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不知江月待何人-校花们

胡凸自搬出去住以后,头一周还时不时回趟宿舍,或者是去取点需要的什么东西,比如要用的书啊之类,或者也就是纯粹地跟大家聊聊天,以弥补一些忽然缺失的热闹生活。同样的,因为胡凸的离群索居,22号楼222室的弟兄们也觉得宿舍里总好像少了个人,很明显的一个例子就是晚上开“卧谈会”时,锅碗瓢盆坛瓮钵罐之类端出个七荤八素的,惟独就少了胡凸这一碟菜嘛。这也难怪,六个人在一间寝室里一住近三年,不知不觉中,当中的每个人都已成了该集体不可或缺的一个组成部分,每个意兴高涨的夜晚或晨昏乃至午时,都需要这个集体中的每个人共同努力来构筑七彩的空间,就好像油盐酱醋味精香料花椒之类须聚集在一起通力合作才能烹调出一道道美味的大菜来一般。但不久大家就习惯了,包括胡凸在内,该怎么过就怎么过,婴儿都能断了母乳改喂牛奶呢。并且,因为忙着接待贺兰、黎慧乃至与潘玉颜偷欢之类的事,胡凸差不多都堕落到乐不思蜀的境地了。在与潘玉颜第一次交欢后的第二天,感慨良多的胡凸终于又起了回宿舍看一看的念头,他很想找人说说话。但胡凸又理智地告诫自己:绝不能跟大家说自己和潘玉颜的事,这实在太隐私了,还是埋在心底的好。胡凸是傍晚回的22号楼。晚饭后他没有如往日那样去教室自习,而是径直上了宿舍,因为心情高,他的脸上洋溢着真实的笑容。

可胡凸刚一进门,就与慌不择路的龚立德撞了个正着,这家伙,八成是内急要上厕所。

龚立德抢先开了口,他很夸张地感叹:“哇,又回花果山水帘洞啦?”

胡凸不解地反问:“我们这里什么时候改造成山洞了?我怎么没听说呢?”

龚立德笑笑,“回来再说,我先去方便方便。”这家伙果然是要上厕所,而且动作奇快,只一闪身,就不见人影了。

胡凸踱进宿舍,发现王跃洋、刘沛阳二人正冲自己乐呢。胡凸于是重复道:““我们这里什么时候改造成山洞了?我怎么没听说呢?”

王跃洋道:“昨晚我们在说你呢,说你不在寝室里住是身在福地洞天而不知福。”

胡凸反射似的想到了王跃洋及其女友在宿舍独处的事,但他并没有提这档子事,而是一本正经地辩解说:“我从来都认为咱们宿舍就是乐土,就是福地,‘花果山水帘洞’当然也是乐土、乐园的意思,而且这个提法确有一定的新意,可咱们就全成猴子了!”还在吃晚饭的刘沛阳正带劲地啃着一块排骨呢,听到胡凸这么一说就笑得放下了,他一边用手中的筷子敲着碗的边沿儿,一边咧着大嘴并挥着左手教导胡凸,“你呀你,连最基本的常识都忘了吧?人类最早不都是从猴子演变来的吗?再说了,关键是这个意思,你可别认真过度了。”王跃洋及时补充道:“对,关键是这个意思,海德格尔说了,‘人,诗意地栖居’,我们的222室正是这样一个可以诗意栖居的地方。”

“没错,我们还打算在宿舍门的上方贴一幅字,上书‘花果山水帘洞’六个大字”,刘沛阳陈述到这里,转而再接再厉地教导胡凸,“孟子曾提问说:‘独乐乐,与人乐乐,孰乐?’这话你肯定知道,但我很怀疑你能否正确回答。你搬出去这一事实,更说明了你的立场,那就是以为‘独乐’更甚于‘与人乐’,难怪你对‘花果山水帘洞’要挑毛病,还是和大家的感情不够深啊!”刘沛阳说完,乃夹起碗内那块还没啃干净的排骨继续。面对如此批判,胡凸一时不知从何说起,他笑着望住王跃洋,“你知道,去年的全校辩论赛我跟刘沛阳曾经在系队里并肩作战,也算是一条战壕里的战友了,我今天可不是跟他辩论来了,内讧多不好啊!您说说,我和你们大家的感情不比山高吗?不比海深吗?”现任副寝室长王跃洋点点头,转而向现任寝室长刘沛阳说情,“胡凸虽然这一段暂时不在宿舍里住,但他对大家的感情还是很深厚的,这一点,从他担心大家变成猴子就能看得出来,至少也是出于好心嘛!”

这时,刘沛阳已经成功地把手头的那根排骨啃得比较干净了,他放下那块只能喂狗了的骨头,匝巴着舌头道:“是吗?好像也有些道理哦!那就让他坐下来说话吧。”

前任寝室长胡凸这才发觉自己一直是站着的,经刘沛阳这么一提醒,也就顺势坐下了,不过他在落座的同时嘴也没闲着,“没想到刚出去这么些日子,寝室长的权力就扩张到了这份儿上,连起立、坐下都管到了,唉,这哪像花果山水帘洞啊?”刘沛阳正要向已然夹起来的所剩的最后一块排骨发起攻势,听胡凸这么一说,神色又变了,很有要再次放下排骨来教导胡凸的意思,胡凸有点怕了,忙摆手陪笑道:“千万别为我耽误您吃饭,千万!您接着吃,我先跟王跃洋聊,OK?”还好,大慈大悲的刘沛阳放了胡凸一马,这就使胡凸得暇向王跃洋提了几个问题,“那副‘花果山水帘洞’的字还是刘沛阳来挥毫而没有换成你吧?”

王跃洋没好气地说:“我那笔臭字你又不是不知道?当然是他写啦!”

胡凸仿佛想起什么了似的,他拍着后脑勺说:“对,绝对是他写得最好,瞧,墙上这副‘同学务须努力’的字就是他的硬笔手书,写得多有特色啊!”

刘沛阳听到这话很高兴,似乎有什么要说,好就好在他啃排骨正啃到节骨眼上,暂时无暇他顾,胡凸心里乃松了一口气。

王跃洋见刘沛阳没什么要表达的,这才对胡凸说:“别紧张,你这不是谄媚,是实事求是的科学表述,说真话的人,什么也不用怕。”

胡凸安心地点点头,乃提起了他的下一个问题,“哎,张有志和赵望东怎么不在啊?”

王跃洋解惑道:“这两人,都忙着追姑娘呢!”

胡凸眼睛一亮,“真的?”胡凸心里想,感情他们也和自己一样忙乱啊!

王跃洋道:“当然。”

“愿闻其详。”

“晚上躺下以后他们自己亲口说的。张有志追的那个好像是位大一的校园歌手,赵望东追的那位好像是跳舞的,也是大一的,具体名字他们都没说,但瞧他们那兴奋的样儿,估计都应该长得很靓,搞文艺的嘛。”

胡凸啧啧地感叹着,他好奇地问:“那他们都是怎么认识的?”

王跃洋接着释疑:“张有志追的那位好像是他五四青年节那天参加学校组织的年度优秀团员集体活动时认识的,赵望东追的那位是他在室内体育场训练时偶然认识的。”

胡凸感叹道:“噢,还真是各有各的道呢!你真的没见过吗?他们进展得怎么样?”

这时,一直在听他们交流的刘沛阳插话了,“我见过张有志那位!”经过一番艰苦卓绝的努力,刘沛阳显然已经搞定了那块排骨。

胡凸有点兴奋地追问:“怎么回事?”

刘沛阳兴致勃勃地描述说:“前几天的一个晚上,我上自习上到一节课的时候,偶然地回来取两本参考书,刚进寝室,就看见张有志和那姑娘差不多是肩并肩地坐在我这床上说话呢!那姑娘长得够漂亮,可惜张有志这小子也没介绍我认识一下,只对那女孩介绍了一句我,说我是他同学,还冲我挤眼睛示意我给他提供方便。”王跃洋在一旁证明道:“没错,这个事情当晚的卧谈会上刘沛阳就向大家通报过的。”

胡凸又问:“那他们发展到什么地步了?”

刘沛阳摆摆头,“这可说不好,也许两人已经搭上了?也许还处在获得突破前的临界状态?总之我感觉张有志这事还是挺有戏的。”

胡凸再问:“那赵望东的情况怎么样了?”

王跃洋道:“这就不清楚了,谁也没见过他那位,只是听他提起过两回而已。”

胡凸感叹:“这哥俩,艳福还真不浅哪!”

这时,刘沛阳问胡凸道,“哎,你在外边住了这么些日子,总也有些什么好事吧?要不也跟咱们说说?”

胡凸故意抬腕看了看表,“哇,快七点了,晚上还有一门选修课呢!我得上课去了。”他一边说一边就站起身来。

王跃洋追问:“可你自己的好事还没说呢!”

胡凸一脸认真地说:“我哪有什么好事啊?要不这样,等我真有什么好事了,我再仔仔细细跟你们汇报怎么样?”

刘沛阳于是说:“得,那你就赶紧去上课吧,等有机会了我们再听你的故事。”

胡凸笑一笑,“好,我上教室,先走一步,你们慢慢聊着。”说着就往门外走。谁知刚到门口呢,又跟谁撞上了,定眼睛一看,还是龚立德!

于是他问候对方,“哇,战斗英雄回来了?”这是胡凸常说的一句话,通常只对那些上厕所扔“炸弹”凯旋而归的人士说。

龚立德自然知道胡凸的意思,他的反应仍然是老一套,张牙舞爪就扑了来。胡凸跟着的反应比起以往来也没什么新意,依旧是敏捷地让开攻势,然后一把抓住对方的一只手臂,干净利落的一个擒拿动作,就把攻击者制住了,胡凸站在龚立德背后,只拧一拧龚被扭住的那只手臂,龚立德就不得不弯腰低头了。胡凸笑说:“怎么,战斗英雄转眼就变成俘虏了?”说着胡凸也就放开了龚立德。龚立德见胡凸要走的样子,就问:“怎么,不再坐会了?”

胡凸道:“呆的时间不短了,本来还想跟你聊几句,可你小子太恋战,我等不及了。”胡凸正要拔脚走呢,却听王跃洋叫他,“等等,你去上选修课,我去上自习,咱们一块走吧?”

胡凸说:“行啊,东西收拾好了?”王跃洋大一时时常找机会与胡凸同去教室自习,不过,自大二以来就少了。大二时因为办那个先秦诸子研究会,与张有志、刘沛阳以及其他一些会员在一起的时间就多些了。尤其自大三以来,因为胡凸的泡妞行动,就更是少有这样的情形了。看来,今天可以重温一下同路去教室的感觉了。王跃洋动作利索,只把书包往肩膀上一挎,就出来了。

这时,刘沛阳也说话了,“胡凸你等等,我差点忘了,有你的信,中午我在楼下信箱里看到的。”

胡凸赶紧回屋接信,“多谢多谢!我的好兄弟。哇,有两封啊!”胡凸看看地址,一封是家里来的,一封是上海来的。因为时间紧迫,胡凸就没有直接拆信了,而是直接塞进了书包。然后一路走一路和王跃洋聊着去向教室。王跃洋神秘兮兮地问胡凸,“一个人在外边住,感觉怎么样?”

胡凸一本正经地说:“很寂寞,也很安静,还可以吧。”

王跃洋又笑着问胡凸:“忙了这么些日子,追到哪个姑娘了没有?是不是都已经上床了?”

胡凸没想到王跃洋竟能歪打正着,不过他极力掩饰着自己,仍然是一本正经地回答说:“哪呀,现在的姑娘难追着呢!我的情况就像宿舍里那幅字所说的那样:‘同学务须努力’呀!我真是很羡慕你,女朋友是高中同学,好了这么久,相爱到永远!”王跃洋笑笑,“还是你好,分手之后,机会多多,天地无比开阔,您老人家可真是大有用武之地啊!”没等胡凸无地自容,王跃洋又转而问起了那房子的情况,大概位置呀,面积呀,室内格局之类,胡凸乃逐一作答。胡凸似乎意识到了什么,就主动问王跃洋,“怎么,您老人家是不是打算租房子住呀?没问题,我可以帮你找找。”

但王跃洋并不是要租房,而是另有用意,他问胡凸,“能不能借你那房子给我用一次?”

原来是这样。胡凸忍不住惊奇地问:“你别不是要带姑娘来吧?”

没想到王跃洋笑着点头,“正是。你真行啊!一猜即准!”

胡凸很好奇,又问:“没想到你还挺鬼的,要带谁来睡呢?”

王跃洋如实相告,“不会是别人——我女朋友。”

胡凸饶有兴致地反问:“你们都是北京人,家里不就挺方便吗?”

王跃洋解释说:“父母都管得严,眼皮子底下不允许这样,而且我和她都不是独生子女,她有姐姐,我还有弟弟,家里是绝对不行的。”

胡凸来了个打破沙锅问到底,“那你们的第一次是在哪里做的?”

王跃洋面有不悦之色,“喂,我说您老人家是不是关怀得稍微过了些,我只是借房子用一下嘛!瞧你,怎么跟警察审讯犯人似的,你也考虑一下我的感受,行吗?”

胡凸忙点头,“算我问得多了点,不好意思,我这就打住。”可胡凸的确感到很为难,因为吴兆伟曾经提出过要求,而且自己也做了保证的。

见胡凸面露难色,王跃洋又举着一脸的期待强调说:“就一个晚上!”

胡凸也想“乐于助人”一回,可一想到自己对吴兆伟许下的承诺,就觉得自己还是应该恪守信用才对,于是认真地推脱说:“不行啊,我那老乡吴兆伟——你也见过的,他一再强调不能借给别人用,哪怕半小时也不行,我是跟他做了保证的。”王跃洋开导胡凸道:“什么事都是可以变通的呀,关键是他不在,只要你不告诉他,我住一个晚上他怎么会知道?再说我又不会弄脏他的东西,我自己带床单,夏天嘛,薄薄的就行……”

任王跃洋怎样开导,胡凸却始终也没有明确地应承下来,他的回答是闪烁其词的,“兄弟,我很感谢你对我的深切信任,这事我保证不往外说。可怎么说呢?关键是这事比较麻烦,毕竟不是小事,学校的纪律也不允许的,咱们还是慎重一点吧。哦,已经迟到很多了,我得赶紧进教室才行。要不咱们再找机会商量好不好?你说呢?”王跃洋终于恼了,“就你这样,还哥们呢!你说吧,我还要怎么求你才行!?啊!?”说着他一转身就往另外一幢教学楼那边走了去。

胡凸赶紧追上去拉住王跃洋,“兄弟,千万别把这事看成是你求我,咱们什么事不好商量,就算这事我不能答应你,赶明儿我请你喝酒总可以吧?”

王跃洋没说什么,他表情怪怪地笑一笑,竟兀自走了。留下胡凸在楼前的黑暗里怅然若失。

过了一会,胡凸才回过神来,可他才踏上教学楼的台阶,就听有人在跟自己打招呼,“嗨,胡凸,上教室自习来了?”

打招呼的这人正从门厅里出来,因为逆光,胡凸猛然间竟没能看清对方,待看清了原来是卓建刚,胡凸就把手神了出去,“原来是你呀,好久不见!对了,你上周末当选校学生会主席的事,我从海报上看到了,祝贺你祝贺你!扶正了!”卓建刚很热情地接住胡凸递过来的手紧紧握住,“多谢多谢!以后你多支持我们的工作吧,也谢谢你了!”

胡凸感慨道:“想当年,你我都在学生会当干事,后来我辞职不干了,而你却一直坚持着,眼下竟然当上了学生会主席!真是没想到!”

卓建刚笑问:“没想到我能混到这个位置?”

胡凸:“可不是?不过这也是‘种豆得豆,种瓜得瓜’,所谓‘有志者事竟成’吧。再次恭喜你!”

卓建刚微笑道:“多谢鼓励,多谢鼓励!你去几楼自习?三楼好像有空教室。”

胡凸道:“我不是自习,是到202上课,刚才有点事耽搁了一下。”

卓建刚看看表,“哟,都上十几分钟的课了,那你赶紧上楼吧。”

胡凸问:“怎么你要出去啊?”

“对,有点事要去办。”

两人于是松了手作别。

待下课后回到吴胖的小屋,胡凸这才想起那两封来信。他细细地看了看信封,家里来的那封显然是父亲的笔迹——这可不多见,回想起来,父亲从大二时起就很少给自己写信了,大抵也就是每个月发工资的时候以汇款单的形式与胡凸发生一下联系。当然,胡凸还是每个月例行公事一般给父亲或母亲写一封很简短的信,基本上也就是报平安的意思。胡凸猜不出父亲会在信里写些什么,或者还是老一套,叮嘱他好好学习,吃好生活好之类?至于发自上海的那封信,胡凸就猜不出会是谁寄来的了。从笔迹上看,显然不会是菲儿,也不是梁毅武,那么,又会是谁呢?待胡凸拆开来一看,才知道竟然是吴兆伟写来的。吴兆伟在信中告诉胡凸说因为业务的需要他将推迟返京的时间,估计要到八月中下旬才回得来,吴兆伟还说如果胡凸暑假不回家那就接着住好了,如果回家那就锁好门不要转借给别人住云云。那封家信就长得多了,父亲不写则已,一写则准有二、三千字,而这一封,显然超过了三千字。胡青山在信中告诉儿子说他的热土律师事务所已注册成功且开始运营有个把月了,业务还不少,有点忙不过来呢云云——胡凸没想到寒假里父亲的随口一说竟成真事了!胡青山在信中给胡凸介绍了他刚刚接手的几个案子:第一个是关于环境污染的案子——南山县苍山乡的苍龙河上游新建了一座由县里投资的锰矿,结果锰矿排出的废水把苍龙河污染得鱼虾都死绝了,居住在河两岸的乡亲们的生活也深受其害;几年来,乡亲们一直在向上面呼吁治理污染问题,但始终也没见到有什么解决的措施出台,以致于闹上法庭打起了官司。第二个案子是关于拖欠工资的——县里一包工头在上海承包了一个不大不小的工程,又招了一批本乡的青壮去施工,包工头起初的承诺是按月给大家发工资,可实际上呢,在整整一年的工期当中,民工们也就是头两个月按月领到了工资;大家知道,当老板也不容易,也就同意了包工头的意思,其它十个月的工资等工程结束的时候再一次性支取;可直到工程结束半年了,民工们的工资也没有足额领到,每个人都有六个月的工资没领到呢!据说是因为包工头老板亏了本并且又偷偷地南下广东做生意去了,等了一年问题仍未妥善解决的民工们终于集体起诉了。第三个案子是关于拆迁纠纷的——南山县城里的一片老城区被县政府列为了拆迁目标,但拆迁住户一致认为有关的补偿标准过低,据说是房地产公司对政府官员行了贿的结果,于是住户们起诉了该公司及政府有关部门。第四个案子是煤矿矿难索赔的案子——南山县苍龙乡一家私营煤矿因瓦斯爆炸发生矿难造成6人死亡,据说这家新开办的煤矿因为投资还远没收回来,几个老板就在死难矿工的赔偿金上做开了文章,结果,每位死难矿工的家属也就拿到了一万元的抚恤金,死难者家属于是上法院起诉,要求每家得到5万元的抚恤金。胡青山要胡凸琢磨琢磨这些事情究竟要有怎样的一个结果才算公平以及办理这些案件又会涉及到哪些法律法规,不过胡青山最主要的还是希望儿子想想办法看能不能在期末考试之后通过一定的渠道找到电视台的有关节目在适当的时候报道一下这些案件哪怕仅仅是其中之一。胡青山是几十年的老党员了,他还在信中叮嘱儿子不要念死书,要结合现实生活结合社会实际来学文化长本领,要多想想普通老百姓的艰辛与苦难,要立下为他们而读书的志向……父亲说得是这样动情,说实在的,胡凸很少能看到父亲这样深沉、伟岸的一面。在独自居住的日子里,在周旋于几个女孩之间的困惑中,在离期末不远学习渐渐紧张起来的气氛中,读到父亲这封内容丰富、语重心长的来信,胡凸既感意外又倍感喜悦、充实。父亲所提到的几个案子,胡凸似乎都听说过,至少也听说过同类的事情,并且与其中某些事情相类的情形在家乡一带似乎从来就没断过。胡凸还真的仔细琢磨了这几个案子,他觉得这些似曾相识的事情深深地吸引了自己、抓住了自己,他甚至产生了亲手解决这些问题的冲动——这些事无一不是粗糙的,它们和书上那些优雅而高深的知识隔着老远,但这些事却发生在活生生的现实中,对满怀理想主义和美好幻像的心灵显然有着无比的冲击力与震撼力。胡凸真切地感到了自己在心理上受到的震动,他不由自主的在吴兆伟的书架上找出一些有关的法律书来查看,他很认真,不但找到了有关的法律法规,还对涉及的有关条款一一作了研究,乃至基本上搞清楚了要怎样依法处理这些事情才能还所有的当事人以公正。胡凸还比较认真地翻了翻《中国法律思想史》这本教材,他觉得这本早被吴兆伟用红笔划了许多重点标记的已经颇旧了的书很有意思,应该说,怎么看胡凸都觉得它既是一本法律书,也是一本从特定角度撰写的历史书和哲学书,里面不但有关于先秦法家法律思想的介绍,比如慎到的“尚法”和“重势”思想啊,又比如商鞅的“变法”思想啊,以及韩非子的“法治”思想啊,等等,而且还有儒家、道家、墨家等诸家的法律思想介绍,乃至从先秦往下一直到民国初年各类要人的法律思想之介绍。胡凸对此产生了无比强烈的兴趣,他责怪自己怎么以前就没注意到这门课程而只选听了《宪法》《刑法》《民法》《公司法》等几种课。不知不觉的,胡凸发现自己对法律竟然产生了空前浓厚的兴趣——回想到以前在家里无意间听父亲谈到过的许多法院里的人与事,又联想到近两年各类专业在就业问题上所表现出来的或冷或热的实际情形——法律专业的毕业生基本都找到了比较理想的工作,但历史系的却差强人意!胡凸甚至起了改行学法律的念头,并且胡凸不久就拿定了主意。当胡凸在课堂上听刘沛阳说起他的考研打算和复习计划时,忽然间他就灵机一动——干嘛不考法律系的研究生呢!?如果考上了,这个改行的想法不就能实现了吗?有几个晚上,胡凸反复琢磨心事直到深夜,还有半年就要进行研究生的入学招生考试了,时间很紧,不过,如果抓紧时间拼上这么半年,则也是有可能考上的。这么想着,胡凸的想法逐渐地就清晰起来,对,就考法律系的研究生吧,就当拼一把,即使这次没考上,那也可以在一、两年之后接着考呀,为什么不能在关乎未来人生方向的大计上花几个月时间好好赌一把呢?对,先这么定吧——就考自己最有兴趣的民法专业的研究生!不久,期末考试就开始了。说实话,胡凸的感觉不如以前了,他预感到这次的成绩会有所下降,但事已至此,无法挽回了。何况他也不是特别在乎了,因为他考法学硕士的主意几乎已经是拿定了。

期末考试一结束,就是放暑假的时候了,是回家还是留在学校呢?胡凸本来是打算留在学校的,一来可以专心学习备考,二来有潘玉颜陪着日子也不寂寞。只是胡凸又接到了一封信,是老同学梁季斌写来的——梁季斌在信中说经过一段时间的筹划和奔忙,他的书店已经正式开张营业了!梁季斌还邀请胡凸回来看看,帮他支几招云云。老同学的书店,还有父亲的律师事务所,应该说,这两起新鲜事合在一块对胡凸确实构成了极大的吸引力,胡凸终于觉得还是回家看一看的好。关于那几个官司的事,胡凸先是找到自己所认识的新闻系的几个同学打听了一下情况,结果还真弄到了两、三个作这类相关报道的节目组的电话。并且胡凸还被告知:直接与他们电话联系,先向他们介绍一下这几个事情的大体情况,看节目组是什么意思,然后再拿主意。胡凸于是照办。结果,其中一个节目组《神州搜索》的人答复说这种事太多,他们不久前就报道过同类的事情,所以今年以内是不会再作重复的选题了。第二个节目组《问题新闻》的人则要胡凸把有关的情况写出一个书面的东西寄给他们,等研究之后有了结果再联系云云。第三个节目组《民为贵》的人则希望胡凸趁暑假回家先了解了解更详细的情况,核实无误了然后再谈下一步的事。到这个时候,胡凸就知道自己可以回去了。可胡凸转念一想,却觉得还是要跟潘玉颜商量商量,听听她的意思才好,总不能招呼都不打一个就把她冷冷清清扔在学校里不管吧。胡凸甚至想,其实要两全齐美也不是不可能,让她跟自己一块回去不就得了?这么一合计,胡凸于是就去找潘玉颜商量。可没想到当胡凸把自己的想法说了之后,玉颜却毫不犹豫地主张他回家去,当他问她为什么的时候,玉颜的答复是出乎胡凸的意料的,“我男朋友过几天就来北京,我们报了个英语高级班,这个暑假打算一起强化英语”,接着,玉颜又换了一脸破釜沉舟、背水一战的神情,“我和他已经准备有两年了,这一次,是考前最后一次系统地学习,很关键!我们的想法是只能成功!不许失败!这样一种情况,你说你是留在这里还是回家?”胡凸闻言心里如同打翻了五味瓶,不过他也没再说什么——这样也好,自己就不必左右为难,谋划来谋划去的,一门心思回家就是了。

于是,不久之后胡凸就踏上了开往南方家乡的列车。

期末考试刚结束的那几天,因为面临着整整一个暑期的分别,胡凸就回宿舍和弟兄们呆在一起了。也许是为了排解期末复习阶段的紧张与疲累,也许是为了共同庆祝豪华暑假的莅临,宿舍里的弟兄们,包括胡凸、包括王跃洋在内,无不敞开胸怀放肆地说笑了一通,神侃了一通。然后呢,胡凸就笑容可掬跟什么事都没有一般找了个话题与王跃洋单聊,王跃洋也笑容可掬跟什么事都没有一般跟胡凸对谈。谈了一会,胡凸又拉住正打算收拾东西回家的王跃洋下了两盘棋,还故意输给了他。再之后,胡凸就拉了他去校外的餐厅里吃晚饭,因为兴致都不错,还各喝了一瓶啤酒。酒足饭饱,两人回到宿舍倒头就睡下了。于是乎王跃洋的回家也就推到了第二天的上午。因为张有志将参加校团委组织的暑假沿海社会实践考察团南下广东,第二天傍晚胡凸就拉了张有志到校园里散步。两人转了一大圈,聊了一路,胡凸对张有志的暑期之旅也就知晓了个大概,乃至很有些羡慕了。夏天的夜晚星空灿烂,校园里凉风习习,好一个良宵,好一种心情!时间还早得很,仍未尽兴的两人一合计,就跑去买了两瓶啤酒,然后拧着酒瓶晃到了图书馆前的草坪上坐下来边喝边聊。胡凸笑笑地问张有志,“终于从学生会主席的宝座上退下来了,接下来你打算怎样发挥余热呢?”

张有志没介意胡凸的调侃,他点头作答:“考研。”

胡凸又问:“考本系的吗?还是你选修的那个专业?”

张有志再答:“当然是行政管理学。”

胡凸点点头说:“对了,你是打算从政的,将来还要当部长的,考这个专业顺理成章。”

张有志反问胡凸,“那你呢?怎么打算的?暑假一过就是毕业班的人了。”

胡凸点点头说:“也打算考研,不过,我考法律系。”

张有志感到有点意外,“怎么既不考历史,也不考哲学,法律系你能行吗?”

胡凸以思索的神情说:“仅仅听过几门专业课而已,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忽然就对法律产生了比较强烈的兴趣,其实以前也有过一点来自家庭的熏陶,你知道,我老爹就是法院的,退休以后还开办了律师事务所。我想,从现在开始就埋头突击它几个月,总之是试一试吧,考不上大不了就工作,如果上班上腻了,那就还可以接着考第二次、第三次……只要坚持,我想总会考上的吧?你说呢?”张有志撇撇嘴,“我能说什么,如果你已经拿定了主意,那就去努力好了。”说到这里,他举起酒瓶,“来,咱们干一口!”

胡凸也举起酒瓶。

张有志发话:“说点什么呢?对,就祝我们都考研成功吧!”

胡凸没说话,只是和张有志一同仰起脖子各灌了自己一大口。

聊到后来,两人就依惯例扯到了爱情这个话题上。带着微微酒醉的兴奋,胡凸的情绪不免张扬起来,一年来他所经历的那些情事实在颇使他感慨。胡凸确乎是为情所累了,其实他只是想找到一个自己心仪的女孩,谁能想到的是,一而再、再而三,胡凸每认识一个自己所喜欢的女孩竟然都有她们自己的故事,忙了个一年到头,忙出来个什么结果呢,所有这些美丽的女生,竟不能有任何一个属于他!当此之时,胡凸心里积累的失意和郁闷不禁集中地迸发出来。胡凸终于倾泻起自己的困惑和苦恼来,他一古恼的把自己和菲儿、贺兰、胡梦蝶、黎慧、潘玉颜的故事统统说了个遍,只是没有说出这些女生的真名,仅以字母指代而已,另外就是把自己和潘玉颜上床的事隐了没说。末了,胡凸就问张有志,“我的好兄弟,到目前为止,情况就是这样,我有多苦恼多落寞,你应该真正地知道了吧?”张有志却没有任何同情的表示,反倒说:“啊,是这样,我算是知道得比较全面了,可我怎么觉得你收获还不小呢,经历这么丰富,你够幸福的了!”说完还咂咂嘴表达他的羡慕和敬仰之情。

胡凸没好气地说:“知我者,你张有志也。兄弟,你知道我难过,可你怎么还讥讽我呢!我是希望你开导开导我,哪怕过了今晚就失效也没关系,张有志同志,你就做做我的思想工作吧,看在明天我就要回家你就要去广东的份上。”张有志微微笑着没有说话,但他终于还是在沉默了一会之后开金口惠赐良言了,下面就是这位在做思想工作方面有相当造诣的家伙所说的大概意思,也不知道是对是错,也不知道有一点道理没有,总之是一家之言吧。大学里情事多如牛毛,但最后成功的毕竟很少,在这个意义上来说,你的失意真的是很正常的。我一直以为,最理想的爱情其实应该是初恋,初恋最纯洁,最真挚,没有什么世俗的、功利的选择和干扰,有的只是青春的真实悸动和心灵的天然感应,这个时候的恋情一旦抓住了,多半就很牢靠,很幸福。但初恋一旦遭遇挫折,之后的所谓爱情,就多了许多现实的考虑,注定了也会艰难得多。我想,你如果把握住了你的初恋菲儿,那后面那些事也就不会发生,那你大三这一年应该就会平静得多、踏实得多,只须把精力集中在学业上就行。但你失落了初恋,于是你无法不去重新开始追寻,于是遇见一个姑娘,又遇见一个姑娘,乃至一连遇见了四个姑娘,但却都没有成功,为什么?因为你遇见的这些女孩,显然在遇见你之前都已遇见了她们自己的初恋,并且都进入了相应的角色,所以你很难把她们从她们自己的故事里拉扯出来,这就注定了你的失意。我想,悲观一点说,无论你在神州大学再遇见多少个这样的姑娘,结局恐怕都是一样的。我的结论是什么呢?要么就是抓住了你年少时的初恋,要么你就得等到事业成功的那一天,你才真正有实力能够比较轻松比较顺利地获得你所理想的爱情。大部分的女孩都是这样的,如果已经拥抱过她的初恋,那她就不会再轻易地被情场上的一些小手段、小技巧所迷惑,她多半会慎重地守望于她的婚姻。而婚姻是希望稳定的,如果你还在求学,那你的一切就都不会是稳定的,你无法给女孩一个稳定的感觉,所以你暂时无法成功,所以你要等到事业成功的那一天,再借助你相对意义上的所谓成功来捕获你所遇见的理想恋人。夜渐渐地深了,周围的人声渐渐稀疏、散淡了,不远处的路灯光映照着的是胡凸脸上那仿佛茅塞顿开的神情,尽管张有志在爱情领域内做思想工作是否够格尚值得怀疑,但他的态度是认真而负责的,并且胡凸也足够有诚意,足够谦虚和热切。总之,胡凸的郁闷的确是如涟漪一般渐渐地展开了、疏散了,仿佛他失意的青春终于醒悟过来并平静地期待起下一次的奋争,仿佛童安格在歌里所唱的那样:让生命去等候,等候下一次漂流。胡凸回到了南山县城的家里。第二天,老同学梁季斌就打来了电话,梁季斌问胡凸第二天有没有时间见面,然后很热情地说“欢迎北京来的高材生胡凸先生来江远市清雅书店指导业务”云云,胡凸说“梁季斌你可别这么说,你这是让我无地自容嘛!”然后答应梁季斌,“没问题,我明天就到我们梁老板的店面上来观摩、学习”云云。清雅书店是梁季斌从他老爹处拿了二十多万元钱办起来的。书店座落在江远市南城新区

知识分子聚居的清雅街一带,可谓与居于北城老区的市新华书店鼎足而立,想来应该会有不错的发展前景。书店所处的具体位置也不错,在清雅街的北侧,省内数不着但在市内却是“最高学府”的江远师范学院的南墙——“文化长廊”的显要位置。书店的面积也不算小,有一百多平米呢,从店面外观形象到内部的整体装修风格到局部与细处的摆设与布置都显示出了相当的品位——这在本市可是头一家比较像样的民营书店啊!胡凸在梁季斌的引领下细细地欣赏毕了,然后就在经理室里坐下来开聊。胡凸感叹地说“梁季斌你终于闯出了一条自己的路,一条有前途的大有可为的路!”并再次向梁季斌表示了衷心的祝贺,然后胡凸就搜肠刮肚地说了番比较动听的话,“清雅书店完全符合我的想像,书店整体色调的搭配很和谐、很清雅,就像这条街的名字,就像书店自己的名字,书店的装修风格无疑是富于现代感的,但同时也是质朴的、散发着乡土风情和田园气息的,我一进门,就感觉到了一种全身心的放松和宁静……”胡凸甚至活学活用从哲学的层面对书店的方方面面进行了阐释,什么心灵栖所呀,小城文明呀之类,好一通胡说八道,只说得梁季斌击掌数次、几度添茶。梁季斌从中学时就喜欢上了文学,这几年又在参加中文大本的自学考试,平时没少看文学书,还写了不少诗呀什么的,肚子里也很有些文化修养的,所差的只是大学里的那点正规教育以及神州大学那种全方位的人文熏陶。胡凸对梁季斌把书店办到这个份上并没感到意外,他所意外的只是梁季斌对自己的一通清议玄谈竟会有如此热烈的反应,仿佛茅塞顿开、思想得到再次解放了,胡凸于是觉得自己几年来在首都北京的潜移默化其实还是有一点用的,只不过自己已日渐麻木感觉不到了。终于,谈话告一段落,梁季斌说:“时间差不多了,我再把颜毅武叫过来,咱们一块吃中饭,好好喝几杯!”说着就给颜毅武打电话叫他到书店来,梁季斌在电话里说:“毅武,胡凸回来了,正在我这里聊着,马上过来吧,等你一块喝酒呢!”胡凸就问毅武也回来了?哪天回来的?梁季斌说“他比你早回来两、三天,前天已经到过我这里了,我们已经喝过一回酒了,还有别的几个回来的同学一块……”颜毅武没几分钟就到了,他家住得离这里不远。胡凸和颜毅武热烈握手,互相问寒问暖开玩笑。

“三剑客”聚齐了,乃去隔壁饭馆里吃饭。席间烟雾腾腾,杯来盏往,酒肉穿肠过,开心的话语说个没完。关于爱情,自然也是必说的话题。

不知为什么,颜毅武一直也没交女朋友,梁季斌和胡凸于是又像以往一样逼问,还行,颜毅武这回总算让哥俩的期待有了着落——他已经交了个女朋友!梁季斌和胡凸闻言,不禁各捶了一拳他的肩头,“你小子总算是带好消息回来了!快说快说,是位什么样的好姑娘?”两下里夹击毫不客气,颜毅武无奈,乃半推半就地作了些描述,还讲了几个两人之间的“典故”,挺有诗意的就是,结果博得了两位忠实听众噼里啪啦的十多巴掌掌声以及满满两杯祝酒。梁季斌上半年的收获也同样显著。他在春天参加的一个计算机职业培训班上认识了莉莉——是市委副书记的宝贝女儿呢!莉莉复读了一年,不过去年高考还是没考上大学,于是准备就业参加工作;梁季斌学计算机是因为书店里的业务需要,莉莉学这个是因为工作岗位的需要,莉莉去年秋天参加市里小范围的招工考试顺利过关,已经“以工代干”在市经委上班了;莉莉也喜欢文学,但只限于阅读文学书籍,并不动笔写什么,上半年莉莉参加了成人高考,考上了本市那所“最高学府”的夜大,贸易经济专业,今年九月就将入学了。胡凸和颜毅武不禁齐声赞道:“你小子艳福不浅哪!长得怎么样?郎财女貌,应该不错吧?”

梁季斌脸上的笑容有点收不住,看他这般模样就知道样子应该还不错,“马马虎虎,马马虎虎啦,也许还对得起观众,总不能吓着你们这些名牌大学的高材生吧?”

于是梁季斌也被祝了满满两杯。胡凸先祝贺了梁季斌一句,待监督着他把酒喝了,这才一仰脖子,把自己那杯啤酒喝下肚去;颜毅武亦然。梁季斌喝的虽然不是大杯而是小杯,可却是白酒啊,而且是两杯,不过也没得说,同样是一仰脖子,杯子里就空空荡荡了。然后就轮到胡凸了。胡凸和菲儿的事,差不多全班同学都知道的。

梁季斌放下酒杯,想都没想就狞笑着望住胡凸,“该你了,你和菲儿怎么样了?”

胡凸一脸黯淡地说:“我的事你们都知道,早分手了,有什么好唠叨的?”

梁季斌收住狞笑,眨巴着满含期待的两眼追问:“就没有重修旧好吗?”

胡凸道:“我们就没有再联系过。毅武,我倒想问问你呢,你跟菲儿在一个学校,她这半年怎么样啊?”

颜毅武神色庄重,“偶尔能在校园里碰上,还是和那个男的在一起,可能还没分手吧?”

梁季斌不满地叫道:“什么叫‘可能还没分手’啊?您就不能给一个准确的信息?这可是胡凸的大事啊!”

胡凸插话道:“季斌,毅武的说法只是比较委婉一点而已,对我来说,毕竟已经是翻过去的一页了。”

颜毅武又提供了最新的信息,“菲儿暑假没回来,双双留在学校里强化英文呢!”

梁季斌感叹:“菲儿竟然都不回来了!唉,这让咱们胡凸怎么办?”

胡凸截住道:“我早就没抱希望了,二位,还是别提了这伤心事了吧,OK?”

颜毅武没说话,梁季斌也没说话。

三个人沉默着一时不知说什么好,过了一会,梁季斌抓起桌上的烟来每人给发了一支,还打着火机逐一给点着了,他兀自抽了一口,然后就打破了沉默,“胡凸,既然这事过去了,那你就别太往心里去,放轻松一点,怎么样?”胡凸道:“都分手一年了,你们放心,我什么事都没有,好好的。”

还是在回家的第一天晚上,胡凸就把跟电视台联系的情况向父亲作了个详细的汇报。胡青山的期望其实并不高,听到这里,就肯定说胡凸的努力还是有收获的。又说不能干等节目组的消息,得先办案,到最后实在没办法了,再写两个材料呈给《问题新闻》和《民为贵》去争取一下看。接下来,胡凸又说了自己打算考研的事。胡青山对儿子想考研的想法表示称许,但他有些不放心,就问胡凸道:“奇怪,你学的是历史,最感兴趣的是哲学,怎么考研却要考法律呢?怎么回事你说说看?”

胡凸一脸认真地回答说:“很简单,只不过是我忽然对法律产生了兴趣,所以就想考了。”

胡青山又问:“这么说你真的想好了要考法律系?”

胡凸点头回答父亲的提问,“想好了。”

胡青山委婉地表示了自己的疑问,“其实我倒是很高兴你打算改考法律系的,可你现在改考是不是太晚了?毕竟别的考生基本上本科阶段就是学法律的,而你学的是历史,我想你考历史专业应该把握应该更大一些。”胡凸于是分析说:“历史专业我固然把握要大许多,可近两个月以来,不知为什么,也许是我发现法律专业经世致用,有很强的实用性,并且我对法律产生的兴趣真的很大,甚至打算就把它当作自己今后的方向和事业。我想,英语和政治这两门公共课大家花的精力应该都差不多,所要学的只是法律专业课,但文科的东西无非就是理解好、背好。我想,只要有几个月的时间突击,成功应该就是有可能的。”胡青山还是不放心,“那就要放弃已经学了好几年的历史了,你不觉得可惜吗?”

胡凸早有思想准备,“学什么都不会白学的,大学阶段毕竟是一种底子教育、素质教育,各个学科之间,特别是各个人文学科之间,有很多东西其实是相通的,关键是要有兴趣。我想这不是一时冲动,而是经过了充分的理性思考的。我并不想做学问,即使只从就业的角度来考虑,同样是硕士毕业,念法律的比念历史的,也应该是更有优势的。”做父亲的胡青山又问儿子,“毕竟是临时抱佛脚,尽管你有自信,可我总觉得考上的可能性还是不很大,万一没考上那你怎么想,早知道这样,还不如趁现在就下定决心考本专业呢。”

胡凸为自己辩护说:“爸,现在下结论还为时过早,您怎么知道我就考不上呢?我想我会好好努力拼一把的。退一步说,如果真的没考上,那我就先找个单位上班,明年或者后年再接着考也可以嘛。”

胡青山道:“既然你想好了,那我就随你自己拿主意。只是这个暑假可就得抓紧时间用功了。”

胡凸点头,“我也正是这么想的。不过,我还有一个想法,就是到您的律师事务所呆一、两个礼拜,熟悉熟悉法律方面的业务,这样我想会有助于加深理解。”

胡青山点头同意,“也好,你要没别的什么事,随时都可以去坐班,正好所里头人手也不够,你帮我盯几天也好。”

几天后的一个上午,也就是与梁季斌、颜毅武等老同学聚会毕了的时候,胡凸真的就在某天早上跟着父亲跨进了热土律师事务所的办公室。交待儿子毕了,胡青山只一转身,就出门办事了。有两位招聘来的律师也有自己的业务,他们早早的就到了办公室,和胡青山主任一样,也只呆了几分钟就出门办事去了。胡凸于是坐在父亲的办公桌前和另一个年轻的法律事务实习生小林一起坐班,接接电话,接待一下来访的客人以及需要法律帮助的客户之类,倒也很充实。那个年轻的实习生小林是胡青山一个在县教育局工作的中学同学的孩子,在省城某大学法律系念大二,胡凸看他和来访的客户交谈,解答一些法律问题,倒也像那么回事。当没有人也没有电话的时候,胡凸就和小林聊天,还就几个自己偶然想到了但却还没闹明白的专业问题向他“请教”,小林有的能回答得很好,有的却也答不上来——毕竟也是个还在念书的学生嘛。不知不觉,就到了中午,工作餐吃完以后,胡凸就不再和小林闲聊,而是拿起带来的法律书按自己拟订的计划认真看起来,有事情就张罗一下,没事情就埋头突击。可喜的是胡凸的抗干扰能力比较强,尽管不是在家中的书房里,也不是在学校图书馆的自习室里,但学习的效率也还不错。待到下午5点下班时间一到,胡凸也就和所有的人一样下班回家了。晚上在家,胡凸自然也很用功,并且一看书就看到了后半夜两、三点。比起在办公室里看书,自然是在家中自己的卧室兼书房效率更高一些,当胡凸感觉到这一点的时候,他就空前地重视起晚上的熬夜起来。胡凸熬夜是能熬,可他早上起床的时间却也相应地要晚一些了。胡凸的坐班也就是第一天还能算准时准点,自第二天起,他进办公室的时间就没谱了,一般要到九点多十点才能在办公桌前坐下来就是。不过这并不会对胡凸造成任何影响。第二天上午,胡青山就打开抽屉拿出了许多重要文件给胡凸看,要他熟悉业务,什么法律法规政策呀,案源记录、案情分析、原告的委托书和诉状、法院的判决书呀什么的……总之,胡凸很快就对父亲的律所自开办以来的业务内容和经办方式乃至审理结果等等都有了一个总体的了解,尤其是近期正在办理的案子,他也从书面的材料中获得了更为详尽的了解,特别是父亲曾在信中提到的那几个案子。胡青山这几日都在法院及原告、被告那边跑,偶尔也会在办公室里坐下来处理一些案头工作之类。总之,经过一阵奔忙,好几桩案子还都陆续作了比较及时的开庭审判,胡凸也跑去旁听了,这样的机会他自然不会放过。关于煤矿矿难赔偿纠纷的案子,法院的判决结果是:要求矿主为每位死者支付三万五千元的赔偿金,并承担死者的丧葬费等费用。

关于包工头拖欠民工们工资的案子,因为包工头远在广东承包新的工程没有回来,法庭因此做了被告缺席的判决:要求包工头在半年内偿清拖欠所有民工的工资并支付原告方的部分起诉成本及承担案件的受理费。

关于拆迁住户们的起诉也有了结果,法院判决该房地产公司向住户们支付高于原定补偿金额一倍的补偿金,但涉案的第二被告即有关政府部门及有关官员则未予追究责任。

只有锰矿污染造成比较严重后果的案子例了外,法院竟没有受理,也不知为什么。关于这个案子,胡青山说自己不信邪,他对儿子说自己还会继续努力。胡凸则写了两封很长的如实反映情况的信寄给了《问题新闻》和《民为贵》这两个自己在回家前曾电话联系过的节目组。胡凸亲耳听到、亲眼目睹、亲身经历了好些案件从始至终的全过程,自然受益很大,他对这些案子所牵涉的法理、法条等理解之透、记忆之深,自然如铭刻入心一般。这还不够,他还屡屡情不自禁地向胡青山提了许多问题,比如胡凸惊讶地问父亲,“难道一条人命仅仅就值三万五千元吗?”胡青山于是告诉他,“在南山县境内的矿难,赔偿金一般也就在这个数目,极少数的时候,死难者也有得到过四万多元赔偿金的时候,但大多数时候却是还不到三万五,有的时候甚至只有两万元的赔偿金,一条人命自然是无法用金钱来衡量的,但南山毕竟是山区,经济比较落后,能赔到三万五,就该算是很不错的了。”比如胡凸又问父亲,“在拆迁一案中,为什么第二被告没有被追究有关法律责任?”

胡青山于是解答说:“政府毕竟是政府,法院也归政府管,难道还敢判决政府承担什么吗?能够让房地产公司多出钱就很不错了,再说拆迁住户们最关心的事也不是非要追查哪一方的责任,他们首要的目的就是要拿到按规定该得到的补偿金,这个目的既然达到了,别的也就不重要了,大家毕竟还是在政府的管理下生活、工作,不到没有退路,老百姓也就适可而止了。”……

事实上,胡凸仅仅坐了一周的班就把律所方方面面、大大小小的事务给里里外外地摸了个清清楚楚、明明白白,然后他就没有再去坐班而是呆在家里潜心突击了,只是逢到开庭的日子,他才跟到法庭去感受审理现场的种种。胡凸一直很关心锰矿一案的进展和结局,他在每天紧张的学习之余,总不免会在饭桌边吃饭时向父亲问到这个案子的情况。但胡青山总也没有给出一个胡凸所希望的答复。直到开学,环境污染的案子也仍然没有进展,苍龙河的污染问题自然也无法解决。这件事就这样一直就被压着,仿佛南山县的一个毒疮,同时也成了胡凸心里一个解不开的结。而《问题新闻》和《民为贵》这两个首都的节目组也没有任何音讯。整个暑假不知不觉就这样过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