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世荣走在警局的回廊里,手里拎着盒吃食。
狱警笑望着范世荣:“五爷,看什么人,还劳您亲自过来。”
“原来的一个伙计,欠着五爷我账呢……我得瞧瞧他,不能让他寻短见了。”
“这事,您跟我们说一声就行了。”
“跟谁说也没用,见不着他,爷我不踏实。九儿啊,说归说,道归道,这两块钱,留着抽烟啊!”范世荣说着哗地抖出两块大洋来。
“五爷,您客气……您照顾我们了。”
“拿着,不拿爷我不高兴。找间屋子,我坐下跟他说话……”
“哎!您跟我来。他叫什么?”
“佟奉全。”
佟奉全被带进了牢内惟一的单间接见室,看到范世荣筒着手,站在那儿看着自己,心里一热:“五哥谢您还惦记着我……”
“我不惦记你,还有人惦记你吗?吃一口吧……”范世荣说着打开食盒子。
“五哥,我,我不饿,莫荷可好!”
“先别问人家,先问问你吧……晚上来还顶着风带着雷,哼哈的满身酒气呢……怎么一出我家门就让人给抢了抓这儿来了,你跟我明说了,你是杀人了还是越货了,说清楚了,我好想主意。”
“五哥,我人也没杀,东西也没抢,我是让人给害了……”
“谁呀!你一个小门小户的谁害你呀!看着你怪老实的,还小瞧你了,你还值得人一害啊!”
“五哥,旁的别说了,你出去,给田家胡同十七号茹二奶奶家捎个信儿,说我佟奉全把东西给她卖了,欠她的钱,只要我不死,就一定还上。我……”
“等等,哪儿又冒出个茹二奶奶……”范世荣很是意外。
“是……是个寡妇。”
“哎!真没看出来,你小子还靠上寡妇了,我说呢,平白的怎么穿起金丝滚边的衣裳了……怪道……那还有个好……”
“五哥,不是那么回事,我那是帮着人家卖东西,茹二奶奶家您受累跑一趟,话说明白了,要不人家以为我是骗子……”
范世荣拿起食盒里的东西吃着:“欠人家多少钱?”
“一万八。”
“能耐啊,这年头能欠人家钱是能耐呵……一万八,能欠一万八是大能耐呵,让人说是个骗子也值了!”范世荣差点噎着。
“五哥,您别这么说,这事求您了……我这儿给您磕头。”
“起来!你以为是庙里?跟你说白了这事我原不想管,依着我,看都不来看你,是莫荷,心疼你,非要问问有没有大事,怕你受不了,不是为了我妹,我他妈的才不来呢!得了,看着也没什么大事,早出晚出看你的造化了,我走了。”范世荣站起身。“五哥!五哥!”佟奉全有点着急。
“吃点东西,回号里吧,跟你说可别想着死啊……你不光欠别人的,还欠我们家莫荷的呢!”范世荣不理他,往外走着。
佟奉全追着说:“跟莫荷说,我好着呢!放心……”
范世荣回到家,见莫荷正在炒菜。
“哥,您回来了?饭好了这就吃。”莫荷依旧忙活着。
范世荣看着炒好的几盘菜,一愣:“这是挣了大钱了,还是发了财了,怎么还动起炒勺来了……”说着上前提起块肉片吃。
莫荷说:“哥,还有酒呢!您自己倒上吧!”
“还有酒啊,这日子有几年没过了,”范世荣开了酒瓶子,想倒却没倒,“莫荷,你有什么话要跟哥说,趁着我还没动筷子呢,你跟哥说了!回头真喝起酒来了,哥说话可就是酒话了!你看奉全那小子,那天酒气熏天的多风光啊,转天出了事了……”“哥,咱不说那天了,”莫荷听到这儿,伤心得差点掉泪,从怀里掏出用手绢裹着的钱来,很小心地打开手绢,“哥,这有八块大洋,我一个姑娘家家的进牢里不方便……您花钱去看他一趟,您自当就心疼您这傻妹妹一回吧!”说着就要给范世荣下跪。范世荣将她拦住:“起来!哪来的这八块钱?”
“您甭问了,不是偷也不是借的,把我妈留的东西卖了。”
范世荣的手不停地摸着大洋:“小子,好命!命好!佟奉全真他妈的有人心疼你!莫荷起来,坐下,跟哥吃饭……这八块钱是你一片心,你收着……”
莫荷以为范世荣不肯帮这个忙:“哥求您,去一趟……咱不去,就没人想着他了!”
范世荣一瞪眼:“他活该!钱收了,咱吃饭……莫荷,给哥倒酒,倒啊……不让你白倒……莫荷,别那么哭哭唧唧的,别人不疼你,哥我能不疼你,哥是个混蛋,可哥大事上不浑……哥,去过了……”
“哥,您去过了?”莫荷得手一抖,刚斟满的酒都洒了。
“莫荷,哥是个过来人,不是哥说你,男人可不能疼,天生来的贱骨头,你疼他,他就不疼你了,当哥哥的,原不该说这话,可他佟奉全见我的第一番话,也不问我,也不问你,也不说自个儿,是让我上什么田家胡同十几号去给一个茹二奶奶传信去,你说这人能疼吗?当时我就后悔他妈的去看他了……”“哥,他没问……旁的?”莫荷没敢抬头。
“问了,说让你等他,这话他要再不说,我还不在牢里就抽他了!”
“他让您给茹二奶奶传什么信儿?”莫荷有点儿警觉。
“让我告诉人家,他是被人害了,他不是个骗子。都在牢里了,还想着这路事你说他是痴呵,是傻呵……这不是他妈的穷酸吗?莫荷搁着我说他这路人不能等……”莫荷很认真地听着,若有所思。
广和楼里的戏台上,大结局了。台下的众人欢呼鼓掌。茹二奶奶激动得不时抹泪,随手抓起冯妈手里的钱就往台上扔……眼睛都舍不得从那台上收回来!冯妈捧着钱呆看着……
茹二奶奶见有人往台上送花蓝,又说:“冯妈!怎么还有往上送花的啊!这多时兴啊!赶明儿咱也买花啊……”
“咱扔的钱够买十个花篮子的。您不是爱扔钱吗?”
那个小生走到台口,往茹二奶奶这边作揖行礼。茹二奶奶一冲动,将手上的金戒指一捋,就要扔……
“哎!太太别什么都扔啊!”冯妈一慌,动作稍慢,没拦住……嗖!戒指上台了。
“别拦我,我高兴。钱算什么呀,高兴一回多不容易呵!”
那个小生动作很帅地接了戒指,多情地看了茹二奶奶几眼,匆忙回身下台了。茹二奶奶和冯妈都没有注意到,她们身后不远的地方,坐着索巴。
索巴来到后台,见扮演小生的孟小楼正在卸装,边卸装边问跟包的老钱:“老钱啊,三排看戏的那个太太,打听出来了吗?是寡妇,还是姨太啊!”
“打听出来了,是个寡妇。”
“哟,晦气!今儿个扔了多少钱啊?”
“三十个大洋。”
孟小楼把手张开,瞅着那枚金灿灿的戒指:“还有这枚戒指呢!老钱给你吧……这月包银我可就不再付了。”
老钱一躬身子:“得,谢您!”
索巴一摇一晃地凑过去:“孟老板一向可好!”
孟小楼显出惊喜:“哟!索爷呀!您总没来棒场了!来坐!老钱搬凳子,倒茶!刚还说您呢!”
索巴一笑:“是吗!这可巧了……”
天冷得出奇。莫荷挎着烟筐子从茹府门前走过去,又走过来,心不在焉地吆喝:“洋烟卷……大双刀、红锡包……”
莫荷见半天也没人从里面出来,就借坐到对面小吃摊上,对忙着的老邢说:“大叔!跟您打听个事,对面可是茹二奶奶家?”
老邢随手给莫荷放了一碗汤:“是……喝碗热汤吧!”
“谢您了……他们家怎么没人出来啊……”
老邢回头瞅一眼茹府的大门口:“有事找他们啊……你不敲门,哪儿有人出来呀!一个寡妇家要总出来人,还不坏了!”
莫荷不再听了,起身走到对面,犹豫了一阵,终于伸手敲门。
冯妈引着莫荷进了堂屋,茹二奶奶这会儿正绣着一个圆崩子。看到莫荷进来还是那样坐着,以为是个哪儿的穷亲戚呢!
冯妈对莫荷说:“东西放下吧,这是我家太太。见个礼。”
莫荷把烟筐子放下了,大大方方地行了个礼:“太太您好!”
茹二奶奶慢悠悠地问:“你是谁家的,叫什么呀!?真是越混越不济了,家里倒是有了上街卖烟卷的亲戚了,坐吧!”
“我叫莫荷……太太,我不是您亲戚!”
茹二奶奶一愣:“不是亲戚?那干吗来了!抽烟卷我们可不会……茹安,你怎么什么人都往里放啊……有什么事说吧!”
莫荷有些尴尬:“我来给佟奉全传句话……”
“佟……啊……他还有脸让人来传话啊!他可欠我的钱!别以为我们在家呆着什么都不知道,两万八的东西,这还欠着一大半呢!”茹二奶奶声调突然高了。
莫荷一听心里反倒踏实了,语调也有些硬气了:“太太,来了就是为说这事……他被人害了坐了监了,传出话来了,让跟您说一声,欠您的钱出来一定还……您别把他想歪了……”
茹二奶奶又白了莫荷一眼:“这歪还用想吗?拿了我们的东西卖了钱,又躲监狱里去了……他是个骗子!”
“他不是!”莫荷很坚决地说。
茹二奶奶有些奇怪地望着莫荷:“……你是他什么人?”
“街坊……”
茹二奶奶笑了:“哟!他个大老爷们可真有福气,有这么好的街坊,你叫什么来着?”
“莫荷。”
“莫荷我问你……你一个姑娘家家的干吗管他这事……”
“摊上了,我不管就没人管他了。”
“我再问你,他欠我的钱能还上。”
“他人还没出来呢……他出来了就能还上。”
“你这话不是说让我们还得想着把他救出来吧。”
“他不是坏人。”
“哟!这话我都十几年没听过了,不是个坏人,你还年轻,这年头是个好人比当年见皇上还难呢!他是好人,谁信啊!”
“我要是您我就信……他坐了监了,能那么着急地往外传话,他把自己名声看得重呢!”
茹二奶奶冷冷一笑:“我谁也不信……”
“太太话传到了,那我走了……”莫荷起身挎筐子。
茹二奶奶这才回过味来:“走啊……冯妈送送,买人家两盒烟,大冷的天怪不容易的……”望着莫荷的背影,心说,这丫头,要是这股子劲,挺住了,这佟奉全能有个人为他破着脸地传话,活着不也是很有意思吗?
格古斋的匾给吊了下来,紧接着就是一阵鞭炮齐鸣,然后通古斋的匾挂了上去。索巴、王财披红带花,满面笑容地对一些前来贺喜的行内人士:“请!里边请,福山啊……里边张罗好了!”
小伙计福山应道:“哎!几位爷请啊!”
对门蓝一贵筒着袖子出来了,不屑地看着这边。王财一看师傅出来了,急忙撂下这边,赶紧过去,还是当伙计时的谦卑样儿:“师傅,您出来了,回头您一定过来喝杯酒啊……”
蓝一贵有些不阴不阳:“王掌柜,恭喜呵,酒我就不喝了,看看热闹吧……往后师傅这两个字你也收起来吧,打对门开买卖,大小你也是掌柜的了,往后我还得求您照顾呢!”
“您这是骂我呢……徒弟我,这是才起步,还得托您的福!”
“不敢……”蓝一贵说完转身回屋,门砰地关上了。王财愣了一会儿,赶快回去,往里让人。一眼看见葛掌柜,正让两个人抬着刚卸下来的格古斋的匾,要走,王财忙说:“葛老爷子,您不喝一杯啊!着什么急啊!”“不喝了,王掌柜,恭喜你,这匾我拿走了……”
“还惦记佟奉全出来开买卖呢!他可不争气!”
“他争不争气,我心里清楚,王财啊,说句卖老的话,你学徒是我看着你学出来的……咱这行要想干长久了,得本分,要么心术不正可干不长远,遭报应。”
王财低声说:“老爷子,佟奉全入监跟我可没关系,盘您铺子的主意也是索巴出的,老爷子您不能怨我!”
葛掌柜说:“我谁也不怨,怨那小子福气来得太快了,扛不住。伙计搭好了,走。”
刚开张就没听到一声顺气话,王财心里发堵,正这时,看到索巴将茹二奶奶接来了。茹二奶奶踩着一地的炮仗纸,进了通古斋。茹二奶奶看着一堆的古董,问道:“就买这些个玩艺儿啊……这东西能买钱吗?旧旧的,谁要它呀!”索巴忙说:“指着旧东西挣钱呢!越旧越不怕旧。”
茹二奶奶瞅着一只炉子说:“是吗,这只炉子卖多少?”
“十块大洋。现在时候不好,卖不上价去,有的玩艺你叫高了,没人应。”
“冯妈!拿十块钱,抱这个炉子咱走吧。这算是我给你开了张了……”
索巴一时没有明白过来:“姑,你想要回头给您送家玩去吧……十块钱……还值一掏。”
“不是那话,我这儿算是捧你买卖,给你开张了,再贵了的我也不想要……冯妈,我头疼,咱走……”
正说到这,一身白西服的孟小楼进来了,屋里顿时一亮。
“对不起,二位掌柜来迟了。”孟小楼进来就抱拳。
王财赶快迎上去:“哟!孟老板,怎么才来呀!”
“得罪,得罪,排戏给耽误了,待会儿我泰丰楼,叫车,赔罪。”孟小楼说着一眼看见茹二奶奶正呆呆地望着他。
茹二奶奶先是有些慌乱,随后又故意大声说:“你们有客我走了……”说走却又不动。
索巴忙说:“姑别急,也不是什么生人,同庆班的孟老板,您没瞧他的戏呀!”
茹二奶奶瞟了孟小楼一眼:“瞧是瞧过,台底下可就不认识了……”
索巴急忙介绍:“孟老板,这是我姑……”
孟小楼声音脆:“二姑好!”
茹二奶奶更有些慌了:“哟!可别那么叫……在下茹秋兰。”
冯妈朝着茹二奶奶咳喇两声,茹二奶奶这才醒神:“那什么,我先走了。你们忙吧!”
孟小楼说:“秋兰姑,我这儿失礼了,您既瞧过我的戏,有唱的做的不到的,您给我说说,我好长进啊!怎么一见我来,您就要走啊!可见是戏没演好,烦着您了吧……”
“没有,没有,我哪儿懂什么戏啊,只是瞧个热闹。看热闹。”
索巴说:“这不是说话的地方,王财啊……张咱也开了,席也摆过了,今儿到这儿,咱泰丰楼吃饭吧。”
孟小楼说:“我的东。”
王财接话:“哎!我叫福山号房间去了。”
索巴望着茹二奶奶:“姑,咱一块去吧!”
茹二奶奶有些犹豫:“我就,那,那合适吗?”
孟小楼说:“那有什么不合适的,等着听您说戏呢!”
茹二奶奶脸色红红的:“是啊,那我就凑凑热闹……”冯妈拽了茹二奶奶几下,茹二奶奶只装没觉到。看似偶然,其实是早就安排好了的……茹二奶奶何等的聪明,她会看不出来,她看不出来,那个冯妈也能看出来啊,看是看出来了,可脚就是不知往家走了。可怜十几年青春空流逝,到了中年,真有个一情半欲的,按京城人的话就是老房子着火,哪儿还有个救啊!王财去了另外一家酒馆,单独请范世荣一桌。范世荣吃饱喝足了,用牙签很优雅地剔着牙:“王财呀,今儿我是吃了你的两顿席了,真要是索巴请我我不来,他不够份儿!”
王财说:“五哥,您看得起我,给我脸。”
“有什么话说吧,说完了咱去清华池泡个澡去。”
王财从怀里把印玺的拓片掏了出来:“全套的宣和注录,石渠宝籍注录的印章,外加贾似道的小玺,都在这儿呢!五哥,事给您办了,掌柜的我也挠吃上了,明说了吧,我想娶莫荷……”
“好事啊!我妹妹她可是个街上卖烟卷的。”
王财忙说:“我不嫌弃,吃过苦,受过罪的人踏实,再说她虽是个卖烟的,可比大门大户里出来的懂礼!”
范世荣站起来要走:“好……这东西,你先给我……这事跟那事可不勾着,听信吧!听信吧。”
莫荷抱着被子怯怯地跟着狱警走进牢房。狱警让她在一间小屋里等着,然后出去叫人。莫荷木木地坐着,紧盯着那扇门……半天没动静。莫荷使劲吸了口气,门子一响,佟奉全进来了。
两人相对无言。
“怪不容易的,你还非得进来看我,我真是怕你来看我呢!”佟奉全说。
“佟哥,你坐近点……来,抓着我的手……”
佟奉全慌了:“莫荷,别……我没心了,说会儿话吧……”
莫荷一把把佟奉全的手抓住了,抓得很紧:“你没胆,佟哥,你那天喝了酒的劲儿哪儿去了……没那身衣裳你就不是你了啊……换个地方你就堆缩了,我都不怕,你怕什么,你坐过来!”说着有些生气,将佟奉全的手猛地抓住。“好时候都放过了……这会儿一想在小院里蒸窝头吃的日子可都是好日子了,人等什么呀!想风光,想发财,我要是真在小院住着踏踏实实在地夹包袱,窜宅门,这会儿就着窝头看看月亮也比这会儿强不是……莫荷我对不住你……”“我可不是来听这话的……佟哥,人都有个三灾四难的……你对不住谁都行,你就是别对不住你自己……不说这些了,佟哥,茹二奶奶家去过了。”
“谁去的?”
“我。”
“莫荷,委屈你了……人家怎么说的?”
“说你是个骗子!”
“应当……明摆着的,多余去解释……”
“你是不是……”
“……我不是……”
“你说你不是,我看你也不是,佟哥,你要真有口气,撑住了,等你出来呢……没什么大不了的,日子还长呢!”莫荷说着话,已把被子卷拎上桌子。
“莫荷,你可不能再来了,我不能欠你太多……”
莫荷冷冷地看着他:“佟哥,你说这么多是信不过我呢,实话跟你说吧……我乐意……”
茹二奶奶回到茹府,还高兴得不知该做些什么。一眼瞅见留声机,忙吩咐冯妈:“冯妈……快摇机器,放唱盘。”
冯妈说:“挺晚的了,您还没听够啊?”
茹二奶奶没听出冯妈的话外之音:“没听够,这当面唱,跟唱盘里唱的可就是不一样,清唱跟彩唱还不同,你看他那作派,一口气一吸站着哪儿跟张画儿似的……真俊!”
“太太,咱妇道人家,这可是话说得多了啊!”
“我这不是在家里说吗!谁也听不见。”
“话人是没听见,眼睛人家可是看清了……”
“你说什么?”
“没什么,我是说今儿个怎么就那么巧……”
“是啊,我想请他吃饭,他可就来了。跟安排好了似的……”
“可不就是安排好了的吗……”
“冯妈,您这话什么意思。”
“随嘴说的没什么意思。”
“冯妈,别以为我看不出来,索子想要我这点东西呢!”
“是吗?那是您家里的事,我们管不着!”
“大不了我给他……”茹二奶奶边歌边舞地进了内阁子。
冯妈叹息一声:“哼!那好,给了人家咱喝风去……”
茹二奶奶还是不想把东西卖给索巴,让冯妈找了个包袱李来看东西,现在她心里有大谱了,东西多少钱,她心里有个底。
包袱李仔细看着一只小盖碗的釉色:“这是一只小盖碗……”包袱李伸出一巴掌,“那我给你这个数……”
茹二奶奶撩帘子出来:“五千?”
“五块!”
“我砸了听响……”
包袱李瞅着茹二奶奶的神色:“要么再给您添点。”
茹二奶奶看也不再看他:“冯妈送客!”
第二天头晌,冯妈又送走一个夹包袱的。回到堂屋,茹二奶奶生气地说:“冯妈,这是找的第几个……没一个给过十块的……这个说还认识茹安呢!”茹二奶奶感叹说,“看下来,佟先生是个实在人……不比不知道……一比就清楚了,前些日子,我还恨他呢……”冯妈说:“可惜还在牢里呢!”
“是啊,在牢里还托人传话,出来了还钱,那小姑娘,真帮他说话,冯妈他欠咱一万八呢……他要能还咱了……也不是个小数,我这会儿等钱呢!要不……”
冯妈马上领会了茹二奶奶的意思:“欠了那么多的钱,也不枉去捞他一回。”
“冯妈你这人想着救人也是为了利。”
“太太这话我可是帮您给说出来的……”
茹二奶奶反倒有些没意思了:“冯妈,我那么想……咱这些个东西,要换钱总得有个内行人掌管,要么天天跟夹包袱的费嘴皮子,还不累死啊!”
“太太,咱捞出他来了,他要不乐意跟着咱干呢!”
“他不敢,一是他欠着咱钱呢……二是咱救他出来……他想不好好干都不成……就这么定了,咱们先去牢里看看。”
狱警带着茹二奶奶、冯妈往里走着,茹二奶奶边走边嘱咐冯妈:“欠了人情债、金钱债,他这辈子想走,都不好走了,冯妈……见了他别给好脸子。”
冯妈说:“这不用您嘱咐,我知道。”
狱警说话还挺客气:“二位小屋里候着吧,我提人去……”
冯妈见茹二奶奶皱着鼻子,忙说:“您快着点,这种地方,我们可呆不住。”
也许是佟奉全否极泰来,做实在人往近了看像是吃亏了,往长了看一点不吃亏,要不是那些个夹包袱打小鼓的齐了心想憋茹二奶奶的东西,也成全不了佟奉全啊,欠着人家钱呢,人家还上里边花钱使银子捞您去了?
佟奉全进来了,坐下:“秋兰太太,没想到您还来看我,我传出话去了,欠您的钱,只要我出去了,一年二年一准还上……”
“我知道……”
“劳您来这看我,我说句心里话,实在对不住了。”
“别那么说了,算你运气不好,赶上了……这不是说话的地方,走吧!”
佟奉全真愣了:“上哪儿去?”
茹二奶奶说:“冯妈把放人的官票给人家……咱走吧……”
佟奉全突然笨嘴拙舌了:“您……哎,这是要放了我了……我这给您行礼……”
冯妈拿单子给了狱警:“起来,不是我们放您了,官家放了您了,别谢了,还有话呢……佟先生您可真有福气。”
“出去再说吧,官家放了你,我们可放不了你……”
“那……那是,我这儿欠着钱呢,咱这是去哪儿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