勾引-一地相思两处凉

别猜了,你猜不到的,反正我是一直看着你的。老师你的身材真好,你的腿好长,和莫文蔚差不多,对了,你的三围挺标准,你是不是穿36码的内衣?

彭单是个中人之姿的女子。

有多少人是倾国倾城的女子呢?大多数还不如她一样,凡俗之貌,加上粉底或胭脂的功效,使平常的脸变得生动些,仅此而已。或者,有男人爱,女人也会动人起来,不是说,恋爱中的女人最美吗?

她没有恋爱,二十六岁,读到博士,住到博士楼里,没有工夫恋爱,也有过男人追,后来嫌她太书卷气。男人说,你这种女人,男人不会太喜欢,男人喜欢的是妖娆的女人,要不,男人怎么会去洗头房和益足堂这样的地方?那里的女人生得妖啊。这个年头,女人生得妖,有一副好脸是比读到博士要讨男人喜欢的。

彭单不信。这句话蛮无聊的。她觉得终究会有一个男人会懂得自己的,但绝对不是林理那样的男人。

林理和她坐对面,他们一起读完博士,一起留校。人们都说,念同一个导师,又同窗三年,怎么样也有感情吧?彭单哧哧地笑了,如果让她嫁给林理,还不如自慰舒服呢!她看不惯他的小家子气:每天七点半准时起床,打开收音机听新闻,练太极拳,永远不会喝多。他的名言是:我是个有分寸的人。

晚上九点,早早睡去。他又说,男人是要练精气神的,所以,要睡得好。一个完全没有夜生活的人,生活不能出一点错,定好了的一周食谱,那是不能改变的,博士生分楼,他辎铢必较,差一分也不行,和人喊破喉咙,不像彭单,和一个老师换了顶楼,人家说,我五十多岁了,看高处晕。彭单就说,那换给我吧,我正喜欢高层。所以,彭单住了顶楼,林理在她楼下,他们一同回来,半点不暧昧,老死不相往来,彭单想,这样无聊的男人,白给也是不能要的。

可她是寂寞的,一个二十六的女子,读到了博士,住一个精致的两室一厅,这样的女人,如果没有故事是够冤的。

彭单没有想到,她的故事,是从一个电话开始的。

电话是晚上九点打来的,那时她正看一个研究生的论文,她的电话通常不多,不是父母就是所带的研究生,或者是林梅丽的。

林梅丽是她的女友。一个把名牌挂在嘴头上的女人,二十八岁,嫁了一个四十多岁的教授,林梅丽的口头禅是:我是个有档次的女人。讲这话的时候,彭单就想笑,十年前,他们一起考进这个大学的时候,梅丽是她父亲担着担子来送她的。那时她穿着土布的衣服,眼角还堆着眼屎,那时她不叫梅丽,叫翠芝,梅丽是后来她自己改的名字。彭单还记得宿舍里第一次亮出一个花布的大裤衩子的笑话,杆上飘着一个肥肥大大的裤衩,碎花布的,前面缝了一个袋子,大概是用来装钱的,彭单憋着不敢笑,后来看到梅丽收起来才知道,那是她的。

就是这样的一个女人,天天嚷着牌子牌子,彭单觉得不理解。她不如梅丽长得动人,但她知道自己是块璞玉,父母是大学教授,她从小在大学校园里长大,身份和气质决定了她的从容。

当然也就注定了她的悲剧。她看不上一般的男人,所以,很多男人不敢来追她,怕让她看低了,她就更觉得孤单,这种孤单与谁能诉?独上高楼,却道天凉好个秋?不不,那是小孩子的游戏了,她所做的,是每天衣着光鲜地出现在大家面前,做一个不错的助教。

那天晚上的电话,让彭单的生活有了一个极大的变化。

她刚拿起电话,里边的人就嚷,喂,喂,死王宁,你还回来吗?一桌子人就等着你呢!别和小媳妇缠绵起来没完没了,知道你新婚,限你三十分钟赶到,否则就开除了你!

她就笑了,知道这是个酒场,一帮男人在喝酒,那个叫王宁的回去给媳妇请假了吧?那边的人听到她笑就说,啊,是弟妹吧,你看看,我们就缺王宁了,这帮老同学在一起不容易,小蔡人家从美国都回来了,怎么王宁就从你那回不来呢?

彭单更笑了。她说,对不起,你打错了。

对方连说对不起对不起,你看看我慌张的,搞错了一个号码,对不起。说完挂了,彭单笑了笑,继续看论文,如果不是半夜再响起电话,她几乎忘记有个人打错电话了,因为整个晚上她都在忙碌着。

电话又响了,已是午夜,她拿起电话,还是那个男人。

对不起。男人说,我竟然打到我们学校最年轻最漂亮的助教那里去了,我也是A大的,不过正在读研,希望我的电话没有打扰到你。

没有没有。彭单有点烦,她想,这个男人真啰嗦。

男人说,那就好,我就怕你想入非非了,如果那样,我还要亲自上门去。

你才想入非非呢。彭单说,你说话好放肆,小心我去找你导师让你研究生毕不了业。

男人说,那你得知道我叫什么才行啊。

彭单觉得这个男人真有意思,说了半天,他是想告诉她他的名字。

我叫小疼。疼痛的疼。

彭单又笑了,哪有叫疼的?多么奇怪的名字啊。小疼说,不奇怪你能记住吗?记住了吗老师,我叫小疼,疼你的疼。

彭单说你好放肆,她周围的男士都很绅士,像小疼这么说话带流氓气的还真没有,她说,小疼,你不能和老师这么说话的。

对了,小疼说,你是老师,你看,我把你当成我的女友,我对以前的女友就是这么说话的。

好了。彭单说,我知道你叫小疼了,我还要去忙,有什么事明天再说。话一出口,彭单就知道说漏了嘴,一个打错电话的还要什么明天再来电话,简直是笑话。

明天?明天我也可以给你打电话,太好了。小疼说,明晚十点半,你睡觉前,我一定再打来。说完他放了,连给彭单拒绝的机会都没有。

彭单呆了呆,好像今天发生的这一切有点乱七八糟,她想,明天,谁知道明天会怎么样?

第二天她被梅丽拉去逛了商场,梅丽买了好几件黑色的内衣,有爱慕的,有戴安芬的。彭单说你买这么多各式各样的内衣做什么?梅丽暧昧地眨了眨眼说,穿给自己的情人看啊。

她有点傻,梅丽有情人?这个当初穿着大花裤衩的女子连和男生说话都脸红,梅丽看她不信的样子说,我们家的他,有点力不从心,我可不想白白在他身上耗死。

彭单笑了,梅丽,你越来越不要脸了。

梅丽说,这时代就这样。

彭单觉得这句话似乎有点道理,让她做,还真的做不出来。逛了大半天,坐在星巴克喝咖啡。梅丽说,彭单,你的衣服太素,不勾人,要想勾引男人,至少在衣服上要性感,还有就是眼神,男人喜欢花哨一点的女人。

透过玻璃窗,彭单看到红男绿女从眼前走过,是啊,这世界是寂寞的,原本是黑白的,可让男男女女搞成了花花绿绿,为的是把光阴打发掉?还是因为一个人有一个人的寂寞,她可不想找情人,她只想找个人好好爱上一场。

晚上,她又在电脑前坐了好久,看了好几个不错的论文,晚上十点半的时候,电话响了。

其实彭单已经忘记了小疼要来电话了。

电话响起时小疼说,老师,我准时而来。

彭单说,你还真来电话了?怎么还不睡觉?小疼说,我没和老师报告怎么去睡觉?老师我今天看到你了,你和梅丽在一起,梅丽真俗,她和你比起来就是一家庭妇女,还是你看起来像个女大学生,那气质,真让人心动。

胡说!彭单说,你盯梢我来着?

没有,小疼说,我只是偶尔看到你和梅丽老师提着大包小包的回来,我还对你笑来着,你都没有理我。

你对我笑了?彭单更糊涂了,她努力地想对她笑的男生,却眼前一片模糊,她是老师,对她笑的人太多了,究竟是那一个?

小疼说,别猜了,你猜不到的,反正我是一直看着你的。老师你的身材真好,你的腿好长,和莫文蔚差不多,对了,你的三围挺标准,你是不是穿36码的内衣?

胡闹!彭单骂着,脸就红了,心里有点点痒,这个鬼小疼,居然用眼当尺子量她的胸围,此时,她趴在沙发上,正和一个叫小疼的男人说话,她却不知道这个小疼是谁,在读哪个系,可以肯定的是,他肯定在A大。不然不会看到她。

怎么了,小疼说,一个男人夸一个女人,说明这个女人性感,有什么不可以?你应该高兴,梅丽就太丰满了,我不喜欢太丰满的女人,没有什么质感,还是骨感的女人让人喜欢,彭单老师你有五十公斤吗?

刚刚好。彭单说,说完,她才知又上了当,在上课时她是个一本正经的老师,可是,现在,她居然和一个通过几次电话的男研究生说她的三围和体重。

对不起,她说,我困了,我要睡了。说完她果断地挂了电话,然后在镜子前看着自己,她是瘦,但应该有肉的地方绝对有肉,是的,她性感,这两个字让她听起来非常舒服。

第二天十点半,电话如约而至。

第三天,依然如此。

接下去的一个月,每天晚上十点半,好像电台做节目一样,彭单每天都要和小疼聊上很长时间,小疼用的是卡,看不清来电。彭单有时听到外面很乱,她说,你在哪?小疼就很幽默地说,在你楼下啊。彭单跑到窗户去看,外面一片漆黑,什么也看不到。小疼就嘻嘻笑,笑声很暧昧,他说,你真想看我啊,那你下楼来啊,我会抱住你,彭单的脸就红了:小疼你胡说什么。

有一天小疼晚上没来电话,十点四十了,彭单在电话旁边徘徊着,盯着那黄色的小巧的电话机,她试着拨了一遍电话,没有坏,那么就是小疼有事了。

她想和小疼见面,但她觉得她说出来不好,应该小疼说出来才对,这种事,最应该主动的就是男人吧。

小疼如果上研究生,应该和她岁月差不多,她上学早,十九岁就大学毕业了,小疼怎么着也是二十六七岁的样子。

第二天小疼来电话。她嚷着,你去哪了?你怎么不给我电话啊?她有点急,她一急,小疼就笑了,这一笑,她就知道自己中计了,自己太不矜持了,男女情事上,谁先主动谁就被动了,她赶快解释,我是担心你。

我来了一个老乡,我们喝多了,醒了就一点多了,想打又怕你已经睡了。彭单想,一点多钟,她还心事重重地等电话呢。

以后,我再有事告诉你行吗?小疼声音很小地说。好像彭单的恋人请假一样,彭单的心里浮上甜蜜,觉得自己在小疼的心里位置很重,她心里怦怦地跳,她想,她是不是真的恋爱了?

是的,她确定是恋爱了,和一个声音恋爱了。

于是她决定,去找这个声音。

小疼有一天八点来了电话,彭单以为是别人,接了却是他。

我有个同学会,今天不能给你打电话了,别等了好吗?他是来请假的,彭单说你去吧,少喝点酒。嘱咐完了,心里就一热,好像两个人是夫妻一样,这种感觉让彭单温暖了好久。

过了几天,彭单出去开会,小疼的电话一天五个六个,及时地追来,彭单就给他描述自己去的徽州景色,说这里是多么精致美丽,太适合恋人来了。

适合我去吗?陪着你?小疼问。

彭单想了想,很俏皮地说,当然。

彭单觉得,自己心中有了一个恋人了,那个恋人,就是小疼。不管他什么样,她都觉得自己是可以接受他的,何况小疼说他自己身高一米八,有点像费翔,这让彭单很动心,这样帅的男人,怎么会撞在了自己的枪口上?

徽州之行,彭单觉得一直在和小疼相伴,小疼的声音总是会及时的传来,没有三天,彭单交的一百块钱就没有了,漫游费用来聊天,是聊不了多长时间的。彭单及时充了值,她只是给小疼一个人充的值,她不能没有小疼了,小疼是她寂寞的出口。

下了飞机之后,小疼的电话就又追了过来,彭单说,你在哪儿?小疼说,刚下课。

彭单觉得这是他们见面的最好时机,如果一个男人举着一大束玫瑰来接他,这个男人长得还很帅,这个男人还是会哄她开心的小疼,那么,她是有理由陶醉的,因为她觉得,如果这个都不是爱情,那么全天下就不会有爱情了。

来接我吧。她温柔地说,我刚下飞机,好吗?

好啊。小疼说,你等着,我去接你。

彭单是怀着一种极其甜蜜而复杂的心情等待着这个叫小疼的男人的,她去洗手间重新洗了脸,多擦了些粉底,这样看起来会更白一些,她换了一套鲜艳的裙子,嫩嫩的粉,在这个春天,有了小疼,她觉得自己很配穿这个粉。

坐在椅子上等待小疼时,她想像了千百次他们见面的情形,她的行为如何合适?与他拥抱?说话很流氓的小疼会不会亲她?如果亲就让他亲好了,谁让她喜欢这个坏男人!

她还想像了他们会去一个很有情调的饭店吃饭,小疼会抱一大束红玫瑰,很多人会羡慕她,他们眼神暧昧地交流着,一起回味那些个美妙的夜晚,是的,美妙!因为有一次,他们说到了凌晨,甚至,说到了上床。

想到这,彭单全身觉得像过电一样,她觉得自己酥酥的,有点颤抖,一个小时过去了,小疼没有来,她想,一定是堵车了。两个小时过去了,小疼还是没有来,她想,小疼一定是有急事。直到晚上,天都黑透了,她一个人还傻傻地在机场坐着,她涣散地懒在机场的椅子上,如一条蜕了皮的蛇。

一个人,她打车回了家,屋里冰凉,正是早春,乍暧还寒,她没有开灯,坐在沙发上等待十点半的来临,那是她和他约定的打电话的时间,如果电话来了,她一定饶不了他!任凭他怎么求也不行!是的,就这么着。

但那天夜里,电话好像睡着了一样,一点都没有响。

彭单觉得那个夜晚太长了,长到好像过不完了一样,她一个人睁着眼坐在沙发上到天亮,天亮后她虚脱了,从飞机上到天亮整整二十个小时,她没有吃没有喝等待一个人的电话,等来的却是一片空白。

第二天,她去了医院,医院里,她输了三天液,头发掉了很多,她觉得为了一个叫小疼的男人,这已经足够了。

好了以后,她去学校的人事科查学生名单,没有一个人叫小疼,同事说,谁说叫这么奇怪的名字啊?疼谁啊。

彭单想起小疼开玩笑说,我是来疼你的。

她一阵晕眩,觉得自己做了一场可怕的梦。

那以后,小疼没有再来过电话,一次也没有来过。

彭单又恢复了她从前的生活,和梅丽说男人,逛街,认真布置研究生的论文,去网上聊聊天,日子一天天地过,她已经二十七岁了,再到年就二十八了。她知道女人是不禁老的,可是,没有一个可心的男人,怎么嫁?

偶尔,她也会想起小疼来,那个陪了她几乎一年的男人在哪里?

是的,只是偶尔想起。她病得差点死了,让他害的。如今她已经不再言爱,爱情就是个骗人的东西,是自己的所思所想,你以为有就有,没有就没有,谈什么鬼爱情,鬼才相信!

三个月之后的十点半,彭单的电话响起,她随手拿起来,然后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彭单,你好,我是小疼。

彭单就笑了,她温柔地说,对不起,先生,你打错了。

第二天,她拆了电话机,从此只用手机,而手机,是一个全新的号码,她想,这新日子新生活,就从这个新号码开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