我的爱鸟小眼儿,你现在在哪儿?是活着。还是死了?你要是活着,是被人捉去了,还是四处流浪?你若是死了。见到大眼儿了吗?我很想你,你若是活着,祝你快乐,你若是死了。就安息吧!

彤彤从此心事重重。很长一段时间都缓不过来。许非同看着难受,便要再给她买两只鹦鹉,他以为女儿会高兴,没想到彤彤却摇摇头,说我再也不养鹦鹉了。它们一定是不快乐。不幸福。要不怎么不是死了就是跑了呢?我不愿意它们不快乐!

彤彤虽然不再养宠物了,但许非同发现,每当她在街上看到别人的小猫小狗。都会一步三回头。于是当辛怡说老张要送他们一只京巴儿后,许非同立马答应了。因为股票,家里硝烟不断,很少和女儿去沟通,他能想像到女儿的孤寂。小狗儿比小鸟儿更通人性。有了小狗儿的陪伴,会使女儿的内心多一些温情。彤彤对贝贝也珍爱有加,她和贝贝的心灵感应已相当默契。跟当初的小眼儿一样,无论什么情况下,只要彤彤一声呼唤,贝贝就会急奔而去。

许非同见贝贝进了女儿的房问,心里多少平和了一些。他坐到电脑前,打开沪市大盘的走势图,定睛一看,不由得倒吸了一口凉气!乖乖,连着五根阴线,这在股市上实不多见。再调出自己买的凤凰科技一看,许非同的脑袋一下子大了。五天时间下跌十多元钱,跌幅在百分之三十以上,也就是说,前些天他们打回的那点损失又全赔了进去。

“这,这是怎么了?”

“你问谁呢?”辛怡一把将手机塞到许非同手里,“还不打电话问问你那位红颜知己,她不是说这张票一个月内必然翻番吗?”

这之前,辛怡已经给小雨打过电话,小雨每次都言之凿凿说没问题,叫她耐心持股。她希望小雨说的是事实,让许非同打电话,无非是想进一步凿实,强化一下她等待的理由。

没有了这个理由,她就没有了活下去的勇气。

许非同急忙回到自己的房间拨通了小雨的手机,他不想让女儿听见他们又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