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世荣正在屋里翻东捣西地找着臭豆腐瓶子,好半天,终于找到了,却发现臭豆腐只剩了个底儿。范世荣正往一只窝头上倒着臭豆腐汁,咣当地一声门被推开了,摇摇晃晃的佟奉全拎着酒瓶子,夹着卤菜进来,按着板眼把最后一句唱完,砰地一声将酒瓶子蹲在桌子上,卤菜也撂桌子上,那种随便劲儿就像回到了自己家。范世荣将倒着臭豆腐汁的手停在空中,看着换了华服、气韵不凡的佟奉全,有点诧异:
“这是谁呵?怎么还带着锣鼓家伙,带着身段呢……”
佟奉全说:“哥,来,喝酒。”
范世荣说:“哥?!等等,谁呀!你谁呀!”
“五哥,我,佟奉全!”
“哟!还知你是佟奉全啊……”
“哥,我奉全,哥……”
“哥,哥的,咱俩谁大谁小还没论过呢,叫句爷们,谁都不亏谁……你等等,干吗叫我哥?”见佟奉全又要叫,急忙拦住了。
“哥,五哥……”
“五哥,还放羊呢!”
佟奉全笑着唱道:“我等我的五呀那个哥哥放羊来……”
“不放了……不放了”范世荣拉过条破凳子,“坐下,人真是不能得意了,看喝的。奉全……”
“哎!我是你弟……”
“这是从哪论啊,你可喝高了……”
“……从莫荷那论呀,五哥您坐下,喝酒,喝酒。”
“等等,我先把这窝头放下,正没处下嘴呢,这是祖宗显灵有人送酒,送菜来了,进门就叫哥……哎!等等,我洗洗手。”
佟奉全朝四处看着,牛哄哄、大咧咧地问:“哎!莫荷呢?”
“自打你搬走后,她就把你那小屋占了,搬西屋去了。”
“搬得好,搬得好……我叫去!你先吃点,我这儿还买了艾窝窝,我给她送过去。”
“别艾了!我叫去吧背不住都睡了。”范世荣往身上披着衣服。
“行!睡了叫起来,我这儿给您倒上酒了啊……”佟奉全说完又唱了起来,这会简直不成调了。
索巴、王财、杨子站在警局的房间里,望着矮胖的警官刘。已经央求了半天了。停了一会儿索巴又说:“刘爷,这事儿您得管。”
警刘有些不耐烦了:“管不了,这买东西卖东西,买过卖过了就算成交了,那有卖了找后账的,这不是拉屎往回坐吗?”
索巴说:“刘哥,您一定得管。”
警刘声调一变:“大半夜的让我管这事,索巴,你是穷疯了,还是迷登了?走吧。有辙想辙去,警察不管这既不偷又不抢的事……走吧,我这儿说话到点该巡逻去了……”
索巴瞅了王财一眼,嘴角露出一丝笑意。
过了一小会儿,范世荣回到自己的小屋,两人又开始喝酒:“哥!我这身衣裳该是您穿的,您穿着合适。等等呵,我脱了,您穿上,您……”
范世荣摆摆手说:“别脱,喝酒,回头着凉……这类的衣服我穿过,苏绣的金丝滚边,不新鲜,你穿着吧,风水变了,这会儿该你穿了……不脱!!”
门一响,莫荷进来了。佟奉全一看见莫荷,脱了一半的衣服不脱了。莫荷冷冷看着他。佟奉全说:“莫……莫,那个那个,莫荷,来了?”
“我当谁呢!佟哥,大晚上,穿这么鲜亮,您刚唱完戏啊?”
“人家的衣裳……来,莫荷,吃糕,米糕,艾窝窝……”
莫荷不理他,过来给他们两人酒盅满上,静静地坐在一边。
“莫荷,您坐啊,坐,我一路上想好要说很多的话,一见你给急忘了,你等会儿呵,等会儿。”
范世荣边吃边喝,并不抬头,装作没看见:“不急好好想想。”
莫荷还是静静坐着。
“对了,莫荷,五哥,我当掌柜的了,没来及告诉你们,今天早上刚当的。”
“好事啊……当了掌柜的就请我们吃这个……”
“今天不算,今天我有话说……莫荷……我……”
范世荣看一眼莫荷:“答应他啊……”
“……我听着呢!”
“莫荷……那晚上撂下的话儿,我可没说不算呵,没想到这么快就该拾起来了,莫荷……你要现在还那么说一句我就应了……”
莫荷脸热了,有点坐不住,站起来,又坐下。
“坏了……这是要唱楼台会……”范世荣拿起酒瓶,抓了两块猪头肉,“我在这儿不方便,我上西屋……”
“哥,你别走……我走。”
佟奉全见莫荷开门出去了,忙说:“哎!她怎么走了,这话还没说完呢……”
“谁知你们要说什么呀!”
“哥……”
“这回我听明白了一半了,我得答应,哎!”
“那我,也跟着过去了……”
“行!行!都走吧,我一个人喝着清静……走吧,走吧!”
佟奉全系好扣子说:“那我可失礼了。”
夜已经很深了,天合居里还亮着灯,蓝一贵白天着实地气了一回,这会儿自己拿出那张宋画来,用灯照着细细地欣赏。刘祥悄没声地站在旁边,侍候着。
蓝一贵说:“范宽的山水,哪儿找去,一个破盘子,不管怎么说,它再好也是匠人做出来的,画儿不一样,是文人画出来的,文人……史上有名呢!一千多年前的人,跟你有关系了,有比这地道的吗?”灯光落在那些图章了,突然发现上边有笔拓的痕迹。细照,大惊:“谁动了这画儿了?”
“不……不知道。”刘祥的话还没说完,脸上已经挨了一个实实在在的大嘴巴,蓝一贵原想看看自己的好东西安慰安慰自己,没承想被激得更怒了。
“不知道,你要再说不知道,我立马给你送官,说……”
“王……王师哥拿着到后院去过……”
“王……王师哥,他现在哪儿……”
“不知道,一天没见了……”
蓝一贵一拍膝盖:“好啊,这是欺师灭祖啊……我他妈的养了一窝贼,快,快给我找回来……”
刘祥望着黑咕隆咚的窗外:“掌柜的……晚了。”
“甭管多晚,给我找回来……快去。”
佟奉全推门进来,见莫荷正坐在炕上补袜子。
莫荷放下袜子:“坐吧……”
佟奉全一半屁股坐在一条凳子上:“那什么……补,补袜子呢!……小屋,可没怎么变啊……”
“房子哪儿有人变得快啊……”
“是啊,你说的是这身衣裳吧,这……这衣裳是个阔太太给的……”佟奉全突然觉得说露了嘴,急忙解释,“不为别的。为了做生意,好卖货。莫荷,还有句话没跟你说呢,我要发财了……就想起你来了……我要排排场场地娶你。”莫荷的眼泪一下子涌了出来:“佟哥,我可没说过,等你发了财,再过来娶我……”
“你没说过,可我是那么想的,我没钱不能娶你……也不敢娶,我不能让你跟着我受罪……”
“坐着吧……佟哥,不管你今天是不是喝了酒,说的是醉话也好,真话也罢,莫荷我都知足了……也不管你发了什么大财……有钱,我这样,没钱我也这样……佟哥,话说到这份,我不能再多说了……您走吧……”
佟奉全坐着不动:“我……我想坐近点?”
“……佟哥,您喝酒了……我不留您……晚了,您走吧。”
“我想坐近点。”
“天晚了你走吧。”
佟奉全强行上前抱住莫荷亲了一口。
“佟哥,你,你……”
佟奉全有些恋恋不舍地回味着:“明……明儿个我还来……”
莫荷摸着自己的脸说:“哼,你……你学会欺负人了!”
佟奉全刚刚走进格古斋,突然觉到脖子被人掐住了,不由自主地往后退着。瑞三手下的一帮打手,呼拉拉冲了进来。
佟奉全的酒全都醒了:“几位爷这是干什么,有话好说……”
瑞三:“别喊!不干什么。问个事,这铺子是你的?”
佟奉全说:“我……我不是我一人的是和葛老爷子伙着的,你要是找他,他不在……”
瑞三看着博古架上的古董说:“不找他,就找你,这东西都值钱吗?”
“有值两钱的,有的不值,爷你看着好,您拿家玩去,您拿随便拿!”
“你把我当什么人了,那不成抢了吗?给他松手,哎,你姓什么……”
“在下佟奉全。”
“您坐,在您的铺子里就别那么客气,我是瑞三儿,这些都是我的兄弟,我们是正正经经的练家子……布库……知道吧?”
佟奉全点头:“知道,撂跤的大爷,朴户。”
“哎!对了……你这是开着古董铺子,既卖又收对吧?”
“对,对着呢。”
“那,没别的……我们来了,哪儿能抢东西呀!卖,我们是为了卖东西来的。六儿把东西请上来……不瞒您说,手头紧了,卖件东西好混日子。佟掌柜的看好了,老辈传下来的……夜壶,您收了吧……”瑞三边说边解开包袱皮,亮出来一个夜壶。佟奉全看着那只破夜壶哭笑不得:“三爷,这东西是夜壶,我们不要!”
瑞三眼睛一瞪:“什么?我耳背大点声……”
几个打手们示威似地咯叭咯叭捏着手指头。
佟奉全忙说:“哎,要……我收……您打算卖多少钱呵!”哗地将抽屉拉开,里边有二三十块大洋,也不等瑞三说话,佟奉全全都拿出来,叠在桌上,“您这东西,我留下了……”
“没想到你还真上路,老辈传下的东西,就是好对不对。”
“好。嗯好。”
瑞三数着钱:“好,就这么点呀……是真好吗!”
“三爷,就这么多,再没有了……要么,您看看这铺子里什么好您拿走,是东西……您看着拿……”
瑞三打量着他:“我看着你那身衣裳好……”说到这点儿了。
佟奉全身子一颤:“这不行!这衣裳是人家的,这不行!”
“兄弟们跟佟掌柜换身衣裳……”瑞三对身旁的弟兄们说着,伸手就剥,佟奉全揪住衣服不放,看那意思还想撂跤,“没想你也是个练家子儿呵,上手。”
瑞三在衣服里翻出了银票,然后将衣服扔到地上:“衣服舍不得是不是,还你……”
“那不行,那是卖了人家东西的钱……”佟奉全嘴唇有些发抖,刚要往前扑,脚下一空,咕咚地一声摔倒在地。
瑞三一下又变得很客气:“佟掌柜跟您说,我们今儿,可是上您这儿卖东西来了,别的什么也没干啊!这钱也是卖你夜壶挣的。得了,弟兄们走!”
佟奉全喊道:“不能走!那是人家的钱不是我的!抢钱了,抢钱了!”
佟奉全跌跌撞撞扑到街上,瑞三等人早已没了踪影。佟奉全朝着夜色高喊:“抢钱了……老街坊们,快报警抢钱了……”
说来也巧,随着几声口哨,东西两边的街口,出现了二三十个警察,排着队迈着整齐的步伐过来了。
佟奉全鼻尖一酸:“老天有眼,老总们抢钱了……”
警察们整齐地跑过来,面对着铺子和佟奉全,立正,向右转。
警刘喊道:“前排蹲下,举枪……瞄准……”两排警察都举起了枪,佟奉全呆了,原以为是来捉坏人的,万没想到,枪全对着自己,一阵心惊肉跳,只好举起手。
佟奉全左移右移,想要躲过那些枪,那些枪却长了眼睛似地紧紧跟着他。
“警爷,警爷们别对着我啊,人跑了,快追啊……”
警刘说:“等等!你是叫佟奉全吗?
“我是……”
“那就对了,带人!”
两个警察把杨子带了上来。警刘问扬子:“是不是他?”
“就是他……”
“……哎!什么呀!什么呀!什么就是我啊……”
“佟奉全你为盗销脏,现将你抓往警局,以待审理!带走。”
佟奉全边跳边喊:“哎!警爷,我刚被抢了,你不抓抢钱的倒抓起我来了……你们凭什么抓我,销脏,他可没说是偷的。我问过他……”后面的话被噎了回去,嘴被堵住了。
警刘又对几个警察命令道:“将格古斋封了……”
暖暖的阳光下,被贴条封住的格古斋前,围了一群看热闹的人。蓝一贵穿着长袍筒着袖子,很悠闲地看着众人。莫荷挎着烟筐子从远处跑来,也挤进人群。
有人回头问蓝一贵:“蓝掌柜,您是对门的总该知道吧,这才一晚上,这是怎么了?”
蓝一贵用手弹身上灰:“……不知道。睡觉来着,什么也没听见”说完径直回了铺子。
另一个眼皮上有着疤瘌的人说:“听……听说,先被抢了,后又被警察抓了,怕是犯了什么大案子了……”
莫荷听到这儿,什么也不想听了,有些慌乱地挤出人群,飞快地跑走了。
莫荷失魂落魄地跑回范家小院,进屋把烟筐子放下,呆呆地坐在那儿,用手摸着昨天佟奉全亲过的地方,觉得昨夜发生的事情恍如梦境。
“怎么了,怎么跟掉了魂似的……?”
莫荷被突如其来的声音吓了一跳,范世荣还没起床呢!
“啊!哥,您在呢……奉全哥被抓了,铺子也被封了……”
范世荣正在往身上披衣服,心里一急,伸着的胳膊竟僵在那里,看着桌上还剩下的猪头肉:“哎!这,这可像是做梦了……昨夜里金丝滚边的衣裳穿着,酒瓶子拎着,风风光光的,这么会儿功夫抓了,我这梦还没醒呢?!不对呀!这猪头肉还剩在这儿呢!你听谁说的。”“我……我去格古斋看了……”
“这……这叫什么呀?这人生如梦都不能叫了,这叫人生如打盹!嘿!小子,真是命薄啊,该着,就……就他穿的那衣裳,一般二般的人谁能压得住呀!指不上了……”范世荣说完有点失望,呆了。
“哥……您上局子里打听打听去……”莫荷扭着脸,恐怕范世荣看到她的眼泪。
“有什么可打听的……听命吧……”
“……您找朋友问问,到底因为什么呀?”这次泪眼面对着范世荣了。
“嘿?莫荷你怎么还哭了,有句话我可得问你啊,昨儿个晚上,他没那什么吧……”
“没什么呀!”莫荷生气了,瞪着范世荣,“……哥,你把你妹妹看成什么人了!
“没什么就好!我问问,为你好!要么咱可不亏了么。”
“亏?!我,我后悔没留下他!我要能留下他,他就挨不了抢了,也抓不走了……我后悔!”莫荷说完,跑出屋去。
也真是命啊,佟奉全那夜如果留在了莫荷的屋里,一切许都不是现在这样了……可话说回来,你躲得了初一,躲不了十五呵……再说了不怕贼想就怕贼惦记,你躲得过小人害你吗?天底下想富之心人皆有之,但要水到渠成才自然……老年间的话是辛苦钱万万年……终归不是你的,争也没用。一天争来了的,一天还回去。茹二奶奶听了茹安的话,突然很想摔碎一样东西:“什么?那个佟先生被抓了,我怎么那么倒霉,我……”
茹安还在说:“街面上的人都这么说……我碰着索少爷了,索少爷也这么说。”
茹二奶奶问:“那咱的盘子呢?”
“听说是卖了。说是一口价,两万八……”
“两万八……哎!你说冯妈人还能相信吗?亲戚,亲戚信不过了,这来了个伙计,面上给你说得多好啊,一分钱都不多要,就收点佣金,东西挑着拿走了,还非得把钱放下,多好啊,觉着可不少呢!现在这一听连一半都不到,他这跟抢有什么两样……”茹二奶奶又要找东西摔了,还是什么也没找到,急得在地上转悠。冯妈赶快递过一个木头刻的小人:“您摔这个……”
茹二奶奶接过就摔:“天底下就没好人了……”
冯妈提醒说:“好歹咱留了一张他的银票……”
“比索子强是不是,一点也不,半斤八两,谁也不比谁好到哪儿去,对了,冯妈、茹安,索子真来了,这事不提,坚决不提。冯妈,不想了,咱听戏去了……”
“哎!听戏去……太太我话说头里啊,听戏是听戏,咱可不兴再往上扔东西了,钱来的可不容易。”冯妈说。
“那多没意思啊。钱不就是为了花的吗,花的高兴就值。”
“有意思了可费银子……”冯妈低声嘟哝。
范世荣筒着袖子,坐在琉璃厂街上的台阶上,懒懒的晒着太阳。看见一位洋人走过来,马上迎过去,用英文招呼道:“先生,天气很好啊,有什么需要帮助的吗?”
那个洋人说得却是法文:“不需要,谢谢……您会法语吗?”
“还有这路洋人,英语都不会……”范世荣有些沮丧,一眼看见走在街上的王财,范世荣咳嗽一声。
王财果然扭脸看到他了:“哟!五爷您忙呢!”
“这些日子,总见不着你了……”
王财有点得意:“忙点事呢,没给您请安去……”
“免了……咱那事?”
“说好了,我十天开出个铺子来……”
范世荣看看左右:“……我还真有点急呢。”
“急……是您的意思还是莫荷的意思?”
“我说的不是那个事,手头……”范世荣比划了一下。
“哥,您张嘴了,那还有什么说的……”王财就要掏钱。范世荣止住他:“别在街面上啊,以为我怎么着了呢!胡同口里递我……”
佟奉全坐在警局牢内的角落里,那件好衣裳早就被人剥去了。心里跟自个儿说着话,我……这是怎么了,一时三刻的想都想不清……昨儿个还在天上呢,这会摔到地狱里来了,我这是得罪谁了,还是我做错什么了,怎么连官家都惊动了……还说今儿个去见莫荷呢,小人得志,要发财了,揣着银票上人家那儿显摆去,我小人得志!佟奉全啪地抽了自己一个嘴巴,听到对面有人打架,咚咚咚,一听就知道是脑袋撞在墙上的声音。佟奉全这才一眼看见对面牢里关着的杨子,急忙从墙根起来,到栏杆口去喊:“哎!杨子……杨子!”
杨子听见了,从人缝中挤出个头来。
佟奉全说:“杨子……你可把我给害了!你!”
杨子翻了一下白眼:“我害你,谁他妈的害我还不知道呢!”
“哎!你别躲啊……我问你……你那东西是偷的?”
“哪偷去呀!我姑的。”
“你姑是谁啊……”
“瑞贝子府的茹二奶奶。”
佟奉全似乎有些恍然:“茹二奶奶……这算对上了,是茹二奶奶让人拿的你和我?……”
杨子脑袋晃得像个拨浪鼓:“不可能。”
“那是谁啊?”
“王八旦,我堂哥,索巴,还他妈的有一个你们街上的伙计,叫王财。”
“索巴、王财……”佟奉全缓缓坐下,心里话,这就对了,两档子事其实是一档子事,我踹了人家的买卖了,人家能不恨我?索巴,王财……
索巴和王财坐在茹府对面小食摊上正嘀咕着什么,看到茹二奶奶、冯妈坐着车回来了,马上就站起来,过街迎上去。
“姑!”索巴隔街喊着。
“哟!索子啊……等我呢!”
“正从这儿过,瞧见您的车了……姑出门了?”
“听戏去了。”
索巴扶住茹二奶奶:“姑,您慢点。”
他们说着话,进了茹府的堂屋。茹二奶奶指着椅子说:“坐……冯妈看茶。好戏码,目连救母……连演好几天了……我一个寡妇家家的看夜场不方便,招人闲话……看个日场混日子。听说这夜场的角可更加好呢……赶明你陪着姑去看看。”索巴明白,她这是明明知道自己来干什么的,故意扯闲篇挡他的话,忙说:“啊,今晚上广和楼我给您订个厢坐去……”
“今天不去了,今儿听乏了。找时候吧,你们先坐啊,我进屋换件衣裳去,冯妈,洗点果子给索子吃……”
索巴说:“不洗了,说话就走。”
“别走啊,我还有事跟你说呢!”茹二奶奶边说着边把格子内帘子放下了。
“哎!姑您说……”
“你说啊,这会儿的银行就是比那过去的钱庄好,好在哪您知道吗?”
“您说。”
茹二奶奶边说边换了衣裳走出来。
“这银行啊,他不单能存钱,还能押东西,就我有的那几件东西,押给银行了,银行还给你钱呢,这不赶上过去的当铺了吗?可是比当铺好,你一去又端茶又倒水的,伙计们看着也文明,一个个西服皮鞋,男的都抹香水,显得咱们不怎么摩登似的,索子,你姑想好了,也得置几件时兴的衣裳,要么出去显着没见过世面似的,其实他们哪儿见过大阵式啊!”索巴半信半疑:“姑,是,您那东西都存了?”
“存了!怎么着……”
“存了……好!”
“你这朋友一说东西就值个仨瓜两枣,我都没心气了,不是说时候不对吗?我先存着,等时候对了再说……听人说,前些日子抢了家铺子,这天下可是不太平……?”
“啊?……没听说,姑您在家里还……还能听着事啊!”
“可不是吗……也是传来传去的话,不实。别看我在家里,街面上背不住还有传我卖东西什么的呢,是不是,索子你听说了吧。”
“没有,没有……没听说过……”
茹二奶奶说:“我听说杨子找着了……”
“没有啊!不知道!”
茹二奶奶有点不客气了:“你怎么什么都不知道啊,索子,不是姑说你啊,别看姑是个女流,可是从宅门里混出来的,要没点心机,还不早让人欺负死了,你说是不是……”
索巴知道她这是有意堵了自己的嘴,什么也说不出来了:“是……是……”
莫荷挎着烟筐,拉着生子进了一家当铺。莫荷有点胆怯,紧紧拉住生子的手。大伙计问:“姑娘干什么呀?”
“我……当东西。”
大伙计看着莫荷这身穿着打扮:“破衣服、破袄我们可不要……”莫荷从脖子上取下一块翠玉:“不是衣服、袄,是块玉。”大伙计接过来看了一眼:“让孩子拎烟筐门口站着吧……”
“让他在这儿等会儿吧……孩子太小,看不住东西……”
大伙计瞅了一眼生子:“那别乱跑呵,跟着吧……卖还是当?”
“当多少钱,卖多少钱。”
“当一个月,给你三个大洋,你要是卖了……十个。”
“那……那卖了……”
生子插嘴说:“姐,不卖!……当了还能赎。卖了就没了。你娘留给你的,不能卖了……”
莫荷说:“当了钱太少,不够!不想那么多了……卖了吧……您再多给点。”
“就十块,想好了……要么你当。”
莫荷看着那块玉:“卖吧。”
大伙计喊道:“翠玉一块,卖大洋十个。”
生子和莫荷伤心地对视着,生子实在不想看着莫荷这么伤心。松了手跑出去了。
“生子……生子……”莫荷想要追出去。
大伙计又问:“倒是怎么着啊……卖是不卖……”
莫荷到了门口又站住了:“小孩子,受不了委屈,卖,卖了。”
大伙计把十个大洋摞在桌上。莫荷从怀里掏出块破手绢,包起来揣到怀里,拿了烟筐出了当铺。