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后,他回转头,突然间放声大哭。
望着子四表情生动的脸,管教干部先是忍俊不禁地笑出声来,继而轻轻地拍了拍他的肩头,安慰道:“现在还是中级法院的判决,说不定,过段时间高级法院的复审下来,给你们两个都改判了。”
“我真的想不通。”子四一边落泪一边哽咽着说:“那个宝中宝咒的是他龟儿子遭报应,凭什么把我也搭进去?罗汉寺的菩萨,我又没少捐钱……”
木易忍不住反驳起来:“你有我捐的钱多么?老子哪次不是比你多捐一倍的钱?再说,最先抢宝中宝,是你同意了的。”
子四立刻“澄清”道:“老子没说‘抢’,老子说的是‘大姐,借点钱来花’。她愿借就借,不愿借就算了。”子四扭头望着木易,双眼又圆圆地瞪起来,“你龟儿子呢?你是怎么做的呢?你龟儿子抽出刀硬抢。我问你:‘借’与‘抢’难道是一回事吗?”
这是1997年5月30日的上午,在重庆某看守所,在一派庄严肃穆的大厅里,两位被重庆中级人民法院判处死刑的死囚在进行抢劫生涯里的一次“深刻交流”。这种在高墙与铁窗外面根本看不到的场面,对生活在自由世界里的人们来说似乎是不可思议的,但对他们本人而言,却又是滑稽和悲哀的。
“打”完械具后,在管教干部的押送下,木易与子四一前一后、一步一拖地走向死牢。铁镣在看守所水磨石铺就的长长的巷道上,拖出死神冷森森的呻吟声:哗——哗——哗……
忽然间,子四长长地叹口气,缓缓地摇摇头,露出一副似曾相“闻”的表情,说:“木易,你这个龟儿子,害得老子又听到这种声音了。唉,听得老子心尖尖都发凉。”
“烦。”木易在前面回应道,“我很烦。”
“烦?我看你龟儿子是哭都哭不出声来了。”子四恨恨地说,“老子宁愿钻到猪圈里听母猪撒尿的声音,都比听这种声音温暖得多。”
因是同案犯,木易与子四分别关押在两间不同的死牢里。每间死牢都有两名服刑犯人在等待着他们。我曾经在另一篇文章里写到过:被中级人民法院判处死刑的死囚,在等待高级人民法院的终审裁定下达前这一段时间里,每位死囚都有两名服刑犯人“照管”他的吃喝拉撒睡。
咣当两声,两间厚重的死牢铁门同时打开。
就在木易的身影刚要隐入死牢大门时,子四蹲下身去,伤伤心心地掩面痛哭起来。两名照看他的犯人弯下腰刚要抬起他,他却用手掌抹了一下泪脸,硬气地说:“不要你们抬,我自己走进去。”之后,他站起身,扭头望着木易的背影,大声说道,“木老大,再见了哟……等下一回见面时,我们就真的是生离死别了哟。”
子四看见木易回过头,刚张开嘴巴想说什么,一道黑影一闪,厚重的死牢铁门咣当一声关上了。
这是1997年5月30日下午,温暖的阳光照耀着高墙外自由的大千世界,自由的人们在阳光灿烂下潇洒地生活着。同样地,灿烂的阳光将她纤细而透明的“光腿”小心地从死牢的铁窗间探进来,将薄明的生机展现在死囚眼前。
子四明白,在高院的复审没有白纸黑字地对他执行死刑前,他就有一线“活”出去的机会。因此,他站在死牢中间,看着面前两位照管他的犯人,故作轻松地笑了笑,说道:“我知道你两人现在心上心下的。我本人原来坐过三年半的牢,知道照看‘死钵’是怎么一回事。你两人放心,我不会找你们的麻烦。就算高院的终审判决我飞钵钵,我也要走得伸伸抖抖的。是不是,同改?”
“是是是。”
那两名犯人连连点着头。
“对了。”子四用手指着一面墙壁说,“关在隔壁的那个人,是我的一个兄弟伙,第一回打倒(被捕)就遭洗白(死刑)了,没得坐牢的经验,他龟儿子心虚得很。”他又指着一名犯人,说:“你身体胖一些,给他龟儿子拍一封电报,告诉他,横下一条心,不要拉稀摆带(制造麻烦)现怪相,大不了二十年后又是一条好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