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八、 酒 窖 2-云顶寨

付嫣紫

天哪,我都做了些什么!

当我从地上爬起来,酒已醒了大半。虽然头还是昏昏沉沉的,但还是能够意识到自己做了一件坏事,一件大逆不道的事。这件事是和永昌哥哥一起做的,就像小时候我们俩合作做过的无数恶做剧一样。

今天也不知怎么了,自从早晨在演武厅碰见永昌哥哥,我就一整天气鼓鼓的想着他。这个世界上最疼我的人是爹和他,现在爹没了,他又这样子疏远我,我出门了这么久,他都没来问过我一句外面好不好玩,让我伤心死了。

有时候我想像小时候那样缠着他,又感到他已不是以前那个对我千依百顺的哥哥了。他老是皱着眉头板着脸,一开口就是教训我,让我感到陌生和害怕。我也赌气不理他,可是这么久了,他一点反应也没有。

我突然想到酒窖去,我想起小时候有一次和一群兄弟姐妹玩捉迷藏,我们俩躲到酒窖里空的大酒缸里,谁也没找着我们。后来天渐渐黑了,他要回去,我却不让。我感到呆在凉凉的黑黑的酒缸里很舒适,和他在一起也不觉酒窖阴森可怕,反而感到很隐密,很安全。那时候他对我真好,我说不走他就不走了,陪着我。我靠着他睡着了,醒来已是半夜,却见他睁着眼注视着黑暗的虚空,手里紧紧捏着自己做的一把小木刀,仿佛在说:坏人别想过来,有我保护着嫣紫妹妹呢!

酒窖还是原来的样子,不过好像狭小了一些。这几年几个哥哥的酒厂生意都不坏,酒窖里酒堆得满满的,几乎没什么空的大酒缸,我找了半天才找着一个。不知是这个缸开口太小还是我长大了,勉强可以进去,有点卡。我用手撑着缸沿,把上半身搁缸口,只觉索然无味。没有永昌哥哥陪着,做什么都不好玩。

天一点点黑了,只剩一缕朦胧的天光从高高的天窗透进来,一个个大酒桶那么凄凉地立在那里。我突然很想喝酒,没有永昌哥哥在,有他酿的酒陪着也一样。

我找了一个天成酒厂出的小坛子装的酒,打开封口喝了一口,哇,好辣!都说天成的酒烈,果然名不虚传。不过喝了几口之后,也就不觉得特别辣了,整个胸口热乎乎的,整个人也热乎乎的,我跌坐在地上,仍牢牢地抱着酒坛子。我想这时候永昌哥哥要是在身边多好,我们可以一起喝他酿的酒,我们还没一起喝过酒呢!

仿佛上天听到了我的愿望,仿佛他听到了我的呼唤,他竟然手执灯笼,真的来到我的面前!

我终于和永昌哥哥在一起了,那么亲近,那么密不可分。我知道我在做坏事,但我不怕。那时候我心里燃着熊熊的烈火,充满了疯狂的念头,什么也不害怕。

后来我酒醒了,才有点儿害怕。可是看见永昌哥哥一言不发,站得离我远远的,我就生起气来。我对他说:“你怕什么,你不说我不说,没人知道我们做了坏事。”他摇摇头也不言语,黑暗中我看不清他的表情,只感到他非常非常的沉重,好象有什么东西使劲地压着他。我走到他面前,把头拱到他怀里,又说:“永昌哥哥,我真高兴你要了我。我不怕下地狱,我只要和你在一起。”

他紧紧地搂着我,身子不住微微发抖,好像很冷,好像我是一床被子,可以为他抵挡寒冷。他把我搂得那么紧,紧得我喘不过气来,紧得象用尽了他所有的力气,以至于他几乎站立不稳,退了几步,抵住了身后的酒桶。

头顶传来寨丁巡夜的脚步声,又渐渐地远去了。夜真静,静得可以听到他狂乱的心跳和急促的喘息。他似乎在尽力拖延着不肯离开,似乎这里是安全的而外面是危险的,一踏出这门就会身处险境。我也不想离开,我很久很久没和他这么亲近了,他的怀抱就是世界上我最渴望的地方。

不知过了多久,他终于说:“我们走吧!你先出去。”他放开了手,忙不迭地推了我一下。其实以前我们俩深更半夜常在一起做些奇奇怪怪的事情,那时候根本不怕人说什么,我们是兄妹嘛。现在做了坏事,就不能像以前那样坦荡了,难怪有句话说“做贼心虚。”

我摸索着出了酒窖,外面明亮的月光和远处宅子的灯光使我睁不开眼,就像突然到了明晃晃的太阳底下。我停了一下,才渐渐适应了突如其来的光线。我急急忙忙地离开酒窖,远离那个地方使我心安一些。我撑着一口气走出老远,才发觉脚软绵绵的,浑身都痛,头痛得犹其厉害。这一散了劲,差点没力气走回去。

回到宅子灯还亮着,双悦正坐在灯下打盹,如果我没交待要她先睡,我没回来这丫头就不敢睡。她睁开困得迷离的双眼说:“小姐你可回来了,你上哪儿了?”

这个笨丫头总是这么多管闲事,多嘴多舌的。我对她说过无数次了,不关她的事就别多问,她答应着一转眼就忘了,总是犯同样的错误。平时我会忍不住又要骂她几句,这时却懒洋洋的没心思,我只是说:“少废话,去打洗澡水!”

她正要去,我又叫住了她:“算了,不想洗澡了,你去睡吧!”我身上残留着永昌哥哥身上的香味,那种长年酿酒留下的甜香,我最爱的味道。如今它那么深刻地融入我的身体,萦绕在我肌肤深处,我舍不得洗掉。

我就这样去睡觉了,睡在淡淡的甜香里,睡在永昌哥哥的气息里。这样我虽然一个人睡着,也就像有他陪着一样。我要他时时刻刻陪着我,永永远远和我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