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8 坠入恶梦的24小时-澳洲梦

我突然意识到,所有留学生中,我可能会是第一个被“踢出局”的。

Jack又来教训我,金凯平呀金凯平,你自以为聪明,要走别人没有走过的路,你还不给自己留后路,你这是自作自受啊!你怎么就不能象其它留学生一样老老实实地去读书、去工呢?你是去大学讲了一堂课,你也签了一份工作合同,你甚至还有可能写一本英文书。可是,如果没有了签证,你就得滚回去。你要是滚回去了,这些还有什么意义?

我对Jack说,我是不到黄河心不死,到了黄河还要游过去!

我就不信我真的走了一步最差的棋!

我认定,一定是那个移民官出国度假度昏了头才拒绝我的申请的。

我的事业还没有真正开始,我的澳洲梦还没有实现,就这样回国实在是不甘心。我不想就这么回去,我甚至想到,就算“黑”也不能这么回去!

记得当时我给父亲写信时也曾提到“黑”的字样。

父亲很快给我回了信,严厉地批评我,不许黑下来,不成就回国!还说现在上海的情况已经有所好转,政策越来越宽松,大家的干劲都很高……

也许我给父亲写信时谈到“黑”只是随便说说的,但实际上,我确实已经处于一种半“黑”半“白”的“灰色”状态了。尽管我的签证还有一个月,可是,由于我没去学校上课,我的出勤率是0%,不仅无资格延长我的学生签证,而且已经被OSO警告了。我知道,OSO随时随地都可能向移民局告发我,移民官随时随地都会带着警察敲我家的门,把我抓进拘留中心,然后再象押送犯人一样遣送回国。

我的确的确想到了“黑”这条路。

事实上,我真的是再一次想到,该出去躲几天了。

“黑民”的日子是最难过的。报纸上常常报导移民部官员带警察抓黑民的消息,有些躲在废弃的工厂的地下室里,有些躲在山里,也有胆子大的整天在外面晃,还打工,一不小心就给抓住了。移民部官员和警察动辄突袭餐馆,或者是制衣厂,而且每次都有所斩获;听说移民部之所以掌握如此准确的情报,完全仰仗工友的告密。

看到过这样一个故事,有一个在澳洲生活了许多年了的美国人,有正式工作,而且是办公室的白领,每天开着崭新的跑车上班,很是招摇。突然有一天,他车开得太快了,撞到一辆小卡车上。他的跑车撞坏了,人也受了伤。有人打了电话报警救急,救护车把他送到医院。在他趟到手术床上的时候,移民部的官员也赶到了——警察在做现场调查时发现肇事者是个黑民!

这个故事告诉我们两个实事:

一,如果你是个白人,又能讲一口流利的英语,就算你是黑民也不易被人发现;

二,只要你是个黑民,迟早会被发现的。

黑民最怕听见的,就是呼啸的警车声。

那段时间,偏偏好象经常能听到这种声音。我对警笛声也变得越来越敏感,只要听到警车呼啸着开过来,就会想,警车来了,他们又在抓黑民了。一想到这个,那种恐惧感立刻涌上心头,而且一直笼罩在心头,很晚都不能入睡。

我那时也不知道是怎么了,尽管还不是“黑民”呢,可就是怕警车。

12月4日的傍晚约6时左右,我从外面回家,大脑中还在想着写书章节的安排。在离家还有一段距离的时候,突然看到家门口停着一辆警车!我身上的血“呼”地一下涌到头上。我意识到,是政府派警察来抓我这个黑民的,于是扭头便跑。我也不知道朝哪儿跑,只是想离开那辆警车越远越好!

我就这样来到公共汽车站,这时,我冷静了一下,我想不能硬来,先回避一下再说,了解了情况再做下一步打算。这时,一辆车开过来,我看也没看就跳上车。

坐到坐位上后依然觉得不妥,因为我觉得每个人都在盯着我看,好象我的脸上就刻着“黑民”两个字似的。我恨不得能钻到坐位下面藏起来。我就这样一直做到了终点。

我没敢再上任何一辆车,我把领子拉起来,低下头,在街上匆匆地走着。

我不知道朝哪儿走,只是朝没人的地方走去。我走了差不多2个多小时的样子,来到一个离市中心较远的一大片菜地中的建筑工地。

天色已晚,工地上没有一个人,我想这里一定很安全。我从高高的围墙上翻过去,找到一个刚刚建起四堵墙的房子里,还在角落里找一块硬纸板,和一个空的酒瓶子,于是,枕着空酒瓶子趟下来。我觉得很累。是得好好趟一会儿了。

只一会儿功夫,外面就黑透了,只有远处的路灯了无生气地亮着。

我不敢睡,好象警察正朝这里走过来。

蚊子咬得我全身都很痒,我一面拍一面骂这可恶的蚊子。

又过了很久,我实在是太困了,终于模模糊糊地睡了过去。

当我一觉醒来时,天已经亮了,远处传来几声狗和鸟的叫声,心中有一点凄凉。怎么办呢?当时还没有手机,而且周围也没有公用电话。更重要的是,我不敢冒然出去,担心一出去就会被警察抓。又过了几个小时,肚子饿了,我这才想起从昨天晚上到现在还一口东西没吃呢。一想到这,越发饿了,肚子也跟着咕咕地叫了起来。我于是决定出去找一户人家,要一点水喝,可能的话,再给Jack打一个电话,探听一下家里的情况。

我找到一个大房子,并敲开房门。

给我开门的是一个澳洲老太太,她躬着腰身,吃力地扬起头,挑开松弛的眼帘,疑惑地看着我。我看了看自己,才发现我的西装已经皱得不成样子,而且粘满泥土和干枯的枝叶。我想我的头发也一定很乱,我的样子一定很吓人。我扶了扶快要掉下来的眼镜,还整了整头发。我说,我是路过的,想要口水喝。

老太太又认真盯住我看了一会儿,说,你站在门外等着,不要进来。我取水给你喝。

我急忙点头说,好好好,我就站在门外等着,我不进去。

老太太转回身,“咚”地关上门。

过了一会儿,房门再一次打开。老太太递给我一杯水和一块面包。

我接过水和面包就吃了起来。我真的是很饿了。

老太太就那么躬着身子,站在门口,看着我吃完喝完。又问:还要吗?

我说,我能不能进去打个电话?

老太太果断地摇了摇头,并以令人难以置信的速度关上房门。

我只好又回到工地,看了一下表,已是早上9:30分了。

我开始想,怎么办呢?不能总躲在这里吧?可是,不躲在这里又能去哪里?我第一次觉得自己没了主意。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我突然被一些声响给惊醒。我吓得跳了起来。

我看到建筑工地的大铁门被慢慢地拉开了,那个澳洲老太太带两个警察走了进来!老太太指着我说:就是他!

我死定了!

那一瞬间,我的脑子里是一片空白,连一句应付警察的话都想不出来。

我只是被动地等着警察走过来,给我带上手铐,关进拘留所,然后……

那是一男一女两个警察。男的很威风,女的很和蔼。

我注意到,两个警察的腰间都别着枪,还有手铐。

我很紧张。

对不起,先生,可以问一下您为什么躺在这里吗?女警察和蔼地问。

我……我……我是有点……我头疼……我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我总不能说移民官和警察正在抓我,我在躲他们吧?

男警察看我这么吱唔着着急,于是反问我,昨天晚上喝多了吧?

现在想起来,我当时真是笨到家了,警察给了我这么好的说词我都不知道往下接!这也难怪,我当时满脑子里装的全是移民部和警察正在抓我这样的想法。根本就跳不出来!

我说,我……我没喝酒……

男警察皱了皱眉头,说:请出示您的身份证。

我翻了半天,翻出一个学生证。

男警察看了看:哦,是个留学生……他刚要把学生证还给我,突然又问,哎,你一个学生呆在这里干什么?

我又没话说了。我说,我……我走迷路了……

我的惊慌和语无伦次使得两个警察真的怀疑我了。他们把我带去警察局。

一会儿,来了个约50岁的男移民官,用警车带我去移民部的拘留中心。

这位移民官已经掌握了我的一切情况:名义上的海外留学生,却没有去上过一次课,因此得到海外学生办公室的警告。移民官说,他处理了很多留学生生案子,还从没碰到象我这样连一堂课都没上过的学生呢。他说,他打算立刻取消我的学生签证,把我关在移民部的拘留中心,等机会遣送回国。

那一刻,我清醒了。我对自己说,这是我的最后机会,绝对不能输!要抗争!这次要是输了,真的就是全盘皆输了。

我连一分钟都没用,就制定了战略战术。

首先,我抗议澳洲警察和移民官如此对待一个海外留学生。我是一个海外留学生,我是澳洲的客人,我有合法的签证,为什么要把我带到这里来?

移民官听后愣了一下,半天才缓过劲来:我……我立刻就可以取消你的签证!

我反过来问他,凭什么呢?

他说:就凭你来到澳洲两个多月了一堂课都没上。

我说,好吧,我现在就告诉你我为什么一次课都没上。是的,我是一个拿学生签证入境的留学生,可是,我同时也是一名澳洲急需的中国经济问题专家。我之所以一堂课都没上,是因为我正在写一本《中国贸易指南》的专著,我认为写一本澳洲急需的《中国贸易指南》比去学校学英语更重要;我之所以可以一堂课都不上:第一,我和校方打了招呼;第二,我已经申请了工作签证。

说老实话,我不知道我的“说词”是否有理有据,是否能打动(或者是“吓住”)这位自以为了不起的移民官。我这是孤注一掷,背水一战。

中午12点,这位移民官告诉我说,要我先在“拘留中心”休息一下,然后去吃他们为我准备的午餐。我估计他们会利用这个机会去调查我所说的是否真实,同时向他们的上司汇报我的情况,请上司做决定。

午餐时,我遇到了几个“黑民”,我的难兄难姐,他们告诉我说,最好的办法是找当地的律师来担保。当时我还不认识任何律师,而且,又由于我好面子,不想请我在主流社会的朋友或者大学教授来担保我出去,我怕这样会给他们留下不好的印象。午饭主要是三明治,我只是添饱肚子,毫无味觉,因为我在思考着下一步该怎么办。这时我才明白,什么叫做度日如年。此时,我心中的小马达再次发挥了作用,给我打了强心针,我开始思考着下午谈话的提纲。

下午1:30分,“拘留中心”来了三位移民官和我谈话,两个询问,一个做笔录。谈话持续了一个多小时,他们询问了一百多个问题。我真的很惊讶他们的工作效率和认真精神,通过那一百多个问题,我知道他们已经基本上掌握了我在澳洲的一切,他们还告诉我说,移民局在一个星期之前已经拒绝了我的工作签证。他们让我自己选择:自己回国,还是被遣送回国?我告诉他们:我选择留在澳洲。我说我要写完《中国贸易指南》一书,然后再回国。

我着重谈了以下几点:

第一,让我回国,那将是澳中经贸交流的一个损失,像我这种专门人才,澳洲需要花很多钱到国外去请,而我现在已身在澳洲,却要把我驱逐出境,这是极不聪明的做法;

第二,我在中国是一位企业家和经济学家,有着良好的信誉和较高的社会地位;

第三,我没去英文学校上课虽然有违留学条例,但是我有原因,因为我正在写《中国贸易指南》一书;

第四,我曾经向学校主管学生工作的Alevn请过假,并获得口头同意;

第五,我已向移民局申请工作签证,我拿的是过桥签证,就是说,从这个意义上讲,我已经不是一个单纯的留学生了,我不去上学也就有一定的理由;再者,虽然上个星期我的工作签证被拒,但我仍有28天的上诉期,在28天之内,我仍然是合法的居留者;

第六,我提供了墨尔本大学Grame教授、迪肯大学Darrell院长和经济学家Breth等人的名单,他们了解我,而且愿意提供对我的担保;

第七,我已与迪肯大学签定了正式的工作合同,移民局若要送我回国应该先知会迪肯大学。

我最后告诉他们,若他们依然要强行送我回国,我会请律师为我辩护,同时还要请迪肯大学与媒体进行联系,把这件事情在媒体公开,让澳洲的民众来评定,象我这样澳洲急需的特殊人才是否要遣送回中国。我的义正词严使得他们的态度有些松动,他们很快便答应与两所大学的几位教授和英文学校的校长联系,并给我一个答复。

下午5:30分,三人移民官再一次来到“拘留中心”办公室,找我谈话。我发现他们的态度有了很大的改变,他们的脸上都带着微笑。我们互相问候之后,他们便告诉我说,我所说的都是事实。但是,我仍然违反了移民法和违反了留学生的管理条例。但是,鉴于我的特殊身份,他们征得移民局高曾领导的同意,要对我进行特殊处理:

第一,立即释放我,不遣送,也不要求我离开澳洲;

第二,每周到移民局报到两次;

第三,同意我再次申请工作签证,当工作签证获得后,则不必再到移民局报到。

下午6点,我离开移民局拘留中心。我算了一下,从我在家门口发现警察逃走,到现在,刚好是24个小时。这是恶梦中的24小时。

但是,我最终还是嬴了。我是唱着歌,带着小跑离开移民局的。

这次能在危难中脱险,不仅仅是因为我自信、坚持,敢于说理,还因为在我的背后,有着澳洲急需要发展经贸关系的中国,有着两所澳洲名牌大学的支持。

天堂与地狱的入口有时只相差微不足道的几步,可是这几步决定了一个人的命运。

当我回到家里时,Jack一见我就说,小金子,你昨晚哪去了?你可错过了一场好戏啊!昨天傍晚,警察突然包围了我们那个楼。我还以为是抓黑民的呢,结果不是,是抓毒贩子的!你知道谁是毒贩子吗?就我们楼上那个鬼妹!她妈的真没想到楼上那个小丫头片子整天跟我们哈罗哈罗地,竟然是个毒贩子!真是人不可貌相……

现在想想,世界上的实情是很怪的。本来警察来我家不是抓我的,可我心中虚,自己先怕了,跑了,结果反而撞到警察的枪口上。但是,危机又成了转机,移民局不仅没有把我遣送回中国,反而再次让我申请工作签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