克支马家的隆布是个有钱的赶马汉。他南下过大理,西去过拉萨,东走过渡口,北上过西昌。他看上了苏纳美。小苏纳美比他以往结交过的所有的女人都要使他心醉神迷,不但是苏纳美的小脸蛋,也不但是苏纳美那双寒星般的眸子,是她的整体,一颦一笑、一举手、一投足都能使人动心。那微微歪斜的在静态中千变万化的小嘴,准是蜜糖的泉源。只有隆布能看到苏纳美是一块只蒙着一层青苔的红宝石,只要轻轻一拂,她就象一滴血那样红。只有隆布能闻到苏纳美是一朵还包着蕾衣的奇异的花,负要给她一线阳光,她就会象火焰那样喷射着开放。
晚上,他背着一个沉重的牛皮口袋,一步一步地走到苏纳美家的大门前。大门紧闭着。他仰望着土墙,想找一个踏脚的凹处,没有。是几个细心人打的土墙,又板实又平滑。他拾了一块有棱角的片石,开始在土墙上凿着。院子里的大黑狗一下就听见了,拖着长长的铁链子,满院子狺狺地叫起来。隆布从牛皮口袋里掏出几块碎猪膘来,隔着墙扔过去,大黑狗立即不叫了。他继续凿墙,很快就凿了一个浅浅的小坑,只要能放进他的一个脚尖就行了。他用一根绳子一头扎住牛皮口袋,一头拴在腰里。他一耸身,两手搭上了墙头。他看见大黑狗正在两只前爪的协作下用嘴啃一块带皮的猪膘。隆布用绳子把牛皮口袋提上墙,先轻轻把牛皮口袋放进院子,自己再贴着墙溜下来。他站在院子里才发现自己并不知道苏纳美的“花骨”在哪里。他既不能到“一梅”里去打听,又不敢去敲任何一间“花骨”的门。当他正在为难的时候,他看见一个人从柱子的阴影里走出来。是一个老妇人。显然,她是看着隆布跳进来的。隆布从牛皮口袋里掏出两瓶从大理带回来时杂果酒和六块方砖茶,向那老妇人走去。当他走到近前时,才欣喜地发现她就是苏纳美的亲阿咪采尔。他小声恭敬地把礼物交给她。
“我是克支马家的隆布。这点东西,不成敬意。您就为苏纳美收下吧!”
“是你,隆布!苏纳美可从来都没让男人碰过,要当心些……”
“谢谢你告诉我,采尔,我知道了。”
“象你这种人,是不会喜欢现在的苏纳美的。”
“不!采尔,我喜欢现在的苏纳美,也喜欢以后的苏纳美。”
“你去吧!一上搂梯那个门就是苏纳美的‘花骨’,她可会为你留着门?”
“会,我想。”
采尔捧着礼物走进“一梅”。隆布提着牛皮口袋走上楼梯。
苏纳美焦急地等了很久了,她不时想到隆布对她说的兴许只是一句应酬话,到了晚上就忘了,想起另一条熟悉的路,另一个熟悉的家,另一扇熟悉的门,另一个熟悉的女人,不来了。楼梯上这时出现了脚步声,她急忙把脱了的裙子重又套上,把一双光脚挂在床沿上,屋子里静得只能听见自己的心跳。是隆布?还是阿咪吉直玛的阿肖?阿咪吉甲阿玛的阿肖?阿咪吉甲阿玛的阿肖来过了,阿咪吉直玛的阿肖出远门了。是隆布!一定是他!苏纳美捂着自己的疾速跳动的心房。脚步跨上了第十级,那是一块比较薄的木板,脚踩上去它弹动着吱叫了一声。脚步停下了!苏纳美恍然大悟:他可不知道我住在哪个“花骨”里呀!要是摸错了,咋个办呢?我赶快开门出去?不!那太贱了!显得我太贱了。苏纳美没敢动。这时,她听见了说话的声音,是阿咪吉直玛,就在自己的门外。
“那不是隆布吗?可是来找我的嘎?”
苏纳美的心脏几乎停止了跳动,浑身发软,一下从床上滑落在楼板上。隆布没有回答。
“进来,这是我的门。”
隆布说话了。
“这一点东西,不成敬意。直玛,你就为苏纳美留下吧!”
苏纳美提到嗓子眼儿的一颗心落下来了。她爬行着移到门前,轻轻——轻轻抽开门闩。
阿咪吉直玛咯咯笑了。
“我知道,我在秋千架边上什么都看见了。你那双叫苏纳美点着了的眼睛,没烧瞎?后来,你骑着牲口追过去,我都看见了!隆布!你真有眼力!今晚上你得小心,苏纳美以为很好玩,一点都不知道男人的狠劲,准会跳起来把你的鼻子咬掉。”
“她……真没有……我是她第一个阿肖?”
“对了,这酒我可是收下了。”直玛走进自己的“花骨”。
隆布站在苏纳美的门外,很久都没伸出手去推门。他在戏谑地想,咋个才能不让苏纳美咬掉自己的鼻子。一边想,一边用手摸着自己的鼻子。
门轻轻一碰就开了。他看见苏纳美抱着一只大白猫,缩在床上一个角落里,好象还是个未穿上裙子的女孩。隆布从怀里掏出火柴,擦着了火柴去点亮那个唯一的衣箱上的小油灯。灯火象一个刚刚苏醒的小顽童,慢慢伸展着腰,照亮了小屋。隆布拨了拨火塘里将要熄灭的柴棒,蓬起来,让小火苗升大,让大火苗拉起小火苗,让火苗和火苗联结起来。把小茶罐里装满水,从牛皮口袋里掏出砖茶,用手掰下一小块,丢进小茶罐,再从牛皮口袋里掏出酒,掏出牛肉干巴、瓜子、爆米花,还有包着花花绿绿的纸的糖块,这一切都是一边看着苏纳美,一边做好的。当小茶罐咕嘟咕嘟响的时候,隆布在火苗和烟雾面前眯着眼盘着腿抽纸烟。他递一根给苏纳美,苏纳美摇摇头笑了。隆布这才说话:
“苏纳美!我这个主人可是很会招待客人?”
苏纳美脸羞得绯红。她知道自己把地位搞颠倒了,招待客人的主人是她,不是隆布。她这才从床上跳下来,坐在火塘边,给隆布倒茶,斟酒。大白猫象对待自己家里人那样跳进隆布怀里。那些在墙角里摆了一年多的碗第一次派上用处。隆布也给苏纳美倒茶、斟酒。苏纳美大胆地和隆布一对一口地喝酒。苏纳美的脸很快就发烧了。隆布把大白猫放在火塘边,用他那粗得象马牙石似的大手,抓住苏纳美柔软的小手,轻轻地抚摸着。苏纳美忐忑不安地低着头。她不知道要发生什么事,好象隆布也不想做什么事。接着,隆布把苏纳美轻轻地拉在自己的身边,让微醉的苏纳美靠在自己怀里,一遍一遍地闻苏纳美从脖子里散发出的少女的有点奶香的气息。苏纳美的脸不知不觉间贴在隆布温热的长着毛的胸膛上,她搞不清隆布的衣襟什么时候和怎样敞开的。她对男人那“咚咚”跳动的心脏一点都不害怕。她觉得这样亲近是很自然的,完全没有去干木山朝拜女神的夜晚,看到阿咪吉直玛和格塔亲昵的睡态时的惊骇和紧张。她想:我是咋个走过这座长长的、我以为无法走过来的小桥的呢?后来,她是怎样睡到床上的?她的衣衫和裙子是怎样脱去的?她是怎样象一只被豹子抓住的小羊羔那样蜷卧在隆布光溜溜的怀抱中的?她完全不知道。她压根儿没动弹过,隆布好象也没动弹过。他没有一点点使苏纳美产生羞涩和粗鲁的动作。他的嘴里不停地小声喊着苏纳美。每一个过程都是极其缓慢的,没有突然激发她的陌生的敏感,没有任何单方面的冲动使她产生惊悸。他轻轻地吻她,她也轻轻地吻他。她觉得这个男人嘴里的强烈的烟味、酒味和热腥味怪好闻的,能给自己一种迷醉的刺激。他一次比一次更热烈地吻她,她也一次比一次更热烈地回吻他。后来,既不是他在吻她,也不是她在吻他,而是他们在互吻,喘不过气来地互吻着,苏纳美浑身的每一个细胞都松弛下来了,每一根防范着的少女的神经都麻醉了。她的眼睛失去了神彩。她觉得自己迫切需要隆布把她抱得更紧些。隆布已经把她抱得很紧了,但还不够……苏纳美乞求地呻吟着。隆布用手臂撑起她的双腿;在她的耳边说:
“苏纳美!我的苏纳美,用嘴咬住我肩膀上那块肉,咬住!咬住!……”
苏纳美按照他的话咬住了他左肩膀上班块凸出而结实的肌肉,她开始只是轻轻地含着。她不明白为什么要咬住……蓦地,隆布用一只手托起她的腰,猛地把她尽量紧地搂向自己,苏纳美不由自主地上下牙就咬合起来了,她死命地咬下去,咬得隆布闷声哼了一下,他知道,一定是出血了。苏纳美睁开惺松的眼睛,慢慢把嘴松开,移到他的脖颈上,抽泣起来……更紧地抱住隆布宽大的背,下肢由紧张而松弛下来,并尽力不妨碍隆布,顺从地承受,不!不是承受,而是要……
难得独宿一夜的直玛一直没睡着,但她没有听到意料中的隆布被咬掉鼻子的大叫,和苏纳美的哭喊。她暗暗自语地说
“隆布呀,隆布!你真有本事!”
天快亮的时候,直玛隔着板壁听见隆布对苏纳美说:
“今晚上,我把我的铺盖搬来,可好?”
苏纳美轻轻地柔声回答说: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