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全的出现让他过了一次瘾,刚才那十分钟,在外人的眼中平淡无奇,而对于两个当事者来说,却是一场电闪雷鸣,狂风暴雨,烈日严寒,春花秋月。他进入张全的锁,也就进入他的谜局,进入一个有着强烈个人风格的园林,锁蕊锁舌锁扣都幻化成小桥流水雕梁画栋,在那里,他和张全谈禅论道,机锋答问。他相信,在这短短十分钟内,张全也能体会到他心中的每一次微颤,和每一点愉悦。
此刻,他对张全的兴趣已超出了“鱼之钥”和赵孟頫手书。这个张全竟然还要再玩一次,这可真是求之不得,但是听他的口气,似乎还有着不小的胜算。而且,他再次强调了游戏规则,又有什么用意呢?赵典的好奇心被吊起来了:明晚,张全会为他建一座什么样的新园林呢?
他突然想起一件事,对前座的司机说:“小唐,张全刚才有什么反应吗?”
被称作小唐的年轻人平静地说:“他很紧张,在你就要打开第二道锁的时候,他好象想打电话报警。但是后来又没有。”
“嗯。明晚我还来,如果他报警的话,不要阻止,不要伤了他。”
“知道。”
赵典想象着当时张全的反应,报警?那应该是一个正常的反应。幸运的是,他战胜了自己的本能,不然,在唐门弟子唐十三的面前,他已经没有机会再做一场游戏。
赵典闭上眼睛,享受着内心涌动的喜悦和好奇。但脸上依然沉静如水,看不出他在想什么,也看不出他是一个年逾花甲的老人。
晚上十点整,赵典心情愉快地出现在“锁海无边”门外。天下锁具,无坚不破,唯变不破。今晚,他又要经历一场变中求变的游戏了,多么令人期待啊,他感觉自己全身的细胞都活泛开来。他的对手张全绝对是个变局高手,尤其在经历了昨天晚上的失败之后,他应该有更出人意料的妙手。但是不管对手变出什么花样,身为锁神,他都有信心再把它变回去。
他踱到院门口,正要抬手敲门,忽然发现了大铁门上的东西。
他一下怔住了,呆住了。
高两米半的两扇大铁门之间,密密麻麻地拴满了各种各样的锁:大号挂锁,粗链条锁,摩托车钢锁……从上到下,加起来有百来把。
锁神赵典的心像被什么撞了一下,满怀期待顿时落空,转为勃发的怒意。正在此时,门内传来张全的声音:“是锁神到了吗?”
赵典哼了一声,说道:“我还以为你会出什么题目,原来是这种无赖的把戏。早知道是这样,我就会开一辆坦克车过来,把门撞开了!”
“没什么不可以呀?我们的游戏规则是:你必须以开锁的形式打开两扇门和一个陈列柜,至于锁怎么开都无所谓;同样,至于怎么上锁也无所谓。怎么样,我可以计时了吗?”
赵典心中恼怒,10分钟开100多把锁,也就是5秒钟开一把锁,他相信世间无人能做到,即使拿着钥匙开,也不是人人都能做到的。他差一点想拂袖而去,但昨晚的规则定得明白,赌约也立得清楚,张全没有犯规,而他向来又把食言视作罪恶。他呆了半晌,哼了一声说:“开始吧。”
张全1秒钟都没有耽搁,马上说:“开始!”
赵典掏出一个看上去结构复杂的尖锥,开始开第一把锁。很顺利,5秒钟完成;第二把锁,6秒钟;第三把锁,6秒;第四把锁,7秒……
保安室里的张全侧耳倾听着外面持续的喀哒喀哒的轻响,想象着锁神神出鬼没的手法,心旷神怡,又心惊肉跳。
5分钟过去了,已经有52把锁被打开。赵典心中紧张,手下丝毫不乱,如果再加把劲,接下去的运气再好一点点,他还是有一线成功希望的。
张全看着表,5分钟了,那个要害该露出来了。
赵典的动作忽然顿住了,他发现他手中的一只摩托车钢锁被张全作了手脚,手脚并不复杂,只不过在锁舌后面多了个绊,但这多出的一个东西还是打乱了他流畅的节奏,他心中再次升腾起怒意,足足用了四十秒钟才把那讨厌的小石子一脚踢开。现在,事实已经很清楚了:还剩50多把锁,他没时间了,败局已定。
赵典收了手,恼怒地叹口气,正要认输。门里传来张全的声音:“前辈怎么停了?时间还没到。”
“如此无聊的把戏,我不想玩了。”
“这个游戏是我专门为前辈设计的,请再耐心一点,我保证您还有很大的机会。”
什么意思?赵典陷入了困惑。他再次审视门上的一串锁,还有脚边横七竖八躺着的牺牲品,并没发现什么异常。他仰头看看夜空,今夜月朗星稀,但那灿然的月华也并未给他带来灵感。他再次举起那个结构复杂的尖锥,缓缓伸向下一把锁。在锁孔内部,他心中升起一股平静的感觉。也罢,既已尽力,胜负随缘吧。
喀哒一声,锁开了。赵典缓缓抽回尖锥,那锥尖在月光下轻轻一闪。
同一时刻,赵典脑中也一闪亮。他抬起头,大步走向铁门一侧,看了看,又向另一侧走去。
原来如此,他看到这一侧的铁门和院墙之间并不是两个转轴相连,而是由两把特大号挂锁连成一体。
赵典大笑,扬指出招,两把大铁锁应手而开。他轻轻推开门,大步向别墅走去。
张全静静地坐在保安室里,脸上挂着奇怪的笑容,却看不出是喜是忧。第9分钟的时候,赵典回到了保安室门边。
“你赢了。”张全说。
“门非门,锁非锁,真是妙局。”赵典说,“要不是你那句提示,我已经认输了。”
“这与我的提示无关,是你自己悟到的。我只想知道,你是怎么想到的。”
“用三道普通的锁困住我,这世上恐怕还没几个人能做到,这一点我相信你我一样清楚。经过昨晚之后,你恐怕也没有多少信心再在锁里变花样——请恕我直率。”赵典顿了顿,说:“那么,如果换了我,该如何对付这个号称锁神的不速之客呢?我想,很可能我也会用和你一样的做法,这样,虽然无赖,但可确保成功。在开第54把锁之前,我一直是这么想的,可是我突然想到,我们不是一种人,我们有很多相同之处,但有更多不同之处。我又想起了你的提示,你不会说无缘无故的话来安慰我的,所以我一下就发现:我正在开的不是真正的门。”
张全点点头:“我输了。你要我做什么事,现在可以说了。”
赵典静静地看着他,半晌说道:“我要你做我的徒弟。”
张全的心嗵嗵跳了起来,此前,他猜过锁神会让他做什么,但是连最匪夷所思的结果他都想过了,也没想到会是这个要求。
成为锁神的徒弟,在一座巅峰上领略锁世界的旷世风景,这不正是一个开锁者的平生心愿吗?
但他马上又想起了那个惨痛的晚上,想起了黑道中人凌厉恶毒的手段,和自己立下的重誓。今生今世,永不开锁。他闭上眼睛,陷入比夜空更黑的虚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