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四-没人知道我爱你

那女孩早熟像一朵玫瑰,她从不依赖谁,

很早就体会爱的诡异和尖锐,她承认后悔,绝口不提伤悲。

她习惯睁着双眼和黑夜,倔强无言相对,只是想知道内心和夜,哪个黑。像旷野的玫瑰,用脆弱的花蕊想迎接那旱季的雨水;

像旷野的玫瑰,用脆弱的花蕊想抗拒绽放后的枯萎;

像旷野的玫瑰,用骄傲的花蕊想摆脱那四季的支配;

——所以,温暖却暧昧;所以,似是而非。

那感觉久久不退,像一场宿醉,到黎明不退。

想一想也对,她说,谁怕谁?

认识夏竞的第二天,我起床的第一件事情就是去理发。我打算把自己的长发剪得很短很短,完全换一种新的造型。人们总说,一切从头开始。所以,修理自己自然从修理头发开始了。

北京的嘉里中心有一家完全法式的美发厅,那里的美发师都是道地的法国靓仔。理发师都会说英语,同时,美发厅也还配有专门的翻译。去那里理发要提前预约。到那里消费的人,除了一些法国人之外,更多的是那些有闲钱又附庸风雅的中国人。当我坐在那种纯法国风情的殿堂里的时候,很自然就想到了那个也有些法国味道的中国小伙子,他说,要是我听他说法语,我会爱上他的。

当我理完这个漫长的发、从寄存台取出我的坤包时,我看到我的手机上显示有数个未接电话,它们来自一个号码——夏竞的号码。

我给夏竞回了过去。我明知故问地说:“哪位找我?”

那边说:“哦,我是夏竞,你记得吗?”

我说:“哦,夏教授。有事情吗?”

夏竞问我,晚上有空吗?

我问他:“你的意思是,一起吃晚饭,还是一起喝咖啡?”

夏竞说:“吃饭就改期吧,我有约了。我想约你一起坐坐,晚饭后,喝咖啡,喝茶,还是喝酒,随便你了。”

我说:“好啊。你先忙,忙完之后到嘉里中心饭店来找我吧。”

我喜欢在北京的这些豪阔的去处里出入。以前和裴俊、童超他们常来,被他们熏陶得仿佛只有在这里才能找得到宁静和舒适。现在我要在这里约夏竞,私底下是有点想跟他showoff的感觉。和他相比,他的雅致来源于他的涵养,我的韵致呢,在他不了解之前就只能用这些金堆玉砌的东西来撑一撑了。

我先回家,睡觉。但是睡不着。满脑子都是夏竞。昨天夜晚的夏竞。那个周旋在外国美眉中间的夏竞,那个自信地认为凭他的法语就可以勾引我的夏竞。

实在睡不着,于是,沐浴,找一款幽幽的香水,挑一袭妥帖的衣衫。很久没有这样在化妆品和穿衣柜里搜索了,发现一柜子的东西,就是没有一件我中意的。我揣摩,夏竞喜欢什么样子打扮的女人呢,天真的,还是成熟的?内敛的,还是奔放的?裙装还是裤装?正装还是便装?

折腾了半天,我选了一套最普通的白衬衣配灰色长裤,就好像一个大学老师的装束。我想这样比较贴近夏竞的气质,有一种刻意后的随意。不知道他会不会领略得到。

在家随便吃了一点方便面之后我就去嘉里中心了。我是打车去的,不自己开车,其实就是做好了喝它个一醉方休的准备的。坐在大堂吧里,我想象着和夏竞的未来,也不是多远多久的未来,不过就是一个小时之后了,明天了,明天的明天了……和夏竞的交往,好像从一开始起就有点即时行乐的意味,因为我知道,我们彼此不适合,但我们彼此吸引。天知道这种吸引能维持多久。

我改变了决定,不和夏竞在外面的什么酒店或者酒吧里喝什么不沾天不着地的情调了。等夏竞来了之后,我们就去我家。我要让他见识我的酒藏,让他喝我煮的咖啡,让他吃我做的果盘。

等我的手机再次想起的时候,我告诉夏竞,你别下车,在车里等我,我们就坐你打的车接着走。

坐上车以后,我告诉夏竞,我带你去一个喝酒的好地方,你以前肯定没有去过的。

夏竞说:“好啊,看看你的脑子里装了多少东西是我所不知道的。”

等我们下车的时候,我留意看了一下出租车的计价器,60多块钱的车费呢。对于一个教书匠来说,可不是一个小数目。我直接下了车,把付账的任务不由分说地交给了夏竞。在我看来,我这是在给他尊严。

当他走进我家的时候我知道有些吓着他了。这是一套带悬梁的复式住宅,光是一进门的那个有5米多高的中堂,70平米的空间,开个十几个人的Party都不觉得拥挤。如我这样一个20多岁的女孩子,在北京这种寸土寸金的地方,如何可以住得这样的敞亮和空旷?

我请夏竞坐在沙发上,然后我去切西瓜。夏竞问,可以参观一下吗?

我说当然可以。

夏竞问,我需要换鞋子吗?

我说换换吧,房子大了,打扫起来也麻烦。就算你支持我一点了。

夏竞在门口的鞋柜里挑选了半天,没有一双合脚的拖鞋。夏竞说:“看来你真是单身啊,连一双男式拖鞋都没有。看来我还是打赤脚好了。”

在裴俊离开的时候,我把所有属于他的东西都整理干净了。我是一个有洁癖的人,我不要被玷污了的感情和身体。哪怕我还很在乎他。

夏竞楼上楼下转了一圈,然后说:“这屋子居家的气息太浓郁了,我还是喜欢这个客厅,空空荡荡的,很别致。”

我问:“屋子不居家那是什么样子?”

夏竞说:“我喜欢在屋子里有些壁挂,有些盆栽,有些字画。我觉得在这样的房子里才

有可以呼吸的灵气。”

我说,是啊,我俗气。

夏竞问,“房子是你租的吗?”

我知道,他没有敢问我这房子是不是我买的。按市价,这房子怎么折旧也要超过七位数的价格了,把我身上的每一块肉都当成黄金来买卖,也卖不出这个房子的价钱来的啊。

我不想破坏他的假想,也不想增添他更多的想象,所以我附和说:“是啊,租的。”

夏竞问:“你一个人住这屋子,不觉得浪费吗?”

我说:“我也想找个人和我分租啊,但是,要是随便找一个来历不明的人,我还觉得麻烦呢。”

然后,我们一起吃西瓜。看夏竞孩子气地吃得嘴边都是红红的西瓜汁水,我就试探地问他:“你愿不愿意和我来分租这屋子呢?”

夏竞马上问我,多少钱?

我像模像样地说:“三千啦,你有一个自己的卧室,洗手间,然后我们共用客厅和厨房。”

夏竞很认真地说:“这个地段啊,确实也不贵。那物业的费用、水电煤气费呢?”

我说:“那能有多少钱?分摊或者算我的都行啊。”

夏竞想了想,然后说:“其实,在市区有这么一个房子,平时会个朋友,逛个酒吧什么的都很方便啊,我一个星期也就两天有课,上课的时候再去上地那边也行啊。”

夏竞怕我小瞧他,马上补充了一句:“像我这每个月的工资加课时补贴什么的,付这个房租是没有问题的。”

我说,那好啊,你就好好考虑一下了。

后来我们在客厅里就海阔天空地闲扯,时间过得很快,等他说告辞的时候,已经夜里一点了。临走的时候,夏竞要走了我的Email地址。

我知道,夏竞是在一点一点走向我,一点一点接近我,一点一点了解我。我只会让他知道我想他知道的那些东西、那些我认为和我们交往有益的东西。也许我应该编造一个高级白领的身份,或者准备着给他讲一个看似可信的一个年轻女孩子的奋斗史。我希望把自己塑造成他喜欢的那种女孩子——年轻,有能力,有些神秘感,但不复杂。我有这个本事。我是一个学文学的人,从上大学的时候起,就一直是一个学习和实践如何来编故事的人。

九个小时后我上网。我想我会收到夏竞的邮件的。

果然,他给我发的那个极短的邮件中说——

“你知道吗,如果要用植物来形容一个女人,我会说你像一棵树,长满绿色叶片的树,淡漠的外表下潜藏生机,不张扬,却有一种深层的东西仿佛随时会冲出来,使你那有些懒散凝滞的眼神变得目光炯炯。

你的周身散发着一种青草的气味,让人想起阳光下的田野。

我喜欢和你在这样雪白而空旷的屋子里聊天,不管聊了些什么。

原谅我在凌晨一点(才)离开。”

我明白夏竞这样行文的trick。我也是个文人啊,文人最擅长的就是这种文字游戏了。“原谅我在凌晨一点才离开”,是说他耽误了我的休息。这样说,很正常。“原谅我在凌晨一点离开”,意思是说,凌晨一点,本不该离开了,如果我也不希望他离开的话,他的告辞就算是他的失礼了。他把一个“才”才用括号圈住,怎么想念,全看我了。

我回信说,“夏老师,谢谢你那么客气。”我一边打字一边想,想用一个括号就来试探我的心思,没那么容易吧。

又到了晚上。我在网上和人联机打游戏的时候,夏竞的电话又来了。他说他刚刚在我家附近办完了点事情,还想再来看看我的房子。

我就知道,我找的这个关于分租房子的借口是个多么可爱的理由。我和夏竞都能把它当成一个合意的玩具左右把玩它,然后,靠着它,朝对方靠拢。

我说你来吧,我在家。

之后我们又在空旷的客厅里聊天,他走的时候,又过了转钟的时刻。

我们好像已经很熟悉了,于是我问夏竞:“这么晚打车不方便吧,要不,我开车送你?”

夏竞笑笑,说:“不麻烦你了,我已经很耽误你了。”

我差一点就把“我愿意”说了出口,但终于还是差了那么一点,我忍住了。我知道,想要真的让他愿意、我也愿意,就要忍住啊。

如果说我和夏竞真是即时行乐的话,那么,我们的乐趣是有限的。我愿意慢慢地来,让这些乐致来得慢一些,但也稍微久一些。

我记得有个很著名的女权宣言说,“女人不需要男人,就像鱼儿不需要自行车一样。”

我坚决反对。

如果女人是鱼,男人肯定就是另一种鱼,而不大可能是一款自行车。女人需要男人就像一条鱼需要另外一条鱼。女人一生能碰到一个这样的男人,就是幸运。不过,要当心自己眼角的鱼尾纹出现得早。她会说,都怪他,惹得她每天总是笑。老了还盼着要作成两尾接吻鱼,嫉妒啊。

得不到,就抓住暂时的欢欣吧。

那也要技巧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