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 赶 鬼 集-云顶寨

楚兰心

听说泸州新开了一家医院,是洋人开的,可以治疗各种怪病,付老爷子便让人陪着付祖云去看看,希望能治好他的软骨病。

我在心里暗暗祈祷他的病治不好,最好不治而亡再也不要回来。就算他治好了,和正常人一样了,我也不可能爱他。这些日子以来,他不仅白天把我支得团团转,夜里还变得花样折磨我,把我拧得浑身青一块紫一块的,以此发泄他变态的欲望。我恨他,这仇恨已深深种在心里,无法拔去了。

他走了三天了,这三天是我过门以来最轻松的三天,早上不用赶着起来给他打烟泡,侍候穿衣洗漱,满足他随时冒出的稀奇古怪的愿望。晚上也不用提心吊胆的怕他又想出什么新花样折腾我,不用害怕他绵软的身子,腻答答的手,狼一样凶狠阴郁的目光。我讨厌他的一切,他瘦削绵软的样子,尖厉刻薄的声音,他被大烟薰黑的牙齿,身上散发出的腐尸般的气味。我还讨厌有关他的一切,他用过的烟枪,杯盘碗盏,他的衣物,被褥……他及这些东西充满了整个屋子,充满了我的世界,覆盖了我的天空,我再也看不见阳光,花儿也失去了颜色。他走了让我如释重负,让我重又可以自由地呼吸。

一大早我就起来,跑到花圃的暖房里看陈伯侍弄那些娇贵的兰花。那些花儿在玻璃暧房里长得很好,许多已经含苞,预备在过年时给各家摆在祭祀的案上。看完了花,我又跑到糖房头看女管家宝妈指挥佣人做糕饼。付家的糕点也是很有名的,除了自家人和来往客人,外人难以吃到。整个糖房头弥漫着一股甜香,一排排的各式模具,做成一排排不同样式的各种糕饼,盛在一溜黑漆大木盘里。仅仅只尝了尝切下来的各种糕饼的边角零碎,我就饱了。带着糕饼的香甜,我又去了墨香书院,向先生谭先圣借了几本书,准备在午后躺在床上舒舒服服地看。

抱着书,我走在一条扫得干干净净的碎石小路上,红红白白绿绿的碎石子十分美丽,蜿蜓地伸展向前。空气寒冷清冽,呼出的气有淡淡的白雾,怀里书卷的墨香与嘴里糕饼的余香让我心情十分美好。我发现云顶寨实在是一个十分诗情画意的地方,整个寨子就是一个大花园,有山有湖有树有花,各房的宅子也修得十分古朴雅致。如果能嫁给一个中意的人,在这里过的就是神仙般的日子,可是偏偏……一想到这个,一片乌云就飘过来遮住了我难得的明媚心情。

现在不想这个!我对自己说,在这难得的自由日子里,我要高高兴兴地过每一天。

我漫无目地地闲逛,时间还早,整个寨子除了忙碌的佣人,其它的人都还在沉睡。不到中午,这些习惯在夜里吃喝嫖赌的老爷少爷们是不会醒来的。没有人注意到我,这冷清与静谧让我十分满足。我不知不觉来到叹花池,看见池边的梅树已掉光了叶子,开始含苞。没嫁入付家之前,我就听说这片梅林是云顶寨一景,不仅有腊梅,还有红梅与更为稀少珍贵的绿梅。只是此刻,花朵尚未开放,一时分不出哪树是哪种颜色的。

我徜徉在梅林间,想像着花儿们都盛开了的情景,那将是多么美丽的景象。要是有一个知已与我踏雪赏梅,那该多么好……淡淡的雾气在梅林间缭绕,远处的事物有些模糊。我恍惚起来,一时忘了自己身在何处。一枝早开的红梅突然映入眼帘,它刚刚盛开,单薄的花瓣不胜娇羞,细密的花蕊仿佛在风中颤动,旁边附着几个深红的花蕾,更显得它盛放的美丽。我伸手想要折下一枝插到头发上去,不料树枝弹回,挂掉了我的耳环。我低头寻找,见耳环掉在脚边,正待去捡,却有一只男人的手已抢先将它捡了起来。

抬头一看,原来是付淮宇。这一下真是又惊又喜。“你……你怎么来了?”这句问话里的欣喜之情,自己都觉太过露骨,我不由转过头去,不敢看他。

“我专门来找你的呀!”他一边说一边把耳环递还给我。我伸手去接,他却又不放手,俯身说道:“要不要我给你戴上?”

“不不!”我羞红了脸,一叠声叫道。从他手中取回耳环,紧紧地握在手中。他哈哈一笑,更显得气宇轩昂。

“你找我……有什么事吗?”

“楚姑娘还想去赶鬼集吗?”

“真的有鬼集,真的可以看见?”又是一个意外,我惊喜地问。

他神神密密地说:“今晚子时,你悄悄溜出来,我在寨墙北面的月恒门等你。到时候你就知道了。”

我略略迟疑,想着怎样打发掉佣人,躲过众多耳目溜出门。

“怎么,怕了?”他见我一时不答,故意问道。

“我才不怕呢!好,一言为定!”说着我又怀疑起来:“你……你可别骗我。”

“骗你是小狗!记着是北边的月恒门,别走错了。”他又俯身过来,在耳边轻语:“我等着你,不见不散!”说罢微微欠了欠身,走了。

望着他远去的背影,好半天我的脸热辣辣地凉不下来。他呼出的气息还暖暖地留在耳畔,他说的每一句话还那么清晰地回响在空气中,他俊朗的风采如同刀刻一样留在我心上……我站在那里,感到快乐如同一颗小石子投到心湖里,荡起一圈圈甜蜜的涟漪……

午后出了一点薄薄的太阳,很快天就阴了。到了傍晚,天色越发阴沉,黑得要早早点灯了。我不时走到院子里看天,很担心会下起雨来。要是下大雨,他还会在月恒门等我吗?我还要不要去呢?或者,他会不会又带信来说不去了呢?那些鬼们是不是下雨就不出来了?

一整天我都提着心,东想西想的,脸上也如天气般阴晴不定。想睡一会也睡不着,想看看书也看不进去。晚上佣人开上饭来,我也只吃了一点。

我借口累了,要早些休息,早早地打发了佣人们。她们忙了一天,也巴不得早些歇息。好容易捱到子时,谢天谢地没有下雨,我换好衣服,悄悄溜出门去。

寨墙上一共有六道门,大寨门是日升门,月恒门在寨子北边,是个偏僻的后门,因为背后是山,平时很少有人出入。从我所在的知琴园到那里要经过黑林沟、菩提湾、松林坡、演武厅、祥云寺、大夫弟,要穿过近半个寨子。

夜已深了,天很黑,但寨子里各宅子正在开晚膳,到处灯火通明。对于那些好赌的夜猫子们来说,此时夜才刚刚开始,或者说,夜就是他们的日。寨内主要的道路上,挂着一些灯笼,昏黄的灯光在凄清的冬夜里呈现出一团团模糊的温暖。巡夜的寨丁不知躲到哪儿喝酒去了,老半天才看见一个拖着懒洋洋的脚步走过。这寒冷的冬夜,以及多年来的平安无事,都使他们有理由松懈。

我小心地避开寨丁及走动的佣人,抄小路向月恒门走去。经过马棚时看见一盏煤油灯高高地挂在棚上,马们打着响鼻,喷出的白气在空中弥漫。演武厅黑沉沉的,古怪的形状让人感到害怕。大夫弟还亮着灯光,是先生谭先圣还在夜读吧?付家对先生礼敬有加,不仅供养本人,还连带供养全家。谭先圣在寨内私塾老师中,算是学问最高最得人敬重的一个了,难怪深夜还在苦读不休。

走过菩提弯,灯火辉煌的祥云寺映入眼帘。此寺院修在山坡上,周围没什么别的宅子,四周的漆黑更衬得它是那么光明神圣。远远的望去,寺院好似在天边一样,那么庄严肃穆,使人敬仰,使人不由自主地想要跪下去朝它顶礼膜拜。我停下来遥遥地拜了几拜,希望今夜一切顺利,平平安安。要是让人发现我和付淮宇在深更半夜偷偷约会,无论如何也是解释不清的。

走到月恒门,不见付淮宇的身影,我心里一惊。正惶然四处张望,听得身旁一丛灌木悉索作响,一个高大的男人从中走了出来,正是付淮宇。看见他我的一颗心才放下了。他向我招了招手,用钥匙打开了那扇尘封已久的门。门吱吱响着向两边闪开,老大不情愿地放我们出去了。

门外是山,要绕行一大圈才能到付家场。我猜他舍近求远从这里出去,可能是因为这里是寨内最高点,最偏僻荒凉,出入较为方便,不易被人发现。

他突然哎呀一声:“糟了,我忘带灯笼了!”

没有月光,山道很黑,我几乎看不见前面的路,也看不清他的面容。可是我一点也不害怕,虽然看不清他,但我知道是他,是他陪伴在我身旁。

他伸手过来,握住了我的手说:“太黑了,我牵着你走吧!”我挣了挣,他反倒握得更紧了,我也就由他了。

在伸手不见五指的黑夜里,与一个男人奔走在荒山野岭,这奇特的体验使我感到新鲜而剌激。这样的行为在以前我想都不敢想,但此刻我是那么坦然地做了,并感到很快乐。这个高大的、眼睛亮亮的男人,我只见过他几次,却如此信赖地任他带着我去到任何地方。

他好像对这里很熟悉,牵着我在蜿蜓的山道上飞奔。我吓得尖叫,他却哈哈大笑,让我只管闭上眼睛。跑着跑着,寒意退去了,风掠过耳边只觉畅快无比。

转过几道弯,面前突然开朗,天色也好像亮了一点。一棵枝叶繁茂的大榕树出现在眼前,无数的枝丫四面八方地伸向天空,天空仿佛是它们撑起来的,又好似一位慈祥的满头银丝的老公公笑咪咪地站在那里。我们站在它的面前,显得那么渺小。

我轻声问道:“这就是你讲的脚夫久长遇仙的大榕树吧?”

“姑娘认为是那就是吧!”

“那为什么月亮仙子今夜不来给我们照路呢?”

“她来了呀!”

“在哪里?”

“远在天边,近在眼前。”

我脸一红,正想说你又胡说,他突然一把抱起我,把我放到榕树伸出的一枝树杆上,随即躬身说道:“脚夫久长,为奉养年迈双亲,在深夜担货赶路。这位姑娘为何独自在这荒山野岭?山中有狼有虎,岂不让家人担心?”

我一愣,随即反应过来,他是在扮演传说中的故事。只听得他又说道:“这位姑娘白衣飘飘,长发盈盈,正手执铜镜对镜梳妆。看她玉手纤纤,身形阿娜,眼眉弯弯,面若皎月……风吹拂她的裙裾,她好象要飞升而去,她站立在树梢之上,散发柔和皎洁的光芒……呀!这样美丽的姑娘,岂是人间所有?一定是天上的神仙姐姐!久长无意间得见仙容,还望神仙姐姐恕罪!”说罢跪下连连磕头。

他装得一本正经,煞有其事,我忍住笑,也正色道:“久长,我知你是一个孝顺的孩子,你俸月亮为神,每天对着月亮祈祷,求赐亮光。你的诚意会带给你好运,使你如愿以偿。从今以后,你在深夜赶路,会有神光替你照路,你不会迷失方向。但有一个条件,你永远也不可把这个秘密告诉别人。你起来罢!”

说着我想做一个展翅飞离的动作,哪知一个不稳,从树杆上滑了下来。我吓得尖叫,他抢上前来,将我扶住。

四周黑沉沉的,我们俩挨得是如此近,没有星星,他的眼就是熠熠闪光的星辰;没有月亮,我的心宛如清澄的明月;没有琴弦,万物却都在歌唱;没有花香,他甜蜜的气息比世上任何一种香花还要醉人!

绕过山崖,下到山脚,我们来到付家场。付淮宇从怀里拿出两个鬼面具,与我分别戴上。我们仿佛真的成了两个恶鬼,一个面青,一个面黄。

夜晚的付家场和白天炯然不同,虽然一样的有各种店铺开张,一样的吃食担子摆在街头,但是静悄悄的没有一点声息。那些人——不,或者应该叫那些鬼,做生意都不吆喝,只静静地站在货物旁。他们都有着人形,却生着一张鬼脸,他们动作僵硬,真的如同传说中的鬼一般。昏暗的灯光下,我不能也不敢仔细地看他们。

街道上零落地挂着一些白纸糊的灯笼,那光惨淡而凄清,放眼望去,满街鬼火森森,鬼影绰绰,无声的繁华与热闹,显得那样的诡密怪异。

付淮宇带着我从一排排的店铺逛过去,真的是应有尽有,白天卖的什么,晚上也一样不拉。只是一细看,那些疏菜与鸡鸭,却是彩纸糊的,再看绸缎庄里的布匹,也是印花的彩纸。我好奇地打开来看,不小心撕破了一点,那个瘦瘦的鬼老板就拦住我要我赔。我拿出钱来,他却不要,仍然拦住我不放,比比划划也不知说什么。付淮宇递给他一叠冥币,他才罢了手,欢喜地收了。

等到看到一个摊上摆着卖许多装饰品时,我满以为又是纸糊的,伸手拿起个花瓶。谁知这次却是货真价实的陶瓷,我使的力轻了,沉重的花瓶拿捏不住,滑溜溜地从手中坠下,落在摊上,连带打碎了好几样东西。自然又是付淮宇在后付钱消灾。

我再也不敢乱碰什么了,看见什么都小心地伸手摸一摸,看是什么做的。走过一个棺材铺的时候,我以为棺材是纸糊的,谁知还真是木头的,而且一摸之下,棺材盖就打开了,一个瘦骨嶙峋的鬼从里面爬出来,打着手势要请我进这口棺材。他蓬着头发,全身漆黑,露着一口白森森的牙齿,吓得我连退几步。付淮宇说:“它这是在向你推荐这张床美观舒适,要你进去一试呢!”我连连摆手摇头表示不要,急忙跑出了棺材铺。

小饭馆里坐着许多鬼,生意挺好。我看看门外的大锅里熬的粥红红绿绿,不知放的什么。一笼镘头在旁边冒着热气,却是暗红色的,看了叫人怪害怕。我不敢停留,怕又有老板出来招呼我,要我吃这些食物。

不知不觉,一条长街已走完,前面的街道开始显得凄清。天气更冷了,似乎有细雪落下,我有点哆嗦。

转过一条僻静的街道,有一个卖元宵的小吃摊子,升腾的热气在冬夜显得亲切而温暖。付淮宇拉着我过去,要了两碗元宵。我怀疑地问:“这可以吃吗?”

“我陪你吃,要死一起死。”他戴着面具的脸上看不到表情,但听得语气很轻松,一点也不担心。

我又问:“戴着面具怎么吃?不是说戴着面具鬼才会以为是同类吗?”

他笑了,好像在说:你还记得这个呀!他接过元宵,对卖元宵的鬼老头说:“你转过身去,不许回头。”那鬼果然乖乖地听从吩咐。

他摘下面具,端起碗吃了起来。我迟疑了一下,也跟着做了。碗里有五个胖胖的元宵,围成一圈,象一朵圆圆的花儿。一个是芝麻馅的,一个是红糖馅的,一个是花生馅的,一个是桂花馅的,一个是玫瑰馅的。五个元宵,竟然个个包有不同的馅,而且个个都那么香甜可口。

他吃完了,坐在那里含笑注视着我,目光中蕴含了无限的深情。我突然感到幸福潮水一样涌上心头,我感到活着是多么好,幸好那天没有死,不然我如何用眼、耳、鼻、舌、皮肤,用我的一切感觉来体会这一刻的甜蜜呢!

我们重又戴上面具,走在愈发冷清的街上。无意中我回了回头,看见刚才我所看见的一切都没有了,好像那才见到的繁华是一个水泡,只存在一刹那就烟消云散了。前面的街道上,店铺已经没有了,只有一些白色的灯笼魂魄附体般晃晃悠悠。

渐渐的白色的灯笼也没有了,街道两旁只有紧闭的大门,以及大门上贴的门神白糊糊的影子。有些门上高悬着照妖镜,在我们走过的时候反射着一些微弱的光线。

雪下大了,这是今年冬天的第一场雪。静寂的深夜里雪花噼噼啪啪地落着,到处白茫茫的一片,黑夜里好象只剩下了我们两个人。我们不知不觉地依偎在一起,相依的温暖与茫茫的大雪让我感到了永恒,感到了地老天荒。我跟随着他,任他把我带向天涯海角……

不知走了多久,我发现来到了日升门旁的通永门,原来我们绕了一个大圈子,从北边的月恒门出来,从东边的通永门回去。他开了门,不知他是怎么搞到这些门的钥匙的。我又回到了寨子里,感觉却十分陌生,仿佛一切都有点不同了。

他说:“现在可以摘下面具了。”我依言摘下,却见他手放在面具上,久久不揭开。我奇怪地问:“怎么了?”伸手想帮他摘下。他惨叫一声,吓了我一大跳,忽然间想起他说过面具要在卯时之前摘下,不然就摘不下来了。难道这是真的?难道卯时已经到了?

我急得连声询问,他哈哈一笑,摘下面具。我才知道又被他骗了。我正想骂他几句,他连连摆手,并拉着我躲到树丛中,原来有巡夜的寨丁远远地走过。

奇怪的是,我不再感到恐惧,反而感到很刺激。我心里隐隐有报复的快感:你们可以骗我嫁给一个病痨鬼,但我的心永远是自由的,没有什么能够禁固它,我听从于它的指导,做它要我做的事情……

经过他的宅子时他说:“你的头发都湿了,不如先到我书房坐坐,喝杯热茶暖暖身。”我不该答应,但我答应了。

书房里暖暖的,炉子一直燃着,好象随时等着主人回来。他沏上茶,让我捧着暖手,一股清香立刻将我包围。他拿来一张大毛巾,替我擦着濡湿的头发。我很久没有被人这样关怀与照顾过了,我哭了。

我丢下茶杯,他丢下毛巾,我们紧紧地拥抱在一起。他咚咚的心跳将我一下下敲开,他急促的呼吸将我一分一秒地点燃。他一把将我抱起,放到床上,我如同一片羽毛被强劲的风托着,轻柔地打着旋儿,落到柔软的大地上。

他解开我的衣服,瓦解我的武装。我不能抗拒他的动作,因为他的一举一动都带着温柔的爱意与焦急的渴望;因为从见到他的第一天起,我就爱上了他……我曾经怀着少女所有羞涩美丽的心情幻想着他,满心欢喜地幻想着这个我以为要与之白头偕老的男人……

他突然低低地惊呼了一声,他看到了我满身的伤痕。“这是他弄的?”我点点头,他叹息了一声。这叹息包含了无限的痛惜与怜爱,它使我所有的委屈烟消云散。他轻轻地吻着这些伤痛,他让我感到,为了这一刻他温柔的怜惜与爱抚,这些伤害是值得的。

在我和付祖云黑暗的夫妻生活中,我常常骂他不是男人,激起他的愤怒,为自己换来更多的伤害。此刻,这个拥着我的男人让我见识了什么才是一个真正的男人,看他的肌肉多么结实,他的骨胳多么健壮,他的胸膛多么宽广!他的手臂是那么有力,他的亲吻是那么甜蜜,他的抚摸是那么温柔……他让我体验到做为一个女人的所有快乐……

炉火金黄色的微光中,我忍不住激情地呼喊,他想用炽热的吻来堵住这不顾一切的呼喊。天快亮了,采买的佣人已经起身。但我不管这么多,我想要呼喊,呼出我的快乐,喊出我的存在!

就在这一刻,我仿佛重新回复成一个纯洁的处女,伤口愈合,血液清洁,白璧无瑕,美丽芬芳,颤栗地向爱人献出初夜……

我已是一朵被狂风摧残的花,为还有人采摘而惊讶。我渴望为他重新开放,但我只能怀着知遇的感激与毁灭的痛苦,献出我仅存的一抹微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