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他们见到了康大为。他们在上午的九点钟去“拜访”他,在去的路上,他们想过了很多种被拒之门外的理由,可到了后却发现一切都意外地顺利。他们只是在厂区外的门卫处打了个电话,就一路通行,坐电梯直接被请到了信威药业集团厂区内的最高处,康大为的办公室里。而康大为本人也与他们所想象的大相径庭,他并不是个脑满肠肥、奸诈势利的商人模样,而是个高瘦严肃的中年人。从外表上看,这个药业集团的总经理如果在大学校园里夹着教材出现会更和谐。郭强林直觉地感到这人饱满的精神状态下流露着过度劳累的印迹[被屏蔽广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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康大为与他们坦然握手,很随意地打着招呼,作了自我介绍,然后问郭强林:“你是杜月的什么人?”
这一句话问哑了郭强林和杜月,他们一时都答不出话来。是啊,郭强林是杜月的什么人?他是以什么身份进来参与这件事的?他是她的亲人还是他的医生?连最起码的邻居都不是!可是如果他没有个合适的身份,康大为是不是可以很合理地请他离开这里?危急中郭强林的脑子里闪过了一句话:“我是她的保镖。”幸亏他没有说出口,国家公务员不许兼职,尤其是警察。
“他不是我的什么人。”杜月声音清晰稳定地说了话,把两个男人的注意力吸引了过去,“他是我们梅林市的帮助艾滋病病人的组织‘红丝带’的成员,我的主治医生江虹介绍他来帮助我。我的家人无法陪我来,只好麻烦他。”
“哦,是这样。”康大为看了郭强林一眼,很是惊异:“这是个什么样的组织?是公益性质的?”
郭强林点点头,没说话。事实上他还是第一次听说梅林市有这种组织存在,不知道的还是少说为妙。
“好,好,坐吧。”康大为停止了这个话题,请他们坐下。一时间双方都没有说话,互相看着,彼此审视。
康大为看着杜月,为她的冷静和沉稳惊讶。刚才那问题他不是随意问的,自从看到了那封由郭强林送来的信后,他就派人去了解了杜月一家人的情况,郭强林这个警察与张家没有任何关系这一点他们是可以肯定的,这大可利用。而刚才郭强林也瞠目结舌,不知所对了,却不料这个杜月轻而易举地就说出了这么一番话来,让他再做不出文章,看来她很不简单呢。现在他不想说话,看他们能说出什么来。
果然杜月先忍不住了:“康经理,两天前我们送来的那封信,你都看到了吧?”
康大为点点头,表示收到,但没说话。杜月只好再问:“那你觉得怎么样?”
康大为的脸上有了点笑容,说:“怎么样?我不知道你指什么。”
“那些资料都没错吧?”杜月不笑,直接问。郭强林为她暗中击掌,问得好,材料定真伪,如果康大为承认那些资料都没错,那信威药业就脱不了干系。
可康大为的脸上还是那种微微带笑的表情,像是轻松,更像是不屑。他慢慢地说:“看来你是很看重那些资料的了。我也看得出来,你为了得到那些东西肯定也费了不少的周折,也肯定以为只要有了这些资料就能解决问题了。是不是?”
杜月不知道他的真正意思是什么,没有也没法回答他,但是心里开始往下沉。她的确是这么认为的,还有什么比这些资料更能说明问题?可这人居高临下,胸有成竹的态度让她不安。
看她没有说话,康大为又笑了笑,他背后就是一整面墙的玻璃窗,壮阔的蓝天把他镶嵌得很有气势。他说:“我是仔细地看了你那些资料的,对你的遭遇也很是同情。也许你不知道,我开始时也是学医的,现在制药,也是变相的悬壶济世。但你给我这封信背后的含义却仍然叫我没法接受。你是不是认为我们生产的血浆感染了你?”他突然一针见血地说出了最后这句话。
本来就是这么回事,但却让杜月一时无法吐出个“是”字。康大为说得就像她是来敲诈似的。她发现这个有条有理的总经理要比那个冲动主观的曾院长更难应对。她想了想,反问:“难道没有这种可能吗?”
“有,怎么会没有?”康大为“大度合理”地说:“血液感染本来就是艾滋病的主要传播方式嘛,这在外国更是屡见不鲜。但你不要忘了,”他话锋一转,“这里是中国,我们更是信誉卓著,从来没有与假药、劣药沾过边的优秀企业。我们自从立厂时起,就通过了国家每年的每一项检查,那都是有据可查,毫无虚假的事。你说的那种可能性,在我们这里根本就不存在!”
面对着这样义正严词的话,杜月的怒火在往上冲,她脱口而出:“你们既然这样自信,那就把我要的那些材料都给我,到时候自然知道问题出在哪里。你这样说,让我没法信服!”
康大为轻轻摇了摇头:“没法信服……没法信服,要怎么样才能让一个人信服呢?”他自问自答着:“就算在法庭上宣判完之后,就都能信服了的吗?不,该不服的还是不服。”他把目光转向了杜月,眼神变得有力:“杜月,我现在告诉你,你的要求我不能满足。我们没有义务把那样的资料交给你,而且就算我们肯交,也不一定能够找得出来。那都是多少年前的东西了,我们是不是还在保存着,我都不清楚。我唯一能对你保证的,就是由国家对我们的长期的监督,我们从立厂到如今的每一年的各种检测的合格证书我都可以给你看,让你放心,让你信服!至于其他的,我们什么也没有。”他的话斩钉截铁地结束。
杜月一时说不出话来,一半是因为她气在心头,口舌僵硬;一半也是因为对方说得“大义凛然”,她真的不知如何以对。好一会儿,她才说:“康经理,你说得不对。你就算有国家的各种的合格证书,也不能证明你们在这件事上什么错都没有。其他的我都不管,我只要知道我用过的那些血浆是不是合格。我一定要得到那些资料。”
康大为不再说话,冷冷地看着她,那目光让她觉得自己是多么的无聊。最后还是她忍不[被屏蔽广告]
[被屏蔽广告]住说:“康经理,我要那些东西,如果你真的不给,我只好到法院上诉,要求你们证明自己的血浆还有那种人造白蛋白都没有问题。”
康大为冷笑了一声:“这是你的要挟?那好吧,随便你怎么样。我还有其他的事要做,孙秘书,你代我送送他们。”
走出了信威药业集团厂区的大门,郭强林和杜月都觉得有说不出的狼狈和窝囊。这是什么事啊,他们本来是理直气壮地来要证据的,可现在却像两个叫人家扫地出门的无理取闹的人。两个人都铁青着脸,一言不发地往回走,过了公交车站也没有上车的意思。
郭强林更加觉得窝火,他觉得自己虽然陪着杜月进去了,但却什么都没有做,什么用都没有顶上。简直就像个木头桩子一样,跟进跟出的算个什么事啊!再联想到七院那次,在院长的办公室里也是杜月一个人与那个曾院长唇枪舌剑,从始至终他就像是不存在一样。他到底是怎么了?是没有他说话的份儿,还是他根本就不会开口了?如果总是这样的话,杜月要他陪着还有什么意义?要在平时,或者别的什么地方,别说是他陪着的人,就算是素不相识的人被人屈辱抢白,他也不会坐视的。可这到底是怎么了?他是害怕了吗?他怕了那个生硬老倔的院长了?还有这个词如刀锋的总经理了?这不会的啊!
他在胡思乱想,杜月却渐渐平静下来了。这个康大为让她非常的难受,她当时的感觉简直就是受到了污辱一样,让她无法忍受。但是反过来一想,她现在的处境与上次第一次走出七院院长办公室的大门时没有什么不同。都是拒绝了她的要求,让她一无所获,所不同的就是给她的屈辱程度不同罢了。
受点气算什么呢?重要的是下面要怎么办。她看了看身边怒气冲冲的郭强林问:“郭大哥,你看现在应该怎么办呢?”
郭强林沉吟,生气归生气,他也干了好多年的公安了,明白怒中无智要坏事。他想了想,问:“好说好商量不行,那就得用点办法了。杜月,你真的想打官司吗?”
杜月看着他点了点头,但又有些犹豫,她早就有这样的打算,可是事到临头,却还是犹豫。她从来没有与谁打过官司,而这个康大为不仅没有答应她的要求,同时也打击了她的自信。他真的是那么的有恃无恐吗?而她自己的病真的是由这家厂子出的血浆感染的吗?这些问题重新在她的心里兜了上来,让她心乱如麻。
她身边的郭强林愤愤地出了口长气说:“走吧,我们去找江医生,听她怎么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