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一 那也是我的女儿!-血罂粟

杜月的电话突然响了起来,来电是个陌生的男人声音,非常的模糊:“你是杜月吗?”

“是我,你是谁?”

“这不重要。我告诉你一件事。你这次又输了,而且一输到底。再没有机会。”“你说什么?!你是什么意思?”杜月直觉地感到对方是在说她的官司,那让她心惊。

“别废话,有一个机会能让康大为从此什么都听你的。你愿意干吗?”

“什么机会?”杜月隔了十多秒才回答。与其说她是心动,不如说是她好奇,这又是什么人,又要发生什么事了?

“他有个独生的女儿,以前在日本留学,现在回来了。不用我多说了吧?”

“我不懂你的意思……”杜月真的不懂,但她感到了不安,这人的语调还有这时已黑下来的天,都让她的心里泛上了种种莫名的恐惧。

电话里那人笑了笑:“这也难怪你,这种事你肯定没干过。我这么跟你说吧,要是你的女儿现在落在了别人的手里,你会不会什么都听他的?会不会啊?”

杜月这时懂了:“你是说绑架?”她声音发了抖。

“对,是绑架。”电话那边的声音可没抖:“你不想吗?我不劝你,再过半个小时我会再给你打个电话,你决定吧。记着,在你答复我之前,你不能把这件事告诉任何人,不然这事就作废。”说着电话断了。

杜月陷进了极度的恐慌中,她活到现在是二十六岁,自从她懂事以后,她就从来没有想过要绑架谁。她不过是个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年轻女人罢了,如果没有感染上艾滋病这件事,她一定会平凡地度过这一生,凶杀争斗这类事与她从没贴过边,而且她天生就排斥,就躲避这类事。现在突然间有人要她去绑架一个素不相识的人,这让她感到既害怕又荒诞。

但是她的心里又隐隐约约地有了种冲动升了起来,要绑架的不是别人,是康大为的女儿!她提醒着自己,她要对付的人是康大为,与康大为、与信威药业有关的所有事情都在她的脑海里浮现出来,对方是那么的不择手段,她每一次辛辛苦苦找到的证据、证人都被他们用卑鄙的手段私下里破坏了,让她在法庭上失败出丑,让她在这个世界上没有立足之地!

她一想起来在法庭上被郑欣荣指责,而旁听席上一阵阵的哄笑就忍不住恨得咬牙切齿,她从来没有受过那样的羞辱!由此她成了全梅林市所有人都耻笑的无耻女人,以至于她现在为了给女儿治病而号召募捐都没人响应,直到今天逼着她背着丈夫去卖房子……这一切都是康大为一手造成的!

而且现在康大为把郭强林也弄得身败名裂。

杜月把目光投向了手里的电话,变得期待起那个人把电话再打进来。半个小时很快就过去了,电话又响了起来,又是那个嘶哑低沉的声音:“你想好了吗?”

“我想好了,我答应你。”

“很好,机会现在就有,你马上到太原街来。”

“太原街?马上?”杜月惊讶了,太原街是梅林市最大的商业街,这时天虽然黑了,那里肯定还是灯火辉煌、人流不断。在那里绑架?而且是马上,马上就要绑架?这实在太出乎她的意料之外了。

“对,马上。”对方的口气不容置疑:“现在康大为的女儿已经快到那里了。我们得抓住机会,你以为绑架康大为的女儿随时都有机会吗?要来就马上来!记着,只许你自己一个人来,我没兴趣和你那两个警察朋友合作。”电话又断了。

杜月不知所措,她的理智告诉她不能去,那有太多的可疑之处,但是那种渴望一试的冲动让她难以克制。她一边迟疑着,一边已经开始穿长衣服,她去找了值班护士,说家里有急事,她得马上回去,请她们照顾一下小月。她走出了疾病预防控制中心,打车直奔市中心的太原街。

在出租车里,一个个的问号浮了出来,首先是对方是什么人?她一无所知;二来对方为什么偏要她一个病女人来配合绑架?她能有什么用?还有,就是太原街是梅林市最繁华的商业街,在那里有可能绑架成功吗?

她像着了魔一样,一边想着不断出现的问题,告诉自己这只是个疯狂又荒唐的举动,什么用也不会有,而且很可能会一无所获,只是平白犯罪;但另一方面还是奔向了那个灯火通明的地方。她没有怕,她什么也不怕了,在她的心里,一个念头早已经根深蒂固,她是一个得了艾滋病的必死的女人,无论谁也再不能伤害她了,也不会再有什么人会对她这样的女人感兴趣,有什么了不起?她对用正常的办法讨回公道已经没有了信心,只要能惩罚康大为,能让他就范,答应她的条件,她无论是什么事都愿意去做!

二十分钟之后她来到了霓虹迷乱的太原街,下车之后她突然好一阵难过,这里她都有多久没有来过了?这里是每一个年轻女人都喜欢来的地方,她们几乎每天都盘算着到这里来花多少钱,买回去些什么东西。而她杜月,现在也只是二十六岁啊,她知道自己仍然美丽,仍然年轻,但这里的一切都仿佛与她再没有关系。她不由自主地看着巨大的橱窗里自己的影子,那消瘦,苍白,但是仍旧清秀美丽,要是人们不知道她身上有着那么多的艾滋病病毒,他们又会用什么样的眼光来看自己?在这个五彩缤纷的地段,在这个已经黑了下来的时候,杜月那么留恋她曾经有过的好时光……

但一切又被电话铃声打断了,又传来了那个低沉嘶哑的声音:“你到了吗?”

“对,我到了,在太原街的南边入口。”杜月收拾心情,说了个著名的商店名字,表明她的确切位置。

“好,你就在那儿等着。记好,康大为的女儿叫康敏,她刚从日本留学回来,年纪在二

十岁左右。”那人接着又把康敏的衣着打扮,具体长相都说了一遍,详细得就像是正面对着康敏仔细介绍一样。又说:“康大为的妻子叫孙琳,已经死了四年了,生前是市物价局的一个科长,呆会儿你就说你是孙琳生前的同事,和康敏聊聊天,只要能把她缠住三分钟,这件事就搞定了。我会开辆车来,是辆红色的桑塔纳2000,到时候你邀请她上车,都记住了吗?”

记是都记住了,但是对方越是说得像把什么都安排好了似的,杜月听着越惊心,被人摆布的感觉这么折磨人,她越来越不安:“你在哪儿?你在跟着康敏吗?”她反问。

“对,她现在正在一家商场里挑衣服,她从北边进的太原街,会到你那头的。”

“你那么肯定?”

对方没有回答,电话断了。杜月站在街边,心里狐疑着,但开始面向了北方,她留意起每一个走过来的单身女孩子。

这个晚上过去之后,杜月回想起这件事的整个过程,觉得自己在这个时候的样子最可笑,也最有趣。她目光炯炯地站在街边,大约身子也绷得僵直,几乎是全神贯注地盯着每一个从南边走过来的年轻姑娘,觉得她们每一个都像是康敏。这让那些被注目的女孩子们无不心神不定,大都绕了个小圈子来躲避她,然后在她背后对她也报以指指点点。而她自己呢,却像是陷进了一种奇异的境界里去。她不管任何人会怎么看她,她只要做一件事,那就是把康大为的女儿认出来,然后把她留住,直到把她绑架!这种情绪既执著又幼稚,但是她却不管不顾,深深地迷恋着。

就这样她看了好久,结果真的就看到了一个女孩子有20左右岁的样子,穿着电话里那人说的那身衣服向她走了过来。杜月的心开始怦怦地跳了起来,强烈地跳了起来,可是血液并没有随之而运行得加快,相反她觉得全身都凉了,都硬了起来。她提醒自己,那就是康敏了,那就是康大为的女儿,她所有的怨气都能从这个女孩子的身上得到发泄,甚至她的女儿都可能因为这个女孩子而得救!可是她开始发抖。

那女孩子走近了,太原街在晚上和白天一样的亮,杜月把她看得清清楚楚。从这女孩子的身上看不出有康大为的影子,尤其是气质。她没有康大为身上那种与生俱来似的颐指气使的大人物气派。她很乖巧,也很灵秀,可爱的成分大过了美丽,说实话杜月见了她就不讨厌。

还没等杜月有什么举动,这女孩子就从她的身边走过去了,杜月没有去拦她,事实上她也没有想到要去拦,年轻女孩子的脚步是那么的轻盈灵动,几起几落间,她们就擦肩而过。杜月猛醒过来了,她马上追了上去。但她急慌慌的样子没几步就让那女孩子觉察了,她回头奇怪地看了杜月一眼:“你是谁?你有事吗?”

杜月在这一瞬间呆住了,她在心里想了很多遍,要和康敏怎么说话,要怎么样才能让对方觉得她没有歹意,而且还是偶遇。但这时的场面不在她的预算中:“你,你,你是叫康敏吗?”她期期艾艾地说。

“对啊,你怎么知道我?”康敏奇怪地问,她也看清了杜月,这个比她大不了几岁的女人很清秀漂亮,让她有好感。

“原来你真是康敏,”杜月镇静了点,话说得顺多了:“我和你妈妈孙琳以前一个科室,我见过你的。”

“是吗?”康敏惊讶了,她把身子全转过来了,她的眼里闪着光:“你和我妈妈一个科室?你认识我妈妈?”她明显地激动了,她没想到在梅林会突然遇上与她妈妈有关的人。

她的神情让杜月的心里抖了一下,但她只能说:“是啊,但我年轻,我刚到物价局不久,你妈妈就去世了……但她帮我不少忙,那时你也不小了,你对我一点印象也没有吗?”她说不出什么,只好没话找话。

可康敏变得兴趣大增,她走近了杜月:“我真没印象,但你一说,我好像想起你了。你还在物价局吗?”

“不,我也不在了。”杜月怕她问物价局里的事,连忙否认。她转而问:“你怎么样?我听说你去日本留学了?”

“是,我妈去世不久,我爸就把我送去了。”

“那你这是学成了?以后就留在梅林了?”

“不是,我只是放假,回来看看我爸,过两天就回日本,还得再等一年才能毕业。你……我叫你阿姨吧,你贵姓?”康敏的神态真的很真诚,甚至很亲切。

杜月知道这全是因为她让对方想起了过世的母亲,这让她极不舒服。她没有想到骗人的滋味竟是这么的残酷,她更没有想到有这么一天,她竟然要用别人的母亲来骗对方!这简直让她为之发抖。但还不得不说下去,她说:“别叫我阿姨,我姓张,你就叫我张姐吧,”突然她灵机一动:“你这是去哪儿?要是有时间,多聊一会儿好吗?我们局里还有很多人想着你妈妈,她人很好。”

康敏的眼圈红了,她有好久没有听人提起她的母亲了,她一直认为她的母亲死后,除了她这个女儿才会常常地念着外,连她父亲都未必。她说:“好啊,我没有事,就是赶时间逛逛街,在回日本前给我爸买点东西。你们局里都说我妈什么?”

谈话就这样继续了下去,基本上离不开康敏的妈妈,也就是已经死去了快四年的康大为的老婆。在杜月的心里,她是恨他们的,包括恨这个已经死去的叫孙琳的女人,但面前这个想起死去了妈妈的女孩子呢?她恨不恨她?这可真是说不准。按说这也是康大为的亲人,杜月来就是为了要害她的!但谈话一句一句地进行着,这女孩子跟她越来越亲近,那感觉实在让她难以承受,她无法想象呆会儿这个女孩子知道了她这个“阿姨”的真面目后,这张灵秀而又哀伤的脸会有什么样的转变。那让杜月的心里一阵阵地发抖,一阵阵地发冷。

很快杜月就发现没有话题了,她已经关心到康敏在日本有没有男朋友了,还关心地告诉康敏一人孤身在外,千万不要轻信任何人,尤其是男人。在康敏害羞地笑了时,她还说到了要在梅林市给康敏介绍个男朋友……可是三分钟的时间还是没有到。一定是没有到,她觉得时间都快凝固了似的,她身边始终没有出现什么红色的桑塔纳2000轿车。她不知道下一步还要怎么做!

“张阿姨,刚才我约了我爸爸了,他呆会儿就到,你和我们一起去吃晚饭好吗?我爸爸见到妈妈以前的同事肯定也特别高兴。你看好吗?”康敏一点没有留意到“张阿姨”的焦急烦躁,热情地邀请着。

“啊……啊?”杜月大吃一惊。怎么?呆会儿康大为也会来?那可怎么得了,康大为是认识她的!她真有点慌了:“那就不了,你难得回国,你们父女俩单独吃饭会更好……”她语无伦次地推辞着,决定马上就走。但她突然间发现不远处真的开来了一辆红色的桑塔纳2000!那车慢慢地向她们开了过来,正面面对着她的康敏对它一无所知。

杜月的心怦怦地跳了起来,这时候终于来了,终于来了!那个人没有失约,更没有说谎。这辆车越来越近了,杜月努力地看那个开车的人,但那人戴着帽子,帽子压得还很低,她没法看得更清。

康敏觉出了些异常,顺着她的目光回头看过去,背后什么也没有啊?“张阿姨,你怎么了?”她问,手很自然地把因为转头而散乱的头发拢了一下,脚底下也配合着似的微微跳了一下。

这个动作让杜月一怔,她猛然间觉得这是那么的熟悉,好像她总能看到似的。恍惚间她想起来了,那是她的女儿小月,小月也有这样的一个小动作,每次拢头发后都要脚下随着跳一跳。那么的俏皮,那么的可爱!杜月没来由地想哭,她看着眼前的这个风华正茂的大姑娘,不知为什么一下子想到了她长大了后的女儿。

小月一定会和这个姑娘一样的漂亮,甚至比她还要美,还要灵秀可爱的。想着想着她真的忍不住要流泪了。这时那辆车已经停在了她们的身旁,开车的那个男人在康敏的背后正向她做着手势,要她把康敏带进去!

可是杜月却站着不动,一动不动。车里的人急了,动作大了起来,他举起一个手机向她示意,杜月明白那是在告诉她,他就是给她打电话的那个人!但她却冲他笑了笑,反而拉起这个一点都不知道将要发生什么事的姑娘快步往街边的商店里走去,远远地离开了那辆火红色的桑塔纳轿车。她边走边说:“小敏,我还有事,这就得走了,现在梅林市里不太平,什么事都会有的。你可要时刻小心。”她自然而然地叫着小敏,就像叫小月那样脱口而出,真的像是康敏的阿姨:“等人也要离马路远些,要注意安全……”她的话停了,她看到了一个人走向了她们,那是康大为。康大为也好像是看到了她,他明显地惊愕了一下,随即马上加快了脚步,快步而来。

康敏没有看到她父亲,她感到了“张阿姨”的爱惜,她真的感动了:“我知道了,张阿姨,谢谢你,看着你我就好像又看见我妈似的……真的,你别笑我……我一个人在外面总是想我妈……”说着她都要哭出来了。突然她觉得身子被人强行拉着往后退,她惊叫了一声,使劲地挣扎,但马上听到了她父亲的声音:“别怕,小敏,是爸爸。”

康敏回过头来,松了口气:“爸爸,你什么时候来的?干吗这么大劲拉我?吓死我了。”但是她的爸爸没有看她,却充满了戒备似的看着她的“张阿姨”。

张阿姨笑了笑:“康总经理,我们又见面了,你好啊?”

康敏发现她爸爸没有回答,他像是很害怕见到这个对她特别好的阿姨似的。事实上康大为这时已经不知所措,他不知道杜月已经对康敏说过了什么,他绝不希望自己的女儿知道那些乌七八糟的事!

他要他的女儿没有牵挂,轻轻松松地离开梅林,回到日本去。他不知道说什么才好,却听杜月又说:“康总,不打扰你们了。快带小敏吃饭去吧。看来你已经忘了我了,我和孙科长一个科室啊。”说完她转身就走了。

在她身后康大为目瞪口呆。

杜月再没有耽搁,她招手叫了一辆出租车,往疾病预防控制中心赶去,她要马上回到她的女儿身旁。在她的脑海里,小月和康敏的音容交织缠绕着,不断在她眼前出现。她们都是那么的可爱,都是那么的天真单纯。小月是她的女儿,而康敏,这个比她小不了几岁的大姑娘,也仿佛在叫她妈妈。那让她的心里再也没有了仇恨和痛苦,她什么都不再想了,只想马上回到女儿的床边去,好好地看着她。

又是十多分钟过去,她又回到了那间完全是白色的病房里,小月还是安安静静地躺在那里,那小小的面庞柔美又纯净,好像还带着点笑意,那笑容在杜月的眼里看来,仿佛是女儿在告诉她,她做得对,不要伤害那个一样在想念着妈妈的女孩子,那与小月一样啊,小月也在想念着她。

在无人的病房里,杜月的眼泪再也忍不住了。电话又响了,又传来了那个低沉嘶哑的声音:“喂,告诉我你为什么反悔。”

“是的,我反悔了。但我很庆幸我反悔了。我不想再接到你的电话,而且我希望你也不要再去伤害康敏。”杜月的声音柔和,但是非常的坚定。

“为什么?”

“因为那也是我的女儿,我不准你伤害她!你听懂没有?!”杜月以一种母亲所特有的愤怒对这个人说。

电话里沉默了,那人像是在体会着这句话,也像是在掂量着杜月这句话里的分量。一时间两人谁也没说话。最后那人说:“好,我明白了。”电话就断了。

杜月举着电话好久没有放下来,她心里那片难抑的柔情中隐伏着极大的不安,她很清醒,那个人不会因为她的几句话就放过康敏。她盘算着,是不是要给康大为打个电话,告诉他得注意康敏的安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