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一寸肌肤都驻扎过欲望-巴黎爱情

谁能说清楚,我从什么时候开始爱上单亦欣的?

也许是我们第一次打交道吧。

我在医院里实习的时候,有一次,从医院的自行车库里推自行车出来,前车轮不小心撞了单亦欣一下。那时,我慌忙急忙地跟她说着对不起,她却笑着告诉我不用那么紧张,说,你开的又不是大东风卡车,一个自行车胎,能蹭出多大的事故来啊。

当时我就记住她的那个笑的神情,仿佛她那笑起来的酒窝可以把我整个人都漩进去。

后来,我跟她说:“你剪短头发的样子配你这种笑的表情真好看。”

她就回答说:“你真是不会夸女孩子。其实,我不笑的时候也很好看,我留长头发的样子也很好看。”

那时候我自己偷偷跟自己说,其实,她自信的样子最好看。她一眼能够看穿我心思的眼神真好看。

但是,在我把她的每一句语录都跟精读课本一样拿来分析、玩味和背诵的时候,她却没有把她的眼睛放在我身上。

——她把它们放在了我哥哥纪来之的身上。

她幸福地做了很多铺垫,暗示着纪来之去追求她;她幸福地把她的结婚请帖交给我手上;她幸福地在婚宴上应宾客的要求无数次地和纪来之表演着喝“交杯酒”;她幸福着她和他的幸福的时候,她从来没有多余的目光注视到我的身上。

我一直看着她的幸福,也祝福着她能永远这样幸福。因为她和他,一个是我喜欢的女人,一个是我唯一的兄弟。

其他的,我所能做的,不过就是——看似发愤图强地考研究生、读博士;看似胸怀大志地让自己单身着过完一个又一个生日;······

记得有一天单亦欣跟我说,纪安之啊,你真是个好男人。

我自己掂量着这话,想:恐怕是她在把我们兄弟俩逐一比较之后,发现我什么都不如我哥哥,然后就给了一个安慰奖给我,就算我和纪来之比起来一无是处,但是,嗯,我还是个“好男人”。

后来,单亦欣怀了孕,而在这个时候,纪来之却得到了他苦等了好几年的外派签证。他像所有类似情况的中国大男人一样把肚子大着的老婆留在了国内,说是这样做是为了给没出世的孩子一个更好的未来。

单亦欣在国内做留守太太的时候,我以弟弟的名义照顾着我这嫂子。

有一天,我买了水果去看望在家保胎的单亦欣,她突然问我:“如果换你是纪来之,你会和他一样吗?”

我回答说:“为了我爱的女人,我可以哪里都不去。”

我说的是实话。我是把我爱的女人当成我嫂子之后才斗胆说出来的。

单亦欣笑了笑,然后,自顾自地照了照镜子。

照完镜子以后,她突然跟我说:“纪安之,你说得对,我还是剪短头发的样子好看。”

她为什么会在那个时候对我说这种话?我想不明白。事实上,我都快忘记了我说过这一类的话。如果没有两情相悦来做铺垫,记住这样的对话有什么意义?而她却看似不经意地把它们说了出来,仿佛她还连带着记得我们之间交往的所有细节一样——似乎这些话一直就放在她的嘴边,打一个哈欠就可以被风带出几个音节。

我没有这样被人惦记过,我说的话也没有那样清楚地被人复述过,一个没有谈过恋爱的小伙子就这样被一句话给震撼了,以为自己被人暗恋了几十年。这个时候,他能选择的是什么?他是没有选择的,只能晕头转向、五迷三道、神魂颠倒了。

我记得那时候我对自己说,纪安之,你赶紧上啊,一天都不能再迟了!

在我选择悄悄地来巴黎之前,我还是这样对自己说,纪安之,你赶紧撤啊,一天都能再迟了!

——我想追随的、和我想逃遁的,我想沉溺的、和我想超脱的,其实是一样的东西、同样的人。

那人没变,我也没变。但是关系就那么变了,到后来,结局就这么变了。

菜里有味精和盐,不过,放错了各自的剂量。

我想,我的情况——就是这样的。

“你是不是还想要我啊?你说,我们是先去吃饭呢,还是现在饿着肚子再来一次?”

单亦欣环抱着我的腰,把脸贴在我的胸膛上。她保养得很好,用武汉话说,她是那种从条子到脉子到盘子都蛮顺的女人。阅历雕琢了她,但还没有摧毁她。她的每一寸肌肤里都曾经那样持久地驻扎过我的欲望。她是一个懂得煽情的老手,尤其是站在和我有过那样多的经历之后,她更是明白如何驯服我又如何撩拨起我来。

我摇摇头。连我自己也不知道,这是在拒绝她,还是在拒绝我自己。心里有个声音在一遍一遍地念起“米卡”这个名字,这是我给我的那个小女人取的名字,我却连开口轻唤它的可能也没有。确实太米卡了,米卡得无以立足生根。

我牵着单亦欣的手出了门,找了一个中国餐馆吃了饭。

我无法自控。以至于我自己都不知道,我到底爱什么,到底要什么,而这也是为什么——我作为外科医生的冷静在单亦欣面前一点也不管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