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月又坐在了自己的家里,她又无事可干,只能坐等了。还是那间屋子,阳光仍旧很好,从她面前的窗子照进来,亮晃晃的很刺眼。只不过那再不是整块的,而是有着很多条细碎的割裂后的阴影——她的窗户重新安装了玻璃后,在外面用很密实的铁网做了个防盗罩。
她的家里每扇窗户都安上了这种东西,都安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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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切仿佛都与几天前那个上午一样,她还是坐在这个位置上,小月也还是趴在窗台上,她还是向外望着,就算她知道那可能在下一瞬间还会有东西划破她的脸,她还是往外望着。杜月记得,她是活泼好动的孩子,外面一定对她有着巨大的吸引力吧。
可是现在阳光在小月的脸上也留下了铁网的阴影,杜月在她的侧面看着,那张幼稚的脸上已经看不出什么心情,那有种超越年龄的平静。
她想不起来应该怎样去安慰她,她好像也都忘了,这时候应该把她抱在怀里。一个还没到四岁的小孩子,而且是女孩儿,她应该每时每刻都长在妈妈的胸前吧。可这孩子现在却并不依恋。她实在不知道她在想什么。
家里还是那么的静,张一民的屋子里更是一点声音也没有。时间久了,她甚至都忘了他是不是还在那里。说实话,那天小月的脸被突然砸破的玻璃划破,她惊慌失措地喊他时,他冲出屋来把她们娘俩连推带抱地拥进了厨房,那时的感觉让她很意外,也很欣慰感动。那依稀还是几个月前的那个为了妻子女儿什么都不在乎的好丈夫。那个人好像又回来了。
但是从江虹和郭强林他们来了后,张一民就又躲回了他自己的屋子里去了,那个人昙花一现,又彻底消失了。她是多么希望他能永远地回来,永远都不要走。为此她都忘了,他冲出来时他那间屋子也在往里飞着砖头。
这些事,都还与她有关系吗?她坐在满是阳光的屋子里慢悠悠地想着,她这么去追查那些所谓的致病原因到底会有什么用?她会因此得到什么?清白还是赔偿?
那都是没有用的,早在几个月前确诊时她就被告知,她这种病是百分之百的绝症。而她这些天来不顾一切地抛头露面与各种各样的人抗争较量,都为的是什么?现在想起来,都是为了向丈夫证明,她没有对不起他,他是她唯一有过的男人,她对他是没有任何一点错处的!
她忘不了丈夫对她的疑问,更忘不了父母看她时那种难以置信,痛苦万分的眼神。她是他们的女儿,她怎么也不能让那两个老人在晚年时因为她而受人的白眼,在背后被人点点戳戳!
她再也想不下去了,她拿起身边的水杯,把里面的冷水一口气喝干。她身上疲倦得酸酸地疼,旁边就是床,可她不想躺,她就想这么坐下去,舒服些的事她都不想。
可是她突然觉得窗台上的小月动了一下,她吃了一惊,仔细看时发现小月果然已经挺直了腰,把头伸近了窗玻璃,向外盯盯地望着。
“小月,你怎么了?”杜月站了起来。就看小月猛地开始要拉开那扇窗户,但她人太小,力也太弱,根本拉不开,可她不管,她一股劲地要拉开它。杜月紧走几步,要阻止她,却听她回过头来叫着:“妈妈,打开窗子!我看见赵老师了!快呀,她快走远了!”
杜月犹豫了,她已经来到了小月的身边,往楼下望下去,下面全都是人,这时正是秋天的好时候,楼里没上班的人几乎都在楼下晒着太阳聊着天。那么多的人啊,有多少是想把她们赶走的。可小月一个劲地叫着,又去拉那扇窗户,杜月始终没有动,但她还是自己就把窗户拉开了,就听她开始叫:“赵老师!赵老师!赵老师……”她把小小的身子几乎都探出去了,她的脸贴近了那层新安的铁网,完全不顾下面突然往上看的人群,更不管后面往后拉她的妈妈。
这个尽力喊叫的孩子的声音把这个宁静的秋天的上午给打破了,楼下的人都惊讶地抬起了头,杜月只觉得一阵眩晕,她不知道又会发生什么事。那好几十个仰起来的头都会是些什么人的,他们还会再干些什么!
可是小月的眼里只有一个正在匆匆走路的中年妇女,她都快走过这座楼了,但她猛地站住,那个幼小的声音她很熟悉,那肯定是她所带过的孩子。那会是谁?为什么这样叫她?她随着人们的眼光望上去,那是三楼,一个安着防盗窗的窗户,好像有一个小女孩从窗户里探着身子在叫,“赵老师……”那肯定是在叫她!
那孩子还在叫着,赵老师猛地想起来了,那是那个张小月!是那个得了艾滋病的孩子!她的心一下子变得冰冷,她怎么会走到这里来了?这个孩子她从小班一直开始带,都快两年了,今年才进到中班里,跟她特别的亲,她也特别地喜欢这个孩子。可是谁知道她会被检查出得了艾滋病!
周围的人也都发现她了,有些人开始议论:“那孩子叫的是她?”“那不是张家那个女孩吗?她得了艾滋病!还这么叫什么……”还有人跟她说话:“你快走吧,走了她就不叫了,免得麻烦……”可是她却动不了,她看得更清楚了,那个孩子就在铁网的后面向她招着小手,那就像是个被关在笼子里的小动物,只是求她别走,再看看她!
赵老师再没有理会那些劝阻她的人,她小跑着进了这座楼里,那是三楼,应该是左边的房子,她怎么的也得看看那个孩子,那个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