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三 不同的痛苦-血罂粟

陈石坐在他自己的办公室里,望着手里的手机发呆,心里非常的别扭。现在已经快是午休时间了,他很想给张洁打个电话,问她好不好,问她有没有空,他想见见她,他真的有很多的话要和她说……可是这个电话他就是打不出去。

这与他几天前不给她打电话时的情绪不同。那时他们之间就像是有什么谁都不愿意跨越过去的坎儿似的,都不愿先迁就对方,何况那时他们也真的身处两地。可是现在不同啊,他[被屏蔽广告]

[被屏蔽广告]们都在梅林,或许就在现在,他们还距离得很近,但为什么他还是觉得很不自在呢?

那很可能是一种预感。长久以来他就觉得他们之间过于平淡了,是的,他们都已经二十八九岁了,应该不再是风花雪月那阵子了,可是那又与什么“平淡见真情,不再朝朝暮暮”不同。就像在那天的咖啡店里,他本想着好多天不见了,趁机要稍微“浪漫”一下,可是才不到十五分钟,张洁就又说她太累了,要回家休息。他也就只好送她回家,谁让她刚刚出差从外地回来?他那天连她的家门都没进去,就回来了。

这都不对,他可以陪着她“休息”的。

想到这些,陈石再不迟疑,拨通了张洁的手机。

电话很快通了,张洁的声音传来:“喂?陈石吗?”她低沉的声音从没有叫过他“石头”之类的昵称。

“是我,你好吗?在哪儿呢?”陈石问。

“我在家。”张洁只说了三个字,然后问:“有事吗?”

听着她的话,明显地感到她无心谈话,但陈石还是问:“张洁,我想看看你,你有空吗?”说完了他就有些后悔,他不该说后面那四个字的,她多半就会拒绝。

果然张洁有些倦怠地说:“换个时间行吗?我真的好累,现在想睡都睡不着……见我想干吗?又有什么事?”

陈石从这样的语气里听不出半点恋人的关系和感觉,他的心变得烦乱,他们什么时候变得像是上下级之间的电话通讯了?一定要有什么事吗?他脱口而出:“我没什么事就不能见你吗?张洁,我想你,所以我给你打电话,可你为什么总是不想见我!为什么?”

电话那边沉默了,足有七八秒钟什么声音都没有。在以前,这种情况下陈石多半会等她开口,或者就重新找个话题,让谈话继续。可是他现在再没那个心情,他要弄清楚到底是出了什么事了。他又问:“张洁,别不说话,回答我!”

“那好吧,”张洁终于说了话,“其实我也早就想和你说了。”她的语气让陈石更加不安了起来,她说:“陈石,我们认识是不是已经快五年了?”

“是。”陈石的不安里更加上了疑惑,但他简洁地回答。

“这五年里,我们没有多少日子能好好地在一起过,是不是?”

“是,可那是因为……”

“因为工作,并不是因为我们合不来。是不是?”张洁打断了他,替他说,“是,我承认是这样。那并不代表我们没有感情了,但是你想过没有,总是这样下去,我们什么时候才能改变这种局面?”

陈石无话可答,他是警察,她是记者。而且他这个警察不是那种早八晚五的巡警、片警、户籍警;而她这个记者也不是主管资料,只编或播的那种记者,她得出去采。这都是他们各自做了四五年还要多的工作了,早已无法改变。这又不是他的错,让他有什么办法!

可是张洁又在说:“陈石,或许你很习惯这样了,可是我不行,我是个女人。最近我感到是这样的累,身上累,心里更累!我总在问,这样的日子什么时候会是个头啊。陈石你告诉我,什么时候能是个头?”

陈石说不出来,他的心越来越往下沉,他没有想到张洁会跟他说这种话,那不是在向他诉苦,那是有别的意思的……他不敢往下想,但却没法不往下听。

“陈石,你在听吗?”张洁问。他只好回答:“是,我在听。”“那好,我今天索性就把心里的话都告诉你。陈石,我爱你,可是我讨厌现在的生活。不仅是我自己的,也包括你的。”她说,“我现在特别的羡慕那些正常上班、正常下班的人,他们饿了就有饭吃,不用忍着,困了就能去睡,不用熬夜。他们想对方,就能马上见着,或者说他们能准确地知道什么时候能见着!可是我们能吗?其实生活多简单哪,可我们俩谁能做到?我曾经想过,就算是我能不干记者这行了,然后我们结婚,我就能每天都能见到你吗?我能吗?”

陈石心里回答:“不能。”可是他的嘴僵硬了,什么都说不出来。她这样说,不就是在告诉他她不想再和他交往了吗?这是怎么了,这到底是怎么了?这就是她长久以来越来越冷淡的原因吗?!

他又听到张洁在电话里说:“陈石,我们要是还这样下去,对谁都没有好处,你不会幸福,我也一样。我们,我们……”她也说不下去了,但他不知道她那是因为还在留恋,还是她只是怕他激动而不好措词!他一阵激动,突然反问:“那个人是谁?”

“你说什么?”张洁的声音一下子拔高了,这真是出乎她的意料。

“我问你那个人是谁?你对我越来越冷淡了,那绝不是什么你现在说的这些理由!你明白告诉我,那个人是谁?”陈石一发而不可收拾,一连串地问。

那边又沉默了,好在这一次她很快就回答,非常地干脆:“是,是有一个人,我不再瞒你。他能给我我要的幸福。”

陈石说不出话来了,一瞬间他甚至都觉察不出来自己的存在了,那是种说不出的感觉,是愤怒,还是痛苦?是失望?还是舍不得?什么都有,但什么都变得虚无缥缈了起来,都变得那么的不真实。好一阵子,他才又听到电话里张洁的声音:“……陈石,陈石,你听到了[被屏蔽广告]

[被屏蔽广告]吗?你怎么了?喂,你说话呀!”那声音很是慌急,像是仍然很关心他的样子。

陈石突然觉得很悲哀,但是同时也觉得很好笑,她现在倒反而着急了,她急什么?是关心他吗?不,不,那绝不是。但不管是不是,他都分辨不出,也不愿再分辨了。他的理智和尊严提醒着他,这时候他应该怎么办。他的声音甚至神态都在一瞬间恢复了正常,他清晰而又平稳地说:“我很好,张洁,你说的都是事实,谢谢你没有骗我,但你应该早点告诉我的。好了,再见。祝你幸福。”说完他就关了电话。

关了电话后,陈石就再也忍耐不住,他马上走出了房间,走上了大街,他听到背后有人在叫他,那应该是他的同志,但他都没有理会,他这时还在班上,但是他无论如何都要离开,马上离开!

陈石有这种能耐,只要是必要的,或者是他要做的话,他都能在一段时间里把自己完完全全地控制住,无论什么人都不会再看出来他是高兴,还是痛苦,是快乐,又或是恐惧。但是他绝对没有办法忍得太久,过了那段时间后,他随时都会崩溃,现在他就要找个没有人的地方去。他不愿让任何人看到他失态的样子,就连郭强林也不行!

也不知过了多久,他发现自己来到了一条小街上。这里长着些很高的大树,都是些没有经过太多裁剪的,顶上是很大的树冠的那种树,整条街静静的,几乎没有人在走动。陈石停下了脚步,再不想动了。他的心里在强烈的痛楚中清清楚楚地回放着他与张洁在这五年的时间里从相识相恋到如今说分手的一切经过。老实说,他的痛苦中夹杂着种强烈的不解和惋惜,他也想过他们会分手,可是从来都没有想到,原因会是张洁对她自己和他的工作的厌倦。那与他心目中的张洁完全都不一样啊。

他与张洁相识在一个特殊的情况下,那时他刚刚当上警察,还在一个派出所里实习。那时梅林市和中国所有的城市一样,下岗之风席卷全城,让许多人都丢了工作,有些厂子甚至连已经退了休的老工人们都开不出劳保工资来。于是就有很多的老人到市政府区政府的门前静坐示威,有时也会拦住一些高官的汽车,要他们下车解决问题。通常这样的事好办,只要劝告劝告,再许点愿就能过去了。可那天一个老头拦车时动作太突然,司机没刹住车,把那个老头给撞倒了,这下子群情激愤,围住了那辆车,一定要讨个说法。

说法是那个老头自作自受,活该。可理虽不错,民怨却沸腾,陈石这些调过去维持治安的警察们就得为那辆车开道,把那些老人们都赶开。这时有个年纪轻轻的女孩子突然从围观的人群里走出来,要他们这些警察都住手,那辆车里坐着的领导也应该下来,就算不负责治疗和赔偿,也不能就这么一走了之。

愕然的警察们本想把她也一起赶开,可是陈石却不干了,他帮着这个女孩子一面劝说老人们要冷静点,一方面要求当时带队的队长去和车里的领导交涉,至少应该“慰问”这些没了吃饭钱又被撞伤的老人一下。

结果是领导最后真的下了车,而陈石回派出所后也差点下了岗。但是他一点都不后悔,不仅是因为这件事他做得问心无愧,更重要的是从此他认识了张洁,这个有胆量,也有良知的好记者。这让他们迅速地就成了朋友,一开始他们就知道了对方在本质上是个什么样的人,进而深交,进而热恋。

可那时候他怎么会想到他们会这样收场!张洁说她累了,记者和警察的生活让她再也受不了了,那都是真的吗?真的是那样的吗?她承认她另外有了一个能给她幸福的人,可那真是真的吗?

他有些后悔了,当时为什么要那么决绝“潇洒”地说出分手?他应该再问问的,她真的就从此与他没有关系了吗?

手机还在他的衣袋里,他随时都能再打给她。但是陈石知道他自己,他绝不会了,她的电话他绝不会再打过去。有时候他想干什么,他的身体不听话。

郭强林这天又是很晚才回到家,他不仅仅是打了些电话而已,他又按照资料上的记载,亲自跑了不少的地方,虽说一无所获,但是心里却很畅快,那就像是又回到了他以前最正常的生活状态,在一座钢筋水泥建筑的城市森林里跑来跑去,老实说那像是捉迷藏,也像是智力游戏,把一些人在各个角落里找出来,再了解一些事。很挑战,也很刺激,是真正男人该干的活儿。

这让他充满了活力,一扫几个月以来的颓丧和疲惫。而且这也不同于他为公家办事时难免的勉力而为,他觉得他为杜月工作就像为他自己来找那种原因一样。所以他进家门时又是满面的笑容。

家里也跟他往常下班时一样,饭菜已经摆在桌子上了,那虽说不是什么值钱难得的好菜,但是热气腾腾的都是他喜欢吃的,奔波劳累了一天之后还有什么比这更好的呢?更何况他的儿子就在不远处看着电视,不时被动画片逗得哈哈笑。而他的老婆就在饭桌边,等着给他盛饭,也等着他做个听众,听她说说一天在厂子里的遭遇,倾诉一下不能和别人说的体己话。还能有什么比这更好的呢?

所以郭强林的胃口比平时还要好,吃完了饭就和儿子玩在了一起,这小家伙真是越来越像他了,和他逗逗比饭后一支烟更容易变成神仙。就这样,他的好心情一直持续到儿子睡了觉,他们夫妻也上了床之后。

王妍拱在他身边,小声问:“小郭,你跟我说,你今天都去干了些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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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走西逛,好容易有这两个月的假,我得好好轻松轻松。要不是你得上班,我就带你们娘俩到外地去玩玩了。”郭强林的话多了好多,要在平时,上床后就变成了他的受刑时间,绝对不会和王妍多话的。

“真的吗?”王妍更往他身上靠过来,让他深深地吸气。

“嗯。”他只好点头。他当然是真心的,就算在他想离开梅林,自己一个人到外地生活时,他都有这个打算,最后再和妻子儿子亲近亲近,留点珍贵的回忆。

“那我请假吧,趁着你有空,不然谁知道哪年哪月你才能再放假。我想去南京,你说好吗?”

郭强林心里咯*-一下,他可没想到王妍真有这个心,不禁暗骂自己多嘴:“请什么假呀,别像有今儿没明儿似的,那假是好请的?小心你也被人裁了。”他定了定心,不劝反而吓吓她。

王妍不作声了,把手放在他的胸前,小声说:“那你一天天的都往哪儿跑?我往家里打电话想和你说说话,你都不在。你这伤都好了吗?”

“别摸,没好,痛着呢。”他知道她想干什么了,但那绝对不行。他抓住了她的手:“你怎么像刚从牢里放出来的,才几天没碰男人就受不了了?你再这样我可不放心了啊,这往后还怎么再加班?”

“我不管!”王妍来了劲,她身上突然间就火热了起来,一把把他的手甩开,一挺身翻到了他的上面,气喘吁吁地把她粘在了他的身上:“我要你!你知道我忍了多久了吗?我是你老婆,你是我丈夫!你知道不知道……”她的热情像火山爆发一样猛地就一发不可收拾了,她的身体,她的声音,她的动作,她的一切一切都让郭强林一下子眩晕了起来。他的身心也被点燃了,他也是苦苦地煎熬了好几个月的!老天爷知道他还是那么的健壮,他这几个月来想她时也像坐牢一样……但是那些烦人的事,他得注意的事……但是他也可以不管那些的!她是他的老婆,他是她的丈夫!他对她无论做什么都没有人可以说一点的不是!他的身体也已经快爆炸了,他一把把她抱住,她的呻吟已经痛苦到了极点……

但就在最关键的时候,郭强林的心里一个声音猛地响了起来:“你这是在害她!你会后悔的,一定会后悔的!她会恨你……”他的身体马上就凉了下去,那比当头一盆冰水还要有效,他怎么也不能让王妍在不知情的情况下就被他感染了,而事后对她说是她自己不好,他不过是没忍住而已!他咬咬牙,用力去推那个热得烫人的身体,可是她也不知哪来的那么大的力气,他说什么也推不开,他肚子上的伤口都开始痛了起来,他就势狠拧了她一把,叫:“嘿,王妍,我肚子痛!好痛啊……”

王妍终于停了下来,她还在他的身上边没下去,但是动作停止了。他感觉到她在生气,她的呼吸那么的急促,但那再不是情动。好一会儿,她问:“郭强林,你到底是怎么了?你跟我说老实话,是不是已经讨厌我了?!”

郭强林顿时无地自容,他宁可自己在这个时候阳痿早泄都比这样强。他知道他真的伤害了王妍,一个女人这样热情地取悦丈夫,可以说是什么都不顾了,可是却被他这样硬生生地拒绝,那感觉或许比丈夫要求“生活”时不被满足更难堪。他小心地说:“王妍,你看你都说什么呢。我爱你,我爱死你了。真的。”他变得笑嘻嘻地摸了她两把。

可是这次是她把他的手打开,她直接说:“不讨厌我,那好,你别动,由我来。”她的手又开始动了起来:“我弄不痛你的……”郭强林急了,那是无论如何都不行的事!他一狠心,把她一下子掀了下去。

这下子好了,屋子里安静了。王妍光着身子倒在了床上,一动都不再动了。被子在她身底下,她的身体在黑暗中都能看出来柔和的线条和雪白的光泽,那让郭强林仍然强烈地冲动,他妈的,他能看却不能动,那真是要命。

好一会儿,他听见王妍哭了,她没有大声地哭闹,可是他听得出,她是真的伤心了。他一阵心软,去拉她:“王妍,进被子里来,别凉着。来,是我不好……来吧,好好睡觉。”王妍不动,她不理他,可也不甩开他的手,让郭强林不知如何是好。

最后郭强林说:“王妍,别闹了,别让儿子听着了。你再等我半个月,你以为我不想吗?来,睡觉。”他用了点力拉她,她顺势就过来了,但是说了一句话:“我问你,这些天你都上哪儿去了?你的伤根本就不痛了,对不对?”

“你怎么就不信呢?”郭强林也来了点气,这女人没完没了了,难道刚才他就好受吗?他的声音也变硬了:“睡觉吧,问那么多干吗。”

“我当然要问,你现在变得太多了,你以前不是这个样子的!你今天得跟我说清楚,我不能再这么糊里糊涂地过下去了。”她声音不大,但是听得出她的决心。

“你让我说什么?我以前不也是这样?我到哪儿去都告诉过你吗?好,我现在告诉你,我去班上来着。好了吧?”

“不,你根本就没去上班!我问过你们吴队长了,他说你根本一个面都没露。他还笑我是不是把你给丢了,我这可不是真的把你给丢了吗?你人在这儿,心不定在哪儿呢……”她说着说着更委曲起来,又哭了。

可是却轮到郭强林生气了,王妍竟然去找吴队长,把家里的事说给外人听!这是他最讨厌的事,跟她说过多少遍了怎么一点用都没有?!他粗声说:“好了,哭什么?我问你,谁[被屏蔽广告]

[被屏蔽广告]让你去麻烦吴队的?你把我说过的话都忘了吗?你到底想怎么样?”

王妍的哭声小了,她听出来郭强林可真生气了,想起来他最不喜欢的就是“家丑外扬”。她小声说:“那谁让你什么都不跟我说?再说我也没说你什么,就是问你去班上没有,也值得你生气……这都是你故意挑我的刺……”她又委曲上了。

郭强林的火也升不上来了,他心里问自己,自己有什么权利向王妍发火呢?是他对不起她的啊……他把被子给她盖上,长出了口气:“睡吧,明天还得上班呢,睡吧。”他自己翻过身去,不再理她,一心睡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