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别看我的脸

我说过冯丽的直觉很惊人。她的直觉跟虱子没关系,她并没有搞清那几只虱子的来历,也不知道我包下了人防地道,但她搞清了余小惠。她知道余小惠是谁。有一天她突然对我说:“怪不得我总觉得你有点什么呢,我知道她是谁了!”她的样子和声音都森冷恐怖,我不由得抖了一下。我说你说谁?她气势汹汹,逼到我面前,说:“你说我在说谁?那个唱歌的,那个露着两个奶子的!”

这正是我所担心的事,她说过余小惠妖,我就知道会有麻烦,她一定会把余小惠搞得一清二楚。现在好了,麻烦来了。我故意淡淡地说:“这事早就过去了。”她说:“你骗谁呢?她这不是又回到你身边来了吗?你不是让她在你那儿唱歌吗?”我说:“你又不是没看见,人家现在跟那个昏鸦是一对,人家边走边亲嘴。”冯丽用力撇着嘴,说:“我怎么没看见?什么昏鸦,那不过是个活王八!”

冯丽说着说着就哭,哭得哀哀切切。她说:“早知道这样我真不该嫁你呀,我是在什么时候嫁的你?她倒好,等你翻过身来了,她就来了,来摘果子来了!那时候她在哪儿呢?你怎么不知道想想啊?谁是真心对你呀……”

她又跑到我妈那儿去,在我妈面前也哭。在这种事情上,哭不是她的风格,而是她的策略。她扮演一个哀兵。她担心了这么些年,这一次她的担心终于落到了实处。就像一个一直在寻找敌人的人,今天好不容易把敌人找到了,她便迅速制定了自己的战略方针,把自己放在一个受欺骗受损害的位置上。她凄哀地说:“妈呀,你给我评评这个理,我这里怀着他的孩子,可他却把一个旧情人安排在自己身边,他就是为这个女人杀的人呀!妈!现在他们天天在一起呀,他们是藕断丝连旧情难忘啊,妈呀,你千万要给我作主呀……”

冯丽妈呀妈呀地叫着,要是个一般的老太太,魂都会被她叫掉。但我妈很沉得住气,我妈早已不是过去的王玉华了,她正在努力培养自己的雍容大气。她听完了冯丽的哭诉之后并不急于表态,沉吟了一会儿,又叹了一会儿气,才说:“你要我怎么给你作主呢?你抓住他们什么了吗?”

冯丽说:“早晚会抓住的。”

我妈说:“那你为什么不等抓住了再说呢?”

冯丽说:“妈呀,那不是晚了吗?”

我妈不由得摇摇头。

我妈不像冯丽,冯丽是当局者迷,我妈是旁观者清。作为一个旁观者和一个长辈,我妈应该好好地劝解冯丽,可她居然对冯丽作了一番这样的开导:

“要是我说呢,不如你跟他就算了吧,他呢,也是越来越不像话了。人哪,都是这样的,贫贱时是夫妻,等他得势了,就不管你了。他爸爸不就是这样的吗?睁开眼睛看看,像他们那些老板呀经理呀,都是吃着碗里的看着锅里的,都在外面一个二个地养着,正儿八经地生儿育女,风气都坏得很哪。我看你不如下决心算了,长痛不如短痛,要不哪有那个肚量啊是不是?都是女人,我知道你不容易,真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当什么事都没有,难哪!”

冯丽被她说懵了。她说:“妈呀,你是说跟他离?”王玉华说:“按理这话我不该说,可是替你想想,你怎么办呢?难道天天跟他吵?要是真像你说的那样,他们还藕断丝连的话,我怕是要越吵越结啊,再说吵到哪天才是个头呢?”

王玉华把事情弄得越来越像真的。她又神秘兮兮地对冯丽说:“你知道他画过她吗?那幅画就在我这儿,你想看看吗?”冯丽当然想看,她先咽了一口唾沫,然后用力说:“想。”王玉华便搬出小梯子架到阁楼上,亲自爬上去把那幅画拿下来。画上已积满灰尘,左上角有一个老鼠啃出来的洞。王玉华用抹布抹了两次,画面才清晰起来。为了让冯丽看得更真切,她又用湿毛巾擦了一遍。她的舌头在嘴里啧啧地弹着,表示对画中余小惠裸体的赞赏,接着又感叹说:“长得确实好,男人也说不清,他们就喜欢这样的。”她发完了感叹还征求冯丽的意见,“你说呢?是不是这样?”

冯丽没有吭声。她大约根本就没听见王玉华在说话。她死死地盯着那幅画,眼睛都要盯出血来了。她突然朝画吐了一口,噗地一声,将一口酝酿已久的痰糊在画中的一只乳房上。

王王华看看冯丽又看看那泡痰,摇摇头苦笑着说:“你吐她干什么呢?这没用的,东西长在她身上,这不过是一幅画。”

冯丽还红着眼睛盯着画,胸脯一起一伏。王玉华用抹布擦去冯丽的痰,说:“算了,还是别看了。”她把画从冯丽眼前拿过去,唉唉地叹着,一步步地爬着楼梯,想把画放回到阁楼上。冯丽跳起来,一把将画从她手里抽下来,扔在地上用脚狠狠地踩着。王玉华说:“冯丽你真小气,跟你说了这只是一幅画嘛。”冯丽气咻咻地说:“我就是小气!”她脸都有些歪了,嘎嚓几脚就把画框踩断了。她盯着画中皱巴巴的余小惠,又冲进我妈房里,找出一把剪刀,对着余小惠又刺又划,最后干脆把一幅画剪成了一堆大大小小的碎布片。剪完了也不看王玉华,一脚一脚地踢那些碎片,将碎片踢得飞起来。她踢了几脚之后又蹲下去,叉开十指,像耙子一样将碎片耙拢,用一个塑料袋装着,提着这个塑料袋冲出门去。

王玉华大概没想到冯丽会这么激烈,她黄着脸站在楼梯上看冯丽剪画,从楼梯上下来,又站在门口看冯丽发动摩托车。“你到底要干什么呀?”她说。冯丽头也不回,转眼就骑着摩托车飚远了。摩托车喷出的烟淡淡地浮在那里。黄昏时的阳光厚厚地抹在巷墙上方,把王玉华的一头银发映得闪闪发亮。

我不知道一个女人对另一个女人的裸体是怎么看的,我只知道在那个夏天的黄昏,冯丽

的精神肯定有点不正常。她面孔泛白,一路上对谁都怒目而视,像个疯子一样冲进绿岛歌厅,从塑料袋里掏出那幅画的碎片,用力摔向余小惠。余小惠不知道怎么回事,愣在那儿。冯丽摔了一把又一把。那些碎布片上都涂了厚厚的油画颜料,都有些重量,它们像铁片似地在空气里飞舞,发出呼呼的响声。它们硬扎扎的梭角使余小惠感到了疼痛,余小惠用手挡住脸,尖声叫起来。冯丽便将碎布片摔向她的半遮半露的胸脯。她喜欢将半个胸脯露在外面。有几块碎布片从领口掉进她衣服里面去了。冯丽边摔边骂臭婊子。她高声喊着:“臭婊子,这就是你自己,是你那一身臭肉,现在你把它拿回去,别让它害人!”

歌厅里立即弥散着一种陈年油画颜料的淡淡香味。好在黄昏时没什么客人,只有一些工作人员和几个歌手。没有谁知道那是一幅画,而且是许多南城人都见过的一幅画。也没有谁知道冯丽是在干什么,他们不敢上前去拖她,都知道她是徐总的老婆。只有昏鸦一个人勇敢地冲上去,企图将冯丽推开,却被冯丽几下把他给推翻了。那么高的一个人,在小个子冯丽面前像一棵没根的树一样,一推就倒。冯丽歪着脸鄙夷他说:“你这熊样还想替她出头?软得像根面条,你当王八都是白当的!”

湘西妹子李晓梅跑去叫我。我赶过去的时候冯丽已经走了,碎布片撒了一地,余小惠低着头蹲在那里。我以为她在哭,便拍拍她的肩。她抬头看我一眼,扭一扭嘴角,站起来就走了。她没哭,脸和眼睛都是干干的。我蹲下来捡起几块布片看着,我看出来这就是那幅画。我手上的布片分别是余小惠的一小块胸脯和一小块腿,还有一块是下巴和半片嘴唇。我又捡起几块看着。我巳经明白发生了什么事了。我想我妈她到底想干什么?她怎么能让这幅画落在冯丽手上呢?

我蹲在那里一块块地捡那些布片。其他的人也过来帮我捡。我看见余小惠站在化妆间的玻璃前朝这里看着。她看见我在看她,便把脸扭到一边,接着把身子也转过去,把背影对着我。她背对着我把手伸到胸前的衣服里,把碎布片摸出来,用力扔得远远的。她扔得那么夸张,大约就是有意扔给我看的。我心里涩涩的,说不出是什么滋味。当初画这幅画时的情景还依稀在目。我每捡一块布片都想重重地叹一声。我在心里对自己说,一件巳经过去了的事情,剪了就剪了吧,不剪留着它干什么呢。

湘西妹子捡起冯丽丢掉的塑料袋,从大家手上把布片收拢,到我面前时,她扯开塑料袋口对着我,让我把布片放进去。

湘西妹子问我:“这是什么东西?是一幅画吗?我看好像是一幅画。”

我摇摇头。我摇头不是回答李晓梅,人在很无奈的时候,就是想摇头。我从李晓梅手里接过塑料袋,什么也没说。我又拎着塑料袋走进化妆间,把余小惠扔掉的那几块布片捡起来。余小惠坐在一只塑料凳子上,正对着镜子描眉,我站在她旁边,从镜子里看着她。我轻声说:“对不起。”她不看我,用心地描自己的眉,我正要走开,她突然抓起一只玻璃茶杯,哗啦一声摔在地上。

我看着散在地上的碎玻璃,又蹲下去,把玻璃捡起来装在塑料袋里。我把所有该检的东西都捡起来了。李晓梅和其他的人都站在外面朝这边看着。客人巳在陆陆续续地进来。绿岛的大嘴又张开了,又在开始呼吸。我提着塑料袋从一个小侧门出去,把塑料袋扔进了路边的垃圾箱里。

关于这幅画,后来我问过我妈,冯丽她是怎么拿到的?我妈说:“我心里有气,我就是想让她跟你离!她也不知道想,自己是个带着孩子的二婚头,你呢本来就亏了,她还一天到晚盯贼似地盯着你,男人还要不要干事业?以为自己还是一朵娇滴滴的香花,男人要小心捧着她!”我妈的话让我感到吃惊。我说她在怀孕哪。我妈说:“她怀她的就是了,哪个女人不会怀孕?黄花闺女不会怀孕吗?如今你还愁老婆?她要真跟你离,那是你的福气,你就娶个黄花闺女!”

我发呆似地看着王玉华,像不认识她似的。

那天冯丽离开绿岛后摔了一跤。这事肯定跟我妈有关系,虽然从表面上看起来是一起交通事故,肇事者是一辆突然拐道抢客的的士,但如果不是我妈,冯丽就不会那么恍惚,不会刹不死车一头撞上去。南城街上的的车都像非洲丛林里的角马似的,想怎么跑就怎么跑,所以平常她都是眼观六路耳听八方,否则她早就出事了,还能等到今天?当时她脑子里肯定被那幅画占满了,被那些碎布片占满了,被余小惠占满了。她脑子里没有一点空隙。

据说当时一条街一下子全乱了,许多车辆被刹得发出刺耳的尖叫,像蚱蚂似地蹦了起来。冯丽则像个布袋子,在地上搓出去几米远。虽然黄昏时街面上的焰气已经消失了,但地上还是滚烫的。南城的夏天时时刻刻都是滚烫的。她躺在滚烫的地上。旁边是一些纷乱的惊魂未定的车辆,还有一些闪着尖利亮光的碎玻璃。

她当即被送到了附近的一家医院。她的胎气被伤动了,身上倒伤得不重,除了踝骨移位和右前臂骨裂之外,就是一些擦伤和碰伤。她把她妈妈叫去了,却没有通知我。就是从这件事开始,她不再理我了,也不再要做一块温柔的海绵了。

我知道这件事时已是事后的第三天了,有一个交警队的电话打到我办公室,问我是不是冯丽的家属?声音很年轻,也很生硬,我觉得有点不对劲,便问是不是出什么事了?对方说事已经出过了,你来一趟吧。于是我匆匆赶到交警队,然后又赶到医院。我看见冯丽身上裹了许多白纱布,手和手臂、肩、膝盖和小腿,还有脚,都被白纱布缠起来了。左脸上也蒙了一块,由两条胶布从左脸搭到右脸,一条经过下巴绕在腮帮上,另一条从眼角斜到脑门上,使另外半张脸像个不规则的几何图形。

那是一个苍白的几何图形。我觉得苍白真是一种沉甸甸的颜色。

我就这样看着半张苍白的脸和她的眼睛。她的眼睛很泡,一看就是哭肿的,目光从厚厚的眼睑里透出来,很散漫地朝我晃了几下,便朝着天花扳。两滴泪水分别从两个眼角里滚出来,一滴浸湿了胶布,另一滴在脸上爬着。我替她擦了擦。那滴泪很凉。我想擦掉它滑出来的湿痕,但冯丽用力甩动脑袋,不让我的手再碰她的脸。

她说:“你别假惺惺的!”

她又说:“不要你管!”

我不好再说什么。她妈妈在医院里侍候她,忙进忙出的,看也不看我一眼。她也不看我,把脸侧向一边,用后脑勺对着我。阳光从窗外斜进来照在她床上。我替她把窗帘拉上了,又坐了一会儿,就去了扁担巷。

我对我妈说:“你差点杀了她。”我妈迷惑地看着我,说:“我差点杀了谁?”我说:“还有谁?冯丽!她出车祸了!”我妈的脸刷地一下也白了,白得更难看,又黄又白,像一张草纸。“人呢?要紧吗?你快带我去看她。”她说话时连嘴唇都在抖。坐在车上她又说,“你看你怎么说话的?这跟我有关系吗?我不过那么说一说,她怎么就……不小心出了车祸呢!”

冯丽在我面前只流了两滴泪,看到我妈时却分外激动,泪水哗哗地涌出来。她居然一点也不怪我妈。她说:“妈呀,我差点流产啦!”然后就像个受了委屈的孩子似的,呜呜地哭着,说不出话来。我妈用薄瘦的手轻轻拍着她肩上的纱布,皱紧了脸,一边欷歔着一边用力点头,好像她的委屈她全知道。她们的亲热连她妈都有些嫉妒,她妈说她,“这是干什么?亲家母才来,你就抱着人家哭?”

冯丽一边治伤一边保胎。为了保胎她吃够了苦,治伤要舒筋活络,而保胎却正好相反,怕的就是舒筋活络。她对我妈说:“我一定要保住,我不会跟他离的,我是离过婚的呀。”她的话说得很混乱,但我妈听得懂,我妈附和着说:“保住,不离。”

洪广义也听说了这件事,他没到医院去看冯丽,而是跑到歌厅里听了一晚上的歌。听了歌之后他把我约到绿茗茶楼,一见我就说:“我听了余小惠唱歌。”我不知道他什么意思,没接他的话,只是看着他。他忽然叹了一口气,说:“后院起火这种事,按理说是越少越好,可我也不好说什么,我明白你为什么要这样做。”我点点头,也叹一口气。他想了想问我:“老婆没什么事吧?”我又点点头。他说:“没事就好。”

他又问我:“你打算离吗?”

我看了他一会儿,摇摇头,“我说不出口。”

他说:“那你还是想离的。为什么呢?是因为她吗?”我知道他指的是余小惠。我又摇摇头。他说:“不为她?那我就猜不透你了,你还留她在这儿干什么呢?下不了决心?”我还是摇头。我把脸皱起来,说:“这不是下不下决心的事,我说不清,反正也不影响生意,能帮她一下就帮一下吧,再说我也欠她的。”洪广义也摇头,说:“一个愿打一个愿挨,这种事不能说谁欠谁的。”我说:“话不能这么说。”他说:“那怎么说?就是欠你也总不能欠她一辈子吧?这世上还有一辈子还不清的债?”我转着手里的茶杯,看着杯子里的茶叶沉沉浮浮,说:“弄不好就是一辈子的事。”

洪广义叹道:“你呀,还是书生气十足呀。”

我苦笑着说:“我哪里还有书生气?哪有我这样书生?”

最后洪广义又举他和娟子的例子,事情过去了这么久,这是他头一次跟我说这件事,言语上还在怪娟子,说她不干脆,不应该跟他纠缠。他认为这种事就是这样,一刀劈下去,断了就断了,拖泥带水是要吃亏的。我觉得他的例子对我不合适,但我没吭声。洪广义便摇着头说:“你自己认定的事,我也不好怎么劝你,不劝啦,你自己看着办吧,但前提是要把绿岛办好。”我点了点头。我说:“放心吧,这个我懂。”洪广义说:“懂就好,我怕你不懂。”

冯丽转到中西医结合医院去了,这家医院将治伤和保胎的矛盾统一得比较好,帮冯丽把胎保住了。我对冯丽的做法感到纳闷,她既然不理我,干吗非要千辛万苦地把胎保住呢?保住干什么?女人真是说不清。

冯丽住院期间,她的生意主要靠她那几个伙计。那个叫萝卜的年轻人三天两头的会到医院里来一次,把店里的生意说给她听,有时候还会把账本带来。我碰到过萝卜好几次,萝卜总是对我笑一笑,他看起来像个农村的高中生,瘦精精的,手指上的骨节像树疙瘩。萝卜来了冯丽很高兴,萝卜一走她就把脸冷下来。

从这时候开始,冯丽的脸就一直这样冷着。她在我面前变成了一块冰。她的脸是冰,眉眼是冰,全身上下都是冰,只要靠近她,我就会感到一种冰寒之气。她再也不看那些报纸,在我面前不哭不笑不喜不怒。她也不到绿岛去了,至于我回不回去,她根本不问。我回去她也不愿跟我说话,有时候连眼梢都不挂我一下。睡觉时她尽量靠着床沿,在床上留出大片空地。她捧着越来越大的肚子,小心翼翼地将屁股挨上去,然后缓缓躺下来。到后来她似乎成了一个肚子,人却不见了。

第二天春天,离雨季大约还有个把月的时候,她生下了一个孩子,是个男孩。对于一个孩子的出生,尤其是自己的孩子的出生,很多人都会表现出一种异乎寻常的感动和热情。但我设有。我不知道自己怎么回事。那天我也像别人一样,在产房门外的走廊上焦急地等着,听着冯丽痛苦的叫喊声从门缝里传出来,心里却乱得很。后来看见孩子也是,刚出生的孩子全身都是红红的,皱皮皱脑,像只赤皮老鼠似的,有一股新鲜的、湿漉漉的腥味,而且腥得刺鼻,我闻着这种味道,心里忽然感到一种恐慌,还有一些恍惚和茫然。

生了孩子以后,冯丽脸上不那么冷了。但我觉得还是没法靠近她。我也不想靠近她。我感到她现在是冷在心里。她的心里已经结了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