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一、承 欢-云顶寨

付淮宇

遇见孟承欢是在我带人去孟家湾找周老板晦气的那天。

这件事完全是秦木珠鼓动起来的。有一天她回来对我说,孟家湾的周氏绸缎庄里进了一种新的面料,薄纱的底子上镶缕空的金丝绒,非常华美别致,她一见就很喜欢,想要买下。谁知店伙计说已经卖出了,她很生气地问,货还在这里,谁买下了?后来周老板出来解释说,这是试销的一段料子,已被孟家小姐订了,正要派人送去。过些时候还会来货,到时一定给她留着。但她不依,大吵大闹一通,周老板只是不住赔笑,却不松口卖给她,她只得气鼓鼓地回来了。

她说:“孟家小姐算个什么东西,听说是个死了丈夫又回娘家住的寡妇,还大言不惭地自称小姐,死不要脸。难道我还比不上一个寡妇吗?难道我们付家比不上孟家吗?”

女人就是这么小心眼,我没当回事,轻描淡写地说:“不就是一段料子吗?等有了再去买就是了。”

她一听就跳起来:“你怎么能这么说,这明明是人家瞧不起我们付家!你想想,周氏绸缎庄付家场才是正店,在孟家湾的不过是个分店,凭什么有了好货不拿到正店里卖要在分店卖?孟家湾那个店,不就只是为孟家服务的吗?场上的人都说,这几年孟家湾的街道越修越宽,店越开越多,只怕以后会比付家场还热闹繁华。付家几百年基业了,他孟家不过是个暴发户,你就看得惯他们这么张狂?”

听她这么一说,我也觉孟家有点过分。去年他们家还打死了我们寨子里的狗,虽说后来赔理道歉了,还给狗做了道场,但以前可没人敢做这样的事。连下人们走出去,只要说一声是云顶寨的,别人都会礼让三分。想到此,我伸手拍拍她的脸:“好啦,改天我带几个人去给你出气,你要怎么谢我呢?”

她笑着滚到我怀里,撒娇道:“人都是你的,你要怎样就怎样嘛!”我就摸着她温润的乳房,压到她肉滚滚的身上去。

过了几天,我把这事忘了,她又在耳边念,我正好没事,就说:“你不用说了,我这就去挑了老周的店!”

我选了些护院武师,带着跟班听差马夫等一大堆随从,直奔孟家湾而去。

孟家湾果然越来越繁华了,孟家宅子错落有致地修在半山上,连绵成一片。街道就围绕着宅子修建,什么店铺都有,附近农民担来的水果蔬菜家畜更是应有尽有,俨然一个小付家场。妈的,云顶寨有一千多人,孟家才一二百人,就这么排场,当真比付氏还有钱?

我带着一大帮人气势汹汹地一头闯进周氏绸缎庄里,伙计见来势不妙,忙将周老板请了出来。他一见我就连声吩咐看座上茶,支得伙计团团转。我不等他客套话说完,就打断他道:“周老板,你老人家不在付家场总店坐镇,却跑到这里来躲着,是不是不想在付家场做生意了?”

他急忙解释道:“哪里,只是最近小人的兄长接手了付家场上的店,所以小人就到这里来了。”

“哦!”我背着手绕着店走了一圈,看了看琳琅满目的各色绸缎,又道:“店都让得,有了好货却只在这里偷偷地卖,而且只肯卖给孟家人,看来是打算只做孟家的生意了。难道孟家的银子比付家的值价吗?”

他涨红了脸,搓着手连连道:“付少爷言重了,事……事情是这……这样的,是……是这样的……”他一急就结巴起来,半天憋不出话来。

忽然里屋的门帘一掀,一位身着银红纱衣的女子进到屋子里来,笑吟吟地望着我说:“哟,原来这位爷是冲着我来的。是我先买下了尊夫人看中的衣料,那又怎样呢?”

从她进来,我就顿觉眼前一亮,屋子里瞬时春光明媚,暖意融融。她银红的纱衣上镶着银边,晶光灿灿地闪烁着。纱衣很薄,样式仿佛唐装,隐隐透出里面的大红抹胸,领口也很低,雪白的一片胸脯让人想入非非。她披着一头齐腰秀发,头上没有通常用的首饰,而是束着银带,带子末端系着两只银色的小铃,每当转头间,银铃就清脆地一响。她的耳坠竟然非金非玉,只是两只绿色的玻璃珠,用红丝线穿着……服饰之奇,和付嫣紫有一比。然而却那么夺目,那么美,那么与众不同,非同凡响……她整个人小小巧巧又饱饱满满,浑身柔若无骨,一张脸光滑异常,珍珠般反着奶白的圆润的微光。她的眉儿弯弯,嘴儿小小,眼角都是风情……尤物呀,真是尤物呀!

我看得呆了,说不出话来。只见她轻启红唇,又说道:“买卖也有个先来后到嘛!付少爷你说是不是呢?”

“是是是!”我连连应道,盼着她再笑一笑,再和我多说几句话。她的笑容蜜酒般醉人,她的声音苹果般甜脆多汁,我早忘了到店里来是干什么的了。

她伸手掩嘴一笑:“想不到付少爷这么通情达理,那么付少爷带这么多人又是来做什么的呢?”

我急忙挥挥手,把手下全都撵了出去:“去去去,都到门外去!别在这里碍手碍脚的,扫了孟姑娘的兴!”

手下忽啦啦全出去了,我又说:“这些粗人,哪配听姑娘说话。现在好了,孟姑娘可以接着示下。”

“我的话说完了。既然没事,那我走了。”她转头吩咐伙计把她选的料子包起来送到府上,我才发现原来里屋也堆满了布匹,刚才她是在里面选货。

“刚才多有得罪,这样吧,孟姑娘买的东西就算在我账上好了!”我对周老板说道

“谁要你替我们家小姐买东西!”一个娇嫩的声音冲我嚷,我这才看见,她的身后跟着个绿衣的丫头,板着小脸,圆头圆脑的甚是可爱。

“翠儿,不得无理!既然付少爷有心,那就多谢了!”她抛个媚眼,轻笑一声,带着绿衣小丫头,红红绿绿地去了。

转身之间,她红纱的衣带飞扬,从我的脸上拂过,留下一抹幽香。我痴痴地望着她远去的背影,半天回不过神来。

周老板眼见一场干戈化玉帛,立刻讨好地凑上前来,将所知的情况一古脑地告诉我。原来红衣女子是孟家三小姐,远嫁湖南,丈夫是个阔少,好酒爱斗,一次喝醉了和人起纠纷,被人打成重伤,回来没几日就一命呜呼了。孟家心疼女儿流落在外,命人将她接回,安抚迁就,仍然同公主一般娇惯着。她膝下无子,也仍当自己未出阁少女,让佣人称其为小姐。每日无事,除了搓搓麻将,就是喜欢购买各种东西,尤喜买下各色绸缎堆在家里。

原来是个小寡妇,这可有点难办了。在付氏家族,寡妇可以过着丰衣足食的生活,要什么有什么,族人陪着看戏旅游消遣怎么都行,但就是不许再嫁。孟家虽不及付家财势大人口多,却也是旧族,恐怕不许早寡的女儿再嫁。要是她待字闺中,以她家的背景,也不好弄来做妾。何况近年来孟付两家颇有积怨,上次给狗做道场一事,孟家更是怀恨在心,就算前去提亲,只怕孟家也不愿把女儿嫁到付家来。

我脑子里飞快地盘算着,一心想把她弄到手。我所娶的两个老婆虽然都是美貌女子,各有千秋,但都出身名门旺族,中规中举,不似孟家小姐那样千娇百媚,充满风情。她身上有一种烟花女子般的风尘味,却又不是那么低贱凡俗,是我经手的女人中前所未有的。就象看到好东西要买回家一样,我忍不住想把她搜入囊中,据为己有。

我带着随从离去,一路上盘算着怎样才能得偿所愿。走到半路,我突然大叫一声:“慢着,你们在这里等着!”我拨转马头,飞奔回店里。

周老板正在指挥伙计打扫店铺,见我返回,以为我又改变主意要找他麻烦,吓得脸都白了,哆嗦着问:“付少爷,又……又怎……怎么啦?”

“刚才忘了问你,孟家小姐芳名叫什么来着?”我并不下马,居高临下地问。

“孟……孟承……承欢……”

孟承欢,多好的名字呀!承欢膝下,膝下承欢……谁的膝下?付家二少爷付淮宇是也!

回到家里,想着孟家小姐的冰肌玉骨,花容月貌,我愁眉不展,茶饭不思。孟承欢,承欢,阿欢,欢……

大老婆陈可佳端着燕窝粥过来,问道:“你怎么了,这几天闷闷不乐的,有什么心事吗?”

我呻吟一声道:“我想讨个小!”

她闻言一怔,端碗的手抖了抖,碗盏轻响一声。“哦,看上谁家姑娘了?”她装得若无其事地问。

我如实相告。她微微皱起眉头说:“孟家……又是寡妇,这可能点难办。对了,你何不找曾经望商量商量?”对呀!我一拍大腿,曾经望这家伙快成人精了,老谋深算的,一定有办法。六弟祖云不就是由他一手策谋才娶上楚兰心的吗!我拉过陈可佳,在她脸上亲了一口:“乖,还是大老婆贤慧!“

“有了我和秦木珠,你还嫌不够?”她眼圈红红的,想哭又拚命忍着。她知道我最讨厌女人在面前哭哭啼啼了,所以总是强颜欢笑,怪让人爱怜的。我搂一搂她道:“你放心,你是名正言顺的正室,没人会取代你的地位,我会一直疼你的。”

我急忙派人把曾经望找来,他一听就说:“二少爷,这事可棘手得紧哪!”

“那不然干吗找你呢?寨子里谁什么麻烦事你不都能解决吗?听说过年时你帮大哥把地租都讲到二八分成了,真是有本事啊!”我捧他几句,又沉下脸说:“你不肯帮我这个忙,是什么意思啊?”

“哪里哪里,我没说不帮您想办法啊!”他连连说:“只是这个事情,这个事情有点儿难办。”

“你想想该怎么着才好。办成了,我得人,你得钱财,皆大欢喜。“

他沉吟半晌,说道:“对付孟家这样的人家,坑蒙拐骗都行不通,来软的多半会碰钉子,来硬的会有后患……这样罢,咱们给他来个先软后硬,硬也不明着来硬的……”

他俯在我耳边,悄悄说了他的计策,我听罢道:“好,就这么办!”

按照曾经望的主意,我派媒婆前去孟家提亲,不出所料的孟家一口回绝,并将媒婆赶出门来。媒婆为付氏作媒,从未受过如此冷遇,视为奇耻大辱,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到我面前哭诉,我封了个红包把她打发走了。

紧接着我派了武明君等几个护院武师,穿上夜行服,蒙上面,在孟家宅子附近埋伏了几天,趁人不备,在一个月黑风高的夜晚,把孟家老爷子擒了出来,软禁于一间小柴房内。

孟家丢了老太爷,惊惶失措,乱成一片,一边派人四处搜寻,一边准备报官。这时,我买通算命先生雷跛子,在付家场候到了孟家长子孟怀良。

算命先生装做揽生意叫住了孟怀良,说他面有忧色,让他卜个卦问问吉凶。孟怀良想到爹生死不明,说不定算命先生能指点一下迷津,便坐了下来,拿起三枚铜钱,掷了六次。

掷出的卦为“归妹”变一爻。算命先生看了一会儿,摇头晃脑地道:“主卦为雷泽归妹,是找到归宿的意思。恭喜呀,您家最近定有喜事。”

孟怀良一愣:“没有呀?”

“不会吧?卦上明明说,红鸾星动,定有婚嫁之事。”

孟怀良一想,果然有人前来向妹子提亲,于是道:“您接着说。”

“互卦为水火既济,大功告成,变卦为雷水解,解脱缓解。只要将喜事一办,什么事都能得到解决。”

“真是这样?”

“信不信您可以试试嘛!我雷跛子又不是今天才在付家场上摆摊,您打听打听,谁不说我算得准?我跟您说哪,算命这碗饭,不是谁都能够吃的,算得准的,都是些有残疾的人,为什么呢?因为泄了天机,遭了天报呀……”

孟怀良将信将疑,回来对家人说了,大家都拿不定主意,只说看看再说。

又过了些日子,孟老爷子还是音讯全无,官府派人来询问调查了一番,也是毫无头绪。说是绑架勒索吧,迟迟不见勒索信来,说是年迈走失吧,又活不见人死不见尸。孟家几个儿子都是孝子,只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

这时,我派出的另一个媒婆又第二次来到孟家,表明我对孟家小姐的爱慕与诚意,再次求亲。这次孟家人没有一口回绝,而是颇为犹豫。媒婆趁机说:“孟家小姐还青春年少,就这么独守空房到老未免可惜,我家少爷不嫌她是再嫁之身,是看得起你们孟家呀!付家与孟家过去有一些小小的不愉快,玉成此事,正可以借机修好,冤家宜解不宜结嘛!再说,成亲是大喜的事,可以冲冲晦气转转运,孟家结了这门亲啊,一定会更加兴旺发达的。”

媒婆的话暗合算命先生的预言,孟家人暗暗怀疑孟老爷子的失踪和付家有关,但苦于无凭无据。不答应这门亲事吧,孟老爷子不知会怎样,答应吧,又心有不甘。想来想去,还是去问孟家小姐自己的意思,谁知孟家小姐在周氏绸缎庄见了我的风流模样,早已动了芳心,两个兄长问来问去,见她竟是肯嫁,不由气馁,只好由得她去了。

承欢小娇娃就这么手到擒来!我乐得给了曾经望不少赏赐,姜还是老的辣呀,办事干脆利落,滴水不漏。难怪人人都说,云顶寨里,没有曾大总管办不到的事。他还给我出主意说,娶寡妇也是有点那个的事,可能老家伙们会有微词,不如事先不要张扬,直截了当娶过来,等这些人反应过来,生米已经煮成熟饭。

这话真是说到我心里了,我立刻操办起来,花轿到了日升门,寨子里的人才得知是我娶妾。要说什么说去吧,反正我已是软玉温香抱了个满怀。

承欢这小娘们怎么说呢?一个字——“妙!”真是妙不可言。大凡女人在床上,都死猪般躺着,而承欢小乖乖是一口活猪,一口细皮嫩肉粉嘟嘟的小白猪,哼哼叽叽地拱来拱去……不枉我为她费这一番苦心呀!

一把孟承欢娶过门,我就将孟老爷子放了。绑架他的人全都蒙了面,既便他回去也说不出个什么来。孟家再疑心,无凭无据的,又能怎样?

我身心舒畅,春风满面,哼着小曲走在落红桥上,迎面碰见了楚兰心。她容颜憔瘁,眼含幽怨,默默地站在我面前不说话。我堆起笑脸招呼她:“嘿,好久不见,越发清秀了!”

她板着脸说:“别油腔滑调的!”

我微微有些不快:“这么冰清玉洁的干什么!”

“你有了新欢,就忘了旧人了。”她的眼睛一下子红了,泪水盈盈欲滴。

我嘿嘿一笑,是有好些日子没和她在一起了,忙着算计搞到孟承欢,没功夫理会她。再说每次见面,她都一副哀哀怨怨的样子,有时在床上都哭哭啼啼,要哄老半天,心情都没了,还怎么干事嘛!我就有点懒得理她了。老实说,当初对她也下过一番功夫,勾搭女人也是一门本事,学会了一样本事久了不用不免技痒,总要找人练练手。她长得满漂亮,姿容秀美,有一股清丽的书卷气,又是误以为相亲的人是我才嫁过来,这颇令我心动。经手过这么多女人,还没沾指过弟媳,这也让我感到刺激。不过再好的东西到手了也就没意思了,大家闺秀我见识得够多了,得换换口味,比如孟承欢这样的小妖精……

“别哭别哭,让人看见不知说什么闲话呢!”

“你怕人说闲话,当初干嘛惹我?”她使小性子。女人都爱使小性子,不过也要看看场合。若是正得宠呢那是千娇百媚,若是兴趣已失,就是胡搅蛮缠。

“我有事得走了,有空再约你。乖,别哭了啊!”我随口哄哄她,看看四下无人,伸手摸了摸她的脸。一滴泪水滴落在我手上,滚水一般烫了我一下。

她爱站在那里哭就慢慢哭好了,我收回手绕过她走了。眼泪总是使我不快,我掏出手帕擦擦手。女人天生是要取悦男人的,要是一天到晚哭哭啼啼,还有什么乐趣可言!什么春桃带露,梨花带雨,要是少女,要是美女,还要是浅哭即止才有这么诗意。若是哭个不休,眼睛会肿,鼻子会红,脸会变形,再美的女人都会像个猪头,要多难看有多难看。女人应该笑,笑起来才美,就像承欢,整天笑逐颜开,妖妖娆娆,妩妩媚媚,让人想要醉死在她的笑容里……

一日不见,如隔三秋。我三步并做两步,回到我的宅院。她穿着描龙绣凤的五彩华服,盛妆立于门口相迎。我放慢了脚步,轻轻走向她,如同一个真正的君王,来到他最宠爱的妃子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