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寻友受磨难 割肾救小男-苦渡

在放学回家的路上。

刘小男看到一个疯老婆子,她蓬头散发、衣服破烂、脚上趿拉着一双破鞋,她嘴里不断地念叨着:“秋生,秋生……”刘小男走近一看原来是刘玉兰,于是就抱住她的胳膊喊道:“黄妈妈,黄妈妈……”但黄妈妈只顾念叨:“秋生,秋生……”对她的叫喊毫无反应,她只好扶着黄妈妈住前走,她在黄妈妈的念叨声中想:“秋生哥到哪里去了呢?黄伯伯到哪里去了呢?黄妈妈怎么变成这个样子呢?我怎么才能把秋生哥哥找回来呢?”她扶着黄妈妈走到家门口以后说:“黄妈妈,到我家里去吧!到我家里去吧!”但黄妈妈对她的叫喊依然不理睬、没有反应,她继续念叨着秋生的名字往前走去,刘小男只好放开她的胳膊、看着她离去,直到看不见她的身影以后才回到家里。

以前,刘小男每次放学回到家里都要喊道:“妈妈,我回来了!”然后凑到刘芳身边和她说一会话、帮她干一会活,但她这次一回到家里就躺到床上哭泣。

“男男,你怎么啦?谁欺负你了?”

“我要去找秋生哥哥!我要去找……”

刘芳清楚地记得刘小男曾说过秋生帮助她学习的事情,但从那以后再也没有听她提到过秋生,时隔这么多年以后怎么又提出要找秋生了呢?秋生在什么地方呢?怎么才能找到他呢?她想到这里以后问道:“男男,你知道秋生在什么地方吗?你怎么才能找到他呢?”

“是呀!秋生哥哥在什么地方呢?我怎么才能找到他呢?”刘小男重复了刘芳的问话,讲述了她见到刘玉兰的经过以后说:“黄妈妈好苦啊!”

“你先把黄妈妈叫到我们家里来,让她先和我们一块住,等打听到秋生哥哥在什么地方以后再去找他好吗?”

“我明天就去找黄妈妈好吗?”

“好吧!你明天就去找黄妈妈吧!”

从此以后,刘小男一有空闲时间就到处转悠、寻找黄妈妈、打听黄秋生的消息,就这样过了两个多月以后,她虽然没有见到黄妈妈的踪影,但却有了秋生的消息:“有人说在广州见过秋生,有人说在宝安见过秋生,还有人说看见秋生上了去广州的火车……”

就是这些信息把刘小男带进了寻找黄秋生的梦乡,她在梦中南下广州找到了秋生,她和秋生一块找到了黄妈妈……正是这些梦幻使刘小男走上了南下广州寻找黄秋生的道路。

1973年初春的一个星期天,天下着濛濛细雨,天气阴冷阴冷的,刘小男趁刘芳外出买菜之机,她写了一张字条放在床上就奔上了寻找秋生的旅途,她乘火车到广州以后又搭乘汽车到了宝安,她到宝安已经身无分文,只好沿路乞讨着寻找秋生。由于旅途劳累,加之风餐露宿,她到宝安没几天就病倒在汽车站里。

刘芳买菜回到家里不见刘小男的身影,感到很奇怪,她想:“她到哪里去了呢?她……”她就这样从白天念叨到晚上,到晚上还不见刘小男回来,她感到问题严重就到处寻找,外边找不到就回到家里来找,最后在床上看到了她留下的字条,只见字条上写着:“妈妈,我去找秋生哥哥了,请原谅我的不辞而别!”

“不辞而别!不辞而别!不辞……”刘芳拿着刘小男的字条不断地念叨着,她在念叨中突然在脑子里浮现出男男沿街乞讨的情景、浮现出男男露宿街头的情景、浮现出……这一个又一个可怕的情景,使她急忙收拾好行装、锁好门追赶男男去了,她到广州一出火车站就在出站口的醒目位置见到一张寻人启事,上面写着:

秋生哥:

黄妈妈病了没有人照顾,她躺在病床上不断地念叨着你的名字,她要我出来找你,让你和我一块回家去照顾她!

亚男1973年3月20日

刘芳看到刘小男贴的寻人启事以后高兴极了,她在高兴的同时想到:“寻人启事能说明什么呢?它除了说明男男到过此地之外还能说明什么呢?”她满脸愁苦地面对寻人启事问道:“男男在哪里呢?男男在哪里呢?”

她正面对寻人启事发愁的时候,忽听背后有人问道:“这位大姐,莫非是与这张寻人启事有关吧?”

听到门话以后,刘芳转过身来对问话人仔细打量了一番,只见他:年龄五十多岁,头戴一顶鸭舌帽,身穿一套打了补丁的蓝色中山装,脚穿一双露出了脚趾的解放鞋,他虽然穿着朴实但仍不失其知识分子的高雅气质。她对他浑身上下打量一番后,感到有些面熟,再经过细心回忆以后以一种肯定而带疑问的口气问道:“你是林老师吧?”

林老师是刘芳大学时的物理老师,从1957年至今他们师生一直未见面,相隔十六年以后彼此都有些不敢相认了。林老师看到刘芳以后,感到面熟但不敢贸然相认,本想离去但见她满脸愁苦地站在寻人启事前面,一种为人排忧解难的助人精神,使他走到她背后问她与寻人启事的关系。

他们师生相认以后,林老师问道:“你怎么站在这张寻人启事前面发愁呢?”

刘芳、魏冬明、戚小艳都是林老师的高足,林老师被打成右派以后他们都为他鸣不平,林老师怕影响他们的前程,就劝告他们不要为他说话免得落到他的下场。由于这层师生关系,再加上刘芳在人生地不熟的广州希望得到林老师的帮助,于是就将真实情况告诉了他。林老师一边听她的介绍,一边在心里想:“秋生到广州已经六七年了,他很可能跑到香港去了,在国内是找不到他的。”他本想把他的想法告诉她,但他抬头看了看周围感到车站说话不方便,于是就对她说:“你两眼一摸黑到哪里去找哇!还是先到我家里去休息休息,我们商量以后再说吧!”

“林老师,你家不是搬到北京去了吗?怎么又搬回广州来了呢?”

“是呀!我家是搬到北京去了,可那是你记忆中的事情,你们毕业以后我全家搬到农场去了……”林老师向刘芳介绍了他家的搬迁过程以后说:“我现在是单身一人,在北京、农场和广州都没有家了!”

“师母呢?”

“你师母不适应北方农村生活,我们一搬到农场她就得了风湿性关节炎,文化大革命开始以后,她陪我挨斗因心脏病突发而死亡!”林老师说到这里,他声音便咽再也说不下去了。

“林老师,你要保重,要节哀!”刘芳本想多宽慰他几句,但因她从林老师的悲哀中想到了她爸爸的不幸,想到了魏冬明、戚小艳、郑光明、刘春风的不幸,想到了自己的不幸,她不但不能安慰林老师反而跟着他呜咽起来。共同的遭遇和不幸,使他们都很难向对方掩饰内心的痛楚,他们就这样怀着各自的悲痛、共同的遭遇向前走着,一直走到了林老师弟弟林一民家里。

就在他们快要走到林家门口时,突然听到邮递员在身后喊道:“林一民电报,”林老师转身向邮递员走去拿电报,他把电报拿在手里看了以后笑了。

听到邮递员的叫喊以后,林一民也从屋里出来拿电报了,林老师把电报递给他说:“你看多巧哇!你二哥的车次变了,我没有接到他倒把我的学生接回来了,”他说着向林一民介绍说:“一民,这是我的学生刘芳。”

“刘大姐你好,请屋里坐!”

宾主坐定以后,林老师看着刘芳问道:“秋生是什么原因从家里跑出来的?”

“1967年底,造反派把冬明当着特务抓起来了,他们派冬明的学生黄秋生看押他,黄秋生看不惯造反派的行为,他既无力反抗,也不敢反抗,更不愿意忍受造反派给他造成的精神折磨,于是就在公安局抓冬明的那天夜里他们一同逃到广东来了。”

“他们已经逃到广东六年了!”林老师想了想说:“他们是不是到宝安找孙玉民去了?”

“冬明在学校里和孙玉民的关系很好,他往广东跑很可能是找他来了。”

“宝安的孙玉民?”林一民看了看林老师,又看了看刘芳说:“我认识孙玉民,他在文化大革命前就跑到香港去了,他们那个地方的人基本上都跑到香港去了,如果说冬明大哥和秋生到广东来找他的话,他们肯定也跑到香港去了,你要在国内找到他们是不可能的了。”

“我也认为他们跑到香港去了,刚才在车站里因为不是说话的地方,我没有把我的想法告诉你,我看你还是先找到男男,把真实的情况告诉她劝她回北京去!”

刘芳连连点头赞同的同时自言自语道:“我到哪里去找男男呢?我到哪里去找男男呢?”

“从你在路上讲的情况来看,男男在北京打听的情况是比较符合实际的,要找也得沿着她对你说的路线去找,不过你对那个地方人生地不熟、语言又不通,你怎么好找她呢?”林老师停了一会说:“我陪你一块去找吧!”

“你身体不好,你在家养病吧!路不熟悉我可以问,语言不通我可以用笔写,这点困难还是可以克服的。”

“刘大姐,你一个女同志出门在外多有不便,我陪你去吧,遇到什么问题,我也好给你壮一壮胆呀!”

“刘芳,一民在家里也没有什么事情,就让他和你一块去吧!”

“刘大姐,就让一民陪你去吧!”林一民的妻子谢一娇插话说:“大哥在家里经常念到你们,你们现在正在困难之中,如果这点忙帮不上就没有我们能帮忙的地方了。”

刘芳见林老师和林一民夫妻都这么说,而且态度也很诚恳,她也感到一个人到宝安却有很多不便,于是就说:“那就麻烦一民小弟了!”

“我们快点吃饭吧!”林老师说:“吃了饭以后,一娇帮助你们准备一下就出发去找男男吧!”

吃饭的时候,林老师向刘芳介绍了戚小艳、郑光明、刘春风挨批斗的情况,他说:“戚小艳的性格真是倔强得很,不管造反派怎么批、怎么斗,她就是不向他们低头认罪!”

“为什么要向他们低头认罪呢?”听林老师讲了戚小艳挨批斗的情况以后,刘芳想到了自己挨批斗的情况、想到了造反派……她颇有感触地说:“不低头认罪,就得多受罪呀!”

“我们没有罪为什么要低头认罪呢?”林老师表示赞同说:“你说得很对,不低头认罪就得多受罪呀!”

“不说这些不愉快的事情了!”谢一娇看到刘芳、林老师心情沉重、眼睛湿润,就把话岔开说:“快点吃饭吧!刘大姐和一民吃完饭以后还要赶路!”

刘芳和林一民搭乘汽车到了宝安县城,他们在汽车站里找到了男男的寻人启事但没有见到男男,于是又往前走、继续寻找。他们就这样连续走了好几个地方以后,在靠近罗湖口岸附近的一个巷道里,林一民远远看到一个躺在地上的女孩,他用手指着说:“刘大姐,你看那里躺着一个女孩,我们过去看看吧!”

刘芳沿着林一民指的方向一眼就看到了她熟悉的身影,她三步并着两步跑过去,林一民紧跟其后,他们跑过去一看正是刘小男,只见她两眼紧闭,满脸通红、不省人世,口里一会儿喊着:“秋生哥哥你在哪里?秋生哥哥你在哪里?”一会儿又喊着:“妈妈,我找到秋生哥哥了!我找到秋生哥哥了!”

“男男!男男!和妈妈一块回家去吧!”刘芳含着眼泪大声喊着刘小男的名字,但处于昏迷中的她毫无反应,站在一旁的林一民将手伸到她额头上摸了一下说:“刘大姐,男男高烧恐怕在40℃以上,还是先把她送到附近卫生所去看一看吧!”还未等刘芳说话,他背起男男就往卫生所跑去。

经过医生检查、用药以后,刘小男的高烧退去并逐渐恢复了神志。

刘小男一恢复神志就抱着刘芳痛哭,她哭诉黄妈妈的不幸、哭诉秋生哥哥的遭遇,刘小男的哭诉勾起刘芳的伤痛,于是母女两个抱头痛哭,林一民则在一旁安慰说:“你们母女见面就好了,我们还是快点回广州去吧!”他说着又背起刘小男往车站跑去。

他们到广州以后,经过医生检查、确诊男男的病已经转化成肾炎。

回到北京以后,刘小男的病又转化成尿毒症,只能靠透析维持生命,因此医生建议她做换肾手术。但无论是透析还是换肾,都使刘芳面临着难于承受的经济负担和精神压力,为了挽救刘小男的生命,她毫不犹豫地说:“大夫,把我的肾割给男男吧!”

“肾移植手术最好是有血缘关系,”大夫说:“你是她的母亲,如果你们的血型和配型都符合要求的话是再好不过了。”

“大夫,请化验我的血型吧,看我的血型和男男的血型是否一样?”

“大夫,不能割我妈妈的肾,我妈妈为我付出的太多了,她以后还要生活不能割我妈妈的肾。”刘小男说完以后又转向刘芳说:“妈妈,我的肾坏了只是我一个人的事情,不要因为我的肾坏了影响到你的生命,不要因为一个人的肾坏了死掉我们母女两个人!”

“男男,自从有了你以后妈妈才有了欢乐,如果没有了你妈妈也不想活了!”刘芳说:“妈妈有两个好肾,两个好肾正好我们母女俩一人一个,这样我们母女两个也好相依为命。”

“妈妈,你千万别把肾割下来给我……”

就在她们母女争执不下的时候,护士长走过来说:“姑娘,你妈妈把肾割给你是对你的爱,如果你不让她把肾割给你,让她看着你死去,这比用刀子剜她的心还难受,等你长大当了妈妈以后就体会到她此时此刻的心了。”

直到这时,坐在一旁的医生才想到他应该说什么、应该劝说她们母女的那一方,他看着刘小男说:“姑娘,你放心吧!我亲自给你做肾移植手术,只要你妈妈和你的血型和配型合适,是绝对没有问题的。”

经过医生和护士的再三劝说以后,刘小男才同意将刘芳的肾割给她做肾移植手术。

做手术的那一天,刘芳醒过来的第一句话就是:“大夫,我的男男怎么样了?”当她听到:“动脉血管接活了”、“静脉血管接活了”、“移植的肾脏开始工作了”的时候,她紧张的心脏逐渐舒张了,当她听说“开始排尿”的时候,她高兴得留下了眼泪,并不断地说道:“我的男男有救了,我们男男有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