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方从皇家大饭店出来时看到了不远处的三环立交桥边的一幢新落成的巨型大厦,这栋大厦由幽蓝色的玻璃幕墙构成,像一件从天而降的不明飞行物一样,反射着神秘、华贵而又冷漠的光芒。但是沈方多少感到好笑的是这栋大厦仍旧戴着一顶绿色的帽子,像很多这座城市中的建筑一样,这种新与旧的不搭配只会叫人发笑。干吗非要戴上一顶绿色的帽子?沈方轻轻地吹着口哨想。因为作为希格推介有限公司的别墅推销员,他刚刚在皇家大饭店又成功地向一位美国华侨推销出去一套别墅,这使他心情愉快。他没有意识到他哼的是一首叫做《大顶子山高又高》的曲子,他打算回家去,因为他已经在一个月中推销掉了十套别墅,这样他可以在下个星期去买一套真正属于自己的房子了,还有比这更能叫人快乐的事情吗?
这时候是下午时光,阳光中透露出一种慵懒的气息叫他打了个哈欠。他朝一辆夏利
出租车招了一下手,那辆车立即朝他开了过来。他打算先不回家,而是到凯宾斯基饭店的paulaner啤酒坊喝黑啤酒。因为这家啤酒屋无论从设备到原料到家具,以及墙上的那些装饰画都充满了德国气息与情调。而且关键的是那些在啤酒坊内走动的侍女,也都穿着德国裙子,在你喝酒的时候还有两名德国乐手拉着手风琴和提琴,随便地在客人的桌前演奏。整个啤酒坊为那种金黄色的古典而又辉煌华贵的灯光所笼罩,那种纯粹的欧洲气派叫你简直欲哭无泪,他想。下了车,他走进了paulaner啤酒坊,来到了吧台边的高脚椅上坐下来,那几个耀眼的红铜发酵罐他都能看见。下午这里的人并不多,一切都显得那么安静,当那个扎着蝴蝶结的男“打扎者”——侍者微笑着问他喝什么啤酒时,他忽然改变了主意,“来一杯‘浑扎’吧。”他说。
侍者去倒酒了。“浑扎”是那种全酵母型未经完全过滤的浑浊鲜啤酒,在这样的下午时光喝“浑扎”更能提神,他想。他看见有几个穿花格衬衣的欧洲人进来,此外偌大的啤酒坊就再无他人。啤酒坊的墙壁上,挂了很多幅带画框的画,每一幅画和另一幅画之间又挂着一把把吉他。由于隔得太远,他看不清那些画的内容,虽然他很想看清它们。侍者将啤酒端了上来,他呷了一口,那种生动的滋味叫他的大肠都在起舞,沈方非常快活。“这就是我想过的生活”,他想,现在我终于可以过上我想过的生活了。我应该算作一个城市白领了吧?他欣赏着头顶那缓缓降落的灯光想。
当沈方二十五岁结婚的时候,他可没有想到有一天他会当上一个
别墅推销员。那时候他在北京一家建材公司工作,刚刚从大学里出来才两年,因此手中没有多少钱。可他倒挺交桃花运,娶了一位人见人爱的老婆。那还是在一次他出差去天津的时候,在火车站他发现了她,她站在那里的样子简直叫他发晕,她像一株小白杨一样亭亭玉立,这促使他朝她走了过去。“请问您,小姐,现在几点了?我想对个表。”他有些拙劣地和她套瓷。她告诉了他时间,态度温和而礼貌,但也有一丝怀疑和拒斥,她那自我保护的目光叫他一阵发窘,他道了一声谢就逃了开去。但他仍旧在远处偷偷眯起眼来欣赏着她,她那苗条的身躯在阳光下像一条美丽的鱼一样叫他头晕目眩。
当他坐在火车的座位上时,一下子愣住了,因为坐在他对面的正是那株耀眼的小白杨。“嗨,你好,你也去天津?”她灿烂地笑着先和他打了个招呼。一阵狂喜涌上了他的心头。
半年以后,这个叫张梅的美丽的北京复兴
医院的女护士就嫁给了他。“你真的很会花言巧语,把我给骗到手了。”他和她做爱时她经常这么幽怨而又嗔爱地对他说。我很会花言巧语吗?我是一个靠欺骗过活的穷光蛋?这一刻沈方总是立刻又惶恐起来。
现在,他不停地喝着浑扎,这时有一个像是德国男子的人坐在了离他不远的高脚椅上。他坐下时看见沈方在端详着他,就冲他耸了耸肩,给了他一个德国式的微笑。沈方觉得一个人坐着寂寞,就端起酒杯朝他走了过去。
“您是一位德国先生吧?”
“是的,您好。下午好。”
“我叫沈方,认识你很高兴。”沈方在他的身边坐了下来。“我叫施密特。”那个黄胡子德国人优雅地冲他摊了摊手。他们很快就聊了起来。沈方知道了他是一家德国公司驻北京公司的高级经理,家住在德国的法兰克福。“你喝的浑扎,就是我们德国南部的特产。”施密特指着他的酒杯说。
“想家乡吗?”沈方问他,“这里德国气息那么浓烈。”
“想,非常。”施密特说。他脸上现出了浓重的德国人才有的忧郁。
家在哪里?沈方忽然又想起了老婆张梅和他们已经四岁的孩子沈青。在他于五年前娶了张梅之后,他的生活发生了很大变化,生活以其平庸的一面打击和折磨着他。这时候他才发现自己几乎是一无所有,而且关键在于自己是个穷光蛋。一个月几百元人民币在北京高级的购物中心恐怕只能买得起一粒纽扣。而且,他美丽漂亮的老婆,他的小白杨张梅也是时时刻刻给他压力,这种压力像呼吸不到氧气的鱼一样叫他难受。我得有钱!我得有钱!在这个财富重新分配的时代里,我必须挣到属于我自己的那一份!在一次张梅和他的剧烈吵架之后,他咬牙切齿地想。张梅多年以前的美丽的影子像水漂一样已经渐渐远去了。
“你就是物质的化身。”他鼓起了勇气对张梅说,“我现在很自卑,你为什么不帮帮我?”他几乎要哭了。
“我怎么帮你?我都嫁给了你,我把什么都给了你还没有帮你吗?你真的很无能。和你在一起,我连一条
澳大利亚纯羊毛围巾都不敢买,你还像个男人吗?”张梅像一只发怒的母豹一样冲他吼道。看着她那张由于生气而几乎扭曲了的脸,他忽然从内心中涌起了一种想强奸她的愿望,就像以往有些夜晚那样。但今天他在精神上已经阳痿了,他像一只兔子一样逃了出去,然后在四个月以前,他辞去了工作,在希格推介有限公司当上了
别墅推销员。当他和一大堆二十出头的雄心勃勃的年轻大学生一起站在总经理面前听训话时,他觉得自己真像一匹老马。可我必须坚持和年轻的马驹们赛一回,他愤怒地想,咱们来赛上一回!
希格推介有限公司专门推介北京一家拥有乡村
高尔夫俱乐部和四种款式、九十九幢别墅的中介公司,公司的办公室放在京广中心大厦的十九层,希格推介公司的王总经理比沈方都小一岁,这使得沈方在内心之中羡慕不已。“老兄,要是你能推销掉十栋别墅,你就可以在郊区城市花园为自己买一套房子了,一套属于你自己的房子。手续我都可以替你去办。努力吧老兄,这是一个努力提高自己的生活质量和阶层的时代。”总经理说,“我们都应奋力前行。”
现在,喝完了自己那一杯“浑扎”,他感到有些醉意。施密特已经喝光了第二扎,他们聊得非常快活。他们聊完了中国古代房中术的非科学性,沈方把领带扯松,“施密特老兄,我得,我得回家告诉我太太,因为我可以买自己的房子,房子了。再见老兄。”他摇摇晃晃地站起来。大厅里已经来了很多人,那两个德国乐手已经开始唱歌了。施密特和他握了握手,大声地说:“沈,祝你好运!”
“也,也祝你好运。”沈方打了个酒嗝,绕开一个端着四扎啤酒的侍女,向门口走去。他感到自己浑身发热,这时候他有一种迫切的愿望想见到太太张梅,想告诉她他们可以拥有一套自己的房子了。真正属于自己的房子了,这就是我今年三十岁所得到的报偿,他想,我不比其他的任何一个人差,我也会有个好家了。我有了自己的房子了!他真想大吼上一声,但他怕自己会被认为是疯子,就什么也没说出口。他突然又感到有些遗憾,难道房子就是我生活的目的?我为什么如此高兴?
来到了三环路的大街上,四周立即开阔了起来。不远处的昆仑饭店像个巨型碉堡一样横在眼前,他感到快活极了,去昆仑购物中心为太太买了一束满天星。这一束小花花去了他不少钱,但他仍旧感到高兴。因为张梅喜欢这种花。他像捏着个宝贝儿似的拿着那束花,在街边忽然有一个女人妖冶地冲他笑了笑:“那花是送给我的吗?”沈方直盯着她看,她快步贴近了他,“带我随便去哪个地方玩玩吧,我很寂寞。”
“不,不行。”沈方诡秘地说,“不行。”
“为什么?”那个女郎噘着殷红的嘴唇问他。“因为,因为你的乳房太小啦,我喜欢大乳房姑娘。”他哈哈笑了起来,快步地躲开了。他好像听见她在骂他,但他不想再去理会,他吃惊现在这些女人怎么这么胆大,在下午都能在大街上找人搭讪?他想起了在燕莎购物中心门口目光闪闪烁烁的漂亮女人们,她们都在寻找什么?有钱的男人吗?这时他想起了一个朋友不久以前才从南方回来对他说的话:“你猜南方有些妓女往阴道里填些什么?她们把浴液填进去,让你嫖她时以为她高潮迭起分泌物非常多呢。可他妈的你简直是在奸尸一样。你说这些女人都怎么了?这个时代怎么了?我再也不去和妓女干那事儿了。”
这个时代怎么了?他想,但这不关我的事,问题是我将有一套自己的房子了。那些女人往自己的下体里填再多的浴液与我有什么相干?他感到恶心极了。节制是必要的,他想,家庭更为必要。这时他忽然庆幸自己有一个不错的妻子,因为五年来她从来没有想过要离开他,即使她如何与他吵架,她也没有说要离开他的话,在这一点上他对她是充满信任的,因为他们还有一个共同的孩子,他们是在生活着。还有比过平实的生活在今天更叫人称道和感到满意的吗?在今天他终于解决了自己生命中一件大事,拥有了自己的房子,他现在有一种迫切的心情想赶快把这个消息告诉妻子。她会有什么样的表情?
他忽然想起来在上个月,他向一位在俄罗斯发了大财的华人推销别墅的场景。那是在亚运村的五洲大酒店的大堂酒吧里,他们要了一壶红茶,当时出于礼貌的考虑,他也带上了太太张梅。因为他觉得这样会给那个要购买别墅的人一种信任感——他并不完全是一个生意人,而是一个热爱家庭生活的男人。
“那么让我们先看看你的房子吧。你有几种样式?”那个穿背带裤的青年人优雅地说。他的脸刮得非常干净,身上香水味儿不浓不淡,脸像古罗马人一样显得非常刚毅和充满生气。就是这样的男人,也许才敢和俄罗斯黑手党做生意,他想。沈方在此之前听说这个人和俄罗斯黑手党交往密切,曾向拉丁美洲的小国卖过军火。但这不关我的事,问题是我只是一个别墅推销员,他想。“我们一共有四种款型、九十九栋别墅,其中有一小部分是伊甸园
高尔夫俱乐部的会员别墅,因而显得更为高级,我今天向你推介的就是这种会员别墅。会员别墅区为全封闭,高保安社区环境,二十四小时警卫,提供四星级宾馆家居服务,一般每幢别墅的建筑面积是三百三十平方米左右。”沈方看了张梅一眼,张梅立即给他们打开了一个文件夹,“这是每种别墅每一层的详细资料。”
那个叫罗朗的可能购买别墅者仔细地看着材料,看得出他想拥有一套。沈方非常熟悉有钱人的目光,那是一种一旦想拥有某种东西就会立即闪闪发亮的目光。这可太好了,他想,“我们推介的别墅区提供四星级的宾馆家居服务,因此内部全部
装修都按四星级宾馆标准设计施工,并由社区会馆提供购物、邮局、商务中心、风味餐饮、酒吧等综合服务,经政府批准特别会员享有别墅的永久产权。我们的高尔夫球场占地一百七十公顷,有三十六条打道,离乡村赛马场和亚细亚水上运动中心都很近。而且,您也清楚,罗先生,这实际上是一种投资,我们的高尔夫球证可以自由转让、赠予、继承,兼具
股票和房地产两重投资属性,而且,这种附带别墅的特别会员证一共只有二十张。在三年内绝对升值。”
罗朗合上了文件夹,他沉吟了一会儿,把目光放在了张梅的脸上。“你的太太很漂亮,沈先生。你们结婚很久了吗?”他放下他手中的欧罗巴牌大雪茄。
“五年,罗先生。”张梅非常得体地微笑着对罗朗说。
“你们真是珠联璧合。好吧,我打算买上一幢你说的这种会员别墅。有没有大一点儿的别墅呢?”
“有一幢。建筑面积六百六十平方米,共分三层,附带很大的英式游泳池、单独车位和私家花园,这是唯一的一幢。罗先生,这是全部的材料。”沈方又递给了他一份材料,罗朗只是大致翻了翻图片,就说:“好吧,我就要这一幢,明天我就想去看看房子,可以吗?”
“当然可以。我很欣赏你的果断。”沈方说。
“那么,我想请你们一起去吃一顿饭,去顺峰餐厅怎么样?那里的螃蟹不错。因为你们是一对迷人的夫妇。你真的非常漂亮,沈太太。”罗朗又对张梅说。
“谢谢,只是晚上我们还有些私事,只好改天了。罗先生,改天可以吗?”张梅忽然婉拒了他的邀请,连沈方都感到了意外。
罗朗看了他们一下:“好吧,改天吧。不过,请稍等一下。”他站起身,向客房前台走去。大约十分钟后,他回来了,手中拿着整整的一大把玫瑰花,一共三十三朵玫瑰。“送给沈太太,因为她非常美丽,正因为你有这样的一位太太,我才决定买下你所推销的这种
别墅。我信任你。”罗朗把花递给了张梅,张梅俏丽的脸上现出了惊讶和亮丽的表情。“谢谢你,罗先生。”沈方说。他也感到非常的高兴,这不仅仅是因为他推销出去了一幢最大的别墅,而且因为他还有一位令富豪们称道的太太。他当真是心花怒放了。谁还比我拥有的更多?
他们一起朝外面走去,立刻有两辆凯迪拉克EL-DORADO型汽车驶上了停车坪,罗朗钻进了前面的一辆:“再见,沈先生和沈太太。明天我们就去签字。”两辆闪着夜晚灿烂的光芒的汽车无声地滑入了黑夜,尾灯拖曳成了长长的红线,不见了。
在回家的路上,张梅问他:“他买这种最大的带
高尔夫球证的别墅得花多少钱?”
“大约六十八万美元吧。”
“他真有钱。只是我不喜欢这玫瑰花,我只喜欢满天星,我讨厌玫瑰花,而且我也不喜欢他看我的眼神。那种眼神像鲇鱼一样叫人讨厌。你不这样觉得吗?他还说我漂亮。哼,你能猜出来他玩过多少女人吗?他一定是一个色鬼。我敢肯定。”
“可他说过我们是一对迷人的夫妇。我一点儿也不讨厌他。”沈方眯起眼睛看着远方说。他们俩坐在
出租车的后座上,张梅手中那由三十三朵玫瑰构成的花束像三十三个女人妖冶的嘴唇一样在轻轻颤动。
想到这儿,沈方觉得非常开心,坐在回家的出租车上,他忽然决定下去走走,因为这里离他们临时的家已经不远了。他叫司机停下来,付了车费,就一个人沿着大道向前走。他在建材公司待了四年多,公司也没分给他一套房子。自从他辞职后到希格公司当上别墅推销员,公司在这一片城郊的别墅区的东面,为他暂时借了一套一室一厅,他和张梅,还有他们的女儿沈青,一家三口就生活在那里。
他打算步行走回家去,他走在别墅区的小路上,仍旧哼着那首歌,那首《大顶子山高又高》。这时候风打在他的脸上,他觉得非常温和。他可以看清楚道路两边的别墅,它们一幢又一幢,彼此相连着悄无声息地连绵着向前方铺展而去。这里住的一定都是富人,他想,但奇怪的是为什么四周那么安静?为什么没有一个人?也许有一天我也会拥有这么一幢别墅的,但现在不行。他看着那些仿佛一座座死寂的陵墓一样的别墅,心绪复杂。他非常熟悉这些别墅,它们一定都有独立的小型空调,每栋都有两部IDD电话,每个房间都设有电话出线口,集中供暖,常年二十四小时提供热水,所有的给水设施是内藏式,用不锈钢或铜管构成,那些私家花园四边都加有围栅,有铺设好的草地,共用卫星接收天线,房间地面全部由高级木质地板铺成,在卫生间还预留了桑拿浴室空间。这就是每一栋别墅的构成,他想,这就是豪华生活的部件构成。
这时他忽然萌生了一个想法:他打算走进每一栋别墅的院子看一看。这些别墅刚刚竣工,但却没有一个人。他感到奇怪,他走了进去,看见前面那巨大的露天游泳池碧波轻轻荡漾。他一边朝游泳池走去,一边脱着自己的衣服。他把那一束满天星花叼在嘴上,他把衣服脱光了,放在了泳池边,就下了水,那水很凉,因为现在还是春天,但他并不觉得冷,相反他觉得非常快活。他让水淹没了自己,只露出一个脑袋,然后轻轻地划动双臂。那束满天星离水很近,但他就是不让水打湿它。他叼着它,像心中怀着某种信念一样向前游去。那是一种对美好生活的信念吗?他从这头游到了游泳池的那一头,然后上来,再拿着衣服,走出了一栋别墅的院子。
他又走进了另一栋别墅的院子,风打在他身上很凉,但他却一直在唱着歌,他又下了一个游泳池,嘴里仍然叼着那一束满天星,他似乎对不让水打湿它蛮有把握。他就又游过了一个游泳池。他就这样在空寂的一家又一家别墅的游泳池里游着,直到离他家那栋简易楼越来越近了。有一会儿他还在一幢别墅边的小型高尔夫球练习场玩了几手,四周静得仿佛他是所有这些别墅的主人,但他是吗?他用力挥动高尔夫球杆,那圆球飞了出去,那些自动喂球器、目标板、发球座以及人造草皮都叫他赏心悦目。当他穿好了衣服,从一栋别墅的院子里走出来时,他发现他至少从三十栋带游泳池的别墅那边一座座地游过来了。
那束满天星花散发的清香令他感到迷醉。张梅一定会喜欢的。他回头望去,那一栋栋
别墅依旧空寂安静,像一座座神秘的古堡一样注视着他。他忽然有些疑惑起来,感到了一丝后怕,他想起了他读到的一则消息,说在美国有一个日本人因为不懂一个美国别墅房主的语言而误闯进了那家的草坪,结果被那个人用枪打死了。要是我在游泳池里正游着泳,房主向我开上一枪我会死在游泳池里吗?这样张梅就再也见不到这束满天星花了。可那些别墅为什么还没有人入住呢?是因为没有很好的别墅推销员吗?
可我却终于到家了,他这时简直要跳起来了。他在猜想把可以买房的消息告诉张梅她会有什么样的表情。她会扑进他怀里吻他吗?她会流出激动的泪水吗?他走上了那栋简易楼,他把自己的衣服整理好,他拿好了那一束打算献给妻子的花,那束像小星星一样跃动的花。他郑重地咳嗽了一声,然后他敲了敲门。
但是门开了,门并没有关着。他又推了一下,走进去。但是妻子和孩子都不在家。他走进去,发现一切都没有变化,只是空气之中有一种陌生的气味叫他感到不妙。那是生活本身变化的气息。他找遍了每一个房间,一切都照原样,只是妻子和孩子却消失了。他的脸色已变得煞白,他找遍了每一个屋子,直到他确信他的生活中的确可能发生了某种变化。他来到了阳台上,他向远方眺望,那里是一栋又一栋的别墅向前方延伸,一种空寂和可疑的空气悬浮于其上。那么张梅她到哪里去了呢?被匪徒劫走了吗?由于有事临时出门了吗?为什么她不锁上家门呢?或者,她打算离开我?也许一切已经改变?她可能住进了罗朗那栋最大的别墅,成为了那栋别墅的一个主人了吗?生活中有些什么东西叫我措手不及?她会到了哪里?他的思绪很乱,想遍了所有可能发生的事情,但有一点他已经确信,他的生活已经发生了变化,有一种东西是他无法抗拒的。它已经悄然来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