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愿-越王勾践

河水清清,勾践闷闷不乐地坐在河边,不远处是吴兵小队的临时营帐,士兵们正围在篝火旁烤野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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勾践接过野味,却连吃的兴趣也提不起来。

文种:“主公在想什么?”

勾践:“我费尽心机回到了越国,可是却没有一点回家的感觉,好像还不如在吴国时自在,也许我并不该现在回来,这样提心吊胆地走一趟,真还不如先就老老实实留在吴国。”

文种:“主公是不是在担心世子?”

勾践:“他有什么可担心的?”

文种:“不是吴王说了那番话?”

勾践:“他还是孩子,大王岂能跟他认真?”

文种:“那,主公是担心西施娘娘?”

勾践:“她又有什么可担心的?”

文种:“主公告诉过文种,说大王爱上娘娘了,这固然不错,但,依在下所见,娘娘恐怕也是爱上大王了。主公的担心,就是从此而来吧?”

勾践:“剑磨得太快容易伤及自身,马跑得太快往往会摔了骑它的主人,我担心的是,别让爱情消磨了大王北上争霸的雄心。”

勾践慢慢将视线投向河水上游,那是一片云雾缭绕的山峦。

山上溪边,夫差攀在巨石上,进退维艰,仲佶续下葛藤,将夫差拽上来。

西施在一旁揩着汗。

夫差:“他就是你说的帮手?”

西施点头:“没他不行吧?”

夫差还想说什么,忽然望着前面不言语了。

竹楼,清潭,碧绿的山间草地,如画的竹林,宛如梦中仙境。

夫差:“这就是你的家?”

西施:“说起来,这个家与大王的渊源还更深呢。”

夫差很惊诧地望着西施。

西施带领夫差来到季札墓前,墓地青松碧草,一片安详,几只彩蝶绕着墓基翩翩飞舞。

夫差满脸惊讶,看看西施,又看看仲佶,简直有点不知所措了。

夫差:“我叔祖?我叔祖,就葬在这里?”

西施:“他一生最后十几年就是在这度过的,我梦里所喊的老师爷就是他。他也是我在这世间最亲的亲人。”

夫差:“不可思议,太不可思议了,怎么会是这样?”

西施:“大王如果想要我拿什么证据给你看,我可没有。”

夫差:“哦,我不是不相信你的话,我只是觉得,这事情,太神奇了。叔祖神秘消失了近二十年,先父王在时,不知派了多少人到各地去寻访他老人家的消息,总是一无所获,我继位之初,除了越国,也曾派人到处找过。没想到,没想到竟是这样被我亲自找到了,真是天意,天意啊。”

仲佶:“大王既然信了施妹所言,为何还不行礼?”

夫差郑重拜倒,叩礼道:“不孝侄孙夫差叩拜叔祖大人。”

竹楼内,夫差观览着季札遗物,不胜唏嘘。

夫差:“叔祖一世贤名,世上无人不知,无人不晓。我吴国因太伯而立国,数百年偏居东南,藉藉无名,传二十世而至叔祖这一代,叔祖虽逊位未王,但吴国却是因叔祖而扬名中原。对于吴国来说,叔祖是当之无愧的无冕之王啊。”

西施:“老师爷若能听到你这番话,虽然未必赞同,亦可含笑九泉了。”

夫差踱到窗前,望着外面道:“那片清潭,看着煞是可爱,想必你常在那里沐浴嬉戏吧。”

西施将目光转向别处,摇头答道:“水虽清,但是太凉,长大后,我只下去过一次,还伤了身子,以后再也不去了。”

夫差并未多想:“嗯,山里的水一般都是很凉的。夫人,叔祖的遗物我们带一些回去好不好?就放在你宫里,对你对我都是个念想。”

西施:“大王想要,就拿几样回去,但是,不要放在我那儿。”

夫差:“为什么?”

西施:“我,不想。我也希望这里还能保持原来的样子。”

夫差想了想:“我懂了。这样吧,我只拿一样回去。”

西施:“大王想要哪一样?”

夫差指定西施,笑道:“就是你。”

琪瑛与端科纵马从林间小路驰过,来到一座不高但颇为奇险的丘陵下,拴好了马,琪瑛拨开繁密的灌木丛,点燃火把,领着端科进了山洞。

琪瑛有些得意,道:“这地方不错吧?”

端科:“很好,很好,我感觉就像到家了一样。”

琪瑛:“到家了?这种说法可是很特别,难道先生以前住在山洞里吗?”

端科:“公子真是聪明过人,我也不必瞒你,虽然我不是住在山洞里,但在吴国,我也知道一个秘密的山洞,除了我一人,再也没有第二个人知道,我的秘密都藏在那儿。那个山洞,跟你这个简直就像是一对天生的兄弟。”

琪瑛:“先生的洞里还藏着秘密?什么秘密,能说给我听吗?”

端科发出一声轻微的叹息,而后默然无语。

琪瑛:“对不起先生,琪瑛冒昧了。”

端科:“公子不必自责,你能这样问我,说明你没把我当外人,说明你很关心我,愿意同我一起分担悲苦与喜乐,在下能在越国相识你这样的忘年之交,实在很是幸运。”

琪瑛:“先生过奖了,与先生相交,琪瑛获益良多,得识先生,在下才是三生有幸。”

端科:“公子此言,可当真吗?”

琪瑛脸涨红了,急道:“琪瑛何时欺骗过先生?”

端科:“公子莫怪在下出言无礼,实在是世上人心险恶,在下于人间是非场上混迹已久,养成了多疑的习惯,其实对于公子,在下实在是多此一问。公子待我之诚,在下阅人虽多,却无出公子之右者,在下是真心想交下公子这个朋友啊。”

琪瑛:“我与先生难道还不是朋友吗?”

端科:“朋友当然已经是了,但还不是我想的那种彼此可以分享最深的秘密,承担最重的痛苦,甚至生死与共的……朋友。”

一阵沉默之后,琪瑛颤声问道:“先生是不是觉得,要做这种朋友,琪瑛太年轻了?”

端科:“有志不在年高,公子身上义士之风,君子之度,无不让在下一见倾心,在下只怕我这样一个外人,一个藉藉无名的庶士,配不上公子的名声。”

琪瑛:“不必再说了,先生若不嫌琪瑛年轻识浅,琪瑛愿与先生做生死与共的朋友。君子重然诺,琪瑛但凭先生一言。”

端科:“端科得与公子生死与共,无憾矣。”

二人击掌为誓。掌声在洞内带起阵阵回响。

二人相视而笑,笑得很是欣慰。

琪瑛:“原来先生的名讳叫端科,我现在才知道。”

端科:“在吴国我不是很有名,但也不算很无名,文种大夫应该跟你提起过我吧?”

琪瑛:“提过,他说你是伍子胥的人,伍子胥对你挺信任的,噢,对不起,我应该叫伍相国大人才是。”

端科:“伍相国或是伍子胥,随你叫什么好了,你我之间不必做作。公子一定还知道伍子胥是你父王的死对头吧?”

琪瑛:“知道。”

端科:“那你对刚才的承诺,是不是有点后悔了?”

琪瑛冲动地站起来,转身就走。端科追上去拦住。

端科:“公子莫怪,是在下失言了,在下给公子赔礼。”

琪瑛:“不必,琪瑛只是希望先生以后不要再拿这种话考验我。”

端科:“与公子的磊落相比,在下愈发显得自愧无颜了。公子请坐,我现在就把我的秘密讲给你。”

二人坐下,沉默了一会儿,端科方缓缓言道:“我其实不是伍子胥的人。我老家是在卫国,我到吴国,栖身伍子胥门下,只是为了完成自己的一桩心愿……”

琪瑛专注地听着。

两天后,夫差一行风尘仆仆返回都城。勾践一如既往替夫差牵马前导。

越王宫前,勾践扶夫差下马。

夫差:“数日鞍马劳顿,都去歇息吧。勾践,你跟我来。”

勾践随夫差入宫。

琪瑛独自来到溶洞口,观察了一下,见四下无人,拨开灌木丛走进去。

琪瑛持火把寻进来,轻唤着:“先生,先生……”

端科从黑影里走出来,“我在这儿。”

琪瑛:“先生,我父亲他们回来了。”

端科:“我知道。看来,咱们也将分手了。”

琪瑛:“不,先生,我想跟你们去吴国。”

端科:“你?”

琪瑛:“是的,我想去吴国为质,替回我父亲。”

端科:“不可能,这不可能。”

琪瑛:“为什么?先生,我是特意先来征求你的意见,希望你能给我一些好的建议。但即使先生不同意,我也一样要去。”

端科:“你去,大王不会同意,你父王也不会同意,你怎么去?除非……”

端科卖起了关子。

琪瑛:“除非怎样?先生,你说话呀。”

端科:“你先回答我,这个想法,你是几时有的?”

琪瑛急着分辩:“我,我是那天听了吴王的问话,才有的,但我一直就想为父亲分忧,想为他做件大事。这个想法,几年前就有了,我一直没告诉给任何人。”

端科:“你的志向我很钦佩,热情也可嘉,但我还是要劝你,最好别去。成不成且不说它,一旦真去了吴国,仅凭志向和热情是什么也做不成的,那儿需要的是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的含辛茹苦,忍辱负重,那种日子,即使是像你父王那样坚强成熟的男人,也是极难忍受的。”

琪瑛:“我可以,我向你保证我可以!先生在伍子胥府中能做到的,我也一定能做到。”

端科:“不是我不相信你,这种事,没有经历过的人是难以想像其中痛苦的。”

琪瑛:“可是不管多难的事情,每个人都有第一次,我还没有做过,先生怎么就能断定我一定不行呢?”

端科摇摇头:“公子这么说,在下无言以对了。既是这样,我先教公子一个办法,权且当作是对公子的一次考察吧。”

琪瑛:“谢先生。什么办法?先生快说。”

端科:“前提是你要为我保密。”

琪瑛:“琪瑛省得。”

越王宫内,夫差对勾践道:“这次来越国,你安排得颇为周到,孤家对你很满意。”

勾践:“谢大王奖掖。”

夫差:“孤家即日就要回国了,本来也曾想过让你留下来,可最后孤家还是决定带你回去,你觉得怎样?”

勾践:“大王回去,下臣自然要随大王回去,下臣没觉得要怎样啊?”

夫差:“没想过要留下来吗?”

勾践:“这次没有。下臣即便想回国,也不能这样回来,于礼有所不合嘛。”

夫差:“怎么讲?”

勾践:“下臣要是这样留下了,传出去,人家会说,吴王不是到越国去巡视,吴王是送勾践回越国去的。那下臣岂不是假公济私,本末倒置了吗?”

夫差:“孤家还真没想到,也是这个理啊。这样吧,孤家这里现在不需要你了,给你两天自由,你去见见臣僚,商议商议国事,两天后,咱们回吴国。”

勾践:“下臣谢大王。”

晚上,文种草堂内,勾践身居主位,召集臣僚会商国事。

老臣计倪:“主公答应吴国的二万劳役,凑起来确实有困难,越国自战败之后,男丁锐减,近几年虽然……”

一随臣悄悄来到文种身边,附耳低言。

文种起身道:“主公,外面有点事,要在下去看看。”

勾践:“什么事?”

文种:“是世子,要,要见在下。”

勾践:“是要见我吧?带他进来。”

琪瑛被随臣带进草堂。

勾践:“你有什么事?”

琪瑛有点紧张:“孩儿请求父亲准我去吴国。”

众臣都感惊讶,惟独勾践仍然平静。

勾践:“去吴国?你去吴国干什么?”

琪瑛:“我要恳求吴王,准孩儿以身代父。那样,父亲就能留在越国了。”

勾践走到琪瑛身边,道:“瑛儿有此忠孝之念,为父甚感欣慰,文大夫,这也要谢谢你啊。”

文种:“世子颖悟勤奋,慷慨正直,勇于牺牲,这正是主公传给他的优异品格,文种不敢居功。”

勾践:“瑛儿,为父感谢你的忠心,但你现在还小,去吴国的事,过几年再说吧。”

琪瑛:“父亲,我不小了,已经是大人了。”

勾践笑道:“大人?谁承认你是大人了?你最多还是个少年。”

琪瑛脸红了:“我不是少年,就连吴王都承认我是大人了。”

勾践:“吴王那是跟你说笑呢,你去吴国,首先他就不会同意,他不同意,为父就同意了也没用。先回去吧,有事明天再说,我们还有事要商议呢。?/p>

越王宫外,夫差一行准备返回吴国,文种率越国臣僚恭送。

文种:“臣文种恭送大王。”

众臣应和:“臣等恭送大王。”

喧闹声中,夫差一行控马前行。就在这时,人群外突然传来清脆的一声:“等一等。”

众人回望,琪瑛策马而至,勒缰下马,直趋夫差马前。

琪瑛:“越世子琪瑛恳请大王开恩,准我入吴为质,以身替父。”

众人皆惊,勾践更是断喝一声:“瑛儿不得鲁莽,快退下。”

琪瑛见夫差没反应,再拜道:“琪瑛恳求大王开恩,准我所请。”

勾践就要上前,被夫差制止,问琪瑛道:“你想去吴国?求得你父亲准许了吗?”

琪瑛:“父亲说我还未长大成人,所以未准孩儿所请。但是父亲还说了,此事须得大王同意,他说了不算。”

夫差:“你父亲别的事说了不算,此事却是说了算的,他不同意,孤家也不会同意。”

琪瑛:“大王容禀,我父亲所以不同意孩儿前去,是嫌我还小,可是大王亲口说过,我已经是大人了。”

夫差对勾践笑道:“世子很聪明啊,知道拿孤家的话来对付你这个父王了。”又转对琪瑛道:“但是,孤家还是不会答应你的请求。”

琪瑛:“大王已经答应过了,做君王的,说话可以出尔反尔吗?”

夫差一愣:“答应你了?什么时候?”

琪瑛:“大王初来越国时,曾问过我,愿不愿意替父质吴,当时我就答应了,难道这不是大王给我的一个承诺吗?”

夫差笑了,又对勾践说道:“不但拿我的话反对你,也反驳起我来了,你这个儿子当仁不让啊。”

勾践:“琪瑛冒犯大王,都怨下臣教子无方。大王大人大量,想必不会让小孩子胡言乱语搅乱了今日的好心情。”

夫差:“你这话不对,有志不在年高,世子所言,句句在理,怎么能说是胡言乱语呢?”

夫差望着琪瑛,微笑道:“既然你这么说了,孤家可以答应你来,但是,你父亲还是不能留下。因为他不是吴国的人质,他是孤家的属臣,孤家还有很多事要用他。”

琪瑛:“谢大王恩准,琪瑛愿与父亲同去吴国。”

勾践:“大王,这……”

夫差:“怎么,舍不得还是不放心哪?”

勾践:“下臣,下臣是觉得大王太纵容小孩子了。”

文种站在一旁,表情中似有深忧。

夫差一行款款出城,琪瑛跟在勾践身后走着,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他是在找端科。

端科骑在马上,旁顾左右,并不回应琪瑛得意的目光。

勾践夫人在屋檐下打着草编,勾践远远走来,后面跟着琪瑛。

夫人停下手,起身迎上去,琪瑛超越父亲,奔到前面,高叫一声:“母亲!”

夫人呆愣了,一时全无反应。

琪瑛:“母亲,我是瑛儿,瑛儿看您来了!”

夫人一把抓住琪瑛,嘴颤抖着,手也颤抖着,泪水簌簌而下。

夫人:“瑛儿,我的瑛儿,长成大人了!”

母子之情顿然释放,二人抱头痛泣。

勾践背过身去,不忍再看。

夫人紧紧地抱着琪瑛,抱着……突然惊慌地张开眼,将琪瑛推到面前。

夫人:“你怎么会到这儿来,谁让你来的?”

琪瑛:“是瑛儿自己要来的,瑛儿要与父母大人在一起,同甘共苦。”

“不对,不对!”夫人甩开琪瑛,奔到勾践面前,“主公,谁把瑛儿弄来的?这是怎么回事?瑛儿还是孩子,怎么能叫他来这儿?”

勾践:“是他自己要来的,我拦都拦不住。”

夫人:“我不信,事情不会是这样。主公,你不该带瑛儿来。”

勾践瞥了一眼琪瑛,对夫人道:“我知道你的心情,我也跟你一样,不相信事情会是这样,我正要好好问问他呢。你就在这守着,瑛儿,跟我进去。”

琪瑛有些惴惴不安,看了母亲一眼,随勾践进石屋去了。

勾践冷冷地盯着琪瑛,琪瑛的目光先还有些闪烁,慢慢地拐蚨ㄏ吕础?/p>

勾践:“说话呀。”

琪瑛:“不知父亲要孩儿说什么?”

勾践:“越国送行时,谁也没要你说什么,你却是滔滔不绝,现在让你说,反倒没话了吗?”

琪瑛:“瑛儿就是想来吴国,替回父亲,错了吗?”

勾践:“你倒是来了,父亲你替回去了吗?不过多给了人家一个人质而已,你还对了吗?”

琪瑛:“只要孩儿在,终有一天会把父亲替回去,吴王不会总留着我们父子二人的。”

勾践:“你怎么就能断定他不会留着我们父子二人?”

琪瑛:“吴王好大喜功,他的理想是到中原去争霸,如果这样做,势必遭到中原各国的批评,他不会因小失大的。”

勾践想了想:“我不能不承认你说的有理,看来,为父轻看你了。”

琪瑛:“父亲过奖,孩儿不过据理而言就是了。”

夫人隐在门外,听到勾践夸奖儿子,不由得也有了一丝欣慰。但就在此时,却听得勾践语气突变,严厉地斥道:“你以为我是在夸奖你吗?错了。”

夫人转喜为惊。

勾践面色严峻:“你今年才多大?念过几卷书?见过几多世面?中原各国的事情你又知道多少?居然就能把这件事说得丝丝入扣,条条在理。这些道理,绝不是你一个少年能想到的,你说,是哪位高人在背后指点你?”

琪瑛一时显得有些慌乱,辩解道:“没,没有。这些确是瑛儿自己的想法。”

勾践:“不可能。你骗不过为父的,说,那个人是谁?”

琪瑛:“没有就是没有,父亲总不能逼孩儿无中生有吧?”

勾践:“大胆,竟敢嘲骂你父亲?给我跪下。”

琪瑛昂头而跪,这一跪,反倒让他横了心,豁出去了。

勾践:“你到底说不说?”

琪瑛:“没有的事,父亲要我说什么?”

勾践:“好,你不说,我让你永远没机会再说。”

勾践拔出断剑,未等举起,夫人不顾一切地冲进来,抱住了勾践。

夫人:“主公!剑下留情,他是咱们的世子。”

勾践:“欺瞒长上,蔑视为父,他不配做世子,你闪开。”

夫人死死抱住勾践,转头对琪瑛:“瑛儿,快向你父亲认罪,快呀!”

琪瑛犹豫着,回忆起越国溶洞中,他向端科所做的承诺:“我可以,我向你保证我可以!先生在伍子胥府中能做到的,我也一定能做到。”

琪瑛表情决绝地对着父亲高扬的断剑,“父亲就是杀了孩儿,孩儿也还是那句话,没有的事,父亲要我说什么?”

勾践:“你听听,听听他在说些什么?如此执迷不悟,早晚会成为我们的祸害。”

夫人:“主公,这是在吴国,你不能随便杀人,即使是咱们自己的孩子,你又如何向大王解释啊?”

勾践:“我,唉,我怎么会有这么个忤逆的儿子?”手一松,断剑坠地,勾践也跟着颓然跌坐在地。

清晨,夫人送勾践出门。

勾践瞅一眼石屋里面,叮嘱夫人道:“你给我看好了他,不许他乱跑。”

夫人:“知道,你放心去吧,我会好好劝他。”

勾践没再说什么,走了。

阳光透隙而入,琪瑛一觉醒来,翻身坐起,好像一瞬间迷失了自己的样子,直到看见母亲走进来,这才定下神来。

琪瑛:“母亲。”

夫人:“睡醒啦。”

琪瑛:“父亲呢?”

夫人:“你父亲上朝已经走了好久了。”

琪瑛:“你们起来,我怎么一点都不知道?”

夫人:“你呀,到底是个孩子,昨天跟你父亲吵得那么厉害,一倒头,说睡就睡着了,我跟你父亲可是一宿都没睡好。”

琪瑛:“那又为什么?”

夫人:“担心你呗。哎,你干什么去?”

琪瑛:“不干什么,出去走走。”

夫人:“不成,你父亲有交代,不准你离开这个屋。”

琪瑛:“为什么?”

夫人:“不为什么,不准就是不准,父亲还交代了,让我好好说说你。”

琪瑛:“说我什么,还是为昨天那事吗?”

夫人:“瑛儿,你过来,看着母亲,看着我。”

琪瑛面对母亲的审视,一副坦然的神情。

夫人:“孩子,母亲相信你,不会欺骗我们。但是,你父亲的疑心也不是没有道理,母亲不知道你身后是不是另有高人,也不会像父亲那样逼问你,但是我必须告诫你,孩子,咱们是在吴国,是人家的人质、奴隶,任何不小心的闪失,都会使你父亲几年的努力付之东流,甚至还会给咱们一家招来杀身之祸。孩子,你不小了,凡事要多动动心思,三思而后行。”

琪瑛心有所动,默默点了点头。

晚上,勾践一家三口正在晚餐,三个小瓦罐,每人面前一个,一个大瓦盆放在中间,这是一顿简朴到不能再简朴的晚餐。

勾践首先停食,言道:“我明天要出远门,陪大王去看河工。可能要去一些日子。”

琪瑛目光一闪,又把头低了,默默地听着。

勾践:“家里就剩你们母子了,瑛儿,凡事要多听母亲的告诫,不可任性使气。”

琪瑛:“孩儿知道。”

勾践口气里更多了一些慈父的成分:“你不小了,也是该历练的时候了,现在的处境虽然艰难,对你的意志却是难得的锻炼,以后也许你再也找不到这样的机会了。”

琪瑛:“孩儿一定努力,不辜负父亲的期望。”

勾践含蓄地点了点头。

宫中内侍驾着一辆轻车驶来,停在石屋门口。

夫人从屋里迎出来,琪瑛跟在身后。

琪瑛:“母亲,真的不能带孩儿去呀?”

夫人:“傻话,母亲是去看娘娘,内宫你怎么去得?”

琪瑛:“孩儿可不愿一个人在屋里傻呆着。”

夫人:“那也不许乱跑,这可是你父亲交代过的。顶多就近走走,千万不能跑远了,听见没?”

琪瑛:“知道了,母亲放心去吧。”

夫人还是不大放心,但也只有走了。

马车刚刚消失,琪瑛飞快转身奔了屋后那片树林。

树林中拴着一匹备了鞍的马,琪瑛解缰上马,拍拍马颈,那马自己认路而走。

琪瑛骑马来到河边,才停稳,一只小船从河汊里撑了出来,船上的黑衣人正是端科。

小船驶近琪瑛身边,琪瑛激动地叫了声先生,端科摆了下头,疽馑�洗�?/p>

琪瑛跃上小船,小船顺流急驶而下。

小船泊在河岸石崖下,端科抓住葛藤,攀上崖壁,琪瑛跟着攀了上去。

崖壁上藏着一个很隐蔽的洞口,琪瑛跟着端科猫腰进了岩洞。

端科点亮火把,洞内渐渐亮起来,果然与琪瑛在越国的溶洞颇有几分相似。

端科:“像不像你在越国的密洞?”

琪瑛:“像,太像了。”

端科:“我虽然寄身相府,但那只是栖身之地,这才是我的家。才是属于我自己的地方。”

琪瑛也很激动,道:“能再见先生,真是太好了。先生不知道,要是再见不到你,我真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端科:“发生什么事了?”

琪瑛:“我,为了保守我们之间的秘密,欺骗了我的父王。”

端科并未表现出多少惊讶,道:“坐下,慢慢说。”

琪瑛:“是这样,到这儿的第一天,父王就把我关在屋里,让我说出谁是背后指点我的高人……”

正说着,洞里传出一声大动静,好像一块石头掉了下来。琪瑛警惕地一跃而起。

琪瑛:“谁?”

端科按住琪瑛,“世子不必惊慌,来的是我妹妹。”

琪瑛更加惊讶了:“你妹妹?你妹妹不是已经……”

一身黑衣,长发遮面的卫姬出现在黑影里,只能看清一个轮廓,在山洞里更显出三分鬼气。端科丢下琪瑛迎上去。

端科:“溱妹,这就是我跟你说过的越世子。”

化名为溱的卫姬看也不看琪瑛,只冷冷地对端科道:“你怎么带生人来这儿?快带他走。”

端科:“溱妹,你听我说……”

卫姬:“我不听,我不要见任何人,带他走。”

端科示意琪瑛等一会儿,拉着卫姬走向洞中深处去了。

琪瑛等了一会儿,端科匆匆而出。

端科:“对不住,劳公子久等了。”

琪瑛:“无妨。”

琪瑛不再说话,端科也是一阵沉默。

端科:“公子不说话,心里一定是在责怪我吧?”

琪瑛:“没有啊,为什么要责怪你?”

端科:“因为那天在越国,我没把全部实情告诉公子。”

琪瑛:“也许你是有不得已的隐衷吧。就像我,为了我们彼此的承诺,不得已而欺骗了我的父王。”

端科:“公子真是善解人意的君子,将来有一天,你要是做了王,一定会是个贤明仁德的君王。”

琪瑛:“先生不必拿这话来奉承我,我还没想到做王,我现在只想尽我之力帮助父王走出困境。”

端科点头表示赞许,继而道:“知道我为什么要带你来此吗?”

琪瑛摇头。

端科:“在越国的时候,我还不能肯定你能否到吴国来,所以,我的故事没有全部讲给你。刚才你也看到了,我妹妹是怎样对外人的,因为,她曾对自己发过誓,此生不再见外人。所以我对你说她死了,其实,她这样活着跟死了没什么两样,甚至生不如死。她所以还活着,还在这暗无天日的地方苟延着生命,是因为她希望能熬到那一天,能亲眼看到我这个做哥哥的替她报仇雪恨。”

琪瑛的目光转向洞内黑暗之处,那里似乎有什么东西把他紧紧抓住了。

会面之后,琪瑛急急寻路而回,刚从屋后树林跑出来,恰好撞上母亲急煎煎寻觅而来。

琪瑛:“母亲,你回来啦。”

夫人:“回来好一会儿了,我到处在找你,告诉你别乱跑别乱跑,就是不听,这又是跑到哪去了?”

琪瑛:“哪也没去,就在树林里转转,可谁知道转着转着就找不着路了。”

夫人:“路都找不着了,还说哪也没去?那林子可深着呢,母亲来了这么久,也没敢太往里面去过……”

母子俩走着说着,回屋去了。

灶坑旁瓦罐多了起来,母亲摆出了较为丰盛的饭菜。

琪瑛:“这么多好吃的,哪来的?”

夫人:“宫里西施娘娘送的,娘娘还特意问起你呢。”

琪瑛:“问我什么?”

夫人:“问你过不过得习惯,每天都做些什么,我看哪,娘娘是怕你受不了这里的苦。”

琪瑛:“下回你告诉她,我才没那么娇气呢。哟,还有酒啊,好香。”

夫人:“别动,那是娘娘送给你父亲的。”

琪瑛趁着母亲转身忙活时,将几块熏肉藏了起来。

琪瑛:“母亲,父亲什么时候能回来?”

夫人:“说不好,总还得有些日子吧。你有事?”

琪瑛犹豫着,点点头。

夫人:“什么事?不能跟母亲说吗?”

琪瑛:“孩儿正想先对母亲禀过了,等父亲回来,孩儿说的时候,还望母亲能替孩儿讲讲情。”

夫人:“你说吧。”

琪瑛:“孩儿想说的还是那件事。”

夫人:“哪件事?”

琪瑛:“才来的那天,父亲问我,是不是听了谁人的指点,我当时没承认,其实,是孩儿对父亲撒了谎。”

夫人点点头,等着琪瑛继续说下去。

琪瑛:“孩儿数月前,一个偶然的机会,曾在国中结识了一位异士,孩儿钦佩他的学识,曾经想拜他为师,但他坚辞不受,而且与孩儿约定,任何时候都不可说出他的来历行踪,孩儿答应了他,所以,那天孩儿没对父亲说实话。”

夫人:“你既然许诺了人家,为何现在又改了主意,对我们说了呢?”

琪瑛:“这件事,孩儿想了好几天,才稍稍想得明白了一点,我为那位先生守诺,是应该的,但是,对父亲撒谎,却是不应该的,孩儿想请父亲母亲原谅孩儿的不诚不孝,但同时也请求你们能理解孩儿的苦衷,孩儿这么说,母亲以为父亲他可以接受吗?”

“我的瑛儿的确长大了。”夫人赞许地望着琪瑛,点了点头。

知了声声,烈日灼人,河面上,地面上,都看不到一个人。

琪瑛在河边来回踱步、擦汗,等得很焦急。终于,琪瑛不再等待,离开河岸,向港汊里寻过去,找到端科的那条小船,撑了出去。

琪瑛停船系缆,攀着葛藤上了石壁。

琪瑛点燃火把,小心翼翼向洞里走去。

岩洞越走越深,洞内钟乳千奇百怪,琪瑛有些胆怯了。

琪瑛:“有人吗?我是琪瑛,我来看……”

突然,他脚下一滑,摔倒了,火把丢了出去,滚进身边水洼里,洞中立时变得一片漆黑。

“喂,有人吗?”洞里只有琪瑛自己的回声在回应着。

好一会儿琪瑛才渐渐适应了洞中的黑暗,他开始摸索着向洞外走,忽然一个冰凉的东西顶在了他脖子间,琪瑛不敢动了。

琪瑛:“是,溱姐吗?我是琪瑛。”

卫姬的半边脸被一块面具严实地挡了起来,一眼看上去,恐怖�人中又透着几分神秘冷艳。

卫姬:“我不想见外人,你走吧。”

琪瑛顿了顿:“对不起,在下冒昧了,我这就走。”

冰凉的东西拿开了,琪瑛摸索着向外走去。

卫姬:“等等。”

琪瑛站住,卫姬点燃了另一支火把,递过去。

“多谢。”琪瑛转身欲接火把,只听卫姬厉声喊道:“不许转身,不许看我。”

琪瑛顿住,生生拧过身子,别了脸,接过火把。

卫姬:“一直向前走,不许回头看。”

琪瑛照她的吩咐向前走去,又站下,从怀里摸出一包东西,放在旁边石壁上。

琪瑛:“这是我特意带给你的。”说完,一直向前走了出去。

卫姬一直等琪瑛走的不见了,这才过去看他留下的东西。

那是一个蒲包,蒲包里是几块熏肉。卫姬又发现蒲包旁还有一个小香包,打开香包,里面是一捧剥好的莲籽。

卫姬捧着香包莲籽正出神,洞口方向火光晃动着,琪瑛快步走了回来。卫姬赶忙背过身去。

卫姬:“你,为何还不走?”

琪瑛瞥了一眼打开的蒲包,道:“我的小船不见了。”

卫姬转过身时,脸上已遮上一层黑纱,尽管这样,琪瑛还是被她那张布满神秘的脸逼得心中一紧。

卫姬率先而走,琪瑛紧跟在后面。

二人半隐半露,倚着洞口向下望,崖壁下惟有河水荡荡,全无船的踪迹。

卫姬:“你来的时候,确实看了没人跟踪吗?”

琪瑛:“看了,一路上我一直在看,河上肯定只有我一条船。”

卫姬返身向洞内走去,琪瑛紧跟着。

溶洞空间很大,火把插在壁上,映过来的光显得微弱,简单的居家之用洞里一应俱全,井井有条。地面上一洼静水,就像一面光洁的镜子,隐隐地倒映出洞中钟乳石的千姿百态。

琪瑛的眼睛一直很忙乱,掩饰不住少年的好奇心。

卫姬有意把自己隐在暗一些的地方,问道:“会不会是你没系好,让水流冲走了?”

琪瑛:“可我记得是系好了的。”

卫姬:“上来之前你又检查过吗?”

琪瑛摇了摇头。

卫姬:“只有等着我哥哥来了。”

琪瑛:“先生会来吗?”

卫姬:“你们不是约好的吗?他不会爽约的,可能给什么事情绊住了。”

琪瑛:“但愿先生别来得太晚,太晚了,我母亲会起疑心。”

一阵沉寂,琪瑛几番想抬眼仔细看看卫姬,但都没鼓起勇气来。

卫姬:“多谢你,送给我东西。”

琪瑛:“不用谢,熏肉是我从母亲那偷来的。”

卫姬:“香包,也是偷的吗?”

琪瑛脸红了,幸好光线很暗,但他还是把头低了下去。

卫姬:“我哥哥有没有对你说过,我发过誓,再不见外人的。”

琪瑛:“说过。”

卫姬:“我好几年没出这个洞了,一个人熬着,脾气变得很坏,刚才那样对你,请别见怪。”

琪瑛:“不,不会的。你……我可以叫你溱姐吗?”

卫姬叹息一声,幽幽言道:“我这样一个人,还是无名无姓的好,无名无姓可以让我少一点活着的痛苦。就好比我已经死了,世上再没有我这个苦命人。”

琪瑛:“溱姐,你不要这么想,你的仇,先生一定会替你报,我,我也会助你报仇的。”

卫姬:“报仇?小兄弟,你是好人,也很豪爽,但是你太善良了,根本不知道世间的险恶是个什么样子。你想助我报仇,我相信你,但我的冤仇深似大海,我的仇人强如高山,哥哥他告诉过你吗?”

琪瑛:“说过一些,我只知道溱姐你在吴王宫里受过奇耻大辱,后来又被从宫里赶出来,险些命丧恶人之手。”

卫姬:“那你应该想得到,我的仇人是谁?”

琪瑛:“是把你带进宫的那个卫姬吗?”

卫姬:“卫姬已经死了,她是罪有应得。如果我的仇人仅仅是她,那我的仇早就报了。可我最大的仇人并不是她。”

琪瑛有些激动起来:“那,那是吴王?”

卫姬:“这样的一座高山,就凭我们三人之力,扳得倒吗?”

琪瑛忘形地冲到卫姬面前,语气中带着颤抖:“不怕,迟早我要扳倒他。溱姐,我没想到你的仇人竟然就是吴王,这,这让我太高兴了。”

卫姬听了这话,困惑地看了他一眼。

琪瑛:“我真没想到,咱们竟然有着同一个仇人。”

才说完,端科手持火把出现了。

琪瑛:“先生!你来得正好,我们正在说……”

端科:“对不起,我要打断你一下,你怎么还在这儿?大王回来了,你知道吗?”

琪瑛一惊:“大王,那我父王也一定回来了,糟糕,我得赶紧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