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心照不宣-右边一步是地狱

金戈将宝马轻轻停在了三道弯胡同口。

菲菲已经等在路旁。她今天的打扮很青春:一身洗得发白的牛仔装,一双白色的网球鞋。脖子上系了一条鹅黄色的纱巾。纱巾在下午的微风中飘着,像一首灵动的诗,浪漫而令人遐想。

金戈没有马上下车,透过前挡风玻璃,他注视着菲菲,心头竟有了一种异样的感觉。第一次见到小雨,他也曾有过这种感觉,仿佛是在荒无人烟的戈壁上看到了一棵鲜嫩的不知名的小花儿,让一个饥渴疲惫的跋涉者有了一种企盼、一种冲动。那企盼是掠过暗淡生活的一束亮光;那冲动是一潭死水中漾起的一圈涟漪。他的生活中太多了灯红酒绿、太多了脂粉唇膏。而这清纯与怡静就对他充满了诱惑。他心中暗自感慨造物主的偏见,竞让这样的一个女孩儿生在了破街陋巷。

菲菲看见了宝马,试探地走过来,金戈摁了一声喇叭,然后推开右前门。

“金叔叔,您来啦?”菲菲侧身上车。

“菲菲,等久了吧?”金戈一打左转向灯。宝马驶入快车道。

“刚来了五分钟。金叔叔您很守时啊!”

“叫我金哥吧!”金戈侧头看了一眼菲菲。有些女孩很漂亮,但只适宜正面看,正面看可忽略一些缺点,比如鼻梁不够高、脸型不够饱满,睫毛不够长。正面看漂亮,侧面也经看的女孩儿就不多。小雨正面侧面看都很漂亮,菲菲也是,侧面看上去就像艺术家精心雕塑的一样,鼻梁挺拔、脸颊滑润清秀,尤其是那一双长长的睫毛,又黑又密,忽闪忽闪地眨来眨去,让人心动。他妈的,怪不得那个臭小子一眼就看上了她,还说只要菲菲愿意,愿意娶她并带她出国。

“金哥?”菲菲诧异地重复了一句,“那多不好啊,你比我大那么多?”

“不。”金戈忙掩饰道:“我的名字叫金戈,要不,你叫我金律师也成。你叫我金叔叔。会把我叫老的。”

菲菲笑了,像花蕾初绽:“那好,我就叫您金律师。”

金戈有点失落。心想这女孩儿也真够单纯的,自己处心积虑地诱使她吞下一枚苦果是不是有点缺德?又一想,抛开自己的功利目的,即使判了那坏小子几年,菲菲又能得到什么呢?自己这样做。从某种意义上也确实是在帮她。处女第一次接客。不也才三五千元吗?菲菲一下子可以获得五万元的补偿,够合算的了。这念头只在脑海中一闪,金戈就在心里骂自己:真是做生意做出了鬼,怎么什么都用金钱去权衡呢!居然把菲菲和妓女连在了一起,混蛋!

上次见过张行长,他很快就去找了办案警察。两个月前,他曾找人卜过一卦,说他今年是顺风顺水好行船,运气来了,山都挡不住,果然不错,不但大把的银子往兜里进,办事也很少遇到麻烦。没想到经办此案的就是韩所长。韩所长听他介绍了情况。说只要苦主翻供,这件事的操作难度不大,因为案子还没有移送到检察机关,只是那个坏小子被抓进来后,履得像一摊泥,只过了一次堂,就全招了。眼下要办两件事,一是让苦主重新到派出所做个证词;二是重新提审那小子,诱使他翻供。这多少有些风险。不过,既然是金大律师的事,只要苦主做过新的证词后,剩下的事情由他摆平。

金戈上次见过菲菲一家后,心里已有了八成把握,他于是找到老葛。问他考虑得怎么样了?说案子一旦报送到检察院就不好办了,并以关心的口吻说,做啤酒小姐,出入饭店酒楼和各种娱乐场所,接触的人复杂难免出事,如果菲菲愿意,可以到他的律师事务所上班,月薪三千元,只在前台负责接待。菲菲的父亲听了自然千恩万谢,并说他和金戈虽然只见了两面。但觉得出他是个好人,愿意一切听他安排,孩子的工作由自己和妻子去做。上午,金戈接到菲菲父亲的电话,说孩子的工作已经做通,金戈和他约定下午三点带着菲菲到派出所重新去做证词。

“菲菲,你做啤酒小姐,酒量一定很大吧?”

菲菲摇了摇头,腼腆地笑了笑:“我不会喝酒的。”

“那怎么行?”金戈故意用夸张的语调说,“你到事务所上班。应酬很多的,不会喝酒过不了关啊!”

“是吗?”菲菲反问一句,脸上露出为难的神色。

“不过,我会保护你的。”金戈很体贴地表示。这时一个老人横穿马路,金戈故意猛踩了一脚刹车,宝马嘎一声停了,菲菲猝不及防,身子往前一蹿,金戈马上不失时机地腾出右手去扶,菲菲因车的惯性几乎倒在金戈的怀里。他把菲菲扶住,关切地问:“没碰着吧?来,系上安全带。”

菲菲感激地说了一声谢谢。

韩所长已经在等候金戈。

见金戈和菲菲到了,他把两人让进询问室。脸上表情严肃。一副公事公办的样子。只是进门时,他拽了一把走在后面的金戈,诡异地笑了笑,扒在金戈耳旁小声嘀咕,我说你金大律师怎么有兴趣办这种小破案子。是不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啊!金戈佯装恼怒地瞪了他一眼。啧,别胡说。

坐下后。韩所长摊开询问笔录,例行公事地问过诸如姓名、职业、年龄等自然情况后,说:“葛菲菲。法律可不是儿戏。我们既要依法保护自己的合法权益不受侵犯。也绝不能利用法律去侵害别人。青年人嘛,谈恋爱中有一些越轨的事。这算不了什么。但是如果违背当事人的意愿强行占有,就触犯了法律,是要受到法律惩处的!

特别是在下药使别人丧失意识的情况下,情节就更恶劣了,所以,你要认真回答我以下的问题,并对你说的话承担法律责任。“

菲菲有些不知所措,她双手揉着衣角显得很紧张。

金戈站起身倒了一杯水递给菲菲,又转身对韩所长说,孩子小,你跟个黑面包公似的别把孩子吓着。金戈知道,韩所长所以摆出这样一副架势,是不想让苦主抓住任何把柄,但他担心戏一旦演过了,菲菲打了退堂鼓岂不是弄巧成拙?于是又对菲菲说,别紧张,该怎么说就怎么说。

菲菲喝了一口水。平和了一下情绪,怎么说金戈已经嘱咐过她。

“你和范小兵认识不认识?”

“他到滚石去过几次,每次都买我的啤酒,还说过要和我处朋友。”

“你同意吗?”

“我说先做一般朋友,看看彼此感觉好不好。”

“那天晚上的事情发生之前,你们有过来往吗?”

“他请我吃过两次饭,还看过一场电影。”

“发生那件事的时候,你是不是已经没有了知觉?”

菲菲的头低下了,用手揉着衣角不说话。

“说嘛。实事求是。”金戈在一旁催促。

“我……就是觉得头有点昏。因为……我们喝了一瓶干白。”

“你反抗了吗?”

菲菲摇了摇头。

“不要摇头嘛,说话。”

“没有。”

“那你为什么要报案说他强暴了你!”

“因为…。。”菲菲脸涨得通红,呼吸已急促起来。她抬头看了一眼金戈,又低下头喃喃地说,“他说他要出国。提出要和我分手,我一生气,就,就……告了他!”

韩所长啧啧嘴:“怎么能这样子呢,搞什么搞啊!谈恋爱嘛,有了矛盾可以心平气和地解决!这样做,对别人不负责,对自己也是不负责嘛!如果较起真来,还可以追究你的刑事责任。行了,你看看这询问笔录有没有出入?没有出入就签个字,摁个手印。”

菲菲拿过来,草草地看了一眼,就在后面签了字。然后。

在韩所长递过的印泥里蘸了蘸,在名字的旁边摁下了一个鲜红的手印。

房总知道汪局长让他送是有话要说。晚餐安排在机关食堂,自然只能说说场面上的话。饭虽简单,也有六菜一汤。汪海还特意招呼人上了一瓶茅台。房总本是海量。却推说胃痛只让司机代饮。汪海也不勉强,只示意司机多喝,待吃过饭司机喝得已是满脸泛红。房总说,这是省城,比不得咱们那小地方,酒后驾车,说不定要拘留哩!你回招待所休息吧,让我送汪局长回宿舍。司机有些不好意思,涨红着脸说,那多不合适!汪海笑着搭讪:你一年到头为他服务,他放你一次假也是应该的嘛!

房总驾车。汪海坐在后排,小轿车驰出了机关大院。

房总等着汪海说话,半天却不见他吱声。从后视镜一看,见他头靠在坐椅背上。双目微闭。用牙签轻轻剔着牙,一副悠然自得的神态。他明白,汪海是在端着,等着他挑起话头。

“汪局长。我刚才那建议。…。_‘‘”什么建议?“汪海睁开眼,明知故同。

“您买点我们公司的国有股。钱的事您不必考虑。”

汪海坐直身子。“我已经表过态了嘛!这个事是万万做不得的。现在国家反腐肃贪力度很大嘛,为什么要往枪口上撞呢?”

“您是不相信我……”

“谈不上相信不相信嘛!我们受党多年教育,总还应该懂得一点廉洁自律嘛!”

房总不说话了。一时搞不明白这汪海葫芦里到底卖的是什么药。汪海口碑不错,他是有所耳闻的。可是如果公事公办,他何必要把司机灌醉,留下一个隐密空间单独和自己在一起呢?还是有想法。想来想去,觉得汪海恐怕是担心买国有股目标太明显。风险成本太高。想找一种相对而言不容易叫人抓住把柄的捞钱方式吧?

汪海确实是这样想的。他知道,不用他张口,只要默许或者稍微有一个暗示,房总就会送上一份价值不菲的国有股股权。可是,在他接受了股权以后,他的头上也就悬起了一柄达摩克利斯之剑。房总一旦出事,就会拔出萝h带出泥,即便房总不出事,他的把柄也被人家牢牢抓在手里了,弄得不好钱捞不着,名节搭进去不算,还可能被送进大狱。这样成本太高,不划算。但是搭车在二级市场做做顺达股份的股票,风险就小多了。他不会在股市上用自己的名字开户,查也查不到他的头上:即使房总心里明白也抓不住证据。现在关键是要摸清楚顺达股份的股价走势,根据他的经验,他知道顺达股份很可能要有一翻令人瞠目结舌的表现,只是他们准备洗盘洗到什么价位,拉高拉到什么目标,他还没有实底。他要等待房总自己说出来,而自己最好还要装做漫不经心的样子,尽量不留把柄在人家手里。

果然。房总主动“入套”了:“下个月三十号,我们公布业绩,每股收益在一毛钱以上。不过我们已经和一家机构谈妥了,这之前,我们会有几个利空消息出台。股价从现在的八块九,要跌到三块二附近才会有支撑,然后配合一系列利好,股价会创出历史新高,重新站稳在十五元以上。”

“哪家机构?”汪海问。

“金日升投资咨询公司。”房总略一迟疑,还是和盘托出。

汪海对金日升还是了解的,在一次饭局上他还见过他们的首席分析师严伟成。他知道这家机构实力雄厚,常常联手上市公司在股市上兴风作浪。由于有一定背景,从未被证监部门查处过。既然他们插手顺达股份。股份翻五倍绝非妄言。

从三块到十五块。这可真是房总送的一条大鱼,说是黄金打造的也不过分,他顺水跟上一把,得有多少银子进账?他把眼睛闭上了,不然肯定会有火苗从眼里蹿出。

“汪局长,前边的路口往那边拐?”房总从后视镜里看到汪海紧闭双眼,知道他是在假睡,他面部绷紧的肌肉和两只张起的耳朵告诉他,自己刚才说的话汪海不会漏掉一个字。

果然,汪海像从梦中惊醒一样,俯过身,用手指挥着:“左拐。

左拐!“

下车时,汪海伸出手,说:“房总,谢谢您送我。你们的方案我们会尽快研究,请放心!”

第二天下午,汪海已经站在了丽丽的楼下。他所以急如星火地赶回北京,原因有两条:一是昨晚刚收到丽丽的一条短信,说她被人欺负了,请他速回北京;一是他想和金戈就顺达股份的事情面谈一次。

对于丽丽的短信,他没有太往心里去,这小丫头“谎报军情”,无非是找个借口把他骗回北京;至于顺达股份的事。倒叫他一夜未能成眠。

他还有些犹豫。

利用内幕信息炒作股票,是明显的违法行为。以前他做了几次,都是小打小闹。尽管他想到金戈没有说实话。但投人的资金量估计也不过几百万。这次是条大鱼。小打小闹没有意思,如果投入二千万资金,就有一个亿的收益!但要玩一次大的风险也就随之而来,他不担心房总骗自己。他求自己的事如果办妥了,房总本人恐怕会有上千万元的进项。他巴结自己还来不及呢,犯不上在这上面和自己玩花招。可是尽管自己未露声色,但一下子有上千万资金在最低价吸货。在最高价抛出,即使傻子也能知道有人了解了内幕消息跟庄。房总必然会想到自己,像这样的重大机密只有极少数核心层知道,房总不会轻易透露给任何人,彼此心里跟明镜一样。只是心照不宣而已。可是自己太需要一笔钱了,错过这次机会。下了台手中没了权,谁还会把这样的肥肉往自己嘴里送?

他在楼下来回踱步,片刻又抬头望望楼上。他已经给丽丽打了手机,叫她赶陕下来。丽丽没有住在别墅。说是一个人害怕,回到了原先租住的房子。看来这回她没有谎报军情。确实是遇到了什么麻烦,汪海想不出是什么事使丽丽如此惊恐。电话中她又不肯说,只好开了车来约丽丽一起吃晚饭。

汪海抬着头,暗自埋怨丽丽太磨蹭,都一刻钟了还不下来,又不是出席什么盛大晚宴,打扮用得着这么长时间?忽然,见一黑点从天而降,汪海开始以为是一只什么鸟雀向下俯冲,还没回过神儿,那黑点已变成—个黑球,贴着他的脑门急速落下,啪一声砸在脚旁。他定睛一看,原来是个大心里美萝h,从十几层的高楼扔下,在地上摔成了薄薄的一层萝h饼。

汪海不由惊得灵魂出窍,想一想后怕得不行。这萝h如果稍微往后一点点儿,就正好砸在了他的天灵盖上,凭着这巨大的惯力。当场毙命无疑。

乖乖。生死原来竟在一线之间!

高楼抛物,已渐渐成了都市生活的一道“景观”。有的人不知出于什么心理,常常从高层建筑上扔下一些诸如酒瓶、破鞋一类的废弃物;但扔心里美大萝h,还是颇有些“创意”。

他妈的!汪海心里恶狠狠骂了一句。凭借巨大的惯性,这大萝h无异于一颗炸弹,而一旦伤及无辜,想破案都难。扔东西的人是什么心理,好奇?寻求刺激?图财害命?都说不通。惟一的解释就是有病,这种人真应该去看看心理医生!汪海胡乱想着。掏出手绢擦去脑门上冒出的一层冷汗。他不再犹豫了,掏出手机拨通了金戈的电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