菲菲第一天到律师事务所上班。
昨天从派出所出来,金戈特意陪菲菲到贵友大厦买了一身深灰色的职业套装:西服上装、西服裙、浅蓝色衬衣加一条红底白花的领带。显得淡雅而华贵。
菲菲在试衣间换上衣服一出来。
金戈就拍着手说:“天生丽质,出水芙蓉,真是超凡脱俗、卓尔不群!”
菲菲脸一红:“金律师。没您说得那么夸张吧?”
金戈一本正经地说:“哪里是夸张,我用的可是省略号啊!菲菲,这身套装仿佛就是为你量身定做的。你穿上它。既有青春少女的阳光和清纯,又平添了白领佳丽的矜持与高贵,你说对不对,小姐。”
女售货员在一旁连连点头:“这套衣服是从法国进口的,一般人穿上撑不起来也不好看。这位小姐身材好,肤色又白,正好适合。”
金戈从钱夹里掏出一张银行卡,对女售货员说:“麻烦你刷一下卡吧,这套衣服她要了!”
菲菲惊叫一声:“四千八呢,太贵了,不要不要!”
金戈望着菲菲,忽然想起那一次给小雨买衣服时的情景。一件女式风衣,标价三千元,金戈眼皮也不眨一下就付账了。小雨死活不肯接受,说秀水街二百元一件的风衣和它没什么两样。没有必要花这份冤枉钱,金戈拗不过小雨只好作罢。这也正是金戈喜欢小雨的原因之一。她不像有些女孩,逮住机会就狠宰男人一刀,处处事事,小雨总爱站在别人的角度上考虑问题。菲菲长得不但像小雨,言谈举止中也常常掠过小雨的影子,这让金戈别有一番滋味涌上心头。
“菲菲,这套衣服我们一定要买,算是事务所发给你的工装。你在前台负责接待,代表的是事务所的形象,你的着装是否得体。不仅仅是你个人的事,也从一个侧面反映了我们事务所的综合素质。这个道理,你明白吗?”
菲菲不再坚持了,她觉得金戈说的确实有理。
今天,她早早就来到了事务所。她做促销员是日薪制,干一天计算一天业绩给一天提成,档案、劳保一概不管,说不去。打一个电话就拜拜了。律师楼的工作氛围和她干啤酒小姐有天壤之别。这里的人说话都轻声细语的,连走路也是轻手轻脚,彼此客客气气,一口一个先生或小姐;没有了饭庄酒楼的嘈杂与喧哗。没有了客人酒醉后的宣泄和谩骂。菲菲觉得这里的氛围很适合自己,因为她本质上是个不事张扬的女孩儿。当啤酒小姐时与客人的虚与委蛇,其实是环境对自己性格的一种扭曲。
她的工作并不复杂:接电话,作记录,为来访的客人端端茶,倒倒水,上网查找和下载一些资料,帮助律师复印一些相关的文件。
上班第一天,她就感受到了金戈在律师楼里的威严。所有的人和他说话时都是毕恭毕敬;金戈除了安排工作时会抬头注视着你之外,一般情况下,他都是一边埋头处理着各种文件一边回答着下属的各种询问;和昨天陪自己买衣服、陪自己吃麦当劳时的那个谈笑风生的金律师判若两人,显得有几分神秘、几分陌生。只是中午吃饭时,菲菲才从金戈身上找回了一些昨天的感觉。午餐免费,一人一份十二元的盒饭。四菜一汤。
外加一只水果。金戈没有应酬的时候,吃的和大家一样。他让菲菲端了盒饭到自己的办公室来吃。他笑着问菲菲,太简单了,吃得惯吗?菲菲说这已经很好了。菲菲说的是实话。她做啤酒小姐的时候,午餐常常是一碗面条或两个馅饼。金戈说:“你负责接待,有机会熟悉咱们律师事务所各个部门的工作。以后抽时间还可以进修一下法律,不要安于现状,将来你可以做我的助理!,‘助理?菲菲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虽然才来了一天。
但是她已经清楚了,事务所主任助理是比部门主任还要重要的职位,像她这样半路出家的黄毛丫头真是连想也不敢想啊!
金戈看出了她的心思,半是认真半是玩笑地说:“拿破仑不是说过吗,不想当将军的士兵不是好士兵。菲菲,你应该这样想。
我不但要当助理,将来还要取你而代之呢!“
晚上回到家,父母已经为她准备了丰盛的晚餐。
从下午两点钟开始,他们就为这顿晚饭忙碌了,鸡鸭鱼虾应有尽有,即便过节,他们也没有过如此奢侈。自从女儿出了那件事,这个家几乎就被乌云所笼罩。尽管他们一直守口如瓶,但是邻居们还是从一些迹象中找出了缕缕蛛丝马迹。
成为饭后茶余的谈资。现在好了,事情被金戈摆平了,赔偿金金戈也交给菲菲带回来了,而且,菲菲因祸得福找到了一份称心的工作。一个月的收入高达三千元!两口子的下岗工资加到一起。不足女儿收入的二分之一!
他们难道没有理由好好庆贺一番吗?
从不喝酒的老葛特意买了一瓶红葡萄酒,为自己和妻子女儿斟满。
女人仍处在亢奋状态,她已经在规划买什么地点的房子和装修到什么档次。
他们住的这条胡同据说近期就要拆迁,但因为是规划中的公共绿地。由政府进行补偿,远比房地产开发商征地要少得多。算来算去也就二十多万元。这点钱在四环以内根本就买不了一套两居室。他们没有积蓄,原打算买一套二手房或者考虑五环以外的安居工程,但离城里太远了,女儿上班包括他们两口子如果将来再找个事干都不方便,这成了他们两口子的一块心病。
现在好了。有了这五万元,他们可以考虑在比较好的路段买一套房子了。即使到银行按揭也没什么,女儿每月三千元的收入。足以让他们底气十足。
“老婆,想什么呢?”老葛已经举起了酒杯。
“唉。我在想咱们是不是遇见了贵人,真的时来运转了。”
老葛和妻子、女儿碰了一下杯,一口喝去一半儿,他用手背擦了一下嘴,夹起一块酱牛肉,边嚼边说:“我看像,一套工作服就四千八!我这半辈子穿的衣服加在一起。也赶不上菲菲的一套工装呢!”
老葛感慨着,脸上泛起一阵红光。刚才女儿下班要换衣服,他没让。街坊四邻看着出来进去穿着一身法国名牌西装的菲菲。眼睛中无不流露出或羡慕或忌妒的目光。这目光让他陶醉。让他长久积蓄在心头的郁闷与自卑像早晨的雾气,一缕一缕地被升起的太阳驱散。
“菲菲这套西装够讲究的,怎么着也得五六百吧!”
“五六百?你再加一个零。”
“啊!五六千,您别吓着我!”邻居们便过来翻动西服的领口,“可不是吗,牌子还是外国字呢!”
“皮尔卡丹,法国名牌。这板型,咱们国内生产不了。”
“那。菲菲……”
老葛知道他们要问的是什么。他们的含蓄不过是忌妒的另一种表现方式。自从夫妻双双下岗,特别是菲菲出了事以后,他们就只有忌妒别人而从来没有资格被人忌妒。不想。被人忌妒原来也是一种权利,这权利的行使同样会使人的内心感到熨帖和满足。
“菲菲现在到律师楼上班了,白领,一月三千块!您说说这叫什么事啊!我干了半辈子,挣的钱还不如她的零头多!”
菲菲的情绪也不错,在饭桌上兴致勃勃地讲述着一天的见闻。包括一些易被常人忽略的细节,比如。用一次性纸杯喝水的时候,他们都是用套在最底下的那只,以防止手和杯口接触;香烟也是反过来开封,这样就不会用手接触过滤嘴了。
“你看人家有文化的人是讲究啊!”女人感叹说。
“这叫文明!懂吗?”老葛撕了一条烧鸡的大腿递给女儿。
自己也撕了一只啃起来:“菲菲啊,多学着点,我和你妈这辈子算是完了,文化大革命、上山下乡,什么倒霉的事都摊上了,说是初中毕业,其实也就是小学的水平。咱们老葛家要靠你改一改风水了!”
“还文明呢!”女人撇了一下嘴,“哼,从兵团曲城那阵儿。
我叫你考个夜大学吧,你不去,没事就跟人家打百分。你看你们一块回来的兵团战友,不是有好几个都当了处长、局长吗?
就是你最没出息,当了个臭工人不说,还下了岗!“
难得老葛好心情。听着妻子的数叨,他不急不恼:“我是没出息,可我女儿有出息啊!老封是当了局长,可是他独生子不是折进去蹲了笆篱子吗?李涛是混了个教授。
可他闺女能和咱们菲菲比吗,就跟小时候被猪亲过似的。我告诉你,上帝那老头是公平的,他在这方面亏待了你,必然会有另一方面对你有所补偿,你说对不对?菲菲。“
女人苦笑了一下,说没见过你这么阿Q的。
菲菲抿了一口红酒,她的脸白里透着粉红。显得更加阳光和青春。爸妈,你们为我操劳了半辈子,以后我有钱了会让你们过上好日子的!她扑闪扑闪那双好看的丹凤眼。又有些神秘地说,金律师让我好好干,他说以后还要培养我当主任助理呢!
“主任助理是个多大的官儿?”
老葛白了女人一眼,“嘁”了一声:“这都不懂,除了主任就是助理,一人之下,众人之上呗!”
女人先是惊叹一声,稍停,又有些忧心忡忡地问:“这个金律师对咱们菲菲这么好,会不会……”
菲菲嗔怪地瞪了一母亲一眼:“妈,看你说什么呢?”
老葛一仰脖,已将杯中的残酒喝尽,他夹了一块鱼肉到女儿的碗里,又为自己斟上酒,说:“甭理你妈。什么话一到了她的嘴里,就他妈变味了!”
“喝吧你。这么多菜还堵不住你这张臭嘴!”女人把一块猪排骨塞到丈夫手上,嗔怪地瞪了他一眼,目光中却是掩饰不住的幸福。
老葛嘿嘿一笑,看着女儿说:“菲菲啊,你老爸不是老想弄辆出租车开开吗?可我打昕了一下,不光要考试、等待,光押金就要交五万块。金律师路子广,你能不能跟他提提。让他帮忙给找一家公司。考试就免了,押金看能不能少交点儿。留着钱,咱们不是还要买房子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