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情的国度,只有两种季节:
可爱,不可爱;
爱情的夜空,只有两种声音:幸运,不幸运;
爱情的道路,只有两种颜色:
我的,我们的。
在我认识夏竞的第四天,我收到了澳大利亚驻华大使馆移民签证办公室的来信,签证官在信中要我提供最新的无刑事犯罪公证和婚姻状况公证。这封信让我很沮丧。任何让我直面我现时婚姻状态的人和事都会让我很心烦。遇到这个情况,我满脑子就一个念头,就是想找个人立马把自己嫁掉。我记得电影《西雅图不眠夜》里有句台词说,如果女人到四十岁还能把自己成功嫁掉的几率和中六合彩差不多了。我离这四张的岁数还有十几年呢,但我怎么会这么忧患呢?
下午,我给夏竞打电话,问他愿不愿意一起吃晚饭。
夏竞说,吃饭可能来不及,晚上他有一个讲座。
我说,那我给你去捧场吧。
夏竞说:“不要了,你来了会影响我的临场发挥。”
我开玩笑说:“不对吧,是不是怕我听了你的演讲之后会爱上你?”
夏竞马上说:“咦?你怎么这么快就知道事实真相了?”
我说:“好吧,不和你贫了。想听你的讲座有的是机会。你先忙吧。”
夏竞说他等活动一结束就和我联系。
我在家重新研究移民文件和签证官的来信,一条一条逐一品解,时间过得飞快。直到天已经完全黑了,我觉得必须喂一喂我的胃了,于是,在楼下的餐馆里叫了外卖。火辣辣的川菜,麻辣得很有劲道,吃完后浑身大汗淋漓的。我刚开始洗澡的时候,夏竞的电话来了。我淋着一头的香波对夏竞说,我在洗澡呢,等一下我挂给你。
等把自己收拾妥当,我才随意地靠在床上给夏竞挂起了电话。我的呼叫刚刚连通,就惊讶地听到,门外有嘹亮的手机的铃声!我马上走到门口,这时,我听到门外传来了和手机里同样的声音——
夏竞跟我说:“你开开门吧。”
我还是愣了一下,在门口的猫眼里重新端详了那个我马上要迎接的男人。——如果世界上真有罗密欧,我认为他便是夏竞这样的。
我相信我和夏竞一定会发生一些什么。我和他之间的距离,只剩下这么一扇门。
开门的时候,我像在迎接一场盛典。就像隆重的帷幕被卷起,必然有一个轰动的故事要演出。一段华章就这样要铺开了,我除了欢喜还能做些什么?欢喜的核心就是这个在夜晚穿越了大半个北京城后被吸进了我们家门口这个猫眼里的男人呀。
我知道,第一次他来我这里,是因为寂寞,后来,就是因为看出了我眼里的同样的寂寞。
——我们之间的仪式还是两个文人的那种拘谨而不着天地的聊天。
我们俩很端正地雄踞在沙发的两端,把偌大的沙发固定得很是稳当。说话的时候,我们都在躲闪对方的眼睛。不是害怕输给了胆量,是怕滋养了胆量。
我们彼此试探,在小心的探寻与犹豫的猜度后窥探着对方是不是已经真的放下了戒备或者是准备冲锋。
说了些什么?真的是不记得了。或者,来言去语,我们已经都不在意说的是些什么。那是些音节,没有意义。言语只是气氛的载体,它要托承一些情怀。我们就只是要说些话,这样不要冷场就好——因为鲁迅先生早就说过,不在沉默中爆发,就在沉默中消亡。
我们揣摩着对方,却不敢试探,怕搅混了气场。
然后,在这空旷和雪白的客厅中听一些像回音一样的流转的气息,等待着今天必然会有的爆发。
我们之间只有那么一点的距离,谁伸出手来就能把对方揽过去,让沙发的重心为一个新生的、明朗的爱情倾斜。
等啊……
时钟都看我们很累,于是,它走得那么慢。好给我们多留下一些时间。
等啊。
说啊。
我想,我们之间的那扇门已经打开了,你从那个门跨越过来,那还有什么不能穿越的呢?
也许我们之间都在寻找更好的一个方式?
——一直到凌晨一点。
夏竞终于有所表示了。他起身说:“也许我该走了,这么晚了,又耽误你休息了。”
我也跟着站起来,看看挂钟,说:“是啊,很晚了。”
夏竞伸出来他的双臂。一起递过来的,还有那个罗密欧一样的目光。那天我留下了印象,觉得他的眼睛和眼神真是美仑美奂。如果说男人的美丽也可以用倾城来形容的话,他那个被我无数次玩味的眼神就是倾城的。
我顿了顿,站在原地,俏皮地问他:“要是我就这么一直站着不动呢?”
他说:“那我就再前进一步,伸出右手——”
我问:“什么意思呢?”
他说:“握手道别呀,你以为还有什么意思?”
我说:“哦,那是我误会你了。”
他宛然地笑了,把我拥入怀里,说:“我一直等你的这个误会呢。”
“真的吗?”
“真的。我就怕你不误会。”
“你凭什么让我这样误会你?”
“傻瓜,我爱你呀,你不知道吗?”
我就那样被他拥抱着,手足无措。好像他是我生命中的第一个男人。我等他来指引我。
而我,只想能够那样亲近地看他的眼睛,那双年轻的、有神采的、智慧的、我以为是倾城的眼神。眼神里有我,那是个被他爱着的我。
我在他的眼神里被他囚禁着、也自愿沦落着,听他说任何话。他问我,你爱我吗?
我说:“我记得你说过的,当我听你说法语的时候,当我听你的演讲的时候,我都会爱上你——但是,到现在,你还没有给我说过一句法语,我也没有被邀请到你做讲演的礼堂去……”
他说:“瞧瞧你,真没用,连我最灿烂的时候都没有看到就爱上我了。”
我说:“谁要你先说你爱我的呢?”
他说:“是啊,我连你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女孩子都还没有弄清楚就喜欢上你了,真是奇怪。”
我记得,在电影《音乐之声》中,玛利亚对上校说:“在我童年的时候,我一定做过好事,因为此刻,你就站在那里爱着我。”
我把它说给夏竞听。
我又说:“如果世上有罗密欧的话,就应该是你这个样子的。”
他问我:“我有这么出众吗?”
我告诉他,之所以说他好看,是因为我喜欢看他,什么理由都没有的,就把他和别的男人清楚地分开了。
……
我们就那样站着相拥着不停不停地说话,好像等待着吐出来的每一个音节都能在这么热情的空气中撞出火来——直到把我们彻底点燃。
终于,我听见夏竞跟我说:“瞧,我这皮带的扣子把你顶疼了吧?不要它再碍事了吧。”
他抽掉了他腰间的皮带。
我关上了家里的灯。
他把我抱上床的那一刻,轻轻地贴着我的脸颊,说:“宝贝,你还剩五秒钟的时间……宝贝,你再反悔就来不及了。”
我不要反悔。
他就是我要的。
他是在我绝望时还见证了我的美丽的人。
我早就不再把地老天荒当成是爱情的一种状态。
那晚,我所有的任性和倔犟,都固执地要把该发生的不该发生的都走一遍。我不愿意让邂逅成为追忆,也等不及了慢慢酝酿。
而他那喷薄而淋漓的汗水就是在我们这场庆典中挖掘出来的钻石,一颗一颗的,在夜色中闪耀着辉煌的光芒。
生活中,我们早就默认了,好牌子的骄车是身份的象征,表也是,金卡也是。所以当我们下了车,摘了表,放好金卡,一丝不挂地上床睡觉之后,我们连自己也不知道自己是什么身份了。
只有这个时候我们才最纯粹。
以前我怎么就不知道这种纯粹原来有这么难得啊。
或者说更早以前,在韩飒的时代,我是感念这种纯粹的,但是,有人帮我砸碎了这些纯粹中的一切美好的东西啊。
所以,我买椟还珠,舍却了这些命名为纯粹的碎片。
还好,在这个夜晚,在我还不算老的时候,我又看到了空气中飘荡的自由,和不被身份、身世、身家、身价所诱惑的纯粹。我记得裴俊说的人所追求的境界有——品质,愉悦和精致——在这个夜晚、这个男人身上,我找到了。
我们不被身份纠缠。我们只被那些即时的、包围我们的感觉——那些人和事情——纠缠。就好像我和夏竞,整个晚上,我们争分夺秒地纠缠着,如同末日的狂欢。
这样的夜晚,什么都抓不住了,只有思想还是自己的,但是它也累了,一切变得心不在焉。没有人失恋,没有人怀念,没有人需要失眠。我们也不是自己的了,只有累的感觉——还是我们的。
他说:“你知道吗,你很美——你的脸上有一朵恍惚的笑,婴儿般胆怯地绽放开。”
我笑了,很放心地让自己纵容于我以为的爱情。
但我还是止不住要讨问他:“我们这样是一夜情吗?”
他说:“至少,这一夜,我们有情啊。”
我问:“那明天呢,就没有了吗?”
他说:“珍惜这天亮前的六个小时吧。早知道这样,我们刚才为什么说那么多废话、耽误那么多时间?”
我说:“好,就算我们就只有六个小时,我也把你当成我六个小时的爱人。”
他用一种玩笑式的认真口吻说:“不会只有六个小时吧?怎么着,也要有六天、六个星期吧。”
我说:“这么短吗?不会吧?……要不,我们结婚吧?”
他笑了,说:“不至于吧,你难道认为我们现在就必须要结婚吗?”
我说:“你要是现在和我结婚的话,我还可以附赠你一个澳洲的身份呢,买一赠一啊,拿个算盘算算账,你不亏啊。”
夏竞说:“我又不是没有法国的长期居留。我要是想在国外耗着我就留在巴黎好不好?我才不稀罕去澳大利亚那个大郊区呢。”
我说:“你是和我一起去啊,意义不同啊。”
夏竞说:“我还没有想那么深远的意义,你要给我点时间。”
我说:“你慢慢想,我不着急。反正你也知道了,我一开始就盯着夏师母的位置了,我和你交往就是冲着这个目标来的。”
夏竞说:“你别吓着了夏老师。”
我说:“我当真的。”
我真的是当真的。
只要他现在愿意,起床我就和他领结婚证去。有一个声音告诉我,一个传统意义上的幸福女子,不就是有一个美满的家庭、一个爱自己的男人,在夜晚来临的时候,可以彼此拥抱?!他的手温柔地触摸在头发上,可以闻着他皮肤或头发上的味道闭上眼睛,安心睡去。以后呢,还会有一个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的小人儿,像童话中的小天使,轻柔娇嫩地歌唱着“请把我的歌带回你的家,请把你的微笑留下”。——若有一个男人能带给你这一切,那么,就嫁了他吧。
心里说,夏竞,你收下我吧。
——但是,他怎么会相信呢?
就算他再怎么听信我给他编故事,相信我很天真很单纯,可他只要稍微动动脑子想想就应该知道,在我这个年岁上,能像我这样生活着的女孩子,怎么可能是简单的、一般的、没心没肺的呢?既然不简单、不一般、有心眼、会算计,怎么会这样把结婚当儿戏?
事实上,我没有儿戏啊。既然我和裴俊那么久的感情之后选择了婚姻也是一个败笔,谁就一定说这刚认识四天的定情很荒唐呢?何况,我真的很喜欢他的那种口若悬河的风采,那种顾盼生辉的神采,还有他的自信、他的俏皮话,以及他身心的健康……后来我变成了他的一只宠物狗了,很安全地蜷在他的怀里、我在梦中睡熟了。
早上我还是按时起床了。我已经没有睡懒觉的坏习惯了。我想着要给夏竞做个早餐,就像我们真的是在一起过日子一样,哪怕就是这一天。但是谁要是想在这一夜的温情之后就去演绎老夫老妻的感觉就太幼稚了,因为彼此之间实在是太不熟悉了,我甚至不知道他的偏好、忌口和基本的习惯。我摸索着给他打了一碗豆浆,煎了鸡蛋和火腿,下了面条。想起来,以前我也曾经这么对待过裴俊的,但真恍若隔世了。
一生中,我们能够做的事情就是那些花样,那些内容,翻新的可能只会是换了合作的对象。
把夏竞叫醒的时候我们又缠在了一起。
夏竞环抱着我说,我以为这就是你给我准备的早餐呢。
我说那也太简单了吧。
夏竞说,原汁原味啊。
等我们真的穿戴整齐坐到餐桌前的时候,夏竞惊讶于我的刻意了。他说:“原来你还这么居家啊。”
我说:“你也喜欢这样的是吧,那你看好了、选好了、就买单吧——今天就娶了我吧。我要的不多,你上街买两根红蜡烛就好了,晚上我们点上。”
夏竞没有接我的话头。他环顾左右而言他的说,一周以后他就要到法国去做访问学者了。
我问他,去多久?
夏竞很模糊地说,应该是很久吧。
我掩饰不住悲伤地说,你怎么不早说呢?——我其实更想说的是,你怎么不和我商量一下呢?
夏竞说,我定机票的时候都还不认识你呢。
我不说话了。是啊,我们才认识五天。
我知道,我们之间剩下的只有六天了。六天以后,我们就只能够隔山隔海的思念了。先是北京,巴黎;之后,是澳洲,中国……隔得那么远,叫我们如何再去走近彼此?就像我小时候学数学,老师给我们讲“亿”的概念,我就想,那么多,怎么去数才数得过来?
不想也罢。现实一些好了,就算是即时行乐罢。
夏竞和我一样,尽力地用这六天的投入,透支着以后的分离。
黑夜和白昼。
故事开始,故事结束。
不记得有谁说过这样的话了——“成熟的人不问过去;聪明的人不问现在;豁达的人不问未来。”
我是成熟、还是聪明、亦或是豁达?
不知道啊。
我只知道,一直以来,我在乎过去,我在意现在,我讨问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