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芳,你家里那个小女孩是你的女儿吗?”
听了小广播向大芳的问话以后,刘芳想到了她收养男男时没有想到的问题。
刘芳在是否收养男男这个问题上,她原来只想到了世俗观念,只想到了没有结婚怎么能当妈妈呢?她没有想到她的处境,她走资派、监守自盗分子、特务的罪名,她听到了小广播的问话以后心想:“他们既然能够以莫须有的罪名把我打成走资派、监守自盗分子和特务,他们也会利用男男强加给我更多的罪名,他们在强加给我新的罪名的同时又怎么处置男男呢?他们……”她想到这些以后,不觉毛骨悚然、浑身骤起鸡皮疙瘩,但仇恨使她战胜了恐惧,她看着小广播理直气壮地回答道:“我的女儿!”
“我一看到那个小女孩的模样就感到面熟,但就是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这下我算是弄明白了,你们母女两个就像一个模子刻出来的一样!”小广播拍着刘芳的肩膀说:“你真会生呀!”
“你真会生呀!”小广播这句话又使刘芳陷入到恐惧之中,她发呆似的看着她的鬼脸、看着她逐渐远离的背影;小广播走了很远以后,她还呆呆地站在那里……
“你真会生呀?”小广播一面重复着她这句话,一面快步往前走去,她走着走着突然停住脚步自言自语道:“不对呀!她没有结婚怎么会生孩子呢?这一定不是她的孩子,不是她的孩子怎么会和她那么像呢?不是她的孩子怎么会在她家里呢?”她就这样不断地向自己提出问题,她提出这些问题以后又转身看着刘芳,她希望从刘芳身上得到解答!
就在小广播看着刘芳发呆的时候,突然感到背后有人打了一下,她回头一看原来是长舌妇郝士菲,她大声骂道:“你这个该死的士菲婆,把我吓了一大跳!”
“你跳什么?我看你发呆的样子是不是看上谁了?要是看上谁了和大姐说说,大姐给你介绍介绍。”
“我不是看上谁了,我是在想她没有结婚怎么会生孩子呢?”
“你是在说谁没有结婚就生了孩子呢?”
“我在说刘芳呗!”
郝士菲的精神立刻抖擞起来,她看着小广播眉飞色舞地问道:“你这是哪里来的话,我怎么一点也不知道呢?你给大姐说得详细一点,让大姐也知道知道好吗?”
“我见刘芳经常领着一个小女孩出出进进的,我就捉摸这是谁的小女孩呢?怎么和她长得一模一样呢?”小广播转身看着远处扫马路的刘芳说:“我问是不是她的女儿,她回答说是她的女儿,可她回答得很不自然,而且她的脸也红了、红到耳朵根子了!”
“她的脸红到耳朵根子又怎么啦?这有什么奇怪呢?”
“就是吗,我也觉得没有什么奇怪的,可是她没有结婚怎么会生孩子呢?说不是她生的怎么又和她长得一模一样呢?”
“你明天带大姐到她家里去看看好吗?”
第二天晚上,小广播向大芳领着郝士菲来到刘芳家里。
“刘大姐,士菲大姐来看你的女儿……”
听到小广播的介绍以后,刘芳如堕五里云雾之中,她头上的天、脚下的地、面前的人和物都旋转起来,她脑子里浮现出来的是小广播和长舌妇到处广播她是走资派、监守自盗、特务头子,是她们绘声绘色的描绘才使人们相信她就是一个地道的走资派、一个地道的监守自盗分子、一个地道的特务分子,她想到这些以后自语道:“她们又想在我女儿身上做什么文章呢?”
刘芳虽然从天晕地旋中走出来了,但她仍发呆似的坐在那里,她一言不发地看着天真、活泼的男男和她们说话、问她们好、给她们让座、给她们倒水喝、给她们……
当向大芳、郝士菲目不转睛地盯着男男的时候,男男很大方地走到她们面前说:“阿姨,我长得高吗?阿姨,我长得好看吗?阿姨……”
“你和你妈妈长得真像呀!”郝士菲经过对男男的细心观察、肯定男男就是刘芳的女儿以后,她转向小广播挤眉弄眼地说:“刘芳真会生呀!生的女儿和她一模一样,将来一定是个孝顺女儿。”她说完以后转向男男问道:“你说阿姨说得对吗?”
“阿姨,我长大以后要好好地侍候妈妈,我要给妈妈买……”
看到男男的童真表现,听到男男的幼稚话语,刘芳在心里说道:“男男,你知道她们是来干什么的吗?我天真的孩子……”
“刘芳,我们走了!”
男男急忙拉着刘芳的手说:“妈妈,阿姨要走了!”她见刘芳毫无反应,仍然很木讷地坐在那里,于是就放下她的手说:“阿姨,我来开门吧!”
送走小广播和郝士菲以后,男男收敛了笑容,她抱住刘芳的脖子,看着她愁容满面、心事重重的样子问道:“妈妈你病了吗?”过了一会又问道:“妈妈,你不高兴了吗?”她见刘芳仍然不说话,就又问道:“妈妈,你生气了吗?”
从小广播、郝十菲进门的那一刻起,刘芳就在不断地猜想着她们可能会散布的谣言,预测着自己将又一次面临的不幸。男男的话把她从猜想和预测的恐怖中唤醒以后,她看着男男回答道:“妈妈没有生病,妈妈没有不高兴,妈妈也没有生气,妈妈在想事情。”
她说完以后把男男紧紧地搂在怀里,而且越搂越紧生怕被人抢走了似的,直到男男咯咯地笑着说:“妈妈,你把我搂的好紧呀!”她这才松开手,但没有说话。
刘芳的愁眉苦脸、闷闷不乐,使男男不知道如何是好!不知道应当说些什么?她想了很久以后只好用她最关心的学习、每天晚饭以后都要上的课、批改的作业来安慰她说:“妈妈,你看我的作业都做得对吗?”
男男一说到作业,刘芳就想起了她们还未吃晚饭,于是就说:“男男,妈妈做饭去,我们吃完饭以后上课、批改作业好吗?”
男男见刘芳说话了,脸上露出了笑容,她也高兴起来了,她拉着她的手说:“妈妈,我和你一块去做饭好吗?”
“你好好地看书、做作业,妈妈去做饭,等妈妈把饭做好了叫你吃饭。”
“你回来之前我一直在看书做作业,我的作业都做完了。”男男拉着刘芳的手说:“等我学会做饭、做菜以后,我就可以在你下班回来之前把饭做好,你一回到家里就可以吃饭了。”
“男男,你现在还小,等你长大以后再学习做饭、做菜,你还是去看书做作业吧!”
“不嘛!妈妈,我要学习做饭、做菜,你上班扫地很累,回家以后还要低头猫腰做饭,我学会做饭、做菜以后,你回家就可以吃饭了!”
男男拉着刘芳走到厨房门口以后,她又从刘芳手中要过钥匙说:“妈妈,我来开门!我来开门!”
她们进到厨房以后,男男拿起一捆菠菜说:“妈妈,我来洗菜吧!”
刘芳既怕她洗不干净,又怕挫伤了她的积极性,于是就对她说:“你洗菜吧!妈妈看着你洗,看你洗得干净不干净!”
男男听刘芳说让她洗菜以后很高兴,她拿起一大捆菠菜就放到盆子里洗。
“男男,洗菜是将莱里的泥沙和其他脏东西洗掉,而草根和死菜叶子是洗不掉的,必须把它摘出来以后才能放水洗。”
男男洗完菜以后又对刘芳说:“妈妈,我来淘米吧!”她说着就拿起盆子来舀米,刘芳笑着说:“男男,你把米缸的米都舀光了,我们明天吃什么呢?”听到刘芳的问话以后,男男又将米倒回缸里去。
刘芳从男男手里接过舀米的碗,她从米缸里舀出一碗米说:“我们两个人,有这一小碗米就够了。”
“我懂得了,我懂得了,我以后每次都舀这么多米。”
从男男学会做饭以后,刘芳重新感受到了她学生时代的幸福,她每天下班回到家里饭菜都摆到桌子上了,所不同的是过去是妈妈为她做饭,现在是女儿为她做饭。
小广播向大芳和长舌妇郝士菲访问的第三天。
瑞金兵团专政队队长王向东带着两个专政队员,他们头戴军帽、身穿绿军装、腰扎皮带、胳膊上带着红卫兵袖章、脚上穿解放鞋,全副武装地来到刘芳面前呵斥道:“刘芳,我命令你到瑞金革命造反兵团司令部,向王继红司令交待你未婚生女的流氓罪行!”王向东呵斥完了以后即转身对两个随从命令道:“把女流氓刘芳押到司令部受审!”
这两个随从一个姓刘叫刘迷糊,一个姓马叫马屁精。
刘迷糊膀大腰圆,一对粗黑的扁担眉下是一双小得不能再小的小眼睛,由于他眼睛太小看上去像是没有睡醒似的,再加上他的脑子总是糊里糊涂的,所以人们都叫他刘迷糊。刘迷糊知道人们都瞧不起他,都说他眼睛小、脑子糊涂,所以他无论走到哪里,无论在什么情况下都要把他那一对小眼睛睁得圆圆的、大大的,以此来掩饰他眼睛小、爱迷糊的缺陷并向那些嘲笑他的人提出抗议。
马屁精身材矮小、脑袋大,形似侏儒,但善于应变,精于吹牛拍马,他原本是一个看大门的,就因为他赞扬王继红的美貌而被提拔到专政队,据说还准备让他取代王向东担任专政队队长,也正因为如此,王向东总是压制和防范着他。
王向东的话音刚落,刘芳还未反应过来,刘迷糊和马屁精就将她手中的扫帚夺过来扔到了马路边,将她押进司令部向端坐在司令宝座上的王继红报告道:“专政队队长王向东和队员刘迷糊、马屁精将女流氓刘芳押到,请王司令处置!”
王继红抬起头来看了看刘芳并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说:“你就是女流氓刘芳吗?”
刘芳昂起头来怒目而视,她既不回答她的问话,也不驳斥她的污蔑,她当着没有听见她说话,没有看见她的存在似的。
“你竟敢如此藐视我无产阶级专政,你竟敢如此藐视我瑞金兵团,你竟敢如此藐视我王继红司令!”王继红历数了刘芳的“罪行”以后,她转向王向东命令道:“给我打,看是她厉害还是我瑞金兵团厉害!”
王继红一声命令,王向东就左右开弓一个巴掌接着一个巴掌地打到刘芳的脸上,他左手打来她向右趔趄,他右手打来她向左趔趄,不管他怎么打她都坚持站立、绝不倒下、绝不低头。王向东打过之后,马屁精以“同情”的口吻说道:“你何必呢?低头认罪不就行了吗?何必要受这种皮肉之苦呢?”他一面说话,一面用手摸她的脸,用手指擦去她鼻子里流出来的血污。他见她没有反抗,就将手移到她乳房部位模来摸去,他一面摸一面看着她发出“嘻嘻”地笑声。当他正准备将手向下移到她的阴部时,她抬起头来向他啐去,接着就是一脚踢上去,马屁精就这样带着满脸唾沫和血污,向后趔趄几步倒在了地上。
马屁精这种猥亵的动作是专政队专门用来对付女性的刑罚。他们对男性的刑罚是毒打、游街、饥饿……对待女性除了男性的刑罚之外,增加了这套猥亵刑罚。
王继红看到马屁精的赔亵动作以后笑着说:“你不是要和魏冬明搞流氓吗?他逃跑了我就让马屁精和你搞吧!”当她看到满脸唾沫和血污的马屁精倒在地上以后,她哈哈大笑道:“马屁精呀!马屁精!你真是没有这个福分,你都三十好几的人了还没有结婚,我让你享受一下女人的味道,你反倒被弄成这个样子,你真是有辱于我无产阶级专政的权威,有辱于我瑞金兵团,有辱于我王继红司令!”
听到王继红骂马屁精无用、无能以后,王向东、刘迷糊都感到异常高兴,他们想:“机会来了,这下我也可以享受侏儒的福分了。”他们一想到这里就争相举起手来,要求代替马屁精对刘芳施行猥亵刑罚。
看到王向东、刘迷糊争相举手自荐以后,王继红先是向他们睥眼一笑,然后对他们摆了摆手说:“你们都给我靠边去吧!”
王继红为了猥亵刑罚的执行权,曾经召开专政队全体会议,明令宣布:“在专政队十八套刑罚之外,增加一套对女性的猥亵刑罚,这套猥亵刑罚属马屁精专用,除了马屁精之外谁也不准施行猥亵刑罚!”也正是猥亵刑罚的实施,使马屁精遭到了专政队全体队员的妒忌。刚才,王向东、刘迷糊举手自荐,一半是出于他们的本性,一半是出于他们的妒忌。
王继红为什么把猥亵刑罚的执行权赋予马屁精呢?这除了马屁精之外,谁也不知道她的用意;即使是马屁精也只知其一,不知其二:
这其一就是王继红的报复心理。原来,王继红发现马屁精善于应变、巧舌如簧的口才以后喜欢上了他,她在提拔他到专政队并许诺他取代王向东担任专政队队长的同时,曾经试验过他的性功能,她正在性高潮时遇到了性无能,这使她遭受到了难忍难熬的性折磨,她狠狠地踢了他一脚骂道:“废物一个,你给我滚开吧!”也正因为如此,王继红要用猥亵刑罚来折磨马屁精,使他体味到由于他的性无能使她遭受到的性折磨。
这其二就是王继红的妒忌心理。对于性功能健全者,特别是像王向东、刘迷糊这些性欲强烈的男人是专供她享用的,如果让他们对女性实施猥亵刑罚,这对她来说是很难接受的、是要吃醋的。也正因为如此,一向对王向东、刘迷糊言听计从的她,否决了他们替代马屁精实施猥亵刑罚的要求,尽管她对刘芳向马屁精阵唾沫、踢脚恨之如骨,她也不准他们对她实施猥亵刑罚。
马屁精从地上爬起来,擦去了他脸上的唾沫和血污以后,他指着刘芳结结巴巴地骂道:“你……你……你这个臭婊子,你竞……敢,你竟敢如此猖狂,老子非要打死你不可!“说着,他搬起凳子就向她砸过去,由于刘芳躲避及时,凳子砸在了她侧后的桌子上,将桌子上的茶具打得稀里哗啦。
王继红看着马屁精在心里骂了一句“性无能”以后,她转向王向东说:“把女流氓刘芳给我拉出去游街示众!”
王继红一声令下,王向东、刘迷糊、马屁精一伙立刻把写着“女流氓刘芳,未婚生女”的牌子挂到刘芳的脖子上,刘迷糊和马屁精一左一右换住她的胳膊、压住她的头,王向东打着瑞金革命造反兵团的旗子,后面簇拥着几十个男女打手,有喊口号的、有打彩旗的、也有打闹和嘻笑的。随着游行时间的延长,游行队伍越来越短、人员越来越少,最后只剩下刘芳一人,她就将脖子上的牌子取下来扔到马路边,拖着疲惫的身子往回家的路上走去,她走到家门口以后再也走不动了就靠门坐下来休息。
听到磕碰门的声音以后,刘小男开门一看是刘芳,她急忙将她拉起来扶着她住屋里走,她一面走一面问道:“妈妈,你生病了吗?妈妈,你生病了吗?”
刘芳有气无力地答道:“妈妈没有生病。”她过了一会又问道:“你的作业都做完了吗?”
“我的作业都做完了!”刘小男说:“妈妈,你休息,我去做饭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