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付 氏 娄 人-云顶寨

付承辉

在这个世界上,我最喜欢做的事情是吸大烟,最讨厌的事是洗澡。不过今天不能不做这件讨厌的事。昨天我对大夫说,我觉得全身都很重,四肢酸痛,心口闷得慌,好像出不了气。他就要我必须搬床和洗澡,说只有这样才能减轻症状。真他妈的,这不是要我命吗?

我磨磨蹭蹭地不肯起床,以延迟那个时刻的到来,但是不行了,烟瘾发作了!我打着哈欠,涕泪俱下,才睡醒了就像几辈子没睡似的疲惫。我大声吆喝佣人装上烟来。那是上好的南土漂烟,即云南产的鸦片,用净水漂过多次,其味香醇无比,是只有天上才有的好东西,竟然落入凡间,让我这等俗人享受了。

我的女人刘翠平过来侍候我穿衣,一边唠叨,想让我先洗了澡再抽大烟。这个蠢婆娘也不想想,不先过足瘾我有力气洗澡吗?她还啰啰嗦嗦地说,像我这么个抽法,早晚得把分的那点财产抽光,到时候全家都得饿死。这个乌鸦嘴,一大早就说这种晦气话。我顺手抄起一个金碗向她掷去,骂道:“你有完没完!”她才不吭声了。

哼,我的财产抽抽鸦片就能花光?下辈子都用不完,真是杞人忧天。就说刚才摔的那种金碗吧,有好几两金子重,够一般人家过上几年了。像这样的金碗,一间房里没十个也有八个,古玩玉器,随便在那个角落里扫扫,也能扫出一堆。我还有唐伯虎的《林下美人图》,王羲之的真迹等等,也值不少钱。其实,哪用得着动这些东西,光是每年二三万石的田租就用不完了。我分的这些财产,不过是付家金山上的一个角,就算有一天我的花光了,爹能让我这个长子饿死,老太爷能看着我这个长房长孙流落街头?

依我看,吃喝嫖赌还不见得能败掉这么庞大的家产,倒是想做些所谓的“大事”才败得飞快。你想想,投资一座工厂要多少钱,办一座学校得多少钱?像五弟付永昌,不老老实实守着家产过日子,去开什么煤矿,好酒好肉地养那么大一批工人,挖了几年还不出煤,钱都投到这个无底洞里去了,真是有福不会享。还有留学英国和法国的三弟、四弟,说是做洋鬼子的生意,还不是给人家送钱去,只见出不见进,比抽鸦片花起来快多了。做事是为什么?还不是为了赚钱,既然我已经这么有钱了,还用得着做事吗?

我爹也是,给我取名叫“付承辉”,要我“继承辉煌”,可我老觉这个名字的偕声不太吉利,“富成灰”,不是自个儿咒自个儿吗?不过付家那么大的家产,哪能说“成灰”就“成灰”,就算我不上进,不也还有肯上进又能替付家赚钱的人吗?

对于我来说,一切都没有意义,一切都令人厌倦,一切事情都不值得费心费力去做。我懒得换衣,懒得梳洗,懒得下床,反正我也懒得出门懒得见客,一句话,懒得动弹。只有这阴暗的床榻是我的世界,只有这香醇的南土漂烟是我的神丹妙药,我只为它活着,没了了它,我也就没有魂了。就算有一天我要“成灰”了,只要还有一口大烟抽,也就心满意足,死得其所。

佣人鱼贯入内,将金镶翡翠的烟盘,象牙烟枪,玛瑙烟斗,玉石烟杆,银烟扦,玉制打石,金座玻璃罩烟灯一一摆放好,扶我躺下,背上垫上软垫。不待我出声,女人就自动过来替我烧烟。这女人虽然爱唠叨,但烧得一手好烟,这也是我娶她的主要原因,不然她这种中人之姿……

缭缭的烟雾升起,我贪婪地凑过去,深深地吸进一口,屏住气,不让一丝烟跑掉。好东西呀真是好东西,滋味无与伦比,美妙绝伦,没有什么可以替代。飘飘欲仙中,我伸手去摸摸女人的脸蛋,对她说:“你不喜欢我抽大烟,那我去找女人好不好?你总要让我有个爱好吧!”

当然,这婆娘宁可我抽大烟也不愿我讨七八房小妾,三天两头带女人回来,找女人不也得花钱吗?麻烦还多得不得了,真要有七八个女人与她争宠争家产,只怕她巴不得我整天只抽大烟。我继续说道:“抽大烟有什么不好,不然你就英雄无用武之地,你那点本事用不上了,我要你来干什么呢!”

这话使她惊了一下,她偷偷看了看我,见我一脸陶醉,并末当真,才放了心。我又说:“不然我就去赌,那些古玩我一样也舍不得,不如先把你押了。”

女人,有一个就够麻烦的了,再多几个不把我烦死。我对女人没有兴趣,她们固然也能带来一点快感,可是哪比得上抽大烟。干女人不得要费力气么,抽大烟就一点不用费力,躺在那里一动不动,就可以尝到比干女人更美妙更持久的快乐,而且招之即来,挥之即去。

女人知道我此刻心情好,也不怕我的威胁了,说道:“你看你,身上脏得都起虱子了,难怪人家把你称作付氏娄人。你把我赌掉了,就没人来侍候你这娄人了。”

呸!这是什么话,我付大爷有的是钱,有钱还怕没人侍候我?有钱还会有人嫌我脏?也不知外面谁给我起了这么个外号,我那点‘娄’了?不就是不爱洗澡吗?不洗澡又怎么着,又没招着谁碍着谁,我高兴我乐意,管得着吗?!

吸完十来个烟泡,我伸了伸懒腰,打上几个大哈欠,慢腾腾地下了床,就着汝窑瓷杯喝了一些浓茶,五脏六腑、三魂七魄才妥妥帖帖地待在它们各自的地方。佣人端来铜盆让我洗脸,我说不洗了,反正待会儿要洗澡,到时一并洗吧!

早饭开上来,是甜嫩的醪糟鸡蛋,略带苦涩清香的黑米粥,干脆透亮的麻辣牛肉丝,细滑的鱼丸,香甜的梨羹,蛋黄若墨玉、蛋白如琉璃的老墨皮蛋。还有一些包着鸡丝的黄灿灿的小春卷,雪白的包着鲜汤的水晶汤包。浑身绿油油的叶儿粑,像一头头胖胖的小猪趴在绿叶子上,头上还点着一粒红点。我每样略尝一点,也就饱了。

我觉得吃饭是喂身体,而身体里住着一个法力无边的妖精,必须时时用大烟去喂,不然她就张牙舞爪,设坛作法,让你不得安宁。有时候我甚至可以清楚地看见她,她时而穿着死神一样的黑衣,时而又穿着充满妖气的五彩长袍。在饥饿的时候她的眼睛会发光,枯瘦的两颊陷下去,脑门突出,她会伸出细长干瘪的手指不停地抓挠你。在她发怒的时候她的头发一根根竖起来,刺得你难以忍受;她枯黄的门牙会一口咬住你,一点点地啃你,啃得你又痛又痒,恨不得伸一只手去挠痒痒,或是一把把她揪出来。

她有许多魔法,随便哪一种都能要你的命:撒下千万根毒针,让你如同被千万只蚂蚁叮咬;投一点魔粉在血液里,让它流经的地方酥软塌陷;她可以唤来一队队浑身长刺的毛虫,它们成千上万只小脚循环往复地细细密密地踏在你心上,让你一阵阵发毛;她还能唤来世上最恶毒的鸟儿,用最邪恶的声音昼夜响彻你耳畔,使你头痛欲裂,恨不得一头撞死;她手执皮鞭,不停地追赶在身后,只要一停下来,生满倒刺的鞭子就会毫不迟疑地抽到身上来。

可是,只要吸上几口神奇的烟雾,这一切便会在刹那间化为乌有,一切魔法都解除了,一切痛苦都不复存在。不仅如此,折磨人的妖怪摇身一变成为美妙绝伦的仙女,她挥动长袖翩翩起舞,体态轻盈,眼波媚人……她带着我轻飘飘地飞起来,把我放到一朵柔软的云朵上,伸出纤纤玉指轻轻抚摸我,我的每一寸皮肤都一点点融化在她手里,好像露水融在清晨第一道光线里,一团猪油融在炽热的油锅里,一块冰融在手心里,一片雪花融在土地里,无所阻碍地渗入大地。

她一一抽去我的骨头,从脊柱到指骨,剩下的肉体被她像面团一样揉来揉去,揉成各种各样的形状,使我感受到前所末有的自由,想变成什么就变成什么。手,要伸多长就伸多长,可以伸到头顶摘下一粒星星,看它在我手心里闪闪发光;可以伸向天边,掠走一片云彩,让它穿过我的手指化为稀薄的空气;可以伸向大海,掬起一捧咸涩的海水,让它慢慢从指缝滑落,下起一阵人人称奇的咸雨;可以伸向大地深处,掏出一枚失落已久的祖先的牙齿……脚,上蹬可以捅破天,下踩可以踏破地;身,可以弯成桥,让牛郎织女时时相会……而最终,是融化与升腾,化做云朵,化做水汽,化做空气,旋转飘浮地升上去,升到深不可测的天空,升到太阳与月亮同辉的地方,升向天堂……

这充满痛苦与快乐的魔幻世界,都是同一种东西所带来的,它就是没有任何东西可以替代的鸦片!我亲亲的鸦片,我的命根子,我的最爱,和你相比,金钱算什么,事业算什么,女人算什么,权势算什么……

见我吃完了早饭,佣人收走了碗筷,一个小丫头卷起床上的帐子,另一个刷地拉开厚重的长年紧闭的窗帘,阳光刹那间刷地射进来,我的眼前顿时一片金星乱冒。我惨叫一声,伸手捂住眼睛,叫道:“不要拉开,快关上,关上!”

小丫头惶恐地停住手,女人却说道:“不拉开怎么搬床,怎么打扫?你看你,像个鬼魂似的,连阳光都怕起来了。”

我用手挡住阳光,闭着眼好一会儿才微微睁开。一片黑色底子上仍有五彩色块跳跃,然后才渐渐消失,我得以重新看见屋子里的东西。到处都灰扑扑的,窗帘被拆了下来,委顿在地面,激起的灰尘在阳光里打着旋儿飞舞,有生命似的。平日佣人们擦呀抹的,全是做的表面文章,这会儿看见各个角落都蒙着灰尘,屋角结着蛛网,更为惊讶的是,脚下的青砖缝里已生满青苔,低矮的床柱子上竟生了一溜小白磨菇!我不明白怎么几幅窗帘一扯掉,幽暗舒适的居所就变得如此破败陈旧,如同一间久末住人的房子。我搔搔头发,里面爬出了一串虱子,跟着掉下一个鸟蛋,难道鸟儿在头发里筑了巢?妈的,欺负到老子头上来了!

床的斜对面有一面雕花木架子托着的大镜子,平时光线暗,影影绰绰的也看不大清楚,这会子光天白日的,我一转身就清清楚楚地看见里面有一个枯瘦如柴、面色发青的影像,它两颊塌陷,皮肤枯黄,绉纹纵横交错,佝偻着背,牙齿有黄黑的污垢,头发蓬在头上老大一堆,神情委顿,两眼却动物般闪闪发光。它似人非人,似鬼非鬼,正诧异而专注地盯着我,向我一步步走过来……

我又惨叫一声,退后几步,指着镜子哆嗦着说:“谁,那是谁?怎么到我屋子里来的?”

女人走过来把我一推:“好啦好啦,又发什么疯,那不是你自己吗?”

我自己?天哪,我怎么是这么一副鬼样子!仿佛就在昨天,我还是翩翩美少年,咋一眨眼就老了呢?

趁我发愣,女人叫来两个身强力壮的男仆,把我抬到放满热水的大木桶里去。一看见热气腾腾的水蒸汽,水波荡漾的滚烫的水,我就大叫起来:“不要呀,我有恐水症呀!”

女人铁石心肠地不为所动,吩咐男仆把我丢下去。丢是丢了,可我用两只手两只脚抵住木桶,悬在了水面上。家里那只猫洗澡的时候就是这样四肢紧抓木盆,全身绷紧,背高高隆起以免沾到水,并发出嚎叫。此刻我就像这个样子,只不过是仰着的。

“你这样还想不想病好。”女人走过来用手按住我身体的中段轻轻一推,我就扑地落入了水中。我惊慌地浮出水面,刚喘过一口气,两个男仆就麻利地褪去我的衣裤,用丝瓜瓤死命地给我搓起来。

我看见身上掉落一块块的东西,好像皮肤脱掉了似的,水立刻变得昏浊不堪。女人吩咐把我抬到放满干净水的另一个大木桶里去,这桶水更热,烫得我怪叫起来。妈的,这小娘们还不如烧锅水直接煮死我得了,这样子折磨老子,简直是谋杀亲夫。

换过三桶水,我才看见自己浑身褪去了黑色,变成红彤彤的一堆肉,可以直接放上案板或是下到油锅里。

最后一桶水里放了药材和香料,女人让我进去多泡一会儿。压在胸口的沉闷果然减轻了,整个身子轻了,头也不再沉甸甸的,我像个浑身红彤彤的婴儿泡在温暖的羊水里。水轻柔地覆盖着我,容忍着我,不再是令人畏惧的、厌恶的液体。

我轻轻地躺在水面,像躺在一只小船上,一只摇篮里,感到很惬意。突然我想到,此时不抽大烟已经很舒服,要是再抽上,一定会如醉如仙。这个想法令人振奋,于是我吩咐女人烧上烟来。

神奇的烟雾一透,魔力又出现了,我感到我成为一只鸟,正在云端飞翔,我轻飘飘地几乎没有重量,可以停在一朵花的花瓣上,一片小小的树叶上。阳光明媚,春花烂漫,我徘徊在一望无际的麦田里,徜徉在波光粼粼的小河旁。

在一个破败古老的,长满萋萋芳草的神庙里,墙已经倒塌了,只有四根雕着古色古香花纹的柱子,支撑着满是破洞的屋顶。在柱子的背后,我捡到了一个小神像,它的纹路里满是青苔,却一尘不染。我拿着正要离开,旁边柱子上突然出了两个大神像,并且开口说话了。她们求我不要带走她们的孩子,我答应了,于是她们显出神力,放射出神秘的光辉,将我浑身穿透,我成为一个金色的、光彩夺目的翩翩美少年,朝气蓬勃,意气风发。我的目光所到之处,黑暗褪去,光明来到;我的手指抚过之处,石头开花,枯枝发芽;我的脚步经过之处,荒芜的山坡变成良田沃土,散发迷人的芬芳……

我走出神庙,它在我身后轰然倒塌,从残垣断壁的废墟上,冉冉升起了一个白衣如雪的仙女,她美目流盼,含情脉脉;她长发飘飘,如千万只柔软的手臂在狂舞,在招唤;她巧笑嫣然,照亮天地万物……她缓缓向我飞来,在空中俯身捧住我的头,樱唇微启,轻轻吻我,注入芳香甜美的生命之泉。我们一同飞升起来,在空中一起打着旋儿落下,如同雪白轻柔的柳絮裹住一片金色的落叶。她拉着我足不点地地飞奔,从河面踏波而行,从麦苗上飘忽而过。

我们来到一艘巨大的白色的石船前,船身雕着古朴奇特的花纹,船首与船尾高高翘起,恢弘浩大。我们一登上船,船就从底座上裂开,土地分为两半,水涌了进来,石船缓缓开动,驶过田野、山川、河流,经过许多奇异的国家。其中有个小人国,所有的小人都是从包心菜里长出来的。小人全身发绿,长着红头发,圆滚滚的,很有弹性,皮球一样可以拍打。我们把它们装了一些上船,还带走了许多包心菜做为食物。

石船不停地向前行驶,渐渐驶入一片浓重的雾中。开始还隐隐可以看见两旁开着硕大的花朵,那是些紫红色的、没有根的花朵,金色和银色的鱼儿在雾中跳动,时隐时现。我捞起花朵献给她,她捧在唇边轻闻,向我忧伤地微笑……后来就白茫茫一片,分不清身在何处。

雾越来越浓,仙女清丽的面容渐渐隐没在雾中,我握着她的手,她的手如冰雪一般冰凉。为了怕失去她,我越握越紧,却蓦地发现手中空空如也。她缓缓淡出,影子似地消失了,露珠般消融了。紧跟着石船也不见了,只剩我一个人孤零零地悬在半空中。我拨开浓雾寻找她,一脚踏空,往下坠落而去。

在坠落的过程中,我经过了一个果园,果树上结着许多黄澄澄的月亮和蓝幽幽的星星。我伸手摘下一粒星星,它比一块蓝色的寒冰还要寒冷,因此像一块火热的炭一样烫手。它的梭角也如冰棱一样刺手,它的身体是半透明的,可以看见里面有一颗小小的蓝色心脏,正在扑通扑通地跳动。它不乐意我捏住它,扭动身子跑掉了。而另一些,在我的手刚刚触到它们时就肥皂泡一样化为乌有,发出“啪”地一声轻响。

我又摘下一枚月亮,小小的月亮还不如一只香蕉大,它弓着背,仰躺在我手心里,一边有一只大眼睛,占了身体的三分之一,长长的睫毛扑哧扑哧地扇着。它用这只晶莹剔透的眼睛忧伤地望着我,流下了一滴黄色的眼泪,在我手中变成了一根金色的长矛。

果园之后是一个古国,所有的人都披着厚重的青铜盔甲,正在激烈在战斗。我立刻加入了一方,用我金色的长矛刺穿敌人。我通体闪亮,敌人的刀枪无法伤害我,而我的金色长矛所向披靡。我把他们串在长矛上,骄傲在挺立在战车上。

敌人很快就被消灭,国王为了感谢我的援助,决定把女儿嫁给我。蒙着面纱的白衣女郎远远的款款走来,隔着薄纱,我惊讶地发现她就是带我上石船的白衣仙女。我激动地奔向她,却不防脚下云层裂开了一条缝,我又一个跟斗栽了下去。

这次终于落到了地面,却是一片雪地,松软的雪地如同沼泽一样把我陷了进去。我越来越冷,越来越窒息,我拚命挣扎着,努力想要浮出雪面……

一只手把我拎了起来,一个声音在耳边说:“你看你,怎么掉到澡盆里睡着了?”

我睁开眼睛,才发现原来自己还在大木桶里,烟枪掉在水里和我一起泡着,水已经没有一丝热气了。

“你懒成这样,要是真的掉澡盆里淹死了,传出去会让人笑掉大牙的。”女人一边扶着我迈出木桶,用毛巾替我擦身,一边又开始唠唠叨叨。她的衣服湿了,贴在身上,一身肉滚滚的,随着用力的搓揉颤颤微微。我把她推倒在软榻上,说:“干你!”

她的唠叨一下子就没有了,血涌上了她的脸庞,使她更像一只熟透的果实。我已经记不得有多久没碰过她了,偶尔想的时候,也懒得费力,让她用手给我解决。这时听我这么说,她自然喜出望外,捉着这个千载难逢的机会,也顾不得羞耻了,马上主动把衣服脱了。

带着幻境里的神勇和激起的情欲,我开启她,有力地进入她,把她当做一匹雪白的母马,奴役她,鞭策她,驾驶她,让她在金色的原野奔驰,把我带往快乐的颠峰……

但她渐渐地由温顺的母马变做贪婪的八瓜鱼,长长的四肢紧紧地缠绕着我,柔软的嘴唇有力地吮吸我,丰满肥硕的胸脯沉甸甸地挤迫我,把我缚成一个五花大绑的肉棕子。我心里有点腻歪,奋力直起身来,她被我带得离开床榻。我伸手把她推开,如同拂掉一只贴在身上的、正在蠕动着的虫子。

镜子不失时机地映现出我的影像:赤裸的枯瘦如柴的身体,细细的两臂吊着几丝精肉,胸前一根根的肋骨清晰可见,腹部塌陷,和胸肋有老大一段落差……女人肥硕的身体挡在我小腹前,如一块新鲜的热腾腾的豆腐,和我的枯竭形成鲜明对比,我不由对自己充满厌恶。

我掉开目光,不愿再看见这真实的丑陋的自我。真实的世界都是丑陋不堪、毫无趣味的,只有虚幻的世界才是美好的。我急不可待地又想进入那个飘渺的境界,在那里我随心所欲,流连忘返,其乐无穷……于是我大声喝道:“快给我装上烟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