米卡失踪单亦欣到来-巴黎爱情

早上我上班的时候就没有带钥匙了。我想,我上班总是早出晚归的,等我下班的时候,米卡总会是在家的,她手上留着套钥匙要更方便一点。

十个小时后,当我披星戴月地回家时,才发现,米卡没有在家里!

这下可好,没了钥匙的我,在自己的家门口抓耳挠腮的,真算了明白了什么叫做有家难回了。我跑到公共电话亭给米卡打手机,说是她的手机不在服务区。我在家门口的台阶上枯坐了一个小时,终于熬不住了,我叫了锁匠,换了套锁。

人被这么折腾了一通以后,整个夜晚我特别疲乏,但却就是睡不着。我还想等着米卡回家。现在我换了锁,她也没钥匙了,她这深更半夜回来了,我还要清醒一点啊,要等着给她开门啊。

米卡啊米卡,你事前一个招呼也没有,家里一张字条也没有,这黑天瞎火的,你又跑到哪里去了呢?

一晚上,我就把米卡上次的夜不归宿和这次的不辞而别联系在一起来想,想来想去,也没想出个所以然来。我只是得出结论,这到底不是她的家啊,她真是来去无踪。从这点上来看,单亦欣还是比米卡要可靠多了。

天亮了。尽管一夜没合眼,早上也还是要精神抖擞地出现在病房里。一天的生活,从查房开始,做手术,一个接着一个。这世界要等着开膛做手术的人层出不穷,所以,我没有可以得闲和懈怠的时候。

出门前,我思量了再三,在门口给米卡留了个字条:

“你要是回来了,直接到医院的前台去取钥匙。我会留一个信封在那里的。”

这个字条在我的门上呆了三天。

第四天,有一个看得懂它的人按照上面的指引在前台拿走了我的钥匙。

那天,我离开医院、经过前台的时候,秘书小姐告诉我,有一个中国女人拿走了装着我钥匙的信封。

我没有多问别的,撒腿就往外冲。一定是我的米卡回来了。那时,我想都没想还会有什么别的可能。

当我兴致勃勃地把门敲开的时候,我愣住了——

站在我面前的,是单亦欣!

“怎么是你?”

“你在门口的留条,难道不是给我的吗?看到我了,你怎么一点不激动啊?”单亦欣一边说着,一边伸手过来搂着我脖子。

我站在原地,没有迎合她,也没有拨开她。我说:“我不知道你会来这里。你怎么事先什么招呼也没有?你怎么找到我住的这个地方的?”

“你又不是做保密工作的,打听到你住的地方会很费劲吗?”她说着,嘴唇就凑了上来。

我扭开了脸,让她的吻在我的后脖子站住了脚。

我问她:“你来这里干什么?”

单亦欣松开了手,兀自走到了吧台前。她坐在米卡总坐的那个位子上,挑衅地看着我说:“来找你啊。我都站在你面前了,你还找我问我来这里的理由,你装什么傻啊?要不是因为你在这里,巴黎这城市,不管它有多么好,我一辈子不来也无所谓·····”

“你要是过来,也应该先跟我说一声啊,我也好有一些准备······”

“你还要准备些什么?你不是给我留了钥匙吗?······你知不知道,我看到你门上的那封信有多感动啊?!”

单亦欣惯于用这种让人摸不到深浅的口气来说话。她学心理学的,弄得懂所有的对手、玩得转所有的心计。但她就是有一点没有明白,面对她这样的伶牙俐齿和无孔不入,这世上还有最后一条出路,就是逃跑。我就是这么做了。现在,她一定要来围追堵截,那我能怎么办?就象当你下棋的时候,硬是遇到了一个始终拿一套棋路来和你周旋的人,你能怎么办?

“你这是什么意思啊?”我反问她。

“我有什么意思?我替那个收信人感动一下还不行?······嗯,你这家里,女主人的气息很浓厚啊·······这就是你要离开我、到巴黎来的理由?!”

“我慢慢跟你解释······现在,我跟你去找个旅馆住吧?”在我没招的时候,我一贯的政策就是缓、延、拖、迟······就算有些事情我迟早要面对,我也想往后推呀推、一直推到图穷匕现的那一刻。我知道我不是一个勇敢的男人,甚至连果敢都谈不上。这么多年来,有单亦欣象个长者一样地指教我、象个学者一样地研究我、象个行者一样地跟踪我,我更是连最后的一点的坚持都给缴械了。我能做什么?我知道往后退也不是办法,但起码在我后退的那一刻,我的手脚还是自主的吧?!

“纪安之,你过来,我跟你说个事儿。”

我走到她跟前。用自主的手脚,带着不自主的头脑,把我送到她跟前。

我和她站得很近,近得足以使任何关系迅速发生起来。其实我知道这就是后果,但我无力反对。

当我面对她、俯视她的时候,她的胸脯抢先占据了我的所有注意力。我想扭头把我的目光躲开,但是已经来不及了。

她把双肘伏在我肩上,双手叉入我后脑勺的头发里,对着我的耳根轻轻地说:“你身上总有一个地方是想念我的,是不是?”说着,她抽回一只手,拉开了我裤子的拉链。

这个套数我们都太熟悉了。那也是一个让我无法挣扎、无法抵抗的战场。她不是我的敌人。她不过是要和我一起、向我们制造出来的那个叫做情欲的对手来展示我们的体能。在激情里沦陷,在她身体的那片沼泽里沉迷,——这便是我和她许多年来的惯性,我的身体从来不背叛我的欲望。

许多年前,当我和单亦欣第一次耽于床第的时候,她就曾经告诉过我,我和她之间,天下所有的男人和女人之间,一生不过一夜,一夜不过一些,一些不过就是一件事情。

我们就这样在吧台前的那块空地上做起了这一生中最简单也最频繁着重复的事情,共同开始了和欲望的绞杀。

那一刻,我想到了米卡;但我身体里的惯性停不下来了。

我总觉得,当一个男人和一个女人有了第一次以后,他们之间的关系,究竟是一次,还是一万次,本质已然没有什么不同。对情、对性,都是一样。

何况,对于米卡的想念让我的表现更加勇猛和喷薄。和米卡在一起的时光,让我是那样追求和迷恋女人的身体;米卡失踪前的那几天,她不停用她的手吊足了我的性趣,但是她就是不让我圆满地释放、在她的身体里释放,这更是把眼下的场景演绎成干柴烈火的引线。单亦欣的突然出现,好像是上帝为了满足我的需要来安排了一切,成全了我的情欲追逐。

何况,单亦欣又是那样懂得我的一个心理学专家。这么多年来,她本着她的专业精神来揣摩我、研究我、控制我,我何尝游离过她的股掌之外?出走法国,本就是为了逃遁。如果追兵也跟着追到了城墙之下,我岂有还击的能力?!

和单亦欣之间,只要有战场,她就一定会赢。

这一点,单亦欣比我更清楚。

终于结束下来的时候,单亦欣问我:“你有很久没有碰过女人了?”

我“嗯”了一声。

单亦欣又问:“那你最近的一次是什么时候?”

我摇了摇头。不是不知道,不是不记得,是我不想回答。

她冷笑了一下,说:“看来你还算诚实。我先还以为你会告诉我说,你的上次就是在美国和我的最后一次呢。你现在的床上功夫不错啊,嗯,是不是有高人指点了?”

我起身穿衣服,然后跟单亦欣说:“我们先出去吃饭吧·····我、我还是想给你找个旅馆住。”

“噢?接下来,你是不是想问我住什么样的旅馆啊?然后就再问我,准备住几天啊?什么时候回美国啊?我知道你有一个小情人――”

我以为单亦欣要说出什么刻毒的话来了,那一刻我竟然有点企盼她能说出一些过分的话,好让我那盘旋以久的激情喷薄而出,将一切做一个了断。但是,让我没有想到的是,单亦欣却宛然一笑,她说:“但是,纪安之,你要知道,我现在在法国可只有你一个认识的人啊,你真心让我去住旅馆吗?”

“我可没让你来。”我说,但我的口气已经彻底将我交待了。

“可我毕竟来了——你就这样对我,和我睡一觉,然后跟我吃一顿饭,然后就把我送上飞机,让我走?!”

“······”我知道我已经塌台了。

“好,随你。你愿意这么想,我也拦不住你。你愿意留在这里,我也赶不走你。我走,行了吧?”说着,我就要去开门——一个赖皮男人的行为。

单亦欣抢在我前面,挡住了门:“你当然可以走啊。你象个男人吗,除了逃跑、还是逃跑,你还会点别的什么?”

“这么说话有劲吗?如果两个人呆着,除了上床,就是为了相互折磨,你觉得有劲吗?我们分开了这么久,我以为你可以冷静地想想我们之间的问题,但你好象什么也没有想明白。”

“我早就想明白了,从我坚持要和纪来之离婚的时候我就想明白了,我就是要你,要和你在一起,我为了你,可以什么都不要,你也应该看到,没有人可以阻挡我。”

“单亦欣,你不小了,也40岁了,你还不明白吗,你要不要我,这不是在和谁赌气的事情。你输掉了你的婚姻,我也弄没了我的兄弟!这是我唯一的一个哥哥啊,为了你,我已经把他给得罪光了!我们已经为我们所做的付出了足够大的代价,这不是哪一个人的牺牲。但是,我们一起走到今天,你能不能要我,并不是你自己就可以决定的事情。”

“那你说说看,我和你之间,还有什么别的障碍啊?”

“很多现实的问题你还没看明白吗?你那么聪明,非要我把话说绝吗?”

“你要说什么?你想说什么?什么话还没有说绝?你倒是说出来听听啊。你说,这世界上有谁比我更懂得你?你在想什么,你想要什么,你会做什么······我闭着眼睛都能说得准!”

人冲动的时候,什么都不在乎了。当我和单亦欣一针顶一线地这么言语交锋的时候,我突然就想起了陈垣对我的评价,有些在心里酝酿了很久的话,终于不受管制地脱口而出。我告诉单亦欣:“就是因为这样,因为我就是变成灰了也还是会被你看透,所以,我不能要你。你不觉得很多时候你象个巫婆似的吗?你了解我的一切,甚至可以预知我的一切,我活着就象是为了把你脑子里对我的设想一一兑现,你觉得这是我想要的吗?你聪明,你很优秀,你需要有人欣赏你、仰视你,在精神上迷信你、崇拜你,但我是想要一个和我一起生火做饭、熄灯睡觉的女人,不是要请一尊神龛搁家里放着。我知道你在乎我,我也知道你对我好。但你有没有想过,一个人跟头驴子一样永远被别人牵着鼻子走的时候,他可能有快乐吗?你总说你懂得我,但我和你在一起,真的很难过。不光是你,还有······”

“我知道你找完我的茬儿以后你接下来又要说什么。你别想又扯出纪然来,好象他是我们之间多大的一个绊脚石似的。是你自己心里有石头,你搬不开它,就怪罪在孩子的身上。你根本就是嫌弃他,也嫌弃我!”

我知道,话一出口就覆水难收了。是福是祸我不知道,那我知道我开始害怕起来。怕什么,我也说不出来,但就是怕。就象忤逆的乱臣贼子害怕暴君,就象淘气犯错的孩子害怕严父······当我重新看到单亦欣这张象陷阱象沼泽般让我无法自拔的面孔时,莫名的恐惧象滴在宣纸上的墨汁,一点点深深浅浅地洇开,游走在纸页上的,尽是害怕和后怕。这个女人,这个在爱的名字下荫翳着我、统治着我、也带给我幸福和愉悦的女人啊,你口口声声说你要我,你要的就是我们之间的这种猫和老鼠的天敌关系吗?

我摇了摇头。

脑子里一下子被那些往事塞得满满的,很胀很痛。纪然的那双眼睛、那种表情、那种彻底的漠然、那种由衷的敌视·····

我永远都记得,那一次,纪然跟我说要象男人对男人那样地谈话。

然后,他告诉我说:“你知道你是谁?你是我的什么人?你不可能成为我的爸爸。——你不过只是我爸爸的弟弟、我妈妈的男朋友。我不会让你和我妈妈结婚的。你应该知道,在我妈妈那里,谁更重要?是你、还是我?哼!能做我妈妈男朋友的人满大街都是,but!我妈妈的儿子只有我一个。Bytheway,我也警告你,哪天我不高兴了,我迟早会把你从我妈妈的床上轰下来的!”

这些,我无法跟单亦欣去说。

她始终说她的纪然不过是一个十几岁的孩子,没有太多的心机和城府。只要多给他一些真心和爱心,他也会回报给我真心和爱心的。

哎,哪是那么简单啊?

细想起来,我想说的,又好像不仅仅是纪然。说真的,一个小孩子真能恐吓住我吗?

我缓了缓语气,说:“单亦欣,我们都冷静一点好不好?”

“你答应我,和我就象从前那样,我自然会忘记掉你说的那些错话、做的那些错事情。你看,我们在床上的时候永远都这么和谐,你舍得我吗?”

“但是······”

“不要‘但是’了,没有‘但是’。Noexcuse。我们之间吵了这么十年了,还可以再吵几十年,没有关系,我习惯了。”单亦欣就那么举重若轻地说着,好像对她来说,这些争吵真的只是一些生活的调味料。

这么多年来,生活到底在我和她之间放了多少佐料?它们到底把我们的关系搅成一个什么样的局面?没有人可以告诉我。有时候我就觉得,我所得到的东西,就象大学里的食堂师傅炒的那些菜,味精的瓶子里总是空空的,而因为师傅们的心不在焉,廉价的盐晶却总是被人一放再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