乞降-越王勾践

范蠡进得帐内,见两名武士押了文种正要出去,吃了一惊。其他人噤声不语,勾践满身血迹,胳膊上扎着绷带,绷带处不断有鲜血渗出来,脸上更是一副怒不可遏的样子。

武士被范蠡拦住,停下来。

“押出去,斩了。”勾践也不抬头,声音闷闷的。

“大王,这是为何?”

“问他!”

勾践眉头耸起,怒指文种。

范蠡撩了文种一眼,随即明白。

范蠡:“想必文大夫救难心切,哪句话说得不妥得罪了大王,危难之际,还望大王宽宏大量,给他一个将功抵罪的机会。”

“危难之际?正是因为危难之际,孤家才不能宽恕他。”

“臣敢问为何?”

“为何?你知道他给孤家出的什么主意?他竟然,竟然建议孤家去向夫差乞降!”

“大王,这其实是臣的意思,文种他是替臣说的。”

勾践逼视范蠡:“你再说一遍。”

“大王,臣以为,事到如今,我们只剩下一条路可以救越国,就是暂时乞降于吴,过了眼前这一关,徐图再起。”范蠡的语气一如既往地平静。

勾践挥剑扑向范蠡,被文种冲上来死死拦住。

勾践一脚踹翻文种,剑锋直抵范蠡心口。

范蠡面不改色。

勾践缓缓收剑,道:“你是先王托孤之臣,我不杀你,你走吧,下山降吴去吧。凭你范蠡的名声,夫差一定会重用你,赏识你的。还有谁要降,跟他走吧。想走都走吧!勾践哪怕只剩孤家寡人,也要跟夫差一战到底。夫差他不是我的对手!不是!”

他再逼到范蠡面前:“我为什么要降?为什么要降给我的手下败将?为什么?你说,你说啊!”

“为了有一天能彻底打败他。”

“打败他?有一天?可你却要我现在去跪倒在他面前,求他给我一条生路,堂堂越国大王,我如此做了,还有何颜面活在世上?还有何颜面再见我的子民?”

范蠡:“一战而死,虽然痛苦,但却不难。大王宁为玉碎,不为瓦全,也堪称英雄了。可不知大王想过没有,您一死之后,天下从此就没有越国了,大王英灵升天,将何以面对列祖列宗?大禹王千年不绝的祭享,又该由谁接继?”

勾践不语,眼中怒火渐渐化为冷峻。

群臣不语,任凭时光流逝,看帐中烛火缓缓熄灭。

远远地,不知哪里传来一声鸡啼。

宝剑落地,插入土中,勾践转身,目光扫过文种、范蠡、群臣。

勾践仰天而望,仍挡不住热泪滚滚:“越王勾践一世英名,就此毁了。”

夫差大营内,旌旗飘舞,甲仗遮天,吴兵个个昂首挺胸。

低沉的喝呼声从夫差大帐中传出来,军鼓跟着擂起。

“大王升帐!”

帐内杀气腾腾,气氛肃然。

夫差:“带上来。”

伯�:“大王有令,带越使。”

帐帘撩开,四名武士“监护”文种入帐。

文种向吴王夫差行跪叩大礼。

文种:“不量之君勾践使陪臣文种告于大王麾下,前者越国不审天意,冒犯大王之威,天怒人怨,致有今日之谴。勾践深悔不已,泣求于大王膝下,请为臣奴,妻为妾侍,举国为属焉。”

文种深伏不起,夫差一声不吭,无喜无怒,帐中一时寂然。

夫差突然转向伯�,问道:“他刚才说什么?”

伯�一时也不解夫差此问何意,答道:“他说,勾践愿做大王的臣奴,勾践夫人愿做大王的妾侍。大王,他是代表越国乞降来了。”

夫差:“不会吧?堂堂越王勾践,怎么会乞降?不会,一定不会。”

伯�:“大王,他确实是来……”

夫差:“勾践不是有了王者之剑吗?孤家的宝剑长戈都曾断在他剑下,如此不可一世的勾践,怎么会乞降?只怕这是他的缓兵之计吧?”

文种:“大王,小臣受勾践重托,绝不敢对大王有半点欺瞒。”

夫差:“没问你,你抢的什么话?”

夫差掉过头,继续对伯�道:“这一仗打完,记着找到勾践夫人,要是她既老又丑,那就算了,若还看得过去,你就替孤家问问她,是不是真想给孤家当妾侍?”

伯�:“臣记住了。”

夫差:“伯�,以你之见,勾践在山上,还能坚持几天?”

伯�:“越军有水无粮,超不过七天,必垮无疑。”

夫差:“七天太多了吧?依我看,最多三天,勾践就只有束手就擒了。”

伯�:“大王英明。”

夫差:“既然如此,孤家已经等了三年,又何必在乎多等这三天?”言罢转身对文种道:“你回去告诉勾践,他不是一心要与孤家一决雌雄吗?我就在此等他。只是再过三天,恐怕他连挥剑的力气也没了,若是那样,岂非败兴得很?”

文种:“大王在上,勾践今已认罪服输,悔过不已,又岂敢不自量力再与大王相抗?罪臣恳请大王再施仁恩,悲天悯人,给越国百姓一条生路,我越国上至勾践,下至黎民,必永世感恩于大王,越国从此将世世代代,永为臣属。”

夫差:“以勾践之血性,他会认输?孤家才不信?”

文种:“罪臣受命而来,不敢有半句妄言。大王,勾践确实输了,输得心服口服,死心塌地。”

夫差:“死心塌地?说他是走投无路,死中求生还差不多。伯�,你以为呢?”

伯�:“大王英明。”

夫差摆手道:“孤家看出来了,你心里还有话没说。”

伯�:“大王就是英明,臣的心思一点也瞒不过大王。”

夫差:“说吧。”

伯�:“臣以为,勾践派人乞降,固然是走投无路、死中求生之举,但这也是大势所趋,不得不然,由此可见天意人心,尽归吾王,即使蛮野不羁如越人如勾践者,不敢违也。大王不妨……”

一声高喊传进大帐,“伍相国到!”

夫差起身相迎,伯�话说了半截被生生打断。

伍子胥不怒自威,昂然入帐。

夫差:“老相国夜来劳顿,怎么也不多歇一歇?”

伍子胥:“大王请看时辰,老夫岂敢懈怠?”

“时辰?”夫差话才出口,即有所悟,对伍子胥道:“相国请稍候,待孤家先处置了公事……”

伍子胥:“大王以为天下万事中哪件事能与它比大?”

夫差:“相国所言不差。”

夫差言毕,退身王座之侧,垂首肃立。伍子胥命将先王木主供于座案,行礼后退到另一侧站好。其他臣僚一律随王垂首肃立。

伍子胥高声宣示:“夫差,尔忘了勾践杀父之仇吗?”

夫差:“夫差不敢忘。”

伯�不以为然地撇了撇嘴角。

伍子胥示意撤下木主,夫差归座。

伍子胥:“老夫代行先王遗训已了,大王处置公事吧。”

夫差冷冷地盯了文种片刻,道:“文种,回去告诉勾践,孤家不接受他的乞降,让他提头来见我吧。还有,他要是再不知羞耻地派人来求孤家,孤家定杀无赦。”

文种:“大王,勾践已甘愿俯首称臣,难道大王就……”

夫差:“送越使回山。”

随侍武士将文种押解出大帐,帐内传出夫差的声音:“传令三军,提高警惕,严加戒备,防备勾践下山突围。”

会稽山上山风阵阵,越军一伍一队把守着各处隘口,士兵虽然衣衫褴褛,面带疲态,但斗志仍在。

临时营帐内众臣个个肃然,有的望着文种,有的望着勾践。

勾践:“错,大错特错。本来死就死了,孤家到底也还是条汉子,现在可好,死都死不痛快!”说着,突然转向范蠡,一脸的怨怒,“你!都是你!要不是听了你的蠢话,何至于多受一回侮辱?”

众臣默然。

勾践抄剑出帐,至帐口挑帘而止,回首道:“再有言降者,定斩不饶。”言罢甩帘而去。

范蠡、文种追随出帐,勾践已不见踪影,范蠡召来卫士,问:“大王去哪了?”

卫士:“往后山去了。”

范蠡对文种说:“你留下,我去。”

文种:“一起去。”

范蠡:“人多反而不好说话,我去足矣。”

文种不再争,范蠡疾步向后山去了。

会稽后山一岩洞,这里暂时安顿着越国后宫。

范蠡急步而来,忽听洞内传出凄哀呼救之声,继而又有惨叫声响起,跟着几名宫女惊慌失措跑出来。

范蠡截住宫女问道:“大王可在里面?”

宫女:“大王,大王要杀……”

范蠡甩开宫女,冲入洞内。

岩洞内勾践夫人搂着年方十余岁的世子琪瑛,缩在角落里瑟瑟发抖,地上躺卧着两名宫女的尸体,勾践踏过尸体,逼向夫人。

夫人:“大王,臣妾死就死了,可世子,还是孩子……”

勾践:“我放过他,夫差会放过他吗?他是世子,与国共存亡,是他的命!”

勾践伸手去夺世子,夫人垂死抵抗,泣求道:“大王请先杀臣妾吧。”

勾践割下襟带,递与夫人,“你不忍心,那就先走吧。”

琪瑛死死拽住夫人衣裙,哀泣不已:“母后!母后!”

夫人:“孩子,母后先走了,你要听父王话……”

琪瑛:“母后,不要!让父王先杀孩儿吧。”

琪瑛夺过襟带,反身搂住夫人,将自己后身暴露给勾践。

琪瑛:“父王,孩儿甘愿为国一死,请父王动手吧。”

勾践缓缓举剑,娘儿俩搂抱在一起,全身不停颤抖着。

勾践咬牙闭目,奋力挥剑,腕臂却被冲进来的范蠡死死擎住。

勾践:“又是你!”

范蠡:“王者之剑,不是这么用的。”

范蠡示意夫人暂避,夫人愣怔怔的,随即清醒过来,拽着世子跑出岩洞。

勾践恨道:“他们躲了一时,能躲得过命运吗?难道你要他们受尽夫差的侮辱再死?”

范蠡松开勾践:“既已战败,侮辱在所难免,但是死是生,命运还在大王自己手上。”

勾践:“事已至此,生路何在?”

范蠡:“要看大王的决心、忍心有多大了,当然,求生要比慷慨一死难得多。”

勾践:“你的意思,要我再去求夫差?”

范蠡:“别无他途。”

勾践冷哂:“有一句话你说对了,是生是死,命运还在我自己手上。我要是选择死,你怎么办?”

范蠡:“臣会劝大王选择生。”

勾践:“说你自己。”

范蠡:“臣现在想的只是大王,正如大王只应该想着您的国家。”

勾践:“好,那我告诉你,我和我的国家会怎么做。”说着挥剑砍向范蠡,范蠡不躲不闪,只是微微合上了眼睛。

宝剑与范蠡擦身而过,砰的一声激响,范蠡睁开眼睛,身后一块突出的岩石被宝剑砍得石屑乱飞,宝剑却仍是完好无损。

勾践自嘲:“真不愧是王者之剑哪,想断也断不了。”

范蠡:“大王要毁了此剑吗?”

勾践的目光盯在岩石间一道缝隙上,随即举剑插入,拼全力一别,宝剑应声断为两截。

范蠡只是看着,勾践把半截断剑拿到他眼前。

勾践:“看见了?王者之剑,我花了五年时间才得到它,夫差两次败在此剑之下,我知道他做梦都想得到这把剑,就如同他梦寐以求想灭掉我。但是我不会让他得意!勾践人在剑在,剑亡人亡,我战死之后,夫差在越国什么也得不到!”

范蠡拾起半截剑头和襟带,以襟带仔细裹着残剑的断端,一面缓缓言道:“大王执意一死,臣也无力回天,但不知大王想过没有,夫差最想得到的,还不是这把剑。”

勾践:“是什么?”

范蠡:“是大王项上之首。”

勾践:“等着瞧吧,只怕也没那么容易……你?”

说话间,范蠡已持半截剑头逼住勾践咽喉。

范蠡:“大王既已断剑明志,在臣看来,已经是死了,已死之人,已亡之国,再作抵抗还有何益?不过徒伤生灵,妄干天和罢了。不如就成全了范蠡吧?”

勾践:“你要怎样?”

范蠡:“臣想持大王的头下山去见夫差,如此必能得他奖掖信任。大王知道,臣向来是有大志的,若能以大王之首当作进身之阶,臣将来必能封相拜将,成就一番霸业,那样,范蠡也不枉了人世间行走一遭,而大王之死多少也算做了点用场。”

勾践:“卖主求荣吗?”

范蠡:“主人不争气,做臣子的只好另择良木而栖了。”

勾践:“那也该问问我答不答应。”

范蠡:“剑已断,在我眼里,你不再是王者了。”

勾践:“断了的剑,一样杀人。”说话间,勾践举剑上撩,将范蠡手中半截剑尖磕飞出去,反逼住了范蠡咽喉。

勾践:“我说过,勾践若是死了,夫差什么也别想得到。”

范蠡:“得到你的死,他已经足够了。”

对峙中,勾践缓缓收回断剑。

勾践:“我若不死,能保越国不灭吗?”

范蠡:“大王在,越国不在也在。”

勾践:“我若是,降了,能保夫差不对我先辱后杀吗?”

范蠡:“臣不知。”

勾践:“列祖列宗面前,我该如何交代?”

范蠡:“臣——不知。”

勾践:“越国倘若侥幸不灭,何时才有复兴之日?”

范蠡:“臣不知。”

勾践:“你到底知道什么?”

范蠡:“臣只知道,我来越国是助大王谋霸业的,所以我要做的,就是时时提醒您要像霸主一样去思考去做事。”

“霸主?”勾践的语气中满是无奈,“我现在只想做个寻常百姓,能保得妻子儿女平安,你能给我吗?”

范蠡:“可惜大王不是寻常百姓,王命是上天和先祖赋予的,这,谁也替代不了您。”

勾践:“我要想想,你先退了吧。”

范蠡知道事情有了转机,躬身而退。

日已黄昏。山上隘口处,文种等众大臣送范蠡下山。

范蠡向众臣作别:“请转告大王,不管吴军如何挑衅,务必忍到我回来。若吴王真把我杀了,那时再拼死一战,玉碎不迟。”

文种默默点头,目送范蠡带着几个身背包袱的从人去了。

夜晚,伯�于营帐内独自饮酒,神情郁闷。

手下进来悄声禀报,伯�挥手道:“不见,外人一律不见。”

手下:“他说与太宰大人是旧识,还说有一份重礼要献与大人。”

伯�:“恐怕是先送了一份重礼给你吧。”

手下立显惊慌:“他……属下岂敢?大人明鉴……”

伯�:“带上来吧。”

手下赶紧点头去了。

伯�才把酒斟满,烛光忽然一暗,一条黑影已在面前,伯�仰头一看,几乎吓了一跳,壶中酒不觉地洒了出来,惊道:“是你?”

范蠡:“太宰大人怎么独自喝起闷酒来?如此饮法,岂不易醉得很?”

伯�已然镇定下来,放下酒壶,端起酒爵,徐徐啜饮一口,悠然道:“独饮有独饮之乐,可谓心骛神驰,了无羁束。易醉有易醉的妙处,酣然睡去,一觉醒来,神清气爽,万物皆新。总之,这得胜之酒怎么饮都是一个好字。”

范蠡:“未必尽然吧,依在下之见,这胜利只怕是伍子胥伍相国的,而不是你太宰大人的。”

伯�:“你差矣,胜利属于吴国,属于大王,当然也属于我这个太宰。”

范蠡:“恐怕这只是太宰大人一厢情愿而已,恕在下直言,这场胜利之后,太宰大人还想在吴国与伍子胥平起平坐,不可能了吧?”

伯�:“我们吴国的内政,你关心得太多了吧?依我看,你该关心的,应该是越国和你自己的命运。”

范蠡:“在下正想求教太宰大人。”

伯�:“哦,这倒难得。我的话你能听吗?”

范蠡:“溺水之人,即便是一根稻草,也会紧紧抓住不放。何况太宰大人,在范蠡眼里,你可是一条船呢。”

伯�:“过奖,咱们话先说明白,看在交情分上,我只能救你,你要想救勾践,救越国,请免开尊口。”

范蠡:“我也把话说明白,太宰大人要想救范蠡,必得救勾践,救越国,不仅仅是为我,这也是为你,为你们吴国。”

范蠡一气说来,不给伯�反驳之机:“难道太宰大人就甘心永远屈居伍子胥之下,任由他颐指气使吗?”

伯�:“我与伍相国同朝为臣,皆以尽忠大王为根本,你想挑拨我们的关系,岂不是枉费心机?”

范蠡:“在下只是说出事实而已。越国或降或灭,究竟哪样对吴国有利,相信太宰大人以下吴国有识之士皆有定见,只不过他们的意见都被伍相国一手遮天压制了,难以达于上听,这,太宰大人应该比在下更清楚吧?”

伯�沉默不语。范蠡暗打手势,伯�手下领着范蠡随从悄然而入,献上财宝珍玩。

伯�:“干什么?”

范蠡:“这是太宰大人该得的,倘若吴国接受越国请降,越国所有的财富和人力,就都归吴国支配了。有越国做吴国的仆从和内援,吴王欲霸中原,岂不是又多了一分力量?”

伯�:“然则,你范蠡能保证越国是真心降吴吗?”

范蠡:“降吴之后,越国的一切都归了吴国,倘若再有二心,吴国不是随时可以灭它吗?”

伯�眼里映射出珠宝的光芒。

月影渐渐西移。

伯�帐中烛火依然亮着,隙间,隐隐可见伯�与范蠡交谈的身影。

梆声响起,吴军夜巡队从营帐中穿过。

深夜,会稽后山岩洞内,疲惫的世子琪瑛和宫人们都睡熟了。黑暗中,一点火光缓缓移近,照亮了世子稚嫩无邪的面庞。

一滴、两滴泪水一样的东西滴在琪瑛脸上。琪瑛被惊醒,蒙癦中渐渐看清眼前父亲的身影,一手举着火把,一手提着断剑。

琪瑛惊慌跃起:“父王……父王是来杀孩儿的吗?”

勾践:“瑛儿,你多大了?”

琪瑛:“孩儿十三了。”

勾践:“杀过人吗?”

琪瑛摇头。

勾践:“现在让你杀人,敢不敢?”

琪瑛目光里闪着兴奋:“父王要带孩儿上战场吗?请父王相信孩儿,孩儿杀起吴兵来,决不手软。”说着,从卧毡旁取过自己的短剑,拔剑出鞘,“世子琪瑛随时听候父王之命。”

勾践:“收起你的剑。”

琪瑛犹豫着还剑入鞘,放回卧毡旁。

勾践递出手中断剑:“父王要你拿着这个。”

琪瑛:“父王?父王的剑如何断了?”

勾践:“拿着。虽然断了,也还是王者之剑,看你拿不拿得起?”

琪瑛鼓足勇气,接过了断剑。

勾践:“握紧了。听好,你现在要杀的不是吴兵,而是你的父王。”

琪瑛惊诧莫名:“父,父王?!”

勾践:“夫差欲报杀父之仇,必要取父王之头才甘心,可我不愿死在他手上,你拿了父王首级去降他,他怜你年幼,或许会饶你一命,这样,父王能以一死换来大禹王宗嗣不绝,也算我最后……”

琪瑛弃剑扑向勾践膝下,泣道:“父王!孩儿宁愿与父王一同赴死,也决不去乞求吴王,更不会对父王……”

勾践:“起来!抬起头看着我,知道父王为什么要你亲自来动手吗?孩子,以你小小的年纪要应付眼前的灾难,挑起挽救国家的重担,实在太难为你了。可你是世子,越国迟早有一天要交到你手上,只是父王没想到这一天来得这么早,这么突然,应该学的父王还没来得及教给你,就已经没时间了。也许这就是父王最后一个晚上了,越国的未来,越国还会不会有未来,世子,以后就看你了。欲成非常之人,必以非常之事,父王还能做的,就是以我的血让你成年,让你成为新的越王。去,把剑拾起来,这把剑虽然断了,可它是父王传给你的,从今往后,你要每时每刻带在身上,直到你为父王复仇雪耻的那一天……”

“父王!”不待勾践说完,琪瑛早已泣不成声,勾践悲壮中亦显得有些惨然。

“世子!”“瑛儿!”“大王不可伤了世子。”随着喊声,文种与夫人冲入洞内,将扭结在一起的父子俩匆忙分开,夫人更是紧紧将世子揽入怀中。

夫人:“孩子,你,没事吧?”

琪瑛:“母后,文大夫,你们弄错了,父王不是要杀孩儿,父王是要孩儿杀了,杀了父王。”

夫人与文种都没想到是这样,一时皆愣了。

勾践过去拾起断剑:“世子,父王告诫你的话可都记住了?”

“大王!”“父王!”三人一同冲上去,扯住了勾践。

文种:“大王,臣虽然不知道您对世子说了什么,但是,您所告诫于世子的,如果您自己都做不到,又怎么能指望世子做到呢?”

勾践握剑的手悬在了半空,定住了。

月光下勾践的背影如峻峭的岩石,一动不动。夫人悄然走近,为勾践披上外氅。

勾践:“世子怎样?”

夫人:“刚刚睡了。”

勾践:“到底还是个孩子。”

夫人:“是我们母子把大王拖累了。”

勾践:“文种说的不错,自己都做不到的事情,又怎能指望别人做到呢。越国到了今天这一步,谁也不怨,只怨勾践自己不争气,拖累了你们,也拖累了百姓。”

夫人:“臣妾听说,打仗胜败乃是决于天意,大王切不可因一时之败自责太过,越国的明天,还须仰赖大王呢。”

勾践:“明天?焉知明天的月亮下还有没有越国?”

夫人:“大王是不相信范蠡此去能成功吗?”

勾践摇头道:“我是不希望。范蠡有句话说得对,投降比战死要难多了。勾践知道如何去死,可我不知道如何去降,除了我自己,还要眼睁睁看着你们……”

勾践无法再说下去,也无法再想下去了。

夜空中阴云四起,渐渐吞噬了月亮。

清晨,伯�手下将曹、薛、蔡三国使节引进伯�帐中。伯�站起相迎,逊谢一番,与众人归座。

伯�:“各位奉贵国君侯之命,前来晋见鄙国寡君,不巧赶上鄙国与越国开战,吾王军务缠身,未得空闲与各位相见,伯�也一直忙于战事,没能及时招待各位,今日特向各位赔礼了。”

曹使:“太宰大人急召我等前来,可是贵国大王要见我等?”

蔡使:“越王勾践不是还困在山上吗?贵国大王此刻怎么又有时间了?”

伯�:“本来是要等到战事结束的,可是在下又觉得,请各位来亲眼目睹一番我们大王的作为,这样更好。不知各位以为如何?”

几位使节相互看看,其中一位道:“能亲眼见到贵国大军征服蛮荒不化的越国,乃是我等大幸。我等一定会将所见所闻如实回报鄙国寡君。”

另外两位跟着附和。

伯�:“那好,现在时辰尚早,请稍候片刻,在下带各位去见大王。”

与之同时,另一座军帐内,伍子胥侍从进帐报告:“禀相国大人,时辰到了。”侍从帮伍子胥整好装束,一位素装者手捧先王木主,随伍子胥出帐而去。

夫差大帐外,曹、薛、蔡三国使节正列仪候见,帐内,夫差却在责备伯�:“太宰做事怎么不分轻重缓急,现在什么时候,你却要孤家接见这些使节?”

伯�:“大王恕臣放肆,臣以为现在正是见这些使节的时候,所以才大胆把他们带来了。”

夫差:“怎么讲?”

伯�:“大王征服蛮越,眼看就在这一两日了,臣以为,这将是继先王攻取楚国郢都之后,吴国震惊中原的又一伟业盛举,它必将对中原鞴�绕涫悄切┐蠊�墓��遣��卮蟮挠跋欤�舛源笸踅窈笸及灾性�奈按竽勘昀此担�凉刂匾�U饧肝皇菇谒淙焕醋赞┒�」��纱笸醪环料胂耄��撬�栏降牟徽�侵性�父霾煌�拇蠊�穑俊?/p>

夫差:“你的意思是通过他们把我们的胜利和我们战无不胜的军威传给那些大国?”

伯�:“正是,臣以为由他们来传递这个消息,应该是最快、最真实、最有说服力的。”

夫差:“传他们晋见。”

伯�:“是。传曹国、薛国、蔡国使节晋见。”

侍从引三国使节鱼贯而入,依次向夫差行礼。

“岑丹奉曹公之使拜见大王,祝大王国运昌隆。”

夫差:“贵使远来辛苦,请了。”

“蒯冒奉寡君之使拜见大王,祝大王万年无期。”

夫差:“贵使远来辛苦,请了。”

“冯丘奉蔡侯之使……”

“伍相国到!”帐外一声呼喝打断了晋见之礼,伍子胥随之而入。捧着木主的侍从如影随形跟在后面。

伯�自语般嘟囔了一声:“糟糕,又赶上了。”

夫差看看伯�,又看看一脸威严的伍子胥,语声里有些底气不足:“老相国,孤家正在接见列国使节,可否……”

伍子胥:“可以让他们等等再来。”

夫差:“这……”

伯�:“相国大人,为大王着想,是不是应该你等等?”

伍子胥:“我等多久都没关系,先王也要等吗?”

伯�:“相国言重了吧?敢问这时辰也是先王所定吗?还是你相国大人自己定的?”

伍子胥闻听,�目欲怒,却又微微一笑:“要是我猜的不错,这几位使节也是太宰大人特意挑时辰带到这儿来的吧?”

伯�:“你?相国大人,你怎么说我无所谓,我只希望你多替大王想想。”

伍子胥冷哼:“这种话,还轮不到你说。”

伯�:“相国功高权大,伯�自愧不如,可也不能因此就不许旁人说话了吧?大王还要……”

夫差:“行了,少说一句吧。当着这么多使节。”

伯�低首作拱:“臣放肆了。臣请携三位使节暂时告退。”

夫差很轻微很轻微地点了下头。

伯�转身来到三位使节面前:“抱歉得很,三位请暂退一时。”

使节们却不干了,蔡使冯丘干脆跨前一步,朗声道:“太宰大人,蔡虽是小国,但也是武王所封,大家同出姬姓一族,贵国如此待我,未免不合礼节了吧?”

话虽是对伯�而言,意思却是说给吴王听的。

“抱歉,抱歉,”伯�降低了声音,但是还让夫差和伍子胥都能听得见:“大王也为难,没看见吗?留点面子吧。”

三位使节颇不情愿地随伯�躬身而退。出得帐来,便迫不及待向伯�发起了牢骚,伯�则一味抱歉不已:“三位,对不起了,请到在下帐中稍息,我们大王此事一了,自会再行召见。”

蔡使:“敢问太宰大人,贵国大王对伍相国如此唯唯诺诺,到底是为何?”

伯�:“这个嘛,恕在下不便相告。”

正说着,帐内传出伍子胥低沉浑厚的声音:“夫差,尔忘了勾践杀父之仇吗?”

夫差的回答跟着响起:“夫差不敢忘。”

三位使节听罢,面面相觑,欲语还休,跟着伯�手下去了。

伯�整冠束容,重新入帐。夫差已经归座,伍子胥正行叩见之礼。

伍子胥:“老夫代行先王遗训已了,请大王示下。”

夫差字斟句酌:“老相国,今日为止,这仪式,就免了吧。”

伍子胥:“大王,勾践还活着,越国尚未灭!”

夫差:“孤家知道,但他的日子屈指可数了。”

伍子胥:“大王,勾践不死,先王难以瞑目啊。”

夫差:“相国的意思,一定要等杀了勾践,仪式才可以停止吗?”

伍子胥:“大王误会了,这不是老夫的意思,而是先王的遗愿。”

伯�:“大王,臣有话说。”

夫差:“讲。”

伯�:“先王遗训,臣也曾亲耳聆听,臣以为相国所述,并不准确。”

伍子胥:“老夫亲受先王遗命,我不准确,难道你才准确?”

伯�:“秉承先王之志,继承先王之国的乃是大王,大王所言,才最准确。”

伍子胥:“当面阿谀,亏你大言不惭。”

伯�:“相国,你这不是骂我,你是……”

夫差制止了伯�。

夫差:“老相国,请放心,孤家一定不让你失望就是。至于仪式,就按孤家说的办吧。”

伍子胥毫不掩饰愤懑:“大王执意如此,老夫告退了。”

夫差望着伍子胥背影,无奈地摇了摇头。

伯�:“大王,伯�在此向大王请罪。”

夫差:“请什么罪?”

伯�:“臣一时疏忽,忘了相国的规矩,致使大王受窘,臣确有失察之责,但绝非如相国所言……”

夫差:“过去就过去了。你同相国乃是孤家的左膀右臂,相国资格老,脾气也大,你要多忍让才是。”

伯�:“大王教诲,臣谨记在心。大王,臣还有事要禀报。”

夫差:“讲。”

伯�:“臣新近又觅得一可用之才,正要向大王引荐。”

“好啊,等打完仗,带来给孤家见见。”夫差说着,起身欲行,伯�忙凑上前言道:“大王,此人可是身怀不世之才,以臣之见,大王应该马上见他才是。”

夫差停住脚步:“不世之才?孤家可是头一次听你如此赞赏一个人,此人在吗?”

伯�:“在。”

夫差:“叫他来。”

伯�奔到帐口,招呼了一下,少顷,带着范蠡来到夫差面前。

范蠡:“拜见大王。”

夫差打量范蠡,不禁暗暗点头。

夫差:“太宰向孤家举荐,说你身怀不世之才,请问尊姓大名?”

范蠡:“在下宛橐范蠡。”

夫差脸上的笑容突然僵住。

伯�瞄着夫差的脸色,心中忐忑不安。

夫差:“宛橐范蠡?你不是越国的上将军吗?”

范蠡:“臣正是奉越王之命而来。”

夫差:“来替勾践乞降吧?”

范蠡:“臣有此使命。”

夫差:“来人!把乞降者押出去斩了。”

两名武士冲入,押上范蠡欲走。

范蠡:“我听伯�大人说,大王的雄心是要称霸天下,现在看来,不是伯�错,就是大王错了。”说完,坦然转身,跟着武士去了。

夫差望着范蠡消失在帐外,始终一言不发,伯�可是耐不住了。

伯�:“大王,范蠡是个人才,不能杀啊。”

夫差:“勾践也是人才,是人才孤家都得尊为上宾吗?”

伯�一时语塞。

武士将范蠡押到空场上,上绑绳,推倒,刽子手上来,递一碗酒给范蠡。

范蠡闻了闻,摇头道:“这酒不好,有没有再好点的?”

刽子手不解,正要问,一骑飞驰而至。

骑者:“大王有令,将范蠡押回大帐。”

范蠡回到帐内,神情自若,仪态潇洒。夫差语气咄咄逼人:“你说说看,何以杀了勾践,吴国就不能称霸了?说得不好,孤家还是要杀你。”

范蠡:“吴国能否称霸,不在杀不杀勾践,也不在能不能灭越国,而在于大王如何为自己立身行事。”

夫差:“怎么讲?”

范蠡:“大王一战而胜勾践,已是威震中原,远近服膺,现在正是天下人翘首以待的时候,他们的目光都在看着吴国,看着大王,看大王下一步怎么做,做什么?在下请问大王,勾践杀与不杀,还能改变这一战的胜负吗?”

夫差:“不能。”

范蠡:“越国或灭或降,还能对吴国造成威胁吗?”

夫差:“不能。”

范蠡:“那么大王现在要面对的已经不是勾践,也不是越国了,大王要面对的是天下,是人心。对勾践杀与不杀,许越国降与不降,乃是大王对天下做出的诏示,大王是要像齐桓、晋文、楚庄那样屈己服人呢,还是只要逞一时复仇之快?这就是在下所要说的立身行事。”

夫差沉吟:“你是勾践的人,孤家怎么能信你?”

范蠡:“在下讲的只是道理,有利无利,大王自会判断。”

夫差:“孤家就不答应,会怎样?”

范蠡:“不会怎样,大王非要勾践去死,勾践只有杀妻毙子,尽焚宝器,率五千余勇与大王拼死一战了。”

夫差:“孤家答应了,又会怎样?”

范蠡:“大王若以仁厚之心,不灭禹王宗嗣,从此勾践就是您的奴隶,越国就是吴国的从属了。”

帐内一片沉默。夫差不动声色,伯�暗暗心焦,范蠡从容自若。

良久,夫差终于言道:“孤家倒也想看看勾践跪在我面前时是个什么样子。你告诉他,若还有勇气,就带上宝剑、妻子,来见我。”

伯�终于嘘出一口长气。

伯�送范蠡出吴军大营,再三叮嘱:“明日午时之前,我们大王在此专候了,但愿范大夫不负所言。”

范蠡:“一定。太宰大人相助之恩,越国君臣必衔环以报。”

伯�:“不必报我,报我家大王就是了。”

正说着,马蹄声疾传,一队骑兵冲出大营,将范蠡、伯�团团围住。伯�才待开口喝问,骑兵身后现出伍子胥威武的身形来。

伯�有点慌神:“请问老相国,这是……”

伍子胥:“把越国的说客带下去杀了。”

士兵冲过来抢范蠡,被伯�挡住。

伯�:“谁敢动?我是奉大王之命送他出营,你们敢违抗大王之命吗?”

众士兵知难而退。

伍子胥怒斥士兵:“一句话就吓回去了,军令你们就敢违抗吗?”

众士兵进退两难。

伍子胥:“大王责怪下来有我,给我把人拿下。”

伯�拔剑:“谁敢再进一步?我不客气了。”

士兵在两面相逼之下挤成了一团。伍子胥手起鞭落,一名最靠后的士兵倒下了。

伍子胥:“违抗军令者,这就是榜样。”

士兵逼向范蠡,伯�手起剑落,一名最靠前的士兵倒下了。

伍子胥冷笑着,喊一声“闪开”,下马执鞭,昂然走向伯�。

伍子胥:“虽有大王之命,看你敢挡我吗?”

伯�手上的剑在抖,声音也有些颤:“相国,不要逼人太甚……”

伍子胥又上一步,伯�已无路可退,正在此时,圈外传来喊声:“大王到!”

士兵后退,夫差下马走到二人面前。

夫差:“老相国,是孤家放他走的。”

伍子胥:“大王,为什么?”

夫差:“孤家想看看勾践在万人面前对我俯首称臣的样子,老相国就不想看看吗?”

伍子胥:“不想,看它是要付出代价的。”

夫差:“什么代价?”

伍子胥:“大王若受了勾践称臣之礼,就等于在世人面前许诺不杀他了。”

夫差:“相国不必担心,即便孤家不杀他,他也不见得就能活下去。”

对夫差的话,伍子胥、伯�、范蠡都在心里暗暗琢磨着。

会稽山越军营地上,守望的士兵最先发现范蠡一行回来了,回首喊起来,“范大夫,范大夫回来了!”

文种等人急不可待迎下山去。

一名侍臣面带喜色,匆匆奔入后山岩洞内。

侍臣:“大王,范大夫回来了。”

勾践仍饮酒不止,口中含糊着问:“怎么说?”

侍臣:“说,吴王准降了。”

勾践瞥了侍臣一眼,将喝干的酒爵墩在石台上。侍臣忙取过酒囊为勾践续酒,却被勾践挡住。

勾践伸手要酒囊:“拿来。”

侍臣递上酒囊。

勾践:“你送了这么一个好消息来,孤家该怎么赏你?”

侍臣:“下臣,不敢当,下臣只是,大王!”侍臣望了一眼喜怒莫测的勾践,心中一颤,竟跪下了。

勾践:“张嘴!”

侍臣哆嗦着张开大嘴。勾践将囊中酒一股脑儿倾倒下去。

勾践:“高兴嘛,孤家再给你助助兴。”

侍臣被呛得翻倒在地,酒还不停地浇在他身上。

后山上,临时垒起了风炉,士兵正光着膀子卖力地用风囊鼓风。半截剑尖插在火里,通体渐呈红色。另一个火台上,陶皿里滚动着熔化的锡水。

范蠡陪着略带醉意的勾践出现了,勾践的目光盯在烧红的半截剑尖上。

范蠡:“大王,臣请借大王宝剑一用。”

勾践:“干什么?”

范蠡:“臣要为大王补剑。”

勾践:“笑话,欧冶子耗时五年铸成的宝剑,隳懿股希俊?/p>

范蠡:“臣补这把剑,不光是为大王,更是为了吴王。”

勾践:“为他?”

范蠡:“是为他。吴王说了,要大王带上宝剑去见他。”

勾践:“他想要剑?我只有断的。”

范蠡:“臣以为,大王不能带着断剑去见吴王。”

勾践:“不能又怎样?剑已然断了,再补也是断剑。夫差不是傻子。”

范蠡:“臣要做的就是让吴王再断它一次。”

勾践狠狠地瞪着范蠡:“好啊,你是嫌我受的侮辱还不够?”

范蠡:“若无受辱的勇气,大王莫如不降。这才仅仅是开始,大王要想复国,将来还得忍更多的辱,受更大的苦,过不了这一关,要从夫差手下翻身,想也别想。越国的霸业,就更无从提起了。”

勾践:“霸业?你还跟我提霸业?夫差的侮辱还没开始,你的侮辱却先来了!从今往后,在我面前不许再提霸业二字!”

勾践扔下断剑,气咻咻地走了。范蠡拾起断剑,望着他的背影,默然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