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五月槐花香

范世荣把桌上的东西胡噜开了,一张一张地把王财拓的印章模子拿出来看,都是双勾描画下来的,非常清晰。范世荣心说,小子,还真下了功夫了……莫荷推门进来:“哥,屋里怎么这么冷啊!”

范世荣赶快收起他那些东西:“炉子灭了。”莫荷出去又进来,开始劈柴点炉子,麻利地往里倒煤球,捅炉子,搜灰。

范世荣冷冷地看着,好像有话要对莫荷说。

范世荣明知故问:“莫荷,着了吗?”

“着了,我打壶水坐上,一会儿就开了。”莫荷出门压水。莫荷打了水进来,把壶坐在炉子上。

“莫荷……”

“哥,什么事,您说!”

“我想让你嫁人……”

莫荷干着手里的活儿……半天才问:“嫁……谁?”

“琉璃厂的一个伙计,现在做了掌柜的了……叫王财……他说见过你……”

“……我……”

莫荷话刚一出口,就给范世荣拦住:“成不成的,你先别张嘴,先听哥把话说完。哥,这几年算是落魄落到姥姥家了,你大老远的奔过来,虽说不是亲的,但对哥好,哥知道……大姑娘家的挎篮子风里雪里的上街卖烟卷,养活哥,哥对不住你……哥,天天想翻身,日日想翻身,这回算对了机会了……我欠了王财的情,好歹他混成了掌柜的,你过去也不吃亏,莫荷,嫁了吧……”莫荷伤心地哭了。

“我知道你喜欢奉全……那小子没福气……一晚上的风光转天就败了……再说人还在牢里呢……出来什么样也不知道了……人活在世不如意事多,天遂人愿的事少……现在王财对你对哥都有好处,哥想过了,为了你……”“哥!要为我……您不用想……要为您,我就这么嫁了,哥我说句心里话……我觉自己亏得慌……!”莫荷说完挎起烟筐子冲出门去,不知不觉地往关着佟奉全的监狱方向跑去。

莫荷来到监狱大门口,看到一辆马拉的轿车停在那儿。茹二奶奶,冯妈和佟奉全一块出来,佟奉全扶着茹二奶奶和冯妈上了车,然后他也上了车。莫荷呆呆看着,轿车动了。莫荷自语道:“他出来了,他这是上哪儿去呀!”渐渐的,两匹马跑起来了,莫荷不由自主地尖叫着追了下去,筐里的烟唏里哗啦地掉下来了。

空中飞翔着一群鸽子,哨音很响……

佟奉全站在太阳地里,砰砰地敲着被子,收拾着房子,茹二奶奶默默地看着他。

冯妈跟佟奉全唠叼着:“旁的你也别多想,小北屋给您腾出来了,你先住下吧,跟你说我们这院子里可没个正经男人,进屋出门你可得打声招呼,天热天凉的都得穿严实,穿整齐了,不叫您别往上房跑……”

佟奉全说:“要么我搬出去住得了……”

茹二奶奶从上房出来:“没门,怎么着,我都不怕,你还怕了……住这儿怎么了,白住,白吃,白喝,还给你掏工钱……等会再拍……听我把话说完了……佟先生,旁的我不多说了,你可还欠我钱呢!”

“我记着呢!”

茹二奶奶叮嘱道:“旁的人要真问起来了,你就说是我们雇的管事的,多了的话什么也别说……里里外外的我可也就叫您管事的……佟先生。”

“我答应了。”

冯妈又说:“一天三顿,太太让咱一块吃,太太不让了,自己端自己屋里吃去,什么也别多问,什么也别多想。”

“我听您的……”

茹二奶奶瞅瞅收拾好的小屋:“行了!铺盖自己铺吧,缺什么说一声……冯妈叫车吧……回头听戏耽误了。”

佟奉全依旧很认真地拍着那床铺盖。

人是从牢里出来了,人家花钱赎的,还欠着人家钱了,这是出了一牢又进了一牢……佟奉全记住了罗先生说的话,负债而逃是病,佟奉全不能跑。他想着在将来的日子里能把那欠下的钱都给还上。

佟奉全悄悄进了范家小院,先去莫荷的西屋看看,里面没灯,也没人。佟奉全唤了几声莫荷,见没人应又往正屋走去:“五哥,五哥。”也没人应。

佟奉全只好到了东屋:“生子妈!生子妈!”

生子妈开了门:“佟先生啊,屋里坐吧!”

“不进去了,范先生、莫荷都不在啊!”

生子妈说:“按理该回来了,屋里坐吧!您这是?”

“我让一朋友接出来了……您给传个信,就说我出来了。”

“恭喜您啊,屋里坐坐等等吧,一会儿就回来了……这生子也不知跑哪儿去了……进来坐坐吧!”

“不了!您回吧,怪冷的。我走了。生子妈,你给莫荷传个话,明天下午三点,让她到禾丰茶社等我……”

佟奉全说完走了。

泰丰楼的小包间,茹二奶奶正在请孟小楼吃饭。茹二奶奶听了孟小楼的身世流泪了。冯妈赶紧递过手绢。

孟小楼有些歉意:“是我的不是了,说是听戏能把人听哭了,我这说自己的事倒把您说哭了,该罚!来咱喝一杯。”

“我以为自己算这世上最苦最委屈的人听了你的事,倒觉着自己的那点苦算什么呀!”

“姑我这儿给您满上了,来喝……”

茹二奶奶看着孟小楼的眼睛说:“可别再叫我姑了……叫秋兰不合适,您后边加个姐吧,你就叫秋兰姐得了。”

“好,秋兰姐,那我这算是得罪了……敬您一杯。”

两人又喝酒,茹二奶奶冲冯妈一伸手,冯妈把一张银票递上来。茹二奶奶说:“我知道你们吃开口饭的也难,师傅一家要养,亲爹亲妈又病在床上,还有个傻妹妹,家里的事儿不算,行头要置,场面要讲,没别的,我当姐姐的也不能白陪着您掉一回眼泪,今天没多带,这五千块钱您收下了……给老的治治病。旁的以后再说吧。”“我不要,秋兰姐……这让您流泪就是我的罪过了,还拿钱,那我成什么了!”

“拿着,我乐意……”茹二奶奶的手推过去,孟小楼的手再推回来。两人的手来来回回地碰在了一起。冯妈闭上眼,假装什么也没看见。孟小楼显得有些盛情难却:“那我收下了。”茹二奶奶却是一脸的怜爱:“收下吧,你不收就是不想认我这个姐姐了!”大凡娼优人家,以情而谋人钱财者,必以一身世凄凉的故事做铺垫,你不问则已,一问都有一本血泪账,不为别的,为了给那些寂寞的情感一个堂而皇之的理由,所谓怜爱,怜爱,先是有了怜惜之情,方能生出爱意来。殊不知真正可怜之人,他怎么会轻易地把心内的话就那么公开地说出来?他若爱你,他为什么要以苦痛来作爱的引子?这些理儿茹二奶奶这个时候是顾不上了。莫荷呆呆地坐在床上,灯也不开,一个哥逼自己嫁人,一个佟奉全出来了竟去了茹二奶奶家,这两件事加在一起,莫荷不光是伤心,更多的是心烦意乱啊……

“莫荷,莫荷!”窗外传来生子妈的声音。

“哎!婶我睡下了。”莫荷说。

“怎么才回来呀,睡下好,别起了……佟先生刚来过……见你们不在又着急走了,没什么事,留个话说他出来了,住着不方便,等不了你们回来,走了……对了!说了明天下午三点,到禾丰茶社等他,有话说……”

莫荷鼻子一酸,两行泪终于落下:“我知道了,谢谢您……”

“那行您睡吧……”

莫荷先是无声地落泪,听见轻轻的脚步声渐渐消失,这才哭出声来,随即将脸埋在了被子里。

佟奉全卖了东西,从外边回到茹府,从自己屋拿出抽子,抽着自己身的土。冯妈从正房里出来,后头跟着茹二奶奶,在门口停下了:“佟先生这么快就回来了?”

佟奉全说:“啊!卖了就回来了……”

“这可是真快啊……行里窜的货?”

“没惊动行里,原来夹包袱的老宅门,西城的唐家,他们希罕这路货。去了就办成了……”

茹二奶奶面显喜色:“进来喝口水吧。”

“哎!我洗洗手就过去。”佟奉全回身进屋了。

佟奉全进了堂屋,把银票拿出来:“唐家人没还价,三千大洋把那只盖碗收了,说了再找着一只给五千……秋兰太太,卖货有时是这样,成对的卖价儿高,可真正的好东西拆了卖,头一只看着不高……第二只就能翻出跟头来,不为别的他为了配齐了……成双成套!所以分着卖有时倒有更大的利了!”“冯妈快那把那只也拿出来……给佟先生。”

“那可不能这么急,这么急就像是故意的了,人知道你做了手脚,那就伤了主顾了……秋兰太太,钱您收着吧,买卖的事儿您放心吧。没什么事我回屋了……”

茹二奶奶有些失望:“等等啊,三千有你三百,说好了的一成,冯妈给佟先生点钱……”

佟奉全稍一沉吟:“我……先不要呢!”

“什么叫你不要啊,不是说好了管吃管住还管工钱吗……这是佣金……跟你说,我是阎王爷不欠小鬼的账,咱们一笔一了……拿钱……”

佟奉全从怀里掏出个小账本:“不是不要啊,秋兰太太,我欠着您钱呢……这钱算是还您了,我记上了……钱我就不拿了,大洋三百,您签个字吧……”

“这么急啊,可没人催你啊!这是惦记着还完钱走人是吧!”

佟奉全商议说:“……我要能搬出去住……也行!”

茹二奶奶突然有些生气:“没门!你欠着我的呢!跟您说佟先生一般二般地人想住进来我们还不让呢!字我也不签了,你写的账我认……”见冯妈刚要收起银票,茹二奶奶赶紧抢了过去。

佟奉全说:“那有五十块零钱先支给我吧,下午出趟门。”

索巴进了通古斋,见王财打着算盘记账,就说;“王财啊,给我支点钱。”王财拉开抽屉数着里面的钱:“三十六块,要是够了,您先使着……”索巴脸色一沉:“咳!怎么连个整数都没有呵,跟你说,王财我伙着跟你开买卖,就是为了使钱方便……你要是让我不自在了,我可撤伙。”王财也有些不乐意了:“索爷,不是那话,钱都在账上呢!这些日子您支了一千五百多块了,我收东西花了两千多,可正经买卖还没开张呢……钱可不是紧吗?要么您看看账。”

“我不看那个……王财,这铺底子的货还没卖出去呢!收那么多东西干吗?”

“铺底子都剩撂跤货了,出不了手了,咱不进货卖什么呀!”

“我不管,多余的跟我说不着,告诉你啊……铺子你好好掌管着,让爷我花不上钱,那我可不干!”索巴手一抄,哗啦地一声,把三十多块大洋抄走了,然后出了门。

王财赌气地哗啦哗啦拨拨拉着算盘珠子,后来干脆把算盘摔在桌上。坐了一会,再拉另一抽屉,将一排大洋捞出来,揣进怀里,冲后边喊道:“福山啊,看着点铺子我出去会儿。”

莫荷为了下午的约会,在摊前边买了一双鞋垫子,走到胡同口,莫荷回头看见王财站在墙根下盯着她看,生气地加快了脚步,不料王财不远不近地一直在后边跟着,莫荷快走两步,王财也快快地跟上来……莫荷快步小跑,转过弯看还是甩不下王财。莫荷突然停下,冲王财走去:“你是要买烟,还是要买旁的,你干吗总跟着我?”王财一惊:“我什么也不买……我找你哥!我……我给你哥送钱来了……”

“真好!多少钱!”

王财赶紧掏钱:“一百大洋……”

“哈,这么多呵,你这就不是要买烟了,你这是要买人了!”莫荷哼了一声。

“莫荷,说那么难听干吗?”

“难听的还有呢!你少叫我名字。跟你说别总跟着我,我可不卖!”莫荷回头就走,“趁早把你的心收了……”

王财望着跑走的莫荷,并不生气。

头晌,阳光很好,范世荣靠着琉璃厂的一个墙根,神情散淡地晒着太阳。范世荣一眼看见禄大人从一辆车上下来,站起,招呼:“哈罗!”

禄大人一看又是他,跟躲鬼似的,紧走几步:“拜拜!”

范世荣朝地上啐一口:“他妈的臭鬼子,有你求我的一天……哎!蓝掌柜,早啊……”

蓝一贵马上回天合居,并不理他。

范世荣叹口气:“世态炎凉,这帮孙子,要搁以前还不大老远地过来给我请安啊……人真是不能没钱。”

眼睛刚要闭上就听有人叫他:“五哥!”

“哎!谁啊?王财啊……怎么开着铺子,不好好盯摊,我可等你半天了。”说着要往格古斋走。

王财说:“五哥,您有空咱喝一杯去。”

他们进了一家酒馆,刚刚坐下,王财将一百大洋推给范世荣:“五哥,话我跟您说明了,莫荷我是娶定了,这钱您拿着……”

范世荣盯着那堆大洋:“是啊!好呵,可听着怎么那么悲壮啊,不像是要娶媳妇倒像是下战书的……算什么啊?聘礼呀?”

“什么也不算,你给莫荷买两身衣裳……还有打今儿个起,烟筐子就别让她挎了……抛头露面的不好看……五哥实话跟您说,趁着现在我还是个掌柜的快把事儿办了,我王财不是娶不着媳妇,可您这妹妹我看中了!”“你说实话,我也说实话,我妹妹不待见你……可我缺钱,再比这儿多百位数的钱五爷我见过,可现在我是崩子没有了……看着这一百大洋,我不能不伸手。没法子,王财我跟你说我妹要嫁给你是没法子!”范世荣将大洋真的揣怀里了。王财说:“五哥,您别再说了,咱们俩就和吧!”

佟奉全在一家小百货铺,买了些香粉、油脂和瓶花露水,看了下钟表,发现已经两点半了。急忙来到街上,拐进一条胡同,正走着,突然看见前头站着几个人,是包袱刘、包袱李、包袱钱等人,把佟奉全给堵在胡同里了。包袱李说:“佟哥,肥肉一人吃了是不是,我们五个憋了半天的玩艺,你一脚把我们买卖踹了……咱们夹包袱的可有规矩,你不让我们活,我们可让你死!”

佟奉全一副见过大阵式的派头,掸掸衣裳:“好说。你们一人一刀把我捅死得了……”

包袱刘说:“没那么容易。”

佟奉全冷笑:“没这胆吧,不陪几位了,我有事!”

包袱李说:“好啊!学会三青子了,是不是,哥几个上手,先花了他……”众人就要上手。

佟奉全喝道:“慢着!别动手,我等会要见人!有本事拿刀子杀了我,想打我可不成……拔刀子扎我,我不还手,想打我,我脸皮薄,别怪我不客气!”

包袱李也提高嗓门:“怎么着,蹲了几天芭篱子,你倒学了不少的东西!哥几个上手!”

光喊没人动。

佟奉全从长衫里捅起一件枪一样的东西:“好,你们不动手,我这儿可有带响的……”

包袱钱毕竟岁数大些,忙说:“哥儿几个,慢着……都是夹包袱的不容易。佟先生,事儿是这样,您吃肉我们喝汤。好歹你得拿出点儿来……咱们今天的事算完了!”

佟奉全说:“我也没吃着肉!我欠人家钱呢!我也不愿在茹家呆着,没辙,我欠着人家钱呢!我挣钱还债……都是做这行的,有本事捡漏挣钱,挤兑行里人不算本事……哥几个让开条道,今天我有事……有什么话明天再说……”佟奉全顶着手里的东西往外就走,五人不敢再动,默默地让路,出了五人圈就跑。包袱钱马上反应过来:“蒙人,追他!”

佟奉全玩命地跑着,众人在后面追赶。

包袱刘急中生智:“抢钱了,捉住他,抢钱了,抓住他……”胡同口突然笛声大作,紧接着,出现了几个警察。

莫荷站在在禾丰茶社对面,拉拉衣裳,拢拢头,不时朝东边张望。挎着的烟筐子里有一双崭新的鞋垫……莫荷看看日头,又盯着禾丰茶社的门口进进出出的人群,但还是没有看见佟奉全。

莫荷看见一个人在看怀表,马上追上去问道:“先生,先生,几点了?”

“三点一刻……”

莫荷一听三点一刻,马上过了马路往禾丰茶社里走去,刚要进去,被轰了出来。莫荷把烟筐子放在门口,左右看着,还是不见佟奉全的人影。莫荷心里急躁,不觉又开始叫喊:“抽烟啦,洋烟卷啊,红锡包,大双刀……飞船蜜蜂……洋烟卷啊……”莫荷生怕人没有看见她,又往东跑了几步,见还是没人又跑回来,在茶馆门口,探身子往里看着。这时佟奉全被带进了警局,警察看着桌上搜出的、粉盒、花露水瓶子……小绒花。佟奉全等人都蹲在墙根,手抱着脑袋。

警察问:“谁有枪啊……啊!谁有枪,谁说的他有枪!”

包袱刘被拉出来。

佟奉全说:“警爷谁也没枪,是花露水瓶,我们几位都认识,闹着玩,急了,警爷不用您费事了,放我们走吧!”

众人附和说:“对。闹着玩呢!闹着玩呢!”

警察气乐了:“哈!闹着玩,好玩是吧,好玩都蹲好了……大爷陪你们玩!”开始逐个打他们的头。

佟奉全说:“警爷?我有事,您放了我吧……”

众人说:“放了我们吧!”

警察吼道:“没那么容易,让家里人带钱来领!”

佟奉全抬头看桌上的钟表,已经五点了。

茹二奶奶听了有人传信,来到警局将佟奉全接了出来。

茹二奶奶怨道:“这叫什么事啊,刚出来就进去,喜欢在里边呆着啊……赶明给你打张票……害得我戏都没听成……”

马车过来了,冯妈要扶茹二奶奶上车,佟奉全说:“秋兰太太,您先回吧……我还有点事……见个人。”

茹二奶奶生气了:“不成,你要刚说有事,我们就不保你了,立马给你送回去!”

佟奉全心里着急,却不便顶她,假装跟车走了两步,猛地回身,跑了。佟奉全边跑边说:“我去去就来,一个时辰回去!”

茹二奶奶和冯妈哭笑不得。

天色暗了,起了点风,莫荷冻得有些发抖,她还等在禾丰茶社对面。莫荷看着茶社的门口,一个一个的人出来,都不是佟奉全。莫荷拿着那付鞋垫看着,见伙计举灯出来要上板子,急忙跑过去,问那伙计:“老哥,里边还有人吗?”“有人我能关张啊……没了……你等谁啊……啊问你呢!”

“谁也不等。”鞋垫掉在地上,莫荷生气伤心地走了。

莫荷沮丧地回到家,听见正屋里范世荣在唱曲,她在院子里站了会儿,想了想回到自己屋,坐在炕上发呆。

范世荣哼着小曲,走到莫荷窗前:“莫荷!莫荷!”

莫荷应了一声。

“回来了,怎么也不说一声啊……吃了吗?过来一趟吧,哥有话跟你说。”

“我不饿。我累了,想睡了……”

“说完了再睡……把烟筐子带过来。”

莫荷犹豫了一会儿,无奈,开门,挎着烟筐去了范世荣的房间。范世荣哗地抖出件长旗袍:“回头去屋里试试,虽说不是手绣的,也是正经杭缎……”

莫荷见桌上还堆了些花粉,心里有些疑惑:“哥,哪儿来的钱,买这些东西?”

“王财,给的钱……什么都不算啊,没说到实处呢……烟筐子放下吧,打明儿个起,咱不上街了……”范世荣说着,捡看着一桌子花粉什么的。

“您把东西还人家,我不要。”

“什么话,怎么不识好歹呢!”

“哥,我不嫁人。我挎烟筐子上街卖烟我乐意。”莫荷说着捡起烟筐子就要出去。

范世荣上手一把把烟筐子拉住了:“等等,你贱啊!”

此话一出,莫荷伤心了:“……哥,您说我什么?”

“……放着好好的人家你不嫁,你不是贱吗?”

“哥,趁着我还叫你一声哥,你把这东西还给人家……我穷,我苦我认了。你说我贱,我也认了,可我就是不嫁!”莫荷一抖手,烟筐子飞起,散落,莫荷夺门而出。

范世荣先还拉着烟筐,一看烟撒了一地,把筐也扔了:“莫荷,你,你别走!你给我站住,你给我站住。”

范世荣追出门,看莫荷进了自己的屋。范世荣冲过去,把门锁上了:“……好啊!好!莫荷,我,我不逼你,跟你说长兄如父,虽不是亲的,我不逼你!……你呆里边好好想想吧……”

佟奉全一气跑到禾丰茶社外,晚了,人早没有了。

茹二奶奶起得挺早,对着镜子画完了妆,望着镜子里的自己,说:“冯妈啊,叫佟先生。”

冯妈应了一声,到了门口,喊道:“佟先生,佟先生。”

“哎!来了。”

佟奉全眼睛红红的进来了:“秋兰太太早,冯妈早!”

茹二奶奶看了他一眼:“少再惹事了,昨儿的事前边不懒你,后边自己跑了可不成,着急忙慌的你去见谁,见着了?”

“没有!晚了!”

“活该!拣件东西吧!”

“今儿就不拿东西出去了,秋兰太太。”

“不行!我短钱。这说话春天到了,我换季的衣裳还没有呢!”茹二奶奶说着,摔了下衣裳。

佟奉全解释说:“东西就卖个稀罕,隔三差五的出一件,人有个新鲜劲,咱这行说大也不大,有一件东西就能传得人人都知道了。咱又不开店,太招摇了不好……”

“我不管,你今儿个得给我找出钱来……还有啊,出了门上亨德利看看,最好的洋表多少钱,要最好的。”

“男表,女表?”

“问那么细干吗?男的也看看,女的也看看……”

“行!我先给您瞧瞧表去,下午再窜宅门……哪我走了。”

“去吧。哎!对了,表链子也一块问问。”

范世荣出了正屋,走到莫荷那儿从门缝往里看了看,见莫荷在炕边上坐着,放心地走了。

范世荣刚走,生子从东屋跑了出来:“莫荷姐,我救你来了。”

莫荷在屋里问:“生子,你有钥匙?”

“不用钥匙,我有撬杠。”生子把一根撬杠拿过来,伸进吊扣,使劲翘,吊扣原本就不结实,哪吃得住生子的猛劲,哐当一声,锁掉了。莫荷夹了个包袱卷出来:“生子,谢你了。”

生子问:“姐,您上哪儿去?”

“生子,姐呆不下了,姐回老家去。”

“姐,您要走啊?……姐,舍不得您走。”

“生子,姐也舍不得你,没法子……”

洪副官进了天合居,端端正正地坐下。蓝一贵态度谦卑地亲自为之沏茶。

洪副官说:“三万以下的东西,别往出拿!”

蓝一贵瞅着洪副官的脸,心里揣度着说:“洪副官您这话说的,您这是要留着玩啊,还是要送人啊?”

洪副官说:“我们司令是个粗人,不懂这些破铜烂纸片的。自然是送人了。”

蓝一贵又问:“送谁呀!这些大员都喜欢什么,我不能说个个知道,大概有谱。您说说,我给您参谋参谋。”

洪副官摇着头:“不能说,说出来对人家不好。明告诉你吧,那人喜欢字画。软片。”

“那我这儿一时的还没有……您别急,我给您访着去……”

“蓝掌柜,我一事不求二家了,这事不怕花钱,但得办好……不办可以,办不好吃不了兜着走。办好了少不了您的。”

“这我懂……”

“得,我走了……”

“哎!等等,刘祥!”

刘祥赶紧托着个盘子上来,上面摆着一百块大洋。

蓝一贵说:“洪副官,您受累了,拿着喝茶。”

洪副官系着皮带:“不要!别维持我,想着把事办成了,就算我得利了,一好百好!”

蓝一贵正好就坡下驴,给刘祥使了个眼色,刘祥将托盘收回了:“那下回给您送家去!”

佟奉全进了范家小院,看着莫荷那屋被撬开的锁,刚要推门进去。范世荣进院来了:“这是谁啊!”

佟奉全说:“五哥,是我……”

“你出来了?”

“啊,出来当天晚上,来过,没碰上您……五哥这是……?”佟奉全一指莫荷的房门。

“我还想问你呢!”范世荣说。

“我这刚进来,什么也不知道啊……”

“你可别蒙我,你要想拐我妹妹,我可报官。”

“哪和哪儿啊……莫荷被拐了?”佟奉全脸色一变。

“不见了。”

“……好好的为什么?”

“我想让他嫁人!”

“好事……嫁谁?”

“王财!”

“那可不对!五哥,不是说好了……我……我。”

范世荣发火了:“你他妈的屁,你,你太没谱了,夜里还风光呢,白天就进去了。这出来了,也不照个面,谁指着你呀!让你给做个旧,你还小萝卜扎堆拿一把了,指着你,我什么时候出这大杂院。”

“旁的先不说了,莫荷什么时候不见了。”

“今儿个早上!”

“五哥,你不找找?”

“我……顾不上。”

“我,我人去!”佟奉全说着,急忙冲出院门。来到街上,在路口询问着过往的人们,又拉住一个卖烟的打听着。当听说有人看到莫荷和生子在一起时,又开始到处寻找生子的影子。

佟奉全是在禾丰茶馆对面的街上看见了生子:“生子,可找着你了,莫荷呢?”

“回老家了。”

佟奉全朝左右看看,看见了一辆大骡车。佟奉全扑过去,一把拉住缰绳,跟老板说:“车!骡车!老板子,快着点,往北追,钱多给!”佟奉全掏钱,上车,抢过鞭子,啪地狠抽一鞭,骡车疾驰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