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标带着他的人走了,梁毅看着桌上的密码箱,走过去,把它打开,看着里面那一沓沓码放整齐的钞票,脸上露出了微笑。
密码箱里总共有十六万人民币,刚才阿标要他当面点过的,梁毅本不想这么做,阿标说这是他们干这一行的规矩。这其中并不包括给阿标的四万块钱酬金,那钱早被阿标扣下了,阿标说这也是他干这一行的规矩。
梁毅手里拿了一沓钞票看着,心想别看阿标是黑道上的人物,做起事来还真有讲究的。他能在黑道上立住脚,当上龙头老大,看来也自有一番道理的。都说盗也有道,这回算是领教了。
当初梁毅决定要找阿标,心里其实也是顾虑重重,一来是对他们的底细并不了解,怕下起手来没个轻重;二来他与阿标也不过一面之交,不知道他是否肯出面帮自己摆平这件事。没想到一个电话挂过去,阿标竟还记得他,并答应给他帮忙。
当天晚上,他们就在一个很不起眼的小酒店里见了面。梁毅把情况对阿标说一遍,阿标当即拍着胸脯说办这事没问题,十天之内他一定能把钱弄到手,不过按规矩他得从中提取百分之二十作为酬金。梁毅看他说得那么有把握反而有些不放心,不过他想反正这钱本来就没什么指望要回来的,让他试一试自己也不会损失什么,便一口答应下来,并按他们的规矩立下字据。
从上次与阿标见面到今天,正好是十天,没想到阿标真的把钱带了来。梁毅惊讶地问阿标是怎么干的,阿标很轻描淡写地说,其实也没什么,他先让手下的弟兄给那老板打了电话,没想那小子还挺横,仗着手下有两个会功夫的保镖,说要陪着练练。过了几天,阿标就给他寄了一沓照片,还有那老板的儿子每天的上下学的时间和路线图。第二天老板便派了他的两个保镖去保护他儿子,又过了一天,那两个保镖被人打得送进了医院。这时阿标才给老板打电话,老板二话没说,就让他过去把钱取走。
梁毅听着哈哈大笑,心里觉得有些解恨,这样的事情以前只是在电影里看到过,没想这回自己也找人玩了一把,居然还很成功。看来对付那种无赖,还真得用这种无赖的方式才奏效。不过事后想来却有些后怕,要是那个家伙不答应怎么办?阿标真的会把他儿子给绑架了?他没有向阿标提这个问题,不过他相信阿标是会那样做的。
梁毅伸手把密码箱关上,心想这有钱的感觉还真是不错,以前他对钱其实是不在意的,经历了这段没钱的窘迫之后,他对钱有了一种前所未有的亲切感。有了这些钱,至少可以帮着湘雯把这场官司打下来。以前听人说打官司要花很多钱,他心里一直没有这个概念,跟着黄律师折腾了这一段,才知道这钱到底是怎么花的。
想起那天同张副庭长见面的情景,梁毅心里很不是滋味。路上他问黄律师送五千够不够,黄律师说这人很关键,又很贪钱,给少了恐怕不行。他当即决定加到一万,黄律师叹了口气,没说什么,不过看当时他脸上的神情,肯定以为他这人太小家子气。殊不知那时他早已是囊中羞涩,就那一万块钱还是临时找人借的。
值得欣慰的是,事情总算在朝好的方向发展。据张庭长说,法院方面认为这个案子证据不充足,有可能要退回检察院去。黄律师说告状的那帮人正急了眼,原来他们以为王克强和湘雯这回都是死定了的,没想到查了半天也没查出太大的问题来,看来他们有些心虚,据说连那个一直在幕后操作的人也沉不住气,亲自跑到海口来了。这些人正上串下跳,花了许多钱不说,还动用了很硬的关系。黄律师说他对这些人的根底是很清楚,不过看来都是很有些来头的,不过总的来说,事情并不象原来想像的那样坏,只要多费点心,赢的希望也不是没有。
梁毅很能听出黄律师话里的意思,他说的费心无非是要花钱,没有钱,再费心也是没有用的。这年头什么事都讲个钱字,没有钱,连法院看门老头也不给你好脸色看。这些日子钱花起来真象流水一样,请律师要花钱,找人取证要花钱,找人打探要花钱,消息到监狱里看湘雯也要花钱打点,更不用说求人帮忙了,官司还没打起来,八九万块钱扔进去了。收他钱的人倒都表示愿意帮忙,看上去好象也都是有些能耐的,梁毅却不敢有太多的指望。
不久前他在法院门口认识一对老夫妇,老头原先是河南一个市里的公安局长、政法委书记,老太太也当过市里的法院副院长,他们的儿子也是被人控告贪污了巨款被抓进去两年多了,还把儿媳女婿也扯了进去,一家人中倒有三人被抓进去过。老太太告诉梁毅,为了打这场官司,他们已花掉了一百六十多万块,他们的儿子却在几天前被判了死刑。眼下他们正申请上诉,要是能把儿子的命保住,那就算是万幸了。老头则愤愤不平地说,想不到自己干了一辈子公安,到头来却栽到那些刚刚出道的小年轻人手里。这些小年轻也真是忒黑了点,要起钱来什么口都敢开,个个拍胸脯说你儿子的事就包在我手上,就算不能把他弄出来,要保住他的命是没问题的,没准还能来个无罪释放。听他们说话那口气,就好象那法院是他们家开的。他们老俩口儿当时也看出了这些人靠不住,无奈救儿心切,就只好把他们的话当救命稻草了。事到如今去找他们,却又一个个都不认账了,更不敢指他们把钱退回来了。
梁毅觉得自己眼下的心态其实也跟老俩口儿求人时相近似,每次去找人,面对着那一张张陌生贪婪的面孔,他心里总有一种说不出的滋味。可是有什么办法呢?不管他喜欢还是不喜欢,就是那些人掌握着湘雯的命运,在某种程度上也掌握着他的命运。不过与那对老夫妇不同的是,他的钱是不会白花的,拿我的钱,就得给我办事,要不然,他们怎么吃进去的,就得让他们怎么吐出来。他们要来玩邪的歪的,那就陪他们玩玩好了,没什么大不了的。
梁毅把密码箱锁好,正想把它藏在什么地方,手机响了,是贺总,刚刚让阿标讨钱回来的那位!梁毅板住了脸孔,准备与他交锋,没想到人家的口气还很温和,说这笔钱拖了这么久真是不好意思,不过也是没有办法,这两年海南经济萧条,生意不好做,大家日子都不好过,那钱还是找人借的高利贷。他知道他眼下的处境,说什么也得把这钱给还了,这样心里也就踏实了,以前有什么对不起的地方,请多多海涵。梁毅听着,嘴角流露出冰冷的笑意,看来这小子真让阿标给吓住了!钱到手了,也不想跟他计较,便说没什么,既然钱还了,他们还是朋友嘛,以前的事我不会计较的。
放下手机,梁毅喘了口气,苦笑了笑,心想:这小子真他妈的孬种,几天前还那么横,还没动真格的,就把他吓成这样,看来阿标这人还真是很有办法,以后得找机会好好交交这个朋友才是。
梁毅想了想,拨通了黄律师的电话,黄律师说呆会儿他要去看守所看看湘雯,有些事情得找她核实一下,问他是否能跟他一起去。他想了想说,我跟人有个约会,去不了了。上次湘雯要的那些东西我都给她准备好了,要不我这就给你送过去?黄律师说不用了,呆会儿我到你那里取就是,反正也要从你那里经过的。
梁毅把手机揣进衣袋里,看了看桌上的密码箱,心想这钱的事最好先别让黄律师知道,不过人家的代理费也该给齐了,在律师里头,这人总的说来还算正派,办起事来也很得力。这么想着,他把密码箱放进壁橱里锁好,收拾着东西,等候黄律师到来。
同湘雯见面的那个下午,梁毅的心情就象那几天海口的天气那样郁闷。跟随黄律师在阴暗的过道里走着,心似乎悬在了半空,气憋在胸口上,喘息也变得有些沉重,神志也越来越恍惚。时而想着见了湘雯会是什么样子,时而又想见了她该说些什么。越想心绪越乱,心情也变得紧张起来。
在会见室里等候着,梁毅觉得自己的心弦绷得很紧。四面黑色的围墙把这小小的房间紧紧箍住,也好象箍住了他整个的身体,令他有些喘不过气来。一缕光线从那安着铁栏杆的窗口射进来,正好映在屋中央的桌子上,算是给这黑暗的房间带来些亮色。屋里的空气却是沉闷的,似乎带着某些发霉的气味。
梁毅抬手擦了擦脸上的汗水,眼睛盯住那扇沉重的铁门。刚才他们就是从那扇铁门进来的,呆会儿湘雯也会在那里出现。不知为什么,他总觉得湘雯会有很大的改变,而这改变却是他害怕见到的。
听到由远而近的脚步声,他知道那是湘雯,刚刚落下去的心又提了上来。看着湘雯的身影缓缓出现在那沉重的铁门的外边,他不由得站起身来,咽下去一口唾液,咧开嘴挤出些笑意来。
湘雯娇小的身影伫立在阴冷的门框底下,在地上那一片清淡的亮色中出现一个缩短了的人影。看上去湘雯的的穿着打扮与入狱那天没什么不同,而给梁毅带来的却完全是另外一种感觉。她身上穿的红色的衬衫和黑色的套裙本来是很名贵的,而今却褪掉了华丽的色泽,脏乎乎皱巴巴的,头发也有些散乱。室内光线幽暗,看不清她的表情,脸色却是苍白的,没有光泽,目光也有些呆滞。梁毅看着她,心底里生出一片怜悯来,这个高贵的女人,这个聪明而要强的女人,才两个来月的功夫,竟会变成这等模样!
湘雯往前走两步,来到他的跟前站住,抬眼看他,说一句:“你来了!”梁毅觉得她的声音有些冷漠,看着她很不自然地笑了笑,说:“我早就要来的,他们不让。”“咣当”一声,那道沉重的铁门被关上了,小铁窗上露着刚刚把湘雯押送来那位武警年轻而冷峻的脸。
梁毅把黄律师介绍给湘雯,湘雯对黄律师微笑着点点头,打量着他。
“您坐吧!”黄律师用手往旁边的桌子指着,开始履行自己的角色。
湘雯在桌子旁坐下来,顺手拢了拢散乱的头发。梁毅看着,觉得她的姿势很优雅很好看。
“起诉书,看过了?”黄律师翻开黑皮包,从里面拿出几张纸来,问。
“看过了,昨天给的我。”湘雯说。
“你,怎么想?”黄律师看着湘雯,问。
“我心里很乱,不知道怎么回事。”湘雯说着,瞅着梁毅,求助似的。
梁毅看着她,恳切地说:“没关系,你怎么想就怎么说,我们会帮你的。”“说吧,要不然谁也没法帮你。”黄律师也说。
“我和老王,是清白的,生意上也是,这个,他也是知道的。”湘雯说着,用手指了指梁毅。
“这些情况,我都黄律师说了,不然他也不会接这个案子。”梁毅说。
黄律师把起诉书打开放在桌上,对湘雯说:“那好吧,你看这起诉书上说的这些,哪些是不真实,实际情况又是怎么样的,看你能提供些什么证据,好吗?”湘雯看看梁毅,对黄律师点头。
借助小铁窗斜照下来的那柱光线,梁毅仔细打量湘雯。眼前的情景似乎给他以虚幻的感觉,恍惚间难以辩别这女人的真实性。幽暗的光线下那张脸显得那样憔悴,额头上和眼角处不知何时生了许多细密的皱纹来,看上去竟比原来老了七八岁。大脑的反应也远不如原来敏捷,对黄律师的提问,往往好一阵反应不过来,说起话来也语无伦次,与平日的快言快语大不相同。
“他们要我承认和老王有那种关系,说他给了我很多钱,要我揭发他,说我说就没事,可我总不能睁着眼睛说瞎话嘛,再说我欠他已经够多了,在这节骨眼上,哪能存了心去害他!”湘雯说着,情绪有些激动。
黄律师抬眼看了看门外站着的警察,对湘雯说:“法律是讲究事实的,是怎么样就怎么样,该说的就说,不该说的就别说,要不然的话,害了别人,也会害了自己。”湘雯叹了口气,没说话。
黄律师扭头看看梁毅,说:“那就这样吧。”梁毅点头,转过脸问湘雯:“还有事吗?”湘雯想了想,对黄律师说:“我想,跟梁毅说几句话。”黄律师与梁毅交换一下眼色,说:“那好吧,我到外面去。”说着,收拾起桌上的东西,对湘雯微笑了笑,起身往外走着。
梁毅看黄律师走了出去,那道沉重的铁门关了起来,不知为什么,心情竟有些紧张不安。他看着湘雯,很不自然地笑着,问:“你,在里面,还好吧?”湘雯看着他,平淡地笑了笑,说:“没什么,最难熬的,都过去了。”梁毅体味她话里的苦涩,呆板地说:“那就好,原来我就想,你能熬过来的。”“公司的事,怎么样了?”湘雯问。
“帐户都给冻结了,人,也走了。”梁毅把公司的情况简单地告诉她。
湘雯叹了口气,说:“我就知道会这样的。”梁毅看着她,不知说什么。
湘雯低头着什么,突然抬起头来,放低声音问他:“那钱都从哪来的?我是说,请律师什么的,哪来那么多钱呢?”梁毅扭头看看门外站着的武警,说:“这个,你别担心,我有办法的。”湘雯用探询的目光瞅着他,说:“我就知道,你会帮我的,除了你,我在外面没有朋友。”梁毅感觉到她内心的苍凉,说:“别这么想,其实还是有很多人在关心你的。”湘雯苦笑着摇头,没说什么。
梁毅把带来的衣物交给她,问:“看还需要什么,下回给你带来。”湘雯把包打开,翻看一阵,对梁毅说:“给我带点吃的,最好还带瓶菜油来,里面的菜太难吃。”梁毅有些奇怪,问:“里面,能做菜?”湘雯苦笑着说:“有什么不能的!”“那,还要别的吗?”梁毅说。
“给我买两瓶空气清新剂送来,那屋里的气味太臭,让人受不了。”湘雯说。
“好吧,下次一定带来。”梁毅说。
“谢谢你。”湘雯悄悄地把手伸过来,放在他手上面,低声说。
梁毅看着她,笑了笑,没说话。
这时那沉重的铁门打开了,胸前挎着冲锋枪的武警士兵走进来,站在门口,默默看着他们。
梁毅看了看,对湘雯说:“下次再来看你。”湘雯瞅一眼在门边挺立的士兵,叹了口气,向门口走去。
梁毅看那娇小的身影在门外消失,暗自叹息着。
“我就知道会这样的,她这人,就是太爱虚荣!要不也不会……”高山做出一副痛惜的样子,说。
梁毅看着这高大的男人,眼里含着鄙夷的神态。他那痛惜的表情里显然含着幸灾乐祸的意味,这个心胸狭窄的男人,今天是以一副胜利者的姿态出现的,在他看来湘雯的失败就意味着他的胜利。这个自私的男人,表面上他装出一副还爱湘雯的样子,对她眼下的处境抱有同情,其实他是恨她的。这个脆弱的男人,而今却能够从湘雯的失败里找到那种胜利者的感觉,使自己空虚的心灵得到暂时的满足。也正因为这样,他才会对湘雯的事表现出如此的热心。
“做人嘛,就得实实在在,你看我,别看钱赚得不多,可我每一分钱都是堂堂正正赚来的,我能有今天这样的名气,这样的成就,也是靠我的才华,还有我的勤奋得来的,只有这样,才会活得踏实,活得自在。”高山抬手理了理顶上稀疏的头发,对梁毅说。
梁毅知道他话里的含意,便沉下脸说:“你的意思是说,湘雯,还有我,那钱都是坑蒙拐骗来的?”高山很不自在地笑了笑,摆摆手说:“我可没这意思,我是说这人活在世界上,他的价值并不能以金钱来衡量。有的人赚钱,靠的是自己本事,象比尔。盖茨,人家把全世界的钱都赚进了自己的腰包,可人家对世界的贡献有多大?可有些人呢,靠的是投机钻营,什么炒股票啦、炒房地产啦,倒外汇啦,钱是赚了不少,可对社会又有什么贡献?”梁毅用怜悯的眼光看着他,这个有名气的作家对社会的理解竟是这样肤浅,那思想,那观念,好象还生活在六七十年代,偏偏还摆出那付道貌岸然的嘴脸,俨然是社会正义的化身!此刻梁毅没有心思与他争论,同这种人争论有什么意思!别看他们自以为是,内心却空虚得很。
不久前,梁毅在一本文学杂志上看他一部中篇小说,里面的男主人公是流落到京城里的画家,浪迹于一群自命不凡的流浪艺术家当中,满嘴海德格尔和梵高,画谁也看不懂的画,写谁也看不懂的诗,穿着破烂的衣服,留着披肩长发,乱糟糟的胡子,既表明艺术家的身份,也是对社会的叛逆。过着穷困潦倒的生活,整日里在为生计发愁。经常口袋里揣着几张毛票,在被高楼大厦挤压着的狭窄马路上徜徉,内心里怀着对他人对社会的仇恨,动不动就想着要“踹一脚文化的裤裆”,祈祷这“婊子一样的城市和婊子一样的人群”一起毁灭,然而他却盯在眼前路过的那些漂亮女人身上,渴望能遇到一个有钱的贵妇人把自己供养起来……看小说的时候,梁毅就想高山其实是在写他自己,尽管他进行了巧妙的包装,对主人公似乎也不无批判。梁毅经常想,诸如高山之流的所谓知识分子,说起来也读过几本书,满嘴都是新名词,其心态却如同流氓无产者,他们对社会缺乏理性的判断,完全以个人的得失来衡量他人和社会,他们对社会的反叛和抗议都是廉价的,就象那部小说里写的那样,一个寂寞的贵妇人用一点零花和几顿好饭就能把他们收卖过去。他们害怕这个时代,并不是这个时代不完善,而是害怕自己会被这个时代所遗弃。不管他们以社会叛逆者的身份出现,还是扮演社会正义代言人的角色,都是掩饰他们虚弱无能的方式,用以弥补自己失衡了的心态。在梁毅看来,这些人是可怜又可悲的,他从内心里鄙视他们。
每次同高山在一起,梁毅总会想起楚光说过的话。楚光总爱把有些文人与妓女相提并论。按他说来,一个作家如果不能真诚地表达自我,等于在出卖自己的灵魂。出卖肉体的娼妓尚能满足某些人的生理需要,在一定程度维护着社会的和谐与稳定。而一个精神娼妓对社会则是百害而无一利,而且这种危害是长远的,难以弥补的。
“说实在的,她出了事,我是很痛心的。毕竟,我们在一起生活过那么多年,要说没有感情,那是假的。你知道,我是受过她伤害的。不过,我毕竟是个男人,而且是一个很大度的男人,不会跟她计较的。是的,我不恨她,一点也不。相反,我是爱她的,尽管她抛弃了我……”高山说着,显得有些吃力。
梁毅听他说着,觉得很无聊,突然想起什么,问他:“湘雯的事,孩子知道吗?”“这种事,哪敢让孩子知道!”高山叹息着说。
“她迟早会知道的。”梁毅说。
“是呀,可你让我怎么对她说呢!我不想让她幼小的心灵受到伤害。”高山说。
“也许,没那么严重!结果怎样,还很难说。”梁毅看着高山,说。
“我也希望她是无罪的,可她那人,我太了解了!”高山说着,扭头往门口看了一眼。
梁毅冷眼看他,忍不住问一句:“你了解什么?”“这女人本来就爱钱,要不当初也不会离开我……再说,又和王克强搞在一起,那还有好的!上次见面我就提醒过她,她愣听不进去,有什么办法!”高山喝了口饮料,用手抹了抹嘴巴。
梁毅琢磨着他的心思,试探说:“我记得,上次你同王克强谈得还不错嘛,他好象还说过要出钱给你拍电视剧什么的。”“还说呢,本来说好由他出钱拍戏的,我把剧本都写进来了,导演也找好了,可他这一出事,弄得我里外不是人。”高山说着,双手摊开,很无奈的样子。
梁毅觉得很没情绪,有意把话题转开,问高山:“这次,是自己来的?”“哪呀,是人家请我来的,说我是重要的证人。当然我自己也想来看看,顺便跟她谈谈孩子的事,这孩子的抚养费,她这几个月可是一分钱没付的。”高山说。
梁毅听他说着,突然警觉起来,看着他问:“谁请你来的?”“赵老板,噢,对了,我这里有他名片!”高山说着,掏出名片夹来,低头翻看着,抽出一张来递给梁毅。
梁毅接过名片,一看“赵德明”这三个字,心里不由得一动:难道是他!他想着,不由得皱起眉头。
“他就是王克强的顶头上司,他说这次主要是对着王克强来的,跟湘雯没多大关系。我看这人很实在,又是朋友介绍来的,再说我也想来看看湘雯,正好有人出机票,就答应下来了。”高山说。
“他要你做什么证?”梁毅盯住他,急切地问。
“还能有什么,当然是湘雯和王克强的关系,别的事我又不知道!”高山说。
“你知不知道,你这样做会害了湘雯的!”梁毅一把抓住他的手,大声说。
“他们本来就有那种关系嘛,我总不能欺骗法庭,是不是?”高山挣扎着,想把手抽出来,理直气壮地说。
梁毅看着这高大的男人,内心里生出一片悲凉来,突然觉得有些气短,手无力松开,无奈地叹息着,一时说不出话来。
第二天梁毅把赵德明的事对黄律师说了,黄律师并不感到惊讶,说这个人的底细他也摸到些,但没想到有这么大来头。他已跟王克强的律师进行过接触,按他的说法,那些人之所以要整王克强,不过是想拿他作替罪羊。
那天听高山无意中露出底细,梁毅觉得自己实在过于孤陋寡闻,这么长时间,竟没发现躲那在幕后的人竟是赵德明。
黄律师说这也难怪,那家伙很鬼,派头也大,王克强在他眼里也不是什么大角色,在前面抛头露面的事,只要让姓张的这些小走卒做就是了。只是眼下事情有些棘手,北京那边好象又有些风吹草动,才有些沉不住气,亲自到海南押阵来了。
梁毅问王克强与赵德明到底怎么回事?黄律师说他也不十分清楚。不过,听王克强律师话里的意思,原来王克强与赵德明的关系是很铁的,说是他的心腹也不过份。王克强在海南做的生意,都是由赵德明幕后策划和操纵的。上半年,赵德明从海南调走五千万美金到上海去做期货,结果亏了个精光。总公司追究下来,他却把责任完全推到王克强身上。王克强见此事非同小可,弄不好得把自己后半生赔进去,便找到赵德明,说这事自己无法承担。结果二人反目,结下怨恨,不久就有了这场官司。
黄律师问起梁毅与赵德明的关系,梁毅只说自己小时候同他在一起上过学,认识而已,以后很少见面,对他了解得并不太多。黄律师对他的话好象并不很在意,只是说将来有机会见面,最好跟劝他一下,让他放一把手。因为王克强手里有他许多把柄,逼急了都给抖落出来,来个两败俱伤,大家都没好处。
梁毅没说什么,心里却有些腻味。不过他想,既然赵德明来了海南,又都搅进了这个案子,少不了是要见面的。对这个京城里名声很坏的衙内,他是从心眼里看不起的,不过他明白,眼下自己与他并不在同一个层面上。
提到赵德明,梁毅免不了要想到小妹。为父亲的病,小妹隔三差五来电话,却从来没有提到过赵德明。他也懒得问,免得自寻烦恼。他知道那小子混得不错,在京城里也算是个能呼风唤雨的角色。他也相信那小子不会是什么好鸟,不过仗着他老子的权势胡作非为,小妹跟他搅在一起,能有什么好事!事到如今,他也不能象小时候那样去找他打架,就算要打,也未必能有什么好结果。
上次他没有赶回北京,小妹肯定很生气,后来她在电话里骂他是冷血动物,说怎么着老爷子也是咱亲爸,眼看着就要不行了,还不肯回来尽尽孝心,那女人到底跟你有什么关系,为了她,连亲爸也不认了。他觉得这种事实在没法同她解释,没好气地说老爷子不是还没到那份上嘛,他要真不行了,我会赶回去给他送终的。这么说着,心里其实也很难受,可是有什么办法呢!
过了两天,小妹又来电话,这一次她终于谈到了赵德明,告诉他赵德明眼下到了海南,是为王克强的案子来的,还说想要跟他见见面。梁毅心想,小妹肯定是受了赵德明的支使。反正他也没什么可顾虑的,见见面,好歹也可以见识一下事情的内幕,便答应了下来。
半个小时以后,他就接到了赵德明的电话。听他说话那口气,倒象多年未见的好朋友,不过梁毅总觉得他有些心虚,更相信黄律师的话,要不是京城里有什么风吹草动,他也犯不着为这个案子劳这么大神。不知为什么,他开始为小妹感到悲哀,并为她的命运担忧起来。
路上,梁毅突然想起了佳佳。佳佳怀孕了,这是她昨天在电话里告诉他的。佳佳离开海南后从来没有主动给他打过电话,每次给她打电话,她一听出他的声音就把话筒给挂了。他知道她还在怨恨他,也不想自讨没趣,也就不再给她打电话。
听出是佳佳的声音,他有些吃惊,以为她已回心转意,到底是割舍不下对自己的那份情意,却没想到她会说出怀孕的事来。说那话的时候,佳佳似乎很冷静,并没有表现出惊慌来,至少听她在电话里的声音是这样的。倒是他有些沉不住气,沉吟了好一阵才问她想怎么办,佳佳说还能怎么办,过两天她就到医院去把它做了。他听着有些愧疚,想了想问她是不是要他回去一趟。佳佳说没那个必要,她在医院有朋友,再说这手术也很简单,没什么大惊大小怪的。她把这事告诉他,并不是来求他帮助的,就想要他知道这件事,好歹这事也是与他有关的。
回想起来,佳佳当时说话的语气令他感到陌生,一点也不象原先见到的那个轻浮娇气的小姑娘。那冰冷的语气使他感到心寒,那里面似乎蕴含着某种仇恨,直对着他的心脏而来。也许在她看来,把他的骨肉从她的肚子里清除掉,就是对他的报复!
我的骨肉?梁毅想着,不由得苦笑起来。说实在话,直到现在他根本就没有感觉到佳佳肚里的那个小生命与自己有什么关联,不错,那里面是含有他的精血,可那又怎么样呢?那一团肉乎乎血淋淋的东西,对他来说又意味着什么?要是佳佳不把它从肚子里刮掉,它就会生长成为一个鲜活的生命,那他到底会是什么样子?也许他会象自己,也可能会象佳佳,当他细眯住眼睛捕捉着那并不存在的生命时,总觉得它离自己过于遥远,以至于激发不起任何感觉来。于是就想,刮掉就刮掉好了,不就那么回事。
不过对于佳佳,他还是有些愧疚。事后他想,如果佳佳说完怀孕的事后要求同他结婚,他也许会答应的。说到底,结婚也就那么回事,无非是使自己有个窝,再说他实在也有些累了,总得给自己找到一个归宿。几个月的相处,他对佳佳也并非全无感情,娶了她也并不是什么坏事情。佳佳却没有这么做,这使他感到有些遗憾,同时也不得不对这个小姑娘另眼相看了。
对他来说,这样的事情并不是第一次经历。“我怀孕了!”当外语老师指着自己的肚皮对他说这话时,他惊呆了,茫然地看着她,脑袋里顿时出现一片空白。那一年他十七岁,根本不知道那一切意味着什么。那女人看着他傻乎乎的样子却笑了起来,她让他躺着她的怀里,说她真的很想要一个孩子,她和他的孩子。他当时他看她有些伤感,却不知道说什么。想到他要有自己的孩子,他感到一种莫名的恐惧,就好象有一座大山正向自己压下来,随时都会把自己压垮下去。女人梦呓般的声音使他感到不安,他真的不知道应付眼下的处境。后来,女人终于叹了口气,说那孩子是不能保留的,明天她就到医院去做了。那时她说的语气也是很冷静,又有几分伤感。
他本来要陪女人到医院去的,女人却说他去算什么呢。他听着觉得有些羞愧,觉得自己这男人是当得有些窝囊,竟没法保护自己的女人和孩子。第二天,她没到班上去上课,说是请了病假,他知道她是到医院去做手术的,却没有马上去看她,好象觉得心里有些愧疚,不好意思见她。几天后,他到她房里去,见她脸色苍白,身体显得很虚弱,心里很不是滋味。她问他为什么这么久不来看他,他看着她,竟难过地流下眼泪。女人便拉他过去,抚摸着他的头发,安慰他。那是他第一次,也可能是最后一次在女人面前落泪。
佳佳的怀孕并没使他感到惊慌,但佳佳的冷静到底令他感到意外。佳佳好象也不是经历这样的事情,不过这有什么奇怪呢!既然她早就不是处女,那怀孕也就不是什么稀奇古怪的事情了。自己上大学里就说过,这年头在大学里已经很难找到一个处女了,如今的大学生更比那时开放许多,要是上四年大学还能洁白无暇,倒是很没面子的事情了。不过他想,将来回到北京,还是要去看看佳佳,也算是做个了结。
想起陈维新和盈盈的事,梁毅觉得生活真是有些滑稽。他与陈维新交情并不深,平时来往也少。要不是有生意上的事,电话也很少打的。上次在北京偶然相遇,分手后再没见过面。偶尔想起这位千万富翁北京征婚的事,也只是觉得好笑,以为不会有什么好结果。后来有家著名的报纸还专门刊登了一篇访谈录,在社会上颇有影响。
梁毅正好看到过那篇文章,文章里那位被采访的“陈先生”当然就是陈维新,据他自己说,他的征婚广告确实在社会上产生了很大的影响,总共有三千多位女性前来应征,其中有大学生、研究生、还有博士,有十七八岁的少女,也有四五十岁的妇女,有母亲带着女儿来的,也有姐姐和妹妹一起来的。开始时他还很振奋,约了几个女孩见面,结果却很失望。他们中的大多数人,口口声声说自己并不是奔着他的钱来的,可是交谈过后却发现她们最关心的还是他是否真有那么多钱。也有开口就向他要钱要汽车要别墅的。当时那感觉分明不是在谈恋爱,而好象在谈一笔生意,他感到很失望很沮丧,这才决定终止这场闹剧式的游戏。看文章时,梁毅觉得陈维新这人真有些冒傻气,感情这种东西是可遇而不可求的,这年头男人也好女人也好,有几个是真正看重感情的,用那种方式去寻找爱情,那不是太可笑了!然而梁毅怎么也没想到这个洁身自好的千万富翁最后竟然会跟当过妓女的“盈盈”走到一起。
他是在咖啡厅里与他们相遇的,当时他正百无聊赖地坐在那里,等候事先约好见面的朋友。约定的时候早过了,不知为什么还没来。他不时抬头朝门口张望着,却看见陈维新和一个戴着墨镜的年轻女孩一起走进来。女孩的美貌令他感到惊异,他的心猛跳一阵,不由得站起身来,微笑着向陈维新摆了摆手。
陈维新看见了他,便微笑着向他走过来。那女孩看着他,似乎有些迟疑,但还是跟着陈维新走过来,并对他微笑着。
“噢,好久不见。”陈维新过来握住他的手,显得格外亲热。
梁毅觉得他神情有些不自在,与他寒喧几句,眼睛却盯住那女孩,觉得在哪见过,又一时想不起来。
女孩摘下了墨镜,笑吟吟地看着他:“梁老板,不认识我了。”他看着那女孩,大吃一惊:盈盈!那个在北京与他有过几天枕席之欢的妓女,她怎么会和陈维新碰到一起?于是勉强地笑了笑,说:“噢,是你!没想到会在这里碰上你。”说着,眼睛往陈维新身上瞅,神情很不自在。
“噢,她现在是我们公司的总经理助理。”陈维新指着盈盈,对梁毅说。
梁毅看看盈盈,又看看陈维新,似乎明白了什么,笑着说:“噢,真是没想到。”盈盈看着他,微笑着。
梁毅请他们坐下。面对他俩,心里却有些不自在。他并不因为盈盈当过妓女而轻视她,在他看来,这年头男人也女人也好,其实都是在出卖自己,谁比谁也好不到哪里去,谁也没有权力去指责他人。然而,盈盈毕竟与自己有过那种关系,而她现在却与自己的朋友在一起,好象也有了那种关系。他无法猜想他们是怎么走到一起来的,却隐隐感觉到这件事情与自己有很大的关系。要是盈盈不是同自己一起与陈维新见过面,那他们肯定不会相识。那天他就看出来,陈维新对盈盈是很有好感的,分手的时候陈维新还给过盈盈一张名片。令他不可思议的是,陈维新怎么会看上盈盈这种性格的女孩?盈盈又怎么找上陈维新的?他这么想着,举止变得有些拘谨。
陈维新似乎也有些尴尬,对上次见面的事只字未提,却迫不及待地问起那场官司的事来,他的那份热心却让人觉得过于虚假。梁毅也就顺手推舟,把湘雯的案子详细说了一遍。
“湘雯这女人,很能干的,没想到会出这种事。”陈维新感慨说。
“这个叫湘雯的女人,跟你什么关系?”盈盈却瞪大眼睛看着梁毅,好奇地问。
“她是我生意上的合伙人,她要是出了事,我也完了。”梁毅笑了笑,解释说。
“案子上的事,我帮不上什么忙。要钱的话,说一声,用不着客气。”陈维新看着梁毅,恳切地说。
梁毅有些感动,笑了笑说:“谢谢!”梁毅的朋友急匆匆赶了进来,陈维新和盈盈起身要走。临走前,盈盈给了他一张名片,看过名片后他才知道“盈盈”的真名叫唐敏。
梁毅本来是不想再与她见面的,不过从她走时的眼神中他预感她会来找他的。果然第二天他就接到了她的电话,说是请他吃顿饭,叙叙旧。梁毅当然猜想到她的用意,也只好答应下来。
她约他去的地方是海口的一家三星级酒店,他赶到时,她已在大厅里等着。出乎意料的是她这天的打扮很朴实,头发盘了上去,给人成熟稳重的感觉。他觉得她很漂亮,气质也不错,与上次见面时相比,似乎更真实也更有魅力。
她把请到餐厅里去坐下,然后又以主人的身份请他点菜,这使他想起在北京时的情景,不过那时是他作东的。没想到才过了几个月,竟会有这么大的变化。
“我和他,就要结婚了!”她看着他,说。
梁毅笑了笑,并没感到吃惊,昨天见面时他就看出了他们俩的关系。从内心说,他对这女孩是有好感的,也没觉得她与陈维新有什么不相配。只是因为他们有过那层关系,心里才觉得有些别扭。
“你是不是很奇怪?”她看着他,问。
他笑了笑,说:“有一点儿。”“说起来,我能有今天,还是因为你。”她说。
“为什么?”他问。
她低头看了看桌面,抬头对他说:“你知道,我干那个,也是没办法,生活所迫……我早想不干了,那段时间,北京抓得很紧,好多人都被抓了。我想,老这样下去也不是个事,就想找个正经的职业干一干,这样,我就来海南了……那时我举目无亲,住在旅馆里,后来无意中翻出了那次他给我的名片,心想反正也没别的路子,给他打个电话,碰碰运气看。没想到他还记得我,对我很热情,听说我没工作,就要我到他那里去,给他做秘书……”“这可不容易,以前,给他做秘书的,都是男的。”梁毅说。
她抽出一支烟,点燃抽着,吐出一口烟雾来,说:“是,这是我后来才知道的……他这人,别看有钱,其实很古板,尤其对女人!从见面的那天起,我就知道他喜欢我,可是他在我面前从来都很正经,说话时也不敢用眼睛对着我。后来有一天,我陪他喝酒,他喝得有些醉意,就对我说起了他的过去,他的家庭,他的前妻,也说了他到北京征婚的事……我听了,很感动,很同情他,觉得他是那样孤独,就象我一样……”“你爱上了他?”他看着她,轻声地问。
她淡然一笑,说:“爱?说实在的,我真不知道爱是什么,我的感情好象已经麻木了……不过我知道,这是一个可以依靠的男人。所以,我答应了他的求婚。”“那他对你,了解吗?”梁毅迟疑着,问。
“你是说,我的那些事?不,他不知道,不过我会告诉他的。”她说着,端起酒杯来喝着。
“那又何必!你不说,他不会知道的。”梁毅说。
“你担心他会不要我?”她把酒杯放下,看着他,问。
“他那个人,很保守的,再说以前又受过伤害。”梁毅有些担心,说。
“不,他并不象你想的那样!就是他会不要我,我也会告诉他的,他是个老实人,真心爱我,我不想欺骗他!”“盈盈”说着,神情很严肃。
梁毅看着她,不由肃然起敬,恳切地说:“我是说,那样会伤害他的。”“你别担心,我知道自己该怎么做。”“盈盈”笑了笑,显得胸有胸有成竹。
梁毅端起酒杯来,看着她,说:“我觉得,你们会很幸福的,我真的这么想。”“谢谢你!”“盈盈”举杯示意,说。
想到要与赵德明见面,梁毅竟有些紧张不安。俗话说,不是冤家不对头。他和赵德明从小关系就爱对台戏,在一起老要打架的。那时候他根本不是自己的对手,无论是在小伙伴中拉帮结派打群架,还是一对一单挑,他都没法在自己手下占到便宜。眼下的情势却不可与当年同日而语,他姓赵的仗着老爷子的势力成为京城里有名的衙内,跟那些公子哥儿们混在一起,招摇撞骗,呼风唤雨。而自己虎落平阳,势单力孤,无论哪个方面都没法与他抗衡。
梁毅心里明白,赵德明找他肯定要谈案子的事,可是在这个案子里,他只是个处境尴尬的小角色。从法律角度看,他与这个案子并没有实质性的关系,只不过作为朋友为湘雯帮点忙。张罗了半天,也只是在事件的外围打了几个圈圈而已,连他自己也觉得无足轻重的。就他在这个案子中的作用而言,赵德明不应该把他放在心上,更不会把他看作对手的。
小时候梁毅就觉得,虽然赵德明在体力和智慧上都不是自己的对手,他的心却比自己要狠得多。一般说来,他是不轻易找人打架的,即便真的打起来,也是手下留情,事后还总懊悔。赵德明却敢玩命,逮谁都敢往死里打,全然不顾后果。打不过人时又很孬种。那次为小妹的事,把他打得跪在地上求饶,要他从自己裤裆下钻过去,他竟也做了,事后他却纠集一伙人在路上拦截自己,那一次自己势单力孤,吃了很大的亏。
从内心说,梁毅并没有把赵德明当作对手,要不是上回在北京碰上他,还有小妹与他的那层关系,他根本不会把他放在心上。这些年这家伙是很得意,不管愿意不愿意,也不管在海南还是在北京,总能听到有关他的消息。许多人都说这家伙是很会弄钱,手头少说也有个几千万。玩女人更有本事,据说京城里许多名模歌星都被他玩过,还跟电视台一位著名女主持人有染,而那女人据说又跟他那风流老爹有过一腿。一次喝醉酒后他对人说:他什么女人都玩过,什么样的生活都享受过,就是明天把他拉出去毙了,这辈子也算没有白活!
从上次得知小妹与他的事后,梁毅很为小妹担忧,却又感到无能为力。对赵德明的为人,小妹肯定也是知道的,况且以前小妹也说过,赵德明不是她喜欢的那种男人,她讨厌他。可到头来她怎么又会同这个讨厌的男人搞到一起去?不错,那小子是很会讨女人喜欢的,据说他自己就吹嘘过,他想要的女人没有搞不上到手的。可小妹那样聪明的女孩怎么也会落入他的手上,而且看上去还对他那么死心塌地?这样的事情,平时真不愿意多想,想起来便会心烦意乱。
见面的地点是夏阳的别墅,汽车开进别墅区时,梁毅心想:看来夏阳与赵德明的关系真是非同一般了,按夏阳平日为人,肯定不愿意担任今天这角色的,这等于主动表明他是站在赵德明这一边参与了整治王克强的。黄律师说夏阳在这个案子起了关键作用,还是重要的证人,看来是没错的了。
看着那一幢幢漂亮的欧式别墅,梁毅心想夏阳这人真是有些神秘,也没看做成过什么生意,钱倒真没少赚。光那幢别墅总共就花了五百多万,说是公家的,可跟他自己的又有什么两样?对于他们这种人来说,公和私的界线是很难说得清楚的。有一次他半开玩笑说,他本来是公家的人,花公家的钱也就理所当然。别看他财大势大,平时连卖盒牙膏也要人开发票回去报销的。上次他帮公司跑项目,自己给了他两万块钱活动经费,到现在没给自己一个交待,上次给自己带去那五千块钱,还象是给自己的施舍。
梁毅刚把车停下,就看见夏阳从别墅里走出来。见到从车上下来的梁毅,他迎上前来,笑着说:“噢,你来了!”“赵……他,在吗?”梁毅看着他,问。
“等你半天了,进去吧!”夏阳用手一指,对他说。
梁毅不想多说话,笑了笑,径直往里走着。来到客厅,就看见赵德明正从沙发上站起身来,微笑着向他走过来,伸出手说:“噢,见到你真高兴!”梁毅同他握着手,说:“我也是,没想到你能来海南!”夏阳用手往沙发上指了指,说:“坐吧。”梁毅坐下来,打量着赵德明,顺口问:“来好些天了吧?”赵德明笑了笑,说:“哪里,刚到的,噢对了,本来梁燕也说要来的,海南这地方她从来没来过,主要嘛,还是想来看看你。”梁毅不想同他绕弯子,便直截了当地问他:“听说你来海南,是为王克强的案子?”“王克强的案子?哦,那不过小事一桩,用不着我来操心的。噢对了,我刚听说,王克强那情妇,那女人叫什么来着?”赵德明说着,转过头去看夏阳。
“她叫湘雯,他们是生意上的合伙人。”夏阳用手指了指梁毅,说。
梁毅听着皱了皱眉头,没说话。
“不会把你也牵扯进去吧?”赵德明放下二郎腿,变换一下坐姿,看着梁毅,显出一副关切的模样来。
“眼下还没有,将来嘛,很难说。不过我这人你也知道,死猪不怕开水烫的,再说我也没什么把柄落在别人手里,就是他们想把我牵扯进去,也没那么容易!”梁毅冷笑着说。
“那是,我们从小一起长大的,你的为人我还能不清楚!”赵德明点着头,脸上表情却有些不自然。
“那女人真要有问题,梁毅损失也是很大的。”夏阳插嘴说。
赵德明一听便皱起眉头,看着夏阳问:“这话什么意思?”“他们公司的帐户都给查封了,那里面也有他很大一笔股份。”夏阳说着,看看梁毅。
“噢,真是这样?”赵德明做出一副惊讶的样子,转过脸来看着梁毅。
梁毅知道他们在演戏,冷淡地笑了笑,说:“这没什么的。”“别说没什么,怎么说那王克强也是我手下,要是为他的事,你把钱赔了进去,这事要是让梁毅知道了,还不得把我骂死!再说,咱们还是老同学、老朋友嘛,我总不能眼看着你……这样,对不对?”赵德明抬手理了理油光发亮的头发,说。
“这种事情,没办法的。”梁毅想探明他的用意,做出一副很无奈的样子,说。
赵德明叹了口气,说:“你大概也知道,我和王克强,本来关系也是不错的,说起来还是朋友。可没想到他会做出这种事情来……真是太让我失望了。”“这个案子,不是还没判嘛,没准他是无辜的呢?”梁毅看着他,故意说。
“无辜?”赵德明笑了笑,转脸看一眼夏阳,对梁毅说:“老实告诉你吧,我们已经掌握了确切的证据,他这个案子涉及到的金额,那可不是一个小数目……这一回他要是能把命保住,就算不错了。”“没那么严重吧?”梁毅觉得他在虚张声势,不以为然地问。
“有没有那么严重,到时候你就知道了!”赵德明故作神秘地笑了笑,说。
梁毅淡然一笑,没说话。
赵德明叹了口气,说:“你别以为我故意要整他,说实在的,我真没那么想过。怎么说,我们也是朋友,我这个人还就讲点义气,从小就这样,这你是知道的。可是有什么办法呢?法律无情嘛,再说,那钱也不是我家,我有什么跟他过不去的。说得不好听一点,毕竟他也是我手下的一员干将,他出了事,我压力也是很大的。”梁毅看着他,想了想,问:“不是要开庭了嘛,你想怎么办?”赵德明看了看夏阳,然后转过脸来看着梁毅:“你在那女人公司里的股份,大概有多少钱?”梁毅想了想,说:“没多少,也就百八十万吧。”“哦,对你来说,这不是一笔小数目!”赵德明说。
“你知道,我挣的都是血汗钱。”梁毅苦笑了笑,说。
“听说你帮那女人打官司,就为这钱的事?”赵德明看着他,问。
“就算是吧。”梁毅觉得有些厌倦,转脸往窗外看着。外面是一个漂亮的游泳池,碧绿的水,绿色的树木。
“这件事,我倒真的可以帮帮你。”赵德明说。
“帮我,怎么个帮法?”梁毅转过脸来看他,问。
“听检察院的人说,那女人其实跟这个案子并没有太大关系,是受王克强的牵连才进去的。这种事情嘛,可大可小。从我们这个角度来说,也不想跟她过不去。当初抓她,也就想让她作个证人,把王克强贪污的事给揭出来。”赵德明说。
“既然是证人,凭什么抓她?”梁毅冷笑着问。
赵德明一怔,说:“也许还有别的问题吧……噢,这是他们检察院的事,具体情况我也不是很清楚的。不过,检察院的人说,要是她肯坦白,可以考虑对她免于起诉。”“你是想让她揭发王克强?”梁毅看着赵德明,问。
“不是揭发,是作证!”赵德明说。
“那不一样!”梁毅说。
“就算一样吧,不管怎么说,这样做对她会很有利的。”赵德明说。
梁毅皱了皱眉头,问:“那你们为什么不找她本人谈?”“谈过了,这女人很倔,不肯干!”赵德明两只手握在一起,压住手指按着,发出喀吱喀吱的响声。
“你是想让我去劝她?”梁毅看着他那保养得很好的手指,问。
“我知道,你跟她关系很不一般的。”赵德明说着,露出猥亵的笑意。
梁毅淡然一笑,说:“我知道,你想说,我跟她上过床!”赵德明反而显得有些尴尬,表白说:“我不是这个意思,再说也没人对我这样说过。”“老实说吧,我跟她是有过那种关系,可那又怎么样呢?她是一个很有主见的人,谁劝也没用的。”梁毅不以为然地笑着,说。
“我想,你还是可以试一试,这对她,对你都是有好处的。”赵德明两只手在一些搓揉着,说。
“对我能有什么好处?”梁毅故意问。
“等她出来后,我们可以以公司的名义,跟你们做几笔生意,保证你们挣的钱,超过你们公司原来的资产数目。”赵德明说。
“这生意倒是不错,可惜,这钱我没福消受。”梁毅苦笑着,说。
“为什么?”赵德明皱起眉头,问。
梁毅长叹口气,说:“就算我想做,湘雯也不会答应的,这女人,我了解她。”赵德明沉下脸来,冷傲地说:“可是她应该知道,他们都不是我的对手!”“这我相信!我们都不是你的对手!”梁毅说。
“我可没说你,你跟这事没关系。”赵德明冷着脸说。
“不,刚才你说了,有关系的。”梁毅说。
“你不会跟我作对吧?”赵德明瞪着眼,看着梁毅。
“不是我在跟你作对,是你在跟我作对!”梁毅故意叹了口气,竭力保持住脸上的笑容。
赵德明看着梁毅,终于叹了口气,说:“你可以退出的,你损失的钱,我可以赔给你,你看怎么样!”“不怎么样。”梁毅摇着头说,转过脸去,看着外面的游泳池。
赵德明冷笑了笑,眼睛里掠过一道阴冷的光亮。
屋里沉寂下来。
梁毅转过脸来,看着赵德明,突然问:“还记得小时候打架的事吗?”“当然记得,那时我是打不过你,不过现在,情况可不一样了!”赵德明说。
“是,现在,我不再是你的对手。”梁毅说。
“我从来就没想把你当作对手。”赵德明冷笑着,摆出一副居高临下的神态。
梁毅淡然笑着,说:“那是因为我太弱小,不堪一击。”“随便你怎么想吧。”赵德明脸上一副厌倦的神色,说。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不过你来找我,说明你还是有些心虚,至少我相信,我不是完全没有赢的机会。”梁毅笑着说。
“那就试试看吧。”赵德明看着,冷起来。
梁毅对着他笑了笑,没说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