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应该和马修说啊,我终于恢复了自己的正常反应。
她怀了他的孩子,却和我说。这让我感觉很异样,但心里却热乎乎的,那种感觉十分奇特,有嫉妒,有吃醋,也有难过,是的,我替宝莉难过,她怀了马修的孩子。
说了,她的眼神忽然变得薄凉起来,那种凉,看了让人背后发冷,可是,他不要我了。
你说什么?你再说一遍?
我想抽一支烟,行吗?
这种问话让我感觉更心疼,她脸色很白,看起来没有血色,白到近乎透明。
我掏出自己的七匹狼,给她点上一支,她要做什么都行,因为她不是别人,她是宝莉。
他不要我了,在你们走之后,他跟一个北京女孩好了,那个北京女孩子家里有势力,可以带着他去法国留学,我什么都没有,我家里全是工人,母亲还下了岗,我除了身体除了和他的爱情,我一无所有。
这个王八蛋!我几乎咬牙切齿地骂着他。
不要骂他,宝莉说,我恨我自己,没有办法留住他,沈丹青,你帮帮我,我知道你们是哥们儿,我只能找你,你应该明白我。
是啊,我、段砚和马修是公认的铁三角,段砚她不可能去找,因为段砚曾经侵略过她。
她只能找我,而我却是在她心中最平常的男子,我不够有钱,不够英俊,身高只有一米七三。马修又高又帅,段砚有香港的大伯,最没有资格爱她的人就是我。
我不想失去他。宝莉的眼泪又落了下来,我要跟他结婚,我要把孩子生下来。
好,你放心,我说,我去找他说,我不信他不要你,他会要的。他只是一时糊涂,到那时,我仍然认为马修只是一时糊涂。
在这件事情之前,我认为马修是很高骄傲很狂妄的人,并且非常有才华。他在我心中地位很高,我曾经认为,在我们三个中间,最不具有流氓气息的就是他,他有一种与生俱来的兰花气质,这恰恰也是他作品的灵性,如果他画西藏,肯定比我和段砚要强上好多倍。
但我没有想到他会这样。
我们一边往回一边说着,宝莉第一次离我这么近,却是有事情求我。她一直哭哭啼啼,梨花带雨的样子让人非常心动。路过一个小沟时,我牵了一下她的手,那是我第一次触摸到她的皮肤,很光滑,凉凉的,我好像过电一样,浑身麻了一下,接着,我的脸红了。
我把宝莉送回了学校,然后直接去了马修的小屋,没想到他不在。
我又回到学校,在宿舍里找到了他。
他正在收拾东西,宿舍里还有一些他的书。在他低头收拾东西的时候,我说,哥们儿,行啊,要去法国?
他的手停在空中,回过头来看着我说,你听谁说的?
去你妈的,我开始放声大骂,天知道我哪里来的那么大的火气。你个王八蛋,陈世美,玩够了人家想甩啊,攀上高枝了,想去法国镀金,然后名扬天下?你怎么这么不是东西?你是人揍的吗你?
我没想到自己能骂出这么难听的话来,越骂越激动,最后,我说,你立刻去给我找宝莉,找她道歉去!
马修看着我,冷冷地说,行啊,找来同伙了,也会拉帮结伙了,多么可怜的人,我们的事,你管得着吗?
我管得着!我的脸有些变形,声音有些变态,他这句话让我更加疯狂。
我管不着?如果不是我,他怎么会见到宝莉,如果不是我,他们如何相爱?而现在,宝莉找到我头上,我怎么管不着?
女人嘛,还不是衣服,穿旧了就要扔的。再说,我真的要去法国,我一直想去法国进修。
你不爱那个女孩子,你在利用她!
可她爱我,这就足够了,我是为了我的艺术!请你理解。
我不理解!我骂他,我只明白你足够虚伪,你是地道的下三烂,下三烂!宝莉怀孕了,你为什么不替她想想?
她可以去做掉,我出钱。她不就是要钱吗,我和她上床时,她也不是处女,也许,她和好多男人上过床,你着什么急?
这是马修说过的话?他也曾经说过,宝莉是他的珍宝,唯一的永远的珍宝。可现在,他却怀疑她,而这个被他怀疑的女人,哭着来找我,求马修还要她,她要为他生下这个孩子。
所以,别急了,她是让很多男人上过的女人,扔掉她,我就是扔掉一块别人用过布而已。
那句话惹恼了我,宝莉在我心中是宝贝,他却说扔就扔?我挥手就打了过去,他扑过来,我们扭在一起。他骂我,瞧你个小瘪三样,你是不是暗恋她?你要是暗恋她就去告诉她,然后不用费力气就能当爹了,这是件多么简单的事情,可是,她说过,即使没有男人爱也不会爱上你的。
我呆了,这是宝莉说的话?自卑感让我发了疯!我和马修拼命了。他高我十个公分,只有一米七三的我、瘦弱的我在他手里犹如一个生了病的小柴鸡,他不费什么力气就把我打倒了,我脸上流了血。他哼了一声,小瘪三,就你,还想和我争风吃醋,告诉你,我扔了东西也不会轮到你。
这就是我哥们儿说的话?我打红了眼,到处是血,为了一个女人。
而马修蔑视的眼光让我不能接受,我要让他为这蔑视的眼光付出代价!
桌子上的水果刀闪着动人的光芒。昨天,我还用它削过水果。我抄起水果刀,发疯一样刺向他,我要刺瞎了他的眼睛,我想,这一辈子,他休想再看到宝莉,这就是我的想法。
他捂着眼睛狂叫着,我有点发呆,不知道自己做了什么。
他的眼睛疯狂地流着血。楼道里挤满了人,有人叫着,杀人了,杀人了——我呆了,我杀人了吗?我只是想刺瞎他的眼睛而已,我只是想不让他再看到美丽的宝莉。段砚闻讯也跑了过来,他进来后就吓呆了,我全身都流着血,而马修更是血迹模糊。接着,我听到了警笛声。
那天晚上,我被警车带走。在警车的呼啸而过的时候,我知道自己闯了大祸了,这一切,因一个女人而起,而这个女人根本不知道我这么爱她。
我这么爱,爱到为她拼命了。
从看到她第一眼起,我就知道,这是一场劫难,她光滑的身体,平坦的小腹,安静而美丽的眼神都成了致命诱惑,我无力自拔。
警察问马修,他要杀你?
马修答,他失手了,他没有想杀我。
他的回答救了我,我的刑期由此减少到两年,而所有的起因由此曝光,他致使女大学生怀孕,学校给予了开除处分。在离毕业还有三十天的时候,我进了监狱,马修被开除,而宝莉的下场也好不到哪里去,她被劝退学,从此不知去向。总之,她没有回家,段砚来监狱看我时说,我找遍了所有宝莉可能去的地方,没有她。
马修成了瞎子,他再也不能画画了,这个想去法国的人终于梦断在二十二岁的那个夏天的晚上,而那个北京女孩子一个人去留学了,甚至,没有与他说再见。
只有段砚一个人拿到了毕业证书,他给我买来好多吃的用的,然后与我告别,他要去香港了。他说,我也去看马修了,马修自杀过,他说过会恨你一辈子。我没有想到会是这个结局。
马修回到了他的水乡小镇,在一所中学里当教员,他唱歌不错,于是,教了音乐课,一个美院毕业的学生却教起了唱歌,这真是笑话。
我在监狱里每天发着呆,不知两年的时间什么时候可以过去?
不过是一瞬间却发生了这么多的变故,即使进了监狱,我也不敢相信这是真的,昨天我们三个还在开满油菜花的乡下画画呢,我们还等待着宝莉穿着红风衣向我们走来呢,怎么就会这样了呢?
段砚走之后,小宽隔一段时间来看我一次。
他留在了这个城市,为了陪我。本来,他是想出国的,他姐姐给他办好了出国留学的手续,可是他没有走,十天半个月来看我一次,带我爱吃的绿箭口香糖,带一些狗肉来,来了就眼睛一直看着我,眼珠一动不动。他还是那么苍白,还是不喜欢说话,还是喜欢拿着那把小提琴来。
来了他叫我哥。
监狱的人说,他是你弟弟?
是,我说。
看你弟弟长得多好看,你不如他,而且,他很羞涩腼腆。没有几次,那些女犯们在小宽来了之后就叫他,小宽,小宽。
他就是这样,往哪里一出现,就能引起女人的轰动。
有些男人,天生就有一种吸引力,莫明其妙,让你跟着他走,一直被他引诱着,小宽是这样的人。
所有人全说我错了,说我不应该对马修下手,而且下手下得这么狠,只有小宽说,哥,你应该这么做,太男人了。
他总是这么无原则地支持我。小时候我偷家里的钱,他说,哥,你真棒。我和男同学打架,把人家打得流了血,小宽会崇拜地看着我,可是他永远不会打架,那不是他的性格。
我妈也说过小宽像个女孩子,可我妈说,小宽这孩子,一定是很孤独的,不然,怎么会喜欢拉小提琴,而且一拉就是特别忧愁的曲子?
小宽拉小提琴没上过这个班那个班,只跟一个女老师学过不长时间,然后几乎是无师自通了,你不得不相信,有些人在有些事情上是天才。
因为小宽常常来看我,我倒也不觉得如何郁闷,他仍旧花他姐姐从美国寄来的钱,我很羡慕他有这么好的姐姐,可惜我什么也没有,小宽不爱听这句话,他说,你有个弟弟啊。
段砚走之后再也没有联系,大概他大伯的公司很大,或者他正春风得意地上任,四年美院,却跑到香港去了做了生意,临走前,他说别忘记我们的十年之约,到时候,再去西藏。
我说,好,我等你,段砚。
那时我相信我还能去西藏,一定能去,并且,依旧有豪情,对此我深信不疑。就像我对宝莉的感情,我相信我一定能找到她,哪怕找到天涯海角。
小宽再来时,我托了小宽两件事情,一是去帮我找宝莉,二是最好能给我搞到一张宝莉的照片,我总怕自己会忘记她的样子。因为我几次梦到她,发现每次都不一样,一次长发,一次短发,一次红裙子,一次牛仔裤,那么,宝莉到底是长发还是短发,我越来越模糊,所以,想搞到一张宝莉的照片。
小宽再来时,果然带来了宝莉的照片。
是一张一寸黑白的,梳着辫子,后面还带着一层厚厚的糨糊。小宽说,她没毕业就走了,这是她图书证上撕下来的,找了好多人才找到的。
那张照片很显小,好像看着都不像宝莉,可是我却非常喜欢,黑白的,梳着辫子,很清纯的样子。小宽看了看说,我不喜欢这种类型的女孩子。他一直不喜欢宝莉,说宝莉有一股风尘气,好像刘嘉玲一样,张曼玉就没有,特别灵动,巩俐也没有风尘气,可宝莉有。
我一直以为小宽不懂女人,可当他这么说时,我感觉他是那样清醒而冷静。他说得对,宝莉是有股风尘气,又风尘又美丽又纯洁,而这,却正是我最爱她的地方,这三种气质加在一起,那就是花妖啊。
花妖是什么?就又花气又妖气的精灵啊,这样的女人,是最容易让男人堕落的,你为她着迷,为她疯狂,为她衣带渐宽终不悔!
很多次我梦到宝莉,梦里是我前世的女人,手边上有一个旧旧的梳妆盒,很斑驳的那种,露出旧溱画的粉花,厚的,高出板面,微光下衬托着她颀长而白皙的手,而我坐着无悔的船,驶向无边的岸,已是翠华一去掩方床,独留烟树苍苍,至今清月夜,依前过缭墙,我的前世之人,她却让我害了!
我唯一对不起的人就是马修,我不应该刺瞎他的双眼。我在知道他的眼睛瞎了的消息的那天晚上哭了一夜。他们应该去法国的,变心就变心吧,一个变了心的男人还能如何?都是人往高处走的,可是,我还是站在了宝莉的一边,宝莉是我心里边最让我疼的女人,为了她,我什么都可以做。
小宽说,哥,正是因为你的这个性格我才喜欢你,你知道吗,你有一股匪气,还有一股霸气,那种不顾一切的劲头,特别性感。
他用了性感两个字,我看了他一眼,他低下头,不好意思地笑了,然后他说,没别的意思,哥你挺棒的。
纯粹神经病!谁会说一个蹲监狱的人挺棒的?这种话,也只有小宽可以说出来吧。
不过我得承认,小宽是兄弟,永远不会抛弃我的兄弟,这一点,天塌下来我也敢这么说。
来看我的人还有青瓷,青瓷是喜欢我的。我知道。
青瓷是低我两届的北京女孩,偶然一次,我看到她被两个喝醉的男生调戏,站出来为她说了几句话,虽然和那两个男生动手后我吃亏了,可是青瓷却成了我的朋友。
有时她来找我,送一些北京的果脯给我吃,有时带给我几本油画书,马修和段砚总是说青瓷喜欢我,我说不是,我于她有救命之恩,这和爱情没有关系。
青瓷长得很素净,看起来很薄凉,完全没有宝莉的隆重。宝莉是一个花妖,青瓷是一棵春天的嫩草,虽说羞涩孤单,可是,说不出哪里有让人怜惜的地方,于我而言,她是个中性的孩子,我没什么感觉。
冬天的时候青瓷曾送我一条灰色的围巾,针脚很蹩脚,我去饭店喝酒时弄丢了。段砚说,看,人家送你的定情之物丢了。
去你的,我说,开什么玩笑,那不过是条围巾而已。
我和青瓷的联系仅仅这些,出事之后,我没有想到她会来看我。
她带来好多小零食给我,还有一大捆书,全是我要看的那些西方油画史。坐在我对面,她一直没有说话,我说,谢谢你,青瓷。
如果是宝莉来看我,我会心跳到什么程度?可是,青瓷的到来让我感觉平静如水,除了感激,心里面还是感激。
青瓷说,你好好的,两年很快的,没事,出来后,你还是你。
我听不懂她的话,她走了之后我呆呆地看着天,忽然想哭,如果我爱青瓷,一切多么完美。可这世界上的爱情总是这样,你爱我时,恰巧我不爱你;你不爱我时,我却疯狂地迷恋上你;当你爱上我时,我发现自己的心已碎;当我爱上你时,却发现你已经不在……爱来爱去,有多少个是恰巧相逢?爱情是什么?爱情是一只蛹,大多数没有变成蝴蝶比翼双飞,而是变成了苍蝇变成了蚊子,这一点,我非常相信。
还是白素贞唱得好,红楼交颈春无限,有谁知良缘是孽缘。
想我与宝莉,大抵是孽缘,缠来缠去,缘来缘去,我为她落到这一般地步,可心里却还是相思与想念。此时,我独坐在监狱的星空下,想念着我的花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