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没人知道我爱你

为了来到你所不知道的地方

你必须用一种无知的方法去走

为了成为你还不是的人你必须沿着你还不是的那个人走的道路

而你不知道的东西是你惟一知道的东西

你所拥有的正是你不拥有的

你在的地方正是你不在的地方

遇见夏竞的那一天,轩尼诗公司在苏丝黄酒吧里举办一个品酒会。这样的活动,放在中国的酒吧里,总是有些名不副实的。对于我这样的人,到酒吧里本是为了酗酒,如果到了品酒的境界,一定是出现了很好的一个理由。最好的理由就是遇见了投缘的人。

我之所以会在意夏竞是因为当时他像一个花芯,以他为轴心,周围绽开的许多花瓣清一色都是外国的美眉。他端着酒杯游刃有余地和她们谈笑风生,用一种我听不懂的语言,有一种我所不曾遇见过的风雅。

有一段时间里,他在品酒,我在品他。

我想他也一定注意到了我。因为,欣赏人的那种目光会在对方身上生根的。

那天的Party来了很多人,所以在散席的时候,泊在酒吧门前待客的出租车一下子成了抢手货。出门的时候我看见,夏竞很绅士地让那些外国美眉一一上车。

我以为他肯定会和其中的某一个外国美眉一起走的,但是,当我从停车场把车开出来,看见夏竞还在路边,一个人,等出租车。

我把车停在他旁边,问他:“需要我带你一程吗?”

夏竞显然有些始料不及,他问:“方便吗?”

我问他,你去哪里?

他说,上地。

我一想,从“苏丝黄”所在的朝阳公园这里到海淀区的上地,横穿了大半个北京城呢。不过现在是晚上,也不堵车。我说,你上车吧。

夏竞坐定之后,对我说:“刚才你一直在注意我。”

我用余光看了看他,说:“那说明你也在注意我啊。”

夏竞接着说:“整个酒吧里,就属你最沉默了。”

我说:“哦,原来沉默也是一种引起注意的方式啊。以前我这么沉默的时候怎么总是被忽视掉了呢?”

夏竞说:“那是因为他们蠢。”

夏竞说完,他笑了,我也笑了。

慢慢地,我知道了,夏竞刚刚从法国回来,文学博士;现在在一所大学教法语,年纪轻轻已经是副教授了。

我说:“哦,您是青年才俊呢。失敬啊。”

夏竞说:“青年才俊有什么好,现在的人们都羡慕青年财主。”

我问:“从法国回来的,也这么势利吗?”

夏竞看我,不置可否地耸了耸肩。

等夏竞询问我的情况的时候,我就说:“我是开出租车的啊。”

夏竞说:“这么好的出租车,那一会儿我下车的时候要付多少车费啊。”

我说:“不用了,你教我学法语就好了。”

夏竞笑着说:“那不行,听我说法语,你会爱上我的。”

我一愣,天底下还有这么说话的人。

我问他,为什么。

他说:“因为我说得太完美了。”

我分辩说,可我不懂法语呀,我不知道什么样的法语叫完美、什么样叫不好啊。

夏竞很肯定地说:“当我说的时候你就知道了。”

我才不会输给他的胆量呢,于是我说:“那就试试吧。”

我承认,在我见到夏竞的第一眼的时候我就觉得我和他之间会发生些什么,或者说我就希望我和他之间能发生些什么。他身上有一种说不出来的雅致,就好像摆设着的一件什么艺术品,它的存在就是一种诱惑,让人有触摸和占有的冲动。那是因为懂得,所以怜爱。

我没有料到,一个女人原来也是可以这样看上一个男人的。

我知道,我已经是一个很随众的物质女人了。夏竞和我不是一类人,他也不是我想要的那种男人。像他,如果永远不在我的生活中间出现,我一点也不会觉得有什么缺憾。但是他来了,就给我打开了一扇新的视窗,让我看到,有一种梦可以这样做,有一个男人,可以这样被惦记。

夏竞很年轻,所以他还有那种骄人的傲气。夏竞刚从海外回来,所以他还有一些带着海那边的味道的作派。夏竞还是单身,所以他还会迎头告诉我,他对于被人爱上有足够的自信。

而正好,我也还年轻。我向往海外。我也刚刚单身。

我把夏竞送到了家。他住的是大学里面那种最普通的小楼房。五层的房子,小红砖的外墙,每个窗口都那么小小的,谨慎而宁静地透着光和影。——久违了这种有些寒酸的学术气息。久违了这种有些隔世的清寒状态。突然有一个闪念,如果我走到了他们中间,会是怎么样的场景呢?

心底里禁不住有卖火柴的小女孩点燃火焰时的那种温暖。

一瞬。

但很温暖啊。

夏竞下车的时候才想起问我叫什么名字。这是一个英雄不问出处的年代,我们聊得好像已经很熟悉了,却一直没有来得及要先问问对方的名字。

我说我叫殷拂。

夏竞说:“哦,音符,很好记啊。你的生活是像那种跳跃的音符吗?”

我解释说:“不是了。好像有那么一个历史故事,说朱元璋当上皇帝以后,很忌讳他当叫花子的出身,所以他就有很特别的洁癖。有一回,他在批新科状元的时候,看到有个考生叫做殷拂,字去尘,他一下子就喜欢上了这个名字,而且爱屋及乌地就喜欢上了这个人。这个叫殷拂的年轻人从此升官进爵,平步青云。正好我也姓殷了,我爸爸妈妈给我起这个名字,也希望我能借这个名字沾上一点好运气吧。”

他说:“看来你们家绝对的书香门第了,起一个名字都有这么生僻的国学渊源。”

我问,那你的名字呢?

他说:“我叫夏竞。”我亦庄亦谐地说:“哦,夏教授。”

夏竞笑呵呵地纠正说:“不是教授,是副教授。”

夏竞说,我告诉你我的电话吧。

我喜欢夏竞的这种直接和坦然,但是我告诉他说我没有笔啊。

夏竞要过了我的手机,按了一串号码,然后他自己的手机就响了起来。他把手机挂断之后还给我说,这下好了,我们都留下了对方的号码。

很好,他所做的,都是我一直想要得到的那些东西,比如附丽于爱情的一些小技巧,比如精心安排的一些不经意。拿这些东西来要求裴俊或者是亚历山大·周,显然他们有些超龄。

我知道,夏竞会再给我电话的。

我已经找到了新的借口,只要他给我打电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