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醉于色-一地相思两处凉

她站在门外说,书生,还这么拼命做?来,喝姐姐煲的汤。一切宛如《聊斋》中的片断,我还没有说话,她飘进来,然后给我收拾着屋子,我看到那细瘦的背影和露着的锁骨,只觉得一阵喉咙干渴,她的汤的确是好。

我遇到林太的时候,她说自己正是一片妖娆之色。

我们住一个小区,她在十八层,我在十七层,我常常听到她在楼上唱戏,戏文婀娜,我却听不懂,只心想,那个女子,也是寂寞的吧?

有时会在电梯里遇到,她低头笑,每天不同的服装,分外惊艳,她是无事的,我也无事,我在家做方案设计,别人去上班我们才起床,所以,电梯里遇到时比较多。我们一同下楼去吃早餐,那时,多是我们两个。

可以乘十人的电梯,忽然会局促起来。

她的确给人太壮丽的感觉,壮丽这词是突兀的,但是,一个美丽的女人,离你近在咫尺,真是一件让人觉得窘迫的事情。

我脸红了,低下头去,从十七楼到一楼,一分钟的时间,却好像一万年,她哧哧笑着,叫我的名字,莲生,宋莲生,你怎么这样的纯洁?你这个样子,最讨女人的喜欢了。

年长我七岁的她,视我如小男生,她不过才二十九岁,正是一个女人最好的年龄,我叫她喜宝,她说,叫我林太。

林太并不是林孟励的太太,林孟励的太太在台湾,林在上海做方便面,一箱箱赚了钱,买了这里的楼送给喜宝,喜宝却把自己叫林太,这是人尽皆知的秘密。

我与她不同。大学毕业后,一个人留在上海,房子是同学房泽的,房泽老爸有的是钱,他在上海的房子至少有十处,我没有地方住,房泽说,先住着,等有了漂亮女孩子介绍给我就行。我知道房泽花心,到处招惹女孩子,那些女孩子也真是,无非看中房泽家的家业,根本谈不上爱情,房泽总说,到哪里去找真的爱情?既然没有,就只好找美色玩下去,玩累了,自然是要结婚的了。

我和房泽不同,在上海一无根基,二无积蓄,不挣钱就是要饿死的,现在的女人真是势利,所以,爱情于我更是奢侈品。

喜宝管我叫小雏鸟,我笑笑,不置可否。

在大学里,我曾与一个女生有过肌肤之亲,尴尬之余,让我觉得男女之事真是无聊,那是至今想起来仍然觉得尴尬的体验。

春天的夜晚,我的门忽然被敲响,是林太,她站在门外说,书生,还这么拼命做?来,喝姐姐煲的汤。

一切宛如《聊斋》中的片断,我还没有说话,她飘进来,然后给我收拾着屋子,我看到那细瘦的背影和露着的锁骨,只觉得一阵喉咙干渴,她的汤的确是好。

之后,她唱戏给我,声音袅娜,听得我似乎三日绕梁了,我说你唱的是什么,她答,《牡丹亭》。

原来姹紫嫣红开遍,似这般都付与断井颓垣。

我听得迷进去,让她下次还来唱。

她说,当然要来的。

我的心,似一只只小鹿,抓挠着,分外地艳起来,里面的颜色,全是喜宝穿得那件粉红。

我想我是爱上她了。至少,是爱她的浓烈重彩。

她日日到我房里来,开始的浓妆淡抹换成了后来的布衣布裙,我只听到高跟鞋从十八楼挪动,便知她下楼来了。

她不再乘电梯,只步行到我房里来,给我做饭,收拾家务,我发现她素面时才更美,那美有一种清丽,逼得人无路可退。

当然,她的饭做得更是好,细致的杭州人,连茄子也要烧出十八种味道来。我倒似宝玉了,被一个姐姐哄着,我也问,喜宝,你,为什么对我这样好。

喜欢了。她淡淡地说。

我剑眉星目,眉宇间还是少年的青葱岁月,不过二十二岁的少年,我只晓得生活是江湖,还不曾懂得爱情。

但我喜欢她来。

她来了,乖巧地在我旁边唱着。我做着文案,换了钱,给她买过一只玉坠,一百多块钱,上面有瑕疵,她却喜欢得不行,不再戴铂金项链。但我们两人,隔着天与地一样,谁也没有说过喜欢,也许,只是因为太寂寞。

我哥们房泽撞上过她,惊讶地说,行啊,哥们,这样的绝色倾城,你享用得了吗?

他说话总是这样污浊。我说,她是我的姐姐,她是林太。

我总想把自己撇清,因为如果传出去,到底是不好听的。我想,与喜宝这样的人,还是少些纠缠好一些。

我小心翼翼地说了,喜宝,我要到深圳出一趟差……还没有说完,她便说,正好,他要来了。

我更恼火,这说法,分明是在偷情。

那几日,我整天和房泽混在一起,房泽给我介绍一个他看不上的女孩子,那女孩子很俏丽,但就是哪里不对。她缠住我问,你们交大毕业的学生应该去外资,一个月可挣到上万呢。

我们一起吃饭,刚进门就遇到了喜宝和林。

那林真是难看,只有一米六五吧,胖而且蠢。喜宝更显得玉树临风,她的惊慌之色让我更加不安,而我也泄露了自己的秘密,明显我说了谎,我没有去深圳。

我开始带那个女孩子回家,她有难听的名字,叫马燕燕。马燕燕说,这房是你的吗?我答,房泽的,我没有房子。

她的脸色开始难看,没房子谁和你玩?

那是我们最后一次见面,这年头,女孩子势利得可怕。

晚上,喜宝的高跟鞋得得地下来,我看到她一脸泪水站在我门前。

转了身我往里走,却被她抱住——如果你喜欢,我可以重头再来,和林分手,然后,咱们好好过,我们可以住亭子间,只要你喜欢,我跟着你,到哪里都可以。

我呆了呆,没想到她这么爱我,越是这样爱,我越觉得难过起来,到底,我们是隔着银河的。

很坚定地,我摇了摇头。

她松开手,有关门的声音,然后是上楼去的高跟鞋声音,我颓然坐在地上,捂住脸,一片茫然。

她还是来,给我介绍女孩子。

甲或者乙,我记不得她们的名字。她说,我小弟,人很好的。

看着她在那里演戏,我配合着,不动声色,那些女孩子,有的果真是喜欢我,她就说,我小弟交大毕业,会有好的前途的……有时我们的眼神交缠在一起,瞬间的起起落落,我的心还是扑扑地疼着,她这样伤害自己伤害我是为什么?

那场戏演了好长时间,后来终于都觉得寂寞了,我让房泽给我找另外的房子,这里,住不下去了。

我喜欢,但却无能为力,这世界上,好多事情是无能为力的。

搬家那天,她来来回回跟着忙,到晚上,还有一点点没有搬完,她说,明天再搬吧,今天,住到我那里吧。

我愣了一下就答应了。

是第一次去她哪里,到处是白,雪白的四壁,上有她一张黑白照片,也就十九岁的样子,分外清纯。

她拉了我的手,去到室里,里面全是画,那画里,就有我。

我才知她是学美术出身的,有一支荷,画残了,想必是故意的吧,她清泪滴落,那就是我呢。

我们喝了红酒,一共三瓶,到后来头疼到分裂,她为我敷了冰,她的手真烫,我拉了她的手,叫她的名字,是藤缠树还是树缠藤,两个人的缠绵可以有多久,天荒和地老是什么?我不知,人世间还有这样的滋味,一次次,把自己送到顶峰,她事后唱着昆曲,我洗着澡,镜子中,是一张桃花脸。

第二天,我又把搬走的东西搬了回来。

有些东西不能尝,一尝,就会醉。

我真的醉了,与她日日欢好,她喂我樱桃,叫我小宝小贝,那眼睛里都是喜欢,喜欢得那样放肆,她坐在我的腿上问,你会爱我多久?

哪里像三十岁的女人呢。

不知道。我说。我说的是实情,她黯然下去,点了一支烟,在窗前抽着,烟很快在夜色中散去了,我从背后抱住她说,能多久,就多久吧。

后来的一天,我听到林回来,他们在楼上吵闹,打得不可开交,有她的哭声,接着,是一个男人跑下楼来砸我的门。

敢动我的马子!他咆哮着。

我,我……我张口结舌,喜宝也跑下来,嘴角有血,头发是乱的,她说,不关他的事,是我要他。

林疯狂地抽着她,她几乎是狰狞地笑着,我就是爱他,就是想和他在一起,怎么样?

我听不下去了,说,喜宝,你,你不可以这样的。

一下子,三个人全冷静下来,林骂了一句,贱人。喜宝看着我说,莲生,这场戏,你是最失败的演员。

我还想说什么,她已经上楼去,第二天,我上楼寻她,却发现,人去,楼空。

三年之后,我在上海扎下根,与本土上海女孩子结了婚。

房泽死了。他玩得太过,喝多了酒带着女孩子去飚车,结果撞飞了。

喜宝不知去了哪里,亦或去了台湾也不知。我的妻,面貌娇好,似一个人,我第一次见她,叫她喜宝,而她也是势利的,我有了房子才结的婚。

我早搬离了丽都花园,自己有了房子,有时会想起喜宝来,想必她是恨我的吧?而我,是从她,才开始知道爱情的滋味,才学会了爱情。

又过了一年,我调到深圳工作,在公司任副总,下飞机的时候,公司说,人事资源部经理去接你。

看到牌子下站着的人,我呆住了。

那穿着宝姿的黑衣女子,分明是四年前与我缠绵的女子。

喜宝。我失声叫了出来。

我知道,故事,也许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