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 他醒来-血罂粟

陈石慢慢地把手机从他的耳朵边上移了下来,那动作有点舒缓,但也有点像是松弛。他现在已经可以肯定,郭强林是陪着那个得了艾滋病的女人杜月下乡去了,而且还与他的老婆王妍闹着不小的别扭。但是还不能就此肯定他们的别扭就是因为这次下乡而起,所以他在王妍再给他打来电话询问时,一定要小心。但是,他当然也可以像郭强林告诉他的那样,回答王妍他打不通她丈夫的手机,所以什么都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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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石站在那里,在心里跟自己自言自语。这是郭强林的事,这又是郭强林的事,为什么他的生活被郭强林的事给占满了?他冷不丁地想到了这个问题,心里不禁更加的迷茫了起来。

他一边等着王妍的电话,一边就这个问题想了起来。过了好一会儿,他似乎有点明白了,他想出来的答案让他百味俱全。那是因为他陈石,还没有自己的生活。

他不像郭强林,郭强林在梅林有根,有他的父母,有他的岳父母,有他的妻子儿子,还有从小就有的朋友圈子……他陈石什么都没有。而更重要的是,他也不像郭强林那样有着强烈的上进心。郭强林一直都有着些职位上的“理想”,总想着在什么年龄当上什么长。这些明确的目标郭强林曾经不止一次地对他说起过,在他笑他官迷的时候,郭强林却理直气壮地说,那是为了更好地为人民服务,有职务才能做出更大的贡献嘛……

陈石回想着,不禁笑了笑,那时郭强林的那副嘴脸啊……他又想起来不久前,也就是他和郭强林第一次去杜月家,为他们驱赶围攻他们的人时那次,郭强林本来已经要走了,要走到外地去,尽量地不回梅林来,直到在异地他乡“消失”,那次郭强林就对他说:“石头,你要好好干,你肯定能当上个什么长的,真的。”好像就是这几句话,让他很感动,也很伤感,但这时想来,也暴露了郭强林在事业上关于成就的一种定义——那就是职位。

可是陈石却没有这些,这些年来他不求名,也不求利,只是踏踏实实地干着工作,这时想来,会不会是他这个从近乎农村一样的县城出来的苦孩子,心底里还潜藏着些类似自卑一样的意识,所以什么都不去争,唯恐争不了反而没了已经得到的东西。

陈石被自己的思维给吓着了,他从来没有这么深入,这么坦白地窥视过他自己。他不由自主地想,那么他也是喜欢着权力、职位什么的了?或者还有金钱……

他没让自己再想下去,他不想在工作单位失态。这时他才发觉自己的手机一直没有来电,好长时间了,王妍还是没有来电话询问,那是她自己已经知道了郭强林的事了吧,那样最好。陈石收起了电话,走出了市局,他要去找王健,他的直觉告诉他,那个匿名电话一定非比寻常,而且一定还会再打进来。

陈石走到了大街上,走向了王健所在的那个律师事务所。他的脚步不再像往常那样迅速轻灵,他比周围人运动得都慢,可是他的心里却转动得飞快。刚才在市局里想到的那些东西又都冒了出来,像是一定要让他知道点什么,一定要让他承认些什么。

他想起来了,那时他想到了他也是喜欢金钱的,然后就禁止自己再想下去了。可是为什么要禁止呢?他为自己这点深深地不解了。

好久以来,可能是他自从有了自我意识以后,他就习惯了克制自己。不许自己懒惰,不许自己怯懦,不许自己蠢笨,不许自己贪婪……什么都有不许,长大后,又不许自己打架,不许自己骂人,而且,不许自己学坏。可什么是“坏”啊?想着想着,他的眼前猛地就出现了一个女人,那不是张洁,绝对不是她,这个女人近乎全裸地光着身子,他记得很清楚,那个身体曾让他无法克制地战栗。

那是他办过的一个大案子里的一个涉案人员,她那时有着很大的犯罪嫌疑,但是却没有什么证据能指证她。那时陈石刚当上警察不久,至少在外表上还是个少不更事,嘴上没毛的小青年。但是他非常敏锐地发现了她的破绽,在他们单独相对时让那个女人哑口无言。可紧接着,就轮到了陈石目瞪口呆,那个女人当着他的面解开了自己的衣服,就在他还没有回过神来的时候,她就已经几乎完全赤裸地呈现在他的面前。那是怎样的惊心动魄啊,陈石清晰地记得他当时气都要喘不过来了,他都忘了那个女人是怎样缠上他的身体的,但是那一切到最后都成了他为领导所赏识,为同事所钦佩的理由。他极快地清醒了过来,也就是说他极快地克制了他自己,把那个女人甩到地上去,马上就离开了她,然后把他所发现的问题报告给领导。

事后,知道了这件事的人都觉得他是个可造就的孩子,理由是一个男人有多大的出息,多大的发展,在很大的程度上是看他在女人面前能怎么样。女人,那是男人最大的一道坎,过得去的,或者说迈的过程中没摔得太狠的,才能最后有点出息。而陈石也为自己那次的冷静而欣喜,而自豪过。他的年龄越大,就越觉得那时自己真是不容易。但是在今天,他在想,自己当时是没受到引诱而沉沦,还是突然害怕了,所以才逃避?

这想法让他苦恼,更让他觉得难过。在他不允许自己的那一大堆的戒条里,最大的一条就是不许害怕,不许胆怯!可是女人,女人……男人的生命中,想得最多的不就是女人吗?而他陈石之所以会有今天这个样子,不也是因为一个叫张洁的女人吗?

这时候想到了张洁,让他的身体非常的难以形容,那就像有种混混沌沌的东西从他的心底里往上冒,他无论怎么往下压都没有用。他为什么还不去找她!!!

他现在有钱了,那是一大笔钱,足以让他挺直了腰站在女人的面前,但是他为什么还是不去找她?!是他不想她了吗?绝不是的,张洁,这两个字已经不像是两个汉字了,对他来说,这两个字就是一句咒语,在他心里无时无刻不在翻腾着,搅拌着,把他每时每刻都扭曲[被屏蔽广告]

[被屏蔽广告]着。

他知道,他的那些钱不能见光,至少现在还不行,但是他可以立即就辞去这份看似前程远大的工作,然后随便到外市转一圈,再带着他“经商”或者说是“投机”赚来的钱回来。那时,他就能堂堂正正地去见张洁了,他陈石并不比任何一个男人差。

但为什么他就总是不行动呢?不仅没有辞掉工作,而且连一直揣在裤兜里的那份外调的申请也始终没有拿出来。这都是为了什么?!

又往前走了好久,他才明白过来,原来是他自己还不甘心。他为什么要这么轻易地就离开梅林呢?这里还有着那么多的机遇在等着他,这他感觉得到。这些机遇里有金钱,也有危险,但是他陈石都不怕。什么样的危险他没见过?为什么那些经历的危险比他小得多的人会因此而挣到很多的钱,而他陈石那么的玩命却只能守着个死工资?他无声地笑了,他不比任何人差,他就要在梅林市里,得到他想要的东西。他绝对不走。

这个问题一想通,他才发现自己已经走错了路了,不知不觉间他离去王健那儿的路差了很远。他觉得自己突然间又充满了力量,精力充沛,似乎有着使不完的劲,怎么也发泄不出来。他走上了去王健那儿的路,他要在王健的电话上安装一个小东西,让王健收到的每个电话都能让他也收到,只要那个人再来电话,只要他再敢来!他就一定逃不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