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郭强林揣着局里本年度先进模范的选举名单上班了。他知道今天有好事在等待着他，这个名额肯定是他的。不管其他同志是怎么选的，局里是不记名投票，结果一定是他。这或许是不太公平，但也是约定俗成的，他心里没有愧，谁让他在关键时刻出了彩呢？

而他这张选单上，写的人名是陈石。他选陈石倒不是因为他们的朋友关系，而是他觉得陈石也完全有这个资格。陈石的工作无可挑剔，只是他这个朋友在日常的为人处世上太不圆[被屏蔽广告]

[被屏蔽广告]滑，跟同事和领导都走得太远罢了。这也是个缺陷，会妨碍一个人做出更大的成绩和贡献的。

事情毕竟是要人来办的，而只要是人，就有一个彼此沟通的问题。可陈石就是个认死理的人。

想到这个，他不禁摇了摇头，为陈石苦笑了一下。但是随即心情就更好了点。他承认，在职位这种东西的竞争里，他不喜欢输给任何人，包括陈石。

就这样，他走进了市局刑警大队的会议室。还没进门，他就知道会议室里已经坐满了人，走廊里都能听见一片嗡嗡声，好像大伙都在谈着什么重要的事。他走了进去，突然间一切声音都静止了，他发现每个人都转过头来看着他，那神情非常的古怪。

这场面让郭强林愣住了，他向身后看了看，身后空无一人，他又低下头看了看自己，自己也没什么不妥啊。可会议室里所有人的眼睛还是在紧紧地盯着他。郭强林有点慌神了，他笑着问：“嘿，你们怎么了？再看我就要收票了，大清早的就拿我开涮？”

可对面没人乐。郭强林看到了陈石，他走了过去，尽量若无其事地坐下，小声地问：“石头，这是怎么了？”

陈石看他的神情也很古怪，他只说了一句话：“队长让你来了就马上去见他。你快去吧。”

郭强林更是摸不着头脑，他向四周又看了看，发现那些人的眼睛还是没有放过他。他犯着嘀咕站起来走了出去，他刚一出屋，身后又响起了一片嗡嗡声，比他来时听到的还大。他隐隐约约地听到有人说：“能是真的吗？不像啊……”“什么也别说，看队长怎么办……”

这些莫名其妙的话让郭强林的心里泛上了一丝不安，他直觉地感到是出什么事了，从会议室到吴队长的办公室只有不到三十米的距离，他慢慢地走着，想了又想，但还是想不出是哪里出了错。

吴队长的门已经到了，他敲了敲，走了进去。一进去他就发现吴队长的脸色更是不对头，那张脸阴沉着，那种沉重感通常他只有在市里又出了什么大案子时才能见到。

“坐。”吴队长点了点他办公桌前面客座的椅子，要他坐下。没像往常那样和他一起坐在旁边的长条沙发上。

“吴队，你找我有事？”郭强林坐下后小心地问。

“嗯。”吴队长隔着桌子仔细地看着他，好久不说话。屋子里好静，静得郭强林心烦意乱，他实在坐不住了，问：“到底什么事啊？吴队，你直说好不好？”

“我问你，”吴队长说话了：“你……你是不是得了什么病了？”

吴队长这句话声音并不高，甚至问得很柔和，很婉转。但仍然像一个炸雷突然在郭强林的耳边炸响，把郭强林震呆了。

“病？”能是什么病？他是在问我得了什么病？我身上只有艾滋病！他是怎么知道的？！他会知道吗？！郭强林的心里狂乱地画着问号，可在外表上却只是呆愣愣地看着吴队长，像是不理解他说话的意思。吴队长也没有再问，他观察着郭强林，等他回答。好半天，郭强林才说得出话来：“病？什么病？我好好的啊。”可那声音明显不对头，轻飘又迷乱。

吴队长眼睛里的沉痛感更浓了，他嘘出口长气，摇了摇头：“你自己拿去看，你好好想一想，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他扔过来一个大信封。

郭强林接了过来，打开看，那里面是几张整洁挺括的文件复印件，才映进眼帘郭强林就一下子站了起来——那竟然是他当初在江虹那里被诊断出感染了艾滋病的体检结果单！那上面明明白白地写着他郭强林的名字，还有在体检结果那栏里写着的ＨＩＶ测试呈阳性的诊断。郭强林彻底地傻了，他做梦都想不到这种东西会在这种时候，这种地方出现，而且由他的直属队长交到他的手上！

不知过了多久，他发觉吴队长站在他的面前，正在轻轻拍着他的肩膀，对他说：“小郭，你冷静一点，先坐下吧。”郭强林全身没了半点力气，被他轻轻地拉着，就坐到了旁边的长条沙发上。吴队长也在他的身边坐下了，他恍恍惚惚地看过去，这个比他大了差不多二十岁的顶头上司的脸上除了沉痛外，似乎还有着些怜悯和不忍。他递过来一杯水：“喝吧，我不在乎你用我的杯子。”

郭强林接了过来，一瞬间觉得什么都完了。在这个干了快三十年的老公安面前，什么也别装，况且他刚才的反应已经说明了一切。他明白了，会议室里那些同事为什么会用那种眼神来看他，还有他们所议论的事情，那一定是已经知道了这个信封里的事！

他得了艾滋病的事已经传开了。

这时他想起了江虹办公室被盗的事，他明白了，那一定是冲着他来的。那会是什么人要这么赶尽杀绝，一定要把他弄倒弄臭！

信威药业、康大为，只能是他们，只有他们才会做这样的事！郭强林的头脑突然变得清晰而敏锐，这一定是康大为，康大为是要毁了他，因为他以前所做的事，不管是因为什么，其效果也是要把信威药业和康大为弄倒弄臭！

吴队长站了起来：“小郭，你就在这儿呆一会儿吧。我得去会议室，把今天的任务都布置下去。你别动，等我回来，我还有话问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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郭强林看着他走向门口，突然说：“吴队，等一等。”

吴队长转回身，郭强林也站了起来：“我，我想……我也去会议室。”看吴队长皱眉，他说：“我，我想工作。”

吴队长看着他不说话。

“艾滋病病人也可以工作，我，我一直干得挺好的……”

吴队长还是不说话，郭强林的声音越说越低，他看出来吴队长的脸色开始变了。那张体检结果单上有当时的日期，他郭强林隐瞒了至少四五个月的病情，这让谁想想都后怕，竟然跟一个艾滋病病人一点防备都没有地工作了这么长的时间！吴队长没有当场跟他翻脸，他就应该满足了。可是现在他还在提着这种继续工作的要求！

但是在吴队长甩手出了门后，他还是跟了出去。吴队长在走廊里看看他，那神情里大体上还是那种没法狠下心来的犹豫。郭强林坚持着站着，最后吴队长没再说什么，转身继续走。他们一起走进了会议室。郭强林这次迎接了暴风雨一样的目光，他低着头谁也不看，直接走到陈石的身边坐下。

吴队长像往常那样布置起了工作，十几分钟的时间就都派好了活儿，接着他说：“你们把添好的选票都交上来，上头要得急，我今天就透明点，当众告诉你们谁的票最多。”

所有的警员都站起来把选票交到队长的办公桌上去，郭强林把自己那份塞给了陈石，让他代送。陈石排着队转了一圈又坐回了他身边。就这么一来一回之后，郭强林觉得陈石的身子在微微地发抖，他抬头看了他一眼，发现陈石的神情很呆滞，像是很紧张。陈石发现他看他了，冲他笑了笑，那笑容那么的不自然。

郭强林报以苦笑，前后只不过是十几分钟的时间，他的一切就都完全变了样，什么选举啊，什么劳模啊，都再跟他没有一点的关系。陈石，那是在替他难过吧。又或者他与自己走得太近，让同事们也在怀疑他是否也得上病了？一时间郭强林对陈石充满了内疚和歉意。

好一会儿，办公桌后面的吴队长咳嗽了一声：“好，我现在告诉你们，选票最多的是……”他扫视了自己的部下们一眼：“是谁啊？自己站出来。”

会场里有了点笑声，气氛好了点。吴队长也打了个哈哈：“好了，今年选票最多的是——谭亮！来，大家给他鼓鼓掌，呱唧呱唧！”他带头拍起了巴掌。底下随即一片掌声，笑声，都在起谭亮的哄。谭亮是个跟郭强林、陈石年岁差不多的年轻警员，他显然绝没有料到会有这份殊荣落到他的头上，突然降临的惊喜让他不知所措了，他只知道咧着嘴乐，向所有的人点头致谢。

这时谁也没有注意到陈石，只有在他身边的郭强林才看到，陈石突然间神色大变，随着吴队长的嘴里吐出来“谭亮”两个字，他就像突然重重地挨了一记闷棍，变得目瞪口呆。等周围的欢呼叫嚷声小了点，郭强林听到他的嘴里轻轻地念叨着：“……这不对，这不公平，这不公平……这不对啊……”

郭强林的心沉了下去，他想起来了，他曾经告诉过陈石，吴队长和王局长都内定了他才是这次选中的劳模，根本就不是什么谭亮。但是这又有什么办法，偏偏在这个时候有人把他感染了艾滋病的事捅了出来。他的一切都是虚的，假的，就像个映着阳光、五颜六色的肥皂泡，被人轻轻一刺就爆了。

他拍了拍陈石，想告诉他别为自己难过，自己也并不怎么看重这个什么劳模不劳模的，提干不提干他更不放在心上。但是他也不知道要说什么才能安慰陈石。这时候，有人注意到陈石的反常了，大伙儿都诧异地看过来，这些同事谁都没有见过陈石这样的失态。而陈石却偏偏像是控制不住自己了，他的嘴角抖着，竟然像是要哭出来的样子。郭强林再也忍不住了，他一把拉起了陈石，快步走向了门外。陈石呓语一样的话仍然在说着：“这不公平，这不对啊！”

当时所有的人都认为陈石是在为郭强林难过。在这之前，明眼人早就看出来这个劳模名额就是郭强林的，郭强林平时的能力和业绩有目共睹，在这次选举前，吴队长对他又另眼相看，那都落在大家的眼里。何况他在前一阵子还一个人抓住了四个武装劫匪，破了大案，立了大功，上了电视报纸，这个劳模，还有提干名额名正言顺天经地义就是他的。可谁知道从天而降突如其来了这么个消息。

每个人都或多或少地为郭强林叹息，要是他得的是另外的一种什么病症，那只会更提高他的位置和在人们心目中的形象，而且病越重，形象越高。可艾滋病就另当别论了。陈石是他最好的朋友，当然伤心与不平的程度也超出其他人之上。

没有人知道，这时的陈石这么难过，这么失常为的是什么。他是为他自己煞费了苦心，出卖了良心，也没有得到想要的东西而痛苦！他本来没有想过要伤害郭强林的，可谁让他在抓到那个黄伟后，郭强林会那么的敏锐，想到康大为会有内线在他们中间，而且郭强林还亲自去面对面地质问过了康大为：“为什么每次只要杜月有了真正的证人和证据后，他都能那么快的就毁掉？”当郭强林当着陈石的面，说出这句话时，陈石的心都快迸出嗓子眼了，那时他真的以为郭强林已经发觉了是他，在当面点醒他。

结果他只好让郭强林先自顾不暇，把郭强林感染了艾滋病的消息透露了出去。为此，他还故意偷窃了江虹的办公室，在弄到证据的同时，把自己的嫌疑撇清。因为在这之前，知道郭强林感染了艾滋病的人屈指可数。

他知道这样做实在不是人能干得出来的事，但是只有这样，才能让郭强林彻底地对他没有威胁。他太清楚郭强林了，只要让郭强林起了疑心，早晚都会被他查出真相。那时他陈石[被屏蔽广告]

[被屏蔽广告]就什么都完了。

可是他有那么多的事要办！比如他这次既要把李航卖给康大为，赚了一大笔钱。又要在事后把康大为派来的人抓住一两个，这样他就既得了钱，又能把康大为也拉下水。从而让康大为和信威药业再多出些毛病，他陈石就会早晚有一天把他们挤干榨尽的！那时他会得到更多的东西！

而他另一个收获就是这次市局刑警队的劳模选举，他清楚，谁都清楚，那是一次高升提干的机会，如果郭强林得不到，那就应该是他陈石的。他精确地计算过，多年来除了近期郭强林这次苞米地的出彩外，他什么都不比郭强林差。同事们心里应该有数，领导们更应该心知肚明！可谁知道结果出来以后，当选的竟然会是什么谭亮！这无论如何不能让他接受。

他把什么都豁出去了，甚至不惜毁了郭强林，到头来却仍然是一无所获！他的痛苦无法控制，走出会议室后无论郭强林怎么劝解都无济于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