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二 李航-血罂粟

火车飞驰,三个半小时之后他们回到了梅林。来接站的人是江虹和陈石。江虹是来接杜月和裴巧贞的,郭强林在火车上就把裴巧贞和那里的情况跟她说了,江虹说她要向上级卫生部反映这件事,如果可以肯定那里的小血站就是信威药业当年在那里开的,那么单就这一件事就可以让信威药业集团成为医药界的丑闻,裴巧贞这样的活证据,在法庭上并不比杜月的作用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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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陈石带来了另一个好消息,他找到了那个打匿名电话的人。那个人叫李航,在梅林开一家小食杂店,是个再普通不过的四十多岁的男人。郭强林和杜月她们分开后,立即就和陈石去见这个人。

他们来到了李航的食杂店外,郭强林留神打量了一番,说这是食杂店,其实就是那些住在一楼的普通居民,开的那种卖些烟酒糖茶的小铺子。那通常都赚不了几个钱,只能贴补些家用。一般来说,都是些没有工作的家庭妇女,或者退了休的老头老太太们来经营的。像李航这样一个还没到五十岁的大男人很少会憋在家里,天天守着这么个小摊子。

一路上陈石已经说了找到李航的经过,那其实真是很简单,这个李航根本就不会犯罪,或者说他根本就没想过怎么犯罪。他打匿名电话时所用的电话虽然是公用电话,可是范围却总在一个很小的区域里,很容易就暴露了他的活动位置,再加上他好像很怕没人听他的话,不去到那几个村子里看个究竟似的,他竟然在四天的时间里给王健打了三次电话。那时陈石为了抓到他已经动用了队里的仪器,在那样的情况下再抓不到人就是笑话了。

郭强林和陈石没有直接进去找李航,而是由陈石打电话把他叫了出来。小铺里有李航的家人,他对陈石提过要求,最好别让警察进去吓着他们。陈石答应了,一来还要让他开口讲话;二来李航本来也没犯什么大事,事实上他没有伤害到任何人,罪名顶大也不过是骚扰而已。

郭强林提议到个小饭店里去坐坐,反正他下了火车还没吃东西呢。十几分钟后,几两小酒都下了肚,他们才像聊天一样的问起李航,为什么要打那些电话。谈话之前,郭强林又打量了这人一番,他发现李航一点都没有紧张,像是被他们两个警察从家里叫出来并不是件什么大不了的事一样。郭强林在心里暗自提了把劲,问他:“老李,跟我说说,你打那些电话是为什么?”

李航看了陈石一眼,没说话。

陈石的脸冷了下来:“李航,你别以为这次还能像昨天那样,你不想说我就不勉强你。我给了你机会,而且让你回家自己去想,你要是再不配合,我就给你找个地方,让你清醒清醒。”

李航又看了陈石一眼,那目光里的神情好怪,不像是倔强,也不像在反抗,更没有慌张。让郭强林和陈石看了都觉得把握不住。他还是没说话。

陈石咬了咬牙,看来他这个唱黑脸的还得再黑点才行,他就要发作。但是李航出人意料地说话了:“陈警官,你不用发火,我想过了,该说的早晚都得说。何况我早就想说了。”

“好,那你说。”郭强林脸上神色不变,淡淡地看着他。

李航长嘘了口气:“其实我在几年前还是个医生。”他看着两个警察,又看看自己,一笑:“我知道我现在不像了,你们也不相信,可是我真的是个医生,尽管不在什么大医院里,但是,我是个医生。”他强调。

郭强林再次打量他,李航胖胖的,还不到五十岁就显得很是臃肿迟钝,他可以想象得出这个人在那个堆满了各种杂货食品的狭窄房间里是怎样来回挪动的,那样的日子他想想都觉得生不如死,简直会憋得发疯。李航又说:“但是我挣的工资很少,我也没有什么特殊的医术,不能给别人私下里看病得点好处。所以我就过得很不好。”他停顿了一下,又说:“很不好。所以我得想办法怎么多挣点钱。我老妈有病,得长年吃药,还有我老婆,”他突然一笑:“像我这种人,没什么大能耐,却又很清高,所以娶的女人怎么的也不能超过我自己,她的收入更少,所以我只好自己多想点办法。”他抬起头来看着郭强林和陈石,说:“我认识了康大为。”

郭强林和陈石被他最后这句话震撼了,他们对视了一眼,都看到了对方眼中的惊愕,但他们马上把精神又集中到李航的身上,听他往下说:“康大为那时已经开始为信威药业工作了,他做的是药生意,经常在各种大小医院里走动,我和他照过面,算是点头之交。那时他们在梅林的血站干得不错,我有耳闻,有时就想去试试,毕竟我是个正规的医生,就算不对口,那些抽血验血的事也难不倒我。有一次我拉下了脸,就跟他说,能不能到他那里去干?他说欢迎,可是梅林本地的血站人员已经满了,他问我想不想到外地去工作一段时间。他说每月给我两千块钱。那时是在七八年前了,或者还要早,那时的两千块钱几乎是我四五个月的工资了,我回家跟老妈商量了一下就答应了。”说着,他突然说不下去了,他抚着额头,像是说不出的痛苦:“我怎么也忘不了在那些山村所干的事!我是个医生,虽然我在血液问题上懂得不多,可是卫生不卫生,安全不安全我还是懂的!我亲手把抽血针一次又一次地扎进那些农民的血管里,往外抽血,有时还用那种什么单采血浆的方法,那时我有很多次都想不干了,我毕竟是个医生啊!”他再也说不下去了,狠狠地扯着他自己的头发,痛不欲生的样子。

郭强林和陈石都没有说话,好一会儿,郭强林给李航倒了杯酒,推给了他。李航拿过来一口就喝了下去,又过了一会儿,他终于平静了点。他又说:“可是我又想到了钱,我需要那些钱,我的老妈也需要钱,还有我老婆……于是我就又干了下去,一直干了有一年多……我记得很清楚,我挣了快三万多块钱。那真是不少……”李航说话间又喝了两杯,他渐渐口齿不清了,但是郭强林和陈石都没想拦他,他们了解这个人这时的心情,不喝点酒实在是太折磨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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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警官,所以我说我早就想说了……我是个没用的人,一点用都没有……我这人爱钱,可是又没能耐正大光明地挣去,所以,所以只好走歪门邪道了……可是我歪门斜道地挣到了钱,却不敢花了!”李航说着笑了起来,那样子落在别人的眼里却看不出他是在笑还是在哭:“我带着钱回了家,老妈高兴,老婆高兴,孩子也高兴……大家都高兴,可就是我不高兴!我害怕!那钱上有血啊,我知道迟早有一天,那些卖了血的人会出大事,可是我怎么也想不到那会是艾滋病!我看着那个杜月了,从她开始告信威药业那一天我就知道她肯定是清白的,信威药业……那厂子是用人血堆起来的!杜月在法庭上输了,可我知道,她本来是应该赢的,她有理!所以,所以我才打了那些电话……我就像是那个童话里的小孩子,心里有事又不敢说出来,只好,只好对着个大地洞喊……我只好去打个匿名电话,还不敢直接打给杜月……”他说着又去倒酒,被郭强林按住了:“这些话你敢上法庭上去说吗?”

“我敢!”李航瞪起了眼睛:“我为什么不敢?!我已经说了,那我就不怕……不怕……”他大着舌头再也说不清什么了,身子都发软了,像滩泥似的往下堆。最后郭强林和陈石把他半抬半拉地扶了起来,送回了家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